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部接到营部的通知,石忆的建议得到上级采纳。
部队中有好几人向有关领导反映种菜的事。部队逐级反映,最后通过中国大使馆大使王幼平向越南政府提出要求。范文同总理把此事报告了胡志明主席,胡志明主席亲自批准了这个合理要求,指令有关地方政府给予帮助解决。中国援越抗美指挥部命令所有援越施工部队抽一些人开荒种菜。连部经研究,派七班去完成这个任务。菜地选择在富梁县城北面原连部东面的小河畔的荒地上。
半个月后,七班带信来,有一个战士病了,要连部派一个卫生员去治疗。连长叫石忆去,并对石忆说:“你可参观一下蔬菜地,另外叫七班长来连部一趟。”
石忆走到高坡前的槐树下时,目前在木桥旁边施工的现在住在原来连部的桥梁连一个排长看见石忆背着药箱问,“卫生员同志,你是几分队的?”
“三十八分队。”
“请帮我们的一个同志包扎一下,刚才他的手在施工时受了伤,我们的卫生员去营部领药去了。”
石忆跟着排长走进原来自己住过的房子,给伤员进行了防感染处理,走出门时依恋地对房屋看了一眼,里面搭了十来个床铺。他从屋里出来,朝草屋望了一下,草屋仍是原来的样子,大门敞开着,走出来一个女教师——年龄最大的那一个。女教师很快认出了石忆,笑着向石忆打招呼,石忆笑着还礼。石忆走过草屋时,没有看见阮英出来,估计阮英不在。女教师也看出了石忆的心思,用手朝西边指指。
石忆走下高坡时朝南边望去。小木桥旁的河面上桥梁连的同志正在紧张地施工。机器声、人声特别喧闹。架桥的物资堆满了河的两岸。“那个地方目标暴露太大了,但愿那里平平安安。”石忆心里担心。石忆走过公路时,一个比阮英小的女教师从河滩边走来,很快认出了石忆,跑上两步。“早同基!”她笑着跟石忆打招呼。
“你好!”
女教师很聪明,用手指指东面,示意石忆种菜的部队在前面的小河对岸。
石忆走到小河边时,七班长秦路生和几个战士正在河边洗手。他们看见石忆,立即围了过来,要了一些胶布和药片。七班长说:“卫生员,查国美身体烫得厉害,快去看看吧。”
查国美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咳嗽不断,呼吸急促。石忆用听诊器听了心肺后说:“病人的两胸部密布着湿性啰音,根据体温和临床诊状,患了大叶性肺炎,怎么今天才来喊我?”他确定病人已经病了好几天。
“他自己瞒了别人,今天还说不碍事,说躺一会就会好的。”秦路生班长辩解说。
“不碍事?再不治要送命的。”石忆分析了病情,提出了治疗方案,“查国美病情重,口服药片已不行了,只有肌注抗生素,少则一周,多则两周,这里没有这个治疗条件,我不可能天天到这里来,空袭不允许。”
“那怎么办?”
“最好把病人抬到我们那里去,放在你们排的其他班里,我治疗起来方便,又能照顾到其他班排的空袭。”
“能不能开头几天到这里来?”秦路生班长感到有诸多的不便。
“我个人是愿意来的,不过情况不允许。你们这里只有一个班,隐蔽条件相对较好,空袭可能性小,连里还有十七个班,大多暴露在公路上,容易受到敌机攻击,白天班夜里班都不能没有卫生员。本来我考虑请桥梁连的卫生员帮助治疗,又觉得把这么重的病人推给人家不好,何况他们目前的处境很危险。目标大,不像我们连修公路散得开,卫生员更不能轻易离开,一旦发生空袭为了治疗我们的病人而耽误抢救伤员,这事情就严重了。”石忆低头沉思一下,“连长叫我告诉你去连部一趟,我们等会把这事向连长汇报一下,看连长怎么处理。”
石忆给查国美作了青霉素皮内试验。二十分钟后,皮试阴性。石忆给查国美注射了青霉素、链霉素,还给了一些对症药物。七班长见事情办好,笑着对石忆说:“听连长讲,在越南土地上种菜的主意是你和其他同志提出来的,既然这样,必有兴趣参观一下我们的菜地吧。”
“主意谁提出并不重要,关键是能种上菜,越南的胡主席真正通情达理,善于听取别人意见,是位世界名人,名不虚传。”
“胡主席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处理事情跟别人不一样,他敢于放下架子,从实际办事。”七班长点点头。
蔬菜地离军用帐蓬一箭之地,离小河二十多米,原来这里杂草丛生,经过七班的努力,已开垦出约长二百米、宽三十米的蔬菜地。青菜已经小搭棚,萝卜已经发芽,空心菜已有三寸多高,三行茄子地已有一棵茄子率先开了一朵紫花。一个战士正在地里浇水。两个穿着紫红色衬衣的越南姑娘正从东面过来,在距浇粪水战士十多米时,连忙双手捂着鼻子,回开头像赛跑冲刺那样从旁边跑过。浇粪水的战士像没有看见那样继续干他的活。石忆觉得奇怪。“这两个越南女子从装束看很像农村里的人,不知为什么对粪便那么讨厌,我们家乡那里的女子并不是这样的。”
秦路生班长无可奈何地笑笑,“这里的人都不使用人粪,认为这东西太脏,把它当作废物深深埋掉,挺可惜的,我们在菜上浇粪,连老人都觉得不可理解。”
“他们不浇人粪,菜长不好。”石忆见过本地菜地。
“他们不习惯使用,我们种好了,也许会启发他们。”
“也许会帮助他们打破传统习惯。”石忆饶有兴趣地看了整个菜地。九亩多菜地,气候正常,长势好的情况下,完全能满足全连人员蔬菜供应,全连人员身体情况会大的改变。五点多钟,石忆和七班长及一个战士从七班向连部走去。
他们走上公路时,石忆突然看见阮英站在高坡上的槐树下面,目不转睛地望着这边。
阮英的装束似乎与以前不同,穿一身浅蓝色衣裤,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托着树枝,她前面的公路上站着两个少女,这两人石忆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也许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新派来的。阮英看见石忆一出现在小路上,眼睛立即放出光来,当石忆的脚踏上公路时,用手在树干上轻轻拍了两下,这击树的声音就像发出的命令。这两个女子朝石忆、七班长和一个战士奔来,她们不知道她们要找的目标是谁,在石忆和七班长身边转了两圈。“早同基,早同基!”
秦路生一愣,含糊地说:“好,好。”他朝石忆看看,又望见高坡上的阮英,立即明白了一切。“一定是救你的那个女教师叫两个女子招呼你呢。”
“招呼我,也在招呼你们。”石忆已经明白了阮英的周密安排,心里很感动。他朝她望时,她微微一笑,身体仍然靠在树干上,一眼不眨望着石忆,那深沉的眼神使他想起从小河里洗衣服回来时碰到的情景。他感激她在这里等他。她一定等了很长时间,也许一小时,也许两小时,她肯定是两个女教师告诉她后就在那里等的。
他们之间的生死之交谁也忘不了谁。
石忆对招呼他的女子礼貌地说:“同志,你好。”石忆走近高坡,对仍靠在槐树下的阮英问候地说:“阮英,你好。”
阮英离开槐树,走下两步,笑着说:“你好。石忆。听我老乡说,你们的连队在上个月遇到了空袭。”
“谢谢你的关心,是遇到过,所幸一个人受了点轻伤。”
“要当心,白天和黑夜一样当心,我记挂着你和你的连队。”
“谢谢,我很安全,我们的连队也很安全。你真好,你和你的同事真好,越南人民真好。我感激你在这里等我。”石忆感动地说,“你和你的学校也要当心,尤其附近在造桥,目标大,危险性也大,更要当心。要全力保护好你的学生们。”
“谢谢,我会当心的。这次回去了什么时候才来?”阮英走下两步,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石忆。有一事我想问一声,请你如实回答我。
“问吧,”
“听我一个姐妹说,半月前有一个卫生员被我国南方派来的特务被麻袋罩住了,不知是你还是别人?”
“是他。”七班长没有等石忆回答,抢先说了。
阮英很关心地看了一眼石忆,“当时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很快被同志们救出来了。”
“特务是我国的败类,他们破坏了我们两国的关系。”阮英带有抱歉的口气说。
“特务是你们的敌人,也是我们的敌人,这不存在破坏关系的问题,以前我们抗日战争也有。”石忆连忙解释说,“其实好人坏人每个国家都有,我国也有好人坏人,就连现在跟你们国家打仗的美国也有好人。”
“今后一人行动要当心。”阮英告诫说,“尤其在夜晚。”
“我会当心的。”
“你们的部队一天天往北而去,我们见面的机会在一天天减少,这次回去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再来。”阮英朝北面扫了一眼,又回到石忆的脸上。
“不知道。我很想来,但我的工作不允许。敌机来往更加频繁,我不能无故地离开我的连队。”石忆接着说,“我记着你,不管路远路近。因为我们经过了狂风暴雨,你给我第二次生命。我有机会一定来,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时,仍像现在一样好好的。”
“我想应该好好的。”阮英笑着说,“给你第二次生命不要这样说。你为了我的祖国流了血,我应该这样做的,我国的人民都会这样做的。”阮英回头望了望站在一旁的七班长,“我国的人民都会记得帮助过我们祖国的人们。”
七班长秦路生连连摇手,“我们是执行国际主义义务,不用客气。国际主义义务不需要什么回报,也不需要记在心上,就像我们做了一件该做的事一样,过后忘记了。”
“国际主义义务,好一个伟大的行动,我们受到国际主义帮助很幸运。”阮英激动地说。
“不要客气。”石忆说,“其实我国在抗日战争也受到国际友人的帮助,白求恩大夫就是一个典型代表,你们国家的优秀青年们也曾支援过我国革命,胡主席在第一次国共合作时参加中国大革命。”
“胡伯伯参加过中国革命?”
“是的,还参加广州起义和抗日战争,洪水同志参加我国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一名将军呢!”
“中国同志的讲话真令人感动,”阮英继续说,“中国同志为了我们以前就做了大量好事,边界战役、宁平战役、奠边府战役都是在中国人民的支援下取得胜利的,迫使法国佬从我国滚出去,现在抗美救国斗争,在中国人民支援下也必将取得胜利。”
“胜利一定属于伟大的越南人民。”石忆和七班长一起说。
阮英转过身问石忆,“薇婉妹妹现在怎么样?”
“她很好,现在仍在那里。我们在上月见过一面,她惦记着你,她说你真好,教了她做人的道理。”
阮英微微一笑,“其实我没有那么好,倒是你们和你的同志们让我懂得了许多做人的道理。薇婉妹妹是个好姑娘,你是一个好小伙子,祝贺你们结成一对。”
“谢谢你,没有你,我们的一对就会变成了半对。”
“好人有好报,你们会白头偕老的。”
站在旁边的两个越南女子惊奇地望着阮英和两个中国人讲话,用越语说:“你的中国话讲得真流利。”阮英笑笑,“我除学校学到的外,在卫生队实践了一下。”
石忆、七班长和阮英讲了一会话后,往北走去。阮英跑下高坡和两个越南女子向三人挥手告别。走了一段路后,石忆回过头去,见阮英和两个越南女子已经站在公路中间,他一回头,她们就频频挥手。石忆回礼挥了几下。石忆每走一段路都回过头来,阮英和两个少女始终站在路中央,见石忆回头就频频挥手。这三百多米的路程石忆不知回了几次头,阮英和少女们也不知挥了几次手。直到拐弯处,石忆突然站住,全身回过头,毅然抬起双臂,使劲挥了几下,然后转过身,大踏步往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