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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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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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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相连》连载

第九章 相遇

天早已黑了。

驻扎在丛林中的营房,在没有月光的夜晚显得更加黑沉。营区中人数虽然多,为了应对随时发生的空袭,只好保持安静状态。张兆华下了岗哨回到帐蓬,走到自己床铺前,从床铺下拉出一张简易凳,再从挎包里拿出一本日记簿,十来张糖果纸,他用眼睛扫了一下四周,战友们有的躺在床铺上歇息,更多的伏在床铺前写日记,还有的在写信。每个床铺前都有一盏用药瓶子做成的小小的灯火,灯光发出淡黄色微弱的光。张兆华和战友们的心情一样,一盏灯是他面前的一块小天地,他把糖果纸小心地摊开压平,糖果是中央慰问团慰问的,外面包着一层高级玻璃纸,糖纸上印着一幅漂亮的图案。图案之中有一句催人上进的话。

“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一心为公,一切为革命。”

……

张兆华小心地把每张糖果纸夹正压平放进日记本,正当他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时,通讯员跑了进来,递给他一封信。张兆华眉开眼笑,一看信封就知是谁寄来的,他想等通讯员走后再看。

“张兆华,连长叫你去。”

张兆华跟通讯员到了连部,回来时心情十分兴奋,把糖果纸和日记本放回挎包,从床铺被褥下拿出刚才那封信。张兆华一看信就觉得奇怪。信的开头没有上封信那样甜言蜜语。而是直截了当写了于凤去她家。石忆失踪了,他大吃一惊,又不相信。部队里没有通报过。信上说是在司令部失踪的,张兆华更觉云里雾里。他知道石忆在桂林读书,但没有听说他去过司令部,这是一件辣手的事情。钱林他见过,在出国行军途中,全连军人大会上传达过,他为老乡的表现高兴。一连在最前面,处在多秋之地,他不觉为石忆的命运着急。一连驻地和他的驻地相距三十多里,路不算长,但他们在南面,营部在北面。通讯员去营部是顺当的事,去南部的一连较难,找不到一条正当的理由。自己去一连更是办不到的事,施工忙不能请假不说,最主要的是部队规定极严:凡援越人员,上至连长指导员,下至战士,外出必须两人同行,能单独行动的只有两种人:卫生员和通讯员。

张兆华找到新卫生员,悄悄地问:“你们以前学习的地方是不是在司令部里?”

“我们在师部,没听说在司令部里。”

张兆华弄不明白师部与司令部有多大联系,他记得下军棋时只知有师长、军长、总司令。而师长和总司令有很大距离,下面他想问不下去了,但又不能不问,

“一连的石忆是不是在司令部失踪了?”

“没有,我下车时他还在车上。”

张兆华放心了一半,看来这是误传,但他又有些担心,十几天前,一连有一颗当时未爆炸的炸弹突然爆炸了。那天正好石忆回连队。石忆会不会到现场去看?但通报上没有说有人伤亡,这究竟怎么回事?

张兆华猜不透其中的缘故,他要新卫生员帮助查问一下,新卫生员很为难,现在是战争环境,他不能无故离开连队去南边,假如一连在北面,他可以借领药机会去一连一趟。张兆华一夜未睡着,连长叫他休息一天,然后到新单位报到。新单位在北面一百多里,距一连更远了,他该如果回复彩妹的来信?

他犯愁了。

1966年初,美国政府在主战派约翰逊总统的旨意下,一方面向南越增加了兵力,另一方面对越南民主共和国进行了狂轰滥炸。面对严峻的形势,胡志明主席和越南劳动党号召全国人民:为祖国的独立和自由而战,不怕流血牺牲。1965年7月,他发出了气壮山河的《告全国同胞和战士书》,庄严指出“约翰逊和他的同伙必须懂得:他们可以出动五十万、一百万或者更多的军队来加紧对越南南方的侵略战争,他们可以使用成千架飞机来加紧对北方的轰炸,但是,他们绝不能动摇英雄的越南人民的抗美救国的钢铁意志和决心。他们越是凶恶,罪恶就越大,战争可以延长五年、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河内、海防和其他一些城市、企业可以被摧毁,但是越南人民是吓不倒的!没有什么比独立、自由更可贵。到了胜利的时候,我国人民将重新把自己的祖国建设得更加堂皇,更加壮丽!”越南共和国绝大部分人力、物力投入了这场伟大的抗美运动,青壮年男子参军上前线,女子在家三承担(家务、民兵、生产),他们除保卫越南北方的国家领土外,还通过胡志明小道,把军事人员和军用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往越南南方,支援南方的解放阵线。

石忆背着药箱在小路上快步走着。部队出发已经好长时间,他是为了一个病人而滞留在营房里的,是等病人病情缓解后才上工地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越过山岗,把火辣辣的热量投向充满绿色的地面上,石忆望了望前面,又仰头朝上望着,绿色的丛林映衬着蔚蓝的天空。

“真是一个好天气。”石忆自言自语,心中十分清楚,这种天气对部队的空袭具有很大的危险性。他来越南十多天,已经亲眼看见和听见敌机对越南村庄和中国军人的施工地段空袭十多次,而且,空袭的时间在睛空万里的白天实施的,敌机攻击地面时大多不慌不忙进行的,它想炸那里就炸那里,因为这些地方都没有防空部队保护。

一个越南老人从对面走过来。老人头上裹着黑布,穿着一身黑色衣服,就像江西萍乡地区的中国煤矿工人一样。老人腰里拴了一条布带,赤着脚,肩上扛着犁,手里牵着一条灰色的水牛慢腾腾地走过来,老人好像没有在意这种天气带来的危险,神态很安闲。

“早同基!”(同志你好)老人微笑着跟石忆打招呼。

“老大爷,你好。”石忆笑着回礼,放慢脚步,主动让到路的一边,用手示意老人先过。老人走到石忆身边,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烟。

“拉拿。”(抽烟)

“不会,谢谢。”石忆一边说一边用手示意。

“早中各!”(中国好)

老人笑着点点头,牵着牛从石忆身旁走过,牛脖子下的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石忆看见老人腰里挂了一把砍刀,那刀在他的腰部荡悠悠地晃动着。石忆在老人走过的一刹那发现老人很苍老,完全像七十多岁的人,心中迸发出一种怜悯之心。老人走了一段路回过头来,友好地向石忆挥挥手,然后继续往前走去。

石忆从丛林中走出来,走到水田边,朝两旁扫了一眼,稻子长势不错,已把田里的泥土遮没了。一个越南青年女子迎面走来,挑了两个竹桶,竹桶是两段简单处理的粗毛竹,大约二尺长,里面装满了清水。青年女子跳水的姿势很优美,好像在舞台上进行艺术表现。她头戴斗笠,身穿白色紧身衣和肥大黑长裤,脚下的行军鞋丝毫不影响走路速度。

“同基。”青年女子笑盈盈地跟石忆打招呼,“美倍。”(美国飞机)她指了指天上。

石忆明白她的意思,用手势表示谢谢。他看着青年女子从旁边走过,令石忆吃惊的是她腰里也挂着一把砍刀。

这显然不是装饰品,石忆估计女子挂砍刀是防护用的。

石忆走上公路,看见两个越南女子骑着自行车从北面飞快地往南面而去。南边有一个越南老妇人慢吞吞走过来。公路中央有一辆越南汽车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开进来,过了一会,从北面来的越南汽车以同样的速度开过去,汽车拖起的尘雾在公路上空飘荡。一辆载着穿深黄色衣服戴着钢盔的中国炮兵汽车,也匆匆经过。

石忆走到二排,看见一辆改装了的解放牌汽车装满了黄浆,在慢悠悠地开着,车子后面拖了一根粗橡胶管子。八班副脚穿长通靴,手里捧着橡皮管,对着被压平的路面灌泥浆,张文生做他助手。八班长推着铁皮小推车,小车子里装满了细石子。温和金手握铁锹,从小车里锹出细石子,往空中用力一抛,细石子从半空中弧形落下,均匀地撒在路面上。

“温和金,这撒石子的功夫真不赖。”石忆赞扬说。

“石忆,噢,卫生员,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没想到你当卫生员了,我早讲过,你们苏州地区的人文才好。”温和金又锹了一锹石子散向路面后说。

“不要瞎说,”石忆微笑着说,“我们团这次到师部训练队培训的人员,一半就是你们广西同志。”

“噢,真的吗?”

“真的,二连的新卫生员就是广西的。”

“卫生员,我跟你打听一个事。其实我早想打听你了,听说你去学习了,所没有碰到你。”“说吧,什么事?”

“你的家在城市还是农村?”“农村。”“农村希望不大。”

“你告诉我好了,我会帮助你的。”

“谢谢,你们那里有没有到过太平军?”

“到过。”

“我听父亲讲,我的曾祖父曾参加过太平军随李秀成打到苏州,后来失败了,曾祖父也没消息了。”

“你曾祖父叫什么名字?”

“温大成。”

“温大成?有过一位太平军将领战死在我家乡,他也叫温大成,不知是否就是你曾祖父。你曾祖父有什么特征?”

“我不清楚,让我去信问问父亲。”

“好的,我也会写信问问具体细节。”

石忆来到陈玉春面前,“陈班长,这里情况怎样?”

“一切正常。”陈玉春对石忆说:“卫生员,自从那天和你一起回来后,一直没有看见你,到那里去了?”

“我回到连部,连长就派我随一排去河滩了。”

原来那天石忆和陈玉春看炸弹,没想到山脚下的那颗爆炸了,幸亏石忆喊得快及时阻止小孩前进,炸弹片和泥土石子打在他前面十来米处,石忆的右臂被飞来的土块打了一下,问题不大。陈玉春离炸弹远,安然无恙。石忆叫陈玉春不要声张,陈玉春答应了石忆的要求。石忆刚到连部,营里来了命令,叫一连派一个排到八里外的河滩去捞沙子。连长派了一排,并叫石忆一起去。河滩虽然远离公路,因沙子多,河边树木稀少,暴露地方大,又受到一次空袭,虽没伤人,这更使石忆不能轻易离开,十多天过去,石忆昨天晚上才和排里的同志回连部,抽空给宋薇婉和母亲写了信。

“你有没有看到老乡钱林?”

“还没有,昨天晚上特地我去了他们排,他们班随汽车去装一批物资,没回来。”

石忆正要往三排走去,抬起头,发现北面有一支部队急速开来,从装束上看像是越南部队,对陈玉春说:“陈班长,你看。”

陈玉春回头一望,忙对石忆说:“快,去告诉我们排长。”

二排长朱准才听后朝北面一望,然后果断命令,“停止作业,站好队列,让越南部队顺利通过。”

越南部队有一个连的兵力,临战状态的急行军。他们表情严肃,脚步坚定,身上全副武装,像旋风般从北面开过来。没有多久就走到站好队列的中国军人面前。越南部队的服装全部新的,好像是新组建起来的部队。衣服的质地似乎比中国的蓝衣服厚实,草绿色的颜色偏向深色。帽子跟出国的中国军人差不多。有的战士背着自动步枪,有的扛着机枪。为了便于防空,各排之间拉开了距离。

“立正,,敬礼!”中国军人在二排长口令下特殊性敬起礼,越南军队也在带队军官指挥下还礼。双方回礼后,二排长迎上前和走在最前面的越南军官握了握手。

“早中各同基。”(中国同志好)“越南军官竖起大拇指。”

“越南同志们好。”朱准才礼貌地答谢。

“越南同志们好。”中国军人一面拍手一面高呼。

“早中各同基。”(中国同志好)越南军队举起手露出笑脸呼喊,越南部队减慢了速度。有几个越南士兵跑出来和中国同志互相握手问候。中国士兵也有的拥出去和越南士兵问候,过了一会两军指挥员考虑安全问题,只得马上分开。“立正。排好队,欢送越南同志行军。”朱准才下命令道。

二排长陪同越南军官从中国军人欢送的夹道中通过。他们的后面是士气高昂的越南部队。

“中谷莫那!”(中国万岁!)

“毛主得莫那!”(毛主席万岁!)

越南军官振臂高呼,他的战士们高举枪支激情高喊。

“越南万岁!”

“胡主席万岁!”两种不同的语音在公路上空彼起此伏,响彻云霄。越南军队步伐整齐,既保持队形又拉开一定的间隙。一队队、一行行从石忆面前通过,从其他中国同志们面前通过。越南部队约有三分之一女兵,混编在各个班里,炊事班的女兵比例更大。她们几乎和男战士一样的装束、眼神,一样的坚强。开始中国军人没有在意,后来从她们的嗓音,从帽子里泻下来的马尾巴式的头发上才看出她们是女战士。

这些女战士和她们的男同胞很快通过中国军人的施工地段,大踏步往南而去,越南军官又和二排长握了握手,带着笑容挥手分别,中国军队也挥手欢送。

石忆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对身旁的陈玉春说:“这个队伍的精神状态真旺盛。”

“所以他们敢于抗拒头号帝国主义的侵略。”

“他们的女兵成份真多。”

“人员不够。”陈玉春望着逐渐消失的队伍缓慢地说:“他们整个国家三千一百万人口,北越为一千七百万,既要保卫北越,又要支援南越的革命力量,还要生产,人员严重不足。”

“那我们多派点军队来好了。”

“派了。”

毛主席和胡志明在长沙会唔后,中国政府派出援越抗美部队。中国的援越抗美部队主要有四个部分:防空、工程、铁道和后勤保障。防空由各种类型的高炮部队组成。他们头戴钢盔、身穿不带领章的军服,驻扎在铁路两侧的山丘上,机场四周的高山上,重要城市重要工业区的制高点,重要交通枢纽的渡口附近……由于战斗频繁,伤亡较大。一般六个月进行调防。工程部队时间较长些,计划一年半至两年,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加宽修建从越南通往中国的七条公路,以便一旦战争形势危急,中国的步兵坦克能迅速越过中越边境和越南人民并肩作战。

石忆的所在部队改名为“中国后勤部队第四支队。”

四支队十九大队负责的地段,是北汼南部至太原市北部十几公里通往安沛省方向的三岔路口。李兆勤团长根据几个月施工实践,为了减少空中打击目标、避免伤亡,命令部队分两批作业——白天和晚上轮流进行。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一辆大卡车从北面驶来,车上坐满了人,其装束既不像越南人,也不像中国人。当汽车驶到中国军人施工地段时,车上全副武装的人一齐站起来了,一面挥手一面用标准的汉语高喊。

“中国同志们好!”

中国军人全放下手中活,热情地回答:

“朝鲜同志们好。”

汽车减慢速度,缓缓通过,车上的人露出一张张笑脸,双手挥舞着依依不舍往南面开去。

一个小时后,一辆奇特的汽车驶来,车厢是半密封的,一个巨大的铁架样的东西斜放在汽车上,铁器里装着一个巨大的椭圆型炮弹状的物体。车子经过施工地段时,也减慢了速度,车上坐着一个穿黄底红色图案衣服的胖大个子,傲慢地望着中国士兵,只有那个开车的司机朝中国军人微微点着头,表示出友好的姿态。

“苏州导弹汽车。”陈玉春对司机挥手致意后说:“铁架里装的是导弹,它在公路上就能向天空美国飞机发射,那个胖个子肯定是个军官,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那个架驶员倒懂得礼貌。”

“中苏关系搞得那么僵,他这样做也担风险的,其实那个胖军官也能理解,他受的教育与他的身份致使他只能这样做。”石忆若有所思地说。

“现在在越南这个战场上,苏联和中国有一个共同点,所以走到一起,当然分歧还是有的。”

在整个越南战场上,两个对立的阵营中有十六个国家参加了这场战争。各参战国的人数参差不齐,多则几十万,少则几十人。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跟随它的有澳大利亚、南朝鲜、新西兰、菲律宾、泰国等国。泰国最卖力,到三号公路轰炸的大部分美国飞机都是从泰国乌塔堡空军基地起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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