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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YeS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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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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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桐花开》连载

第九章 火树花开洒泪别

由于脚上的伤,卞天祥走路快不起来。他紧赶慢赶,回到军营,已经是凌晨1:30。他从连部办公室外经过,发现里面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卞天祥做好了挨批的思想准备,走到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报告”。里面传出连长的声音:“进来。”

卞天祥走进屋子里。连长王长德正在低头在写一份报告。他见卞天祥进来,就把报告推到桌面的一边。

卞天祥举手敬礼:“报告连长,九班战士卞天祥归队。”

王长德低头看了看手表,走到卞天祥跟前,用手指着表,沉着脸道:“都一点半了,你整整晚了一个小时才回来。”他一甩袖子,把手背在身后,说:“卞天祥,你给我说说,这一个小时,你都干了什么?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军人的纪律?”

“我……,”卞天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了想,说:“我,我帮老乡推船了。”

王长德抬起头,逼视卞天祥。“推船推了一个小时?”

“没,没有。”

“那你还干了什么?”

“我……,”

“我听说,你跟那个姑娘认识,我真后悔让你去送她。下午在炊事班,我可看见了,她是农会干部的未婚妻。你要是对那姑娘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我就处分你!”

听了连长的话,卞天祥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他跟林春秀手拉手地靠在一起,算不算见不得人的事?连长说林春秀是王十六的未婚妻?不会吧?那天送情报的时候,王十六跟她倒像是很亲密。卞天祥思前想后,不知说什么好。他想说,自己帮老乡推船时弄伤了脚。可这么一说,自己岂不成了豆腐兵?再说,要是连长接着追问推船伤脚以后的事,还要扯上林春秀为自己烧水烫脚,这事就越发说不清楚了。最后,他决定什么也不说。

王长德见卞天祥半天闷声不响,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声说道:“卞天祥啊卞天祥,你可知道老百姓支持我们解放军,就是因为我们对老百姓秋毫无犯!你要是破坏了军队和地方的关系,你就是人民军队的罪人!你明白不明白?”

卞天祥笔挺地站着,僵硬地回答道:“连长,我明白了。”

卞天祥的态度,终于使王长德暴怒起来。王长德本来是个直性子,脾气很大,更见不得像卞天祥这种闷声闷气的人。他怒吼道:“你明白什么了!我撤了你班长的职!你现在就给我写检查!”

这时,指导员杨明全披着外衣进来了。他看到满脸惶恐的卞天祥,对王长德说:“连长,夜已经深了,让他先回去休息吧。你也该休息了,明天你还要到团部汇报呢。”

王长德没有说话。杨明全转向卞天祥,说:“还不赶快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起来写检查,交到连部。”

“是!”卞天祥向连长和指导员行了个礼,离开连部,回宿舍去。

转眼到了一九五一年的三月底。

卞天祥请了二十天的探亲假,换上了崭新的水兵装,离开了部队,乘坐公共汽车,花了四天的时间,到了长江北岸的一个小镇,看望自己的生身母亲。好不容易找到原来的住处,那间他们母子俩曾经赖以栖身的小破屋,已经不知去向。他问了许多人,终于在街的一头找到了母亲的住处——一间不大但整洁干净的房子。这是当地人民政府照顾军属,分配给他母亲的。当他推开门走进屋里时,母亲坐在房屋的一角,正在收拾白菜。母亲转过脸来,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已经不认识。

“娘,是我,天祥啊!”卞天祥喜出望外地喊道。

听到这喊声,母亲终于认出了穿水兵服的儿子。她手拿着菜站了起来,但没有迈腿,慢慢地,她手中的菜都滑落到地上。她眨了眨眼,然后抬起手,用袖子去擦了擦她干涸的眼眶。

卞天祥手中拿着给娘买的礼物——一盒糕饼。他把礼物放到桌面上,跑到娘跟前,握住她的双手。他也感到眼睛有些湿润,但他却笑了。他喊道:“娘,你的崽回来看你了!”

“天祥,我的崽……,”老人终于哭出来。哭了一会儿,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脸上换成了笑容。她上下打量着儿子。“崽,坐。”老人弯下腰,为儿子拉过一张凳子,然后用袖子掸了掸。

“娘,你也坐。”卞天祥拉着娘坐下。在这屋子里,分别了近两年的母子,说了许许多多的贴心话。

第二天,卞天祥换上便装,里里外外地忙了起来。先是修理破了的家具,然后趁着天晴,把房顶上的瓦捡了一遍。家里忙完了,接着忙外面。他把连接邻居的下水沟疏通,然后挑来泥土,把门前一段不平的路填平。第三天,卞天祥又穿上军装,让母亲带着,去拜访和感谢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的好心人。

回家的路上,母子俩经过镇人民政府的大门。这里解放前是伪“乡公所”所在地。门外的墙上贴着许多“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标语和宣传画,卞天祥驻足观看。他默默念着标语,欣赏着宣传画。母亲在背后观察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她虽然不识字,但从儿子的神情举动和墙上一幅幅军人握枪的宣传画,已经猜到几分儿子的心思。

他们走过一家照相馆。精明的照相馆老板从窗口望见卞天祥母子俩,就出门来招揽生意:“解放军同志,你不想照张相留给老人家吗?你在外面戎马倥偬,老人家不能见到你的面,看看照片也是个安慰啊。”

老板的话打动了卞天祥的心。他问:“要多少钱?”

“不贵,只要一块钱。”老板说。卞天祥一听,犹豫起来。老板赶紧接着道:“解放军同志,不贵的。一块钱,一张底片,我给你印两张照片。”

“什么时候能取?”卞天祥问。

“现在照,明天下午就可以取。”老板把卞天祥母子让进店里。

卞天祥让老板为他们母子俩照了一张合影。老板是个精明人,照完后,马上伸出大拇指,笑着夸奖道:“解放军同志,你长得英俊,而且十分上相!照一张军人标准照吧?这是你照的第二张,我给你七折优惠,七角钱两张照片。给战友留念不用说,就是拿去找新娘子,我保证都没问题啦!”

听了这话,卞天祥若有所思。他对老板说:“我口袋里的钱不多了。我想,我跟娘的合影,你给印一张,我自己带着就行了,然后,我想照一张单人的,你给印两张。我给你一块五,你看行不行?”

老板见又有新收获,忙不迭道:“好说,好说!”

过了一天,卞天祥到照相馆取回照片,自己收着跟娘的合影,把其中一张单人照交给娘保管。娘看着照片,擦了擦干涸的眼,说:“好,好,看着它,就像崽在娘身边一样。”

一个星期下来,卞天祥该忙的事都忙完了,除了帮母亲挑水做饭,再也没有别的事了。

这天晚上,晚饭后,母亲突然对他说:“天祥,你回去吧。你是军人,不能老守着我一个老婆子。”

“娘,我的假期还有一半呢。这几天,就让我好好孝敬您老人家。以后,还不知道……,”说到这里,卞天祥感到鼻子有些发酸。

母亲叹口气道:“我的崽,你去吧,不要担心我。新社会好,我是军属,政府和邻居都会照顾我的。那天,你在乡公所门前看字画,娘就猜到了。”

“娘,我走了,还不知道以后……,”卞天祥欲言又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身体还好,你不用操心。娘没文化,不懂什么道理。但我明白,就像戏里唱的,当了兵就要精忠报国。崽,明天就回去。回到部队,要听长官的话,不要挂着我这个老婆子。”

听了这话,卞天祥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的跟前,流着泪说:“娘,俗话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崽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您了。”

母亲也哭了。她用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说:“我的崽,娘懂。当兵的哪能不打仗?不过,当共产党的兵,值得。要不是解放军来了,我们娘儿俩哪会有今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丢到江里去喂鱼了。你爹给你取名天祥,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第二天一早,卞天祥含泪告别了母亲。这是他们母子俩最后一次相见。两年后,母亲病逝。

卞天祥到镇头的一个小铺子,去给战友们买一些当地的土产。他花了一块钱,买了一大包绿豆糕。他付了钱,接过用草纸包好的绿豆糕,放进军用挎包里。他忽然觉得,自己还差一样东西没买。那是什么呢?他站在原地,呆了几秒钟。他脑海里猛然跳出林春秀被灶火映红的脸。他抬起头,红着脸向柜台内的老板娘问道:“大姨,有没有给女孩子的东西?”

老板娘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她眼珠子一转,说:“解放军同志,你是要送给年轻小妹的礼物吧?”

卞天祥红着脸点了点头。老板娘从柜台的另一头拿出一块淡蓝色丝绸方帕,递给卞天祥,道:“解放军同志,年轻小妹最喜欢这个了。”

卞天祥把丝帕接在手中,看了看,淡蓝色的底子上绣着两朵浅红色的荷花,非常雅致。他又摸了摸,手感也很不错,就问:“大姨,要多少钱。”

“一块五。”

卞天祥犹豫起来。花掉一块五,剩下的钱,就不够旅费了。老板娘看出卞天祥的心思,又拿出另一块素色的,递给卞天祥,说:“这一块便宜,只要一块钱。”

卞天祥接过那块丝帕,感觉质地明显不如那块淡蓝色的。他把两块丝帕都还给老板娘,说:“对不起,大姨,我不买了。”

“哎呀,解放军同志,你是不是去看新娘子啊?不带礼物去,怎么可以呢?我知道你看不上这块素色的。”她把那块淡蓝色丝帕塞回卞天祥手中,道:“人们都说,我们做生意的不拥护解放军,那是不对的。这块也便宜卖给你好了,一块钱。”

听了老板娘的话,卞天祥满脸通红。老板娘的话倒提醒了卞天祥,这次不给林春秀送礼物,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从挎包里掏出钱来,将一块五角钱递给老板娘,道:“大姨,谢谢你拥护我们解放军。但是我们解放军买卖公平。”卞天祥接过丝帕,折好。他忽然想起口袋里还剩下一张他的单人照,便把照片取出,仔细地放在丝帕里包好,然后小心地把丝帕放进挎包里。他离开铺子,往长途汽车站赶去。

经过三天汽车的颠簸,卞天祥到了泉州。他口袋剩下的钱已经不够一张车票钱了,况且还要留下买渡船票的钱。他决定步行剩下的四百多里的路程。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当他从泉州车站出来,眼前不禁一亮:大街两旁还没有长叶子的刺桐树上,开满了火红火红的鲜花,使整条大街充满了生命的热烈。今年的刺桐花开得特别早。春风吹过,那阳光下的朵朵红花,就像一个个舞动的绣球,更像一团团跳跃的火苗。

“这真是火树啊!”卞天祥不由得赞叹道。他从火树底下走过,觉得生命在奔跑,热血在沸腾。他甩开步子,快速往南进发。

卞天祥风餐露宿,第三天下午,终于到了向东渠渡口。渡口很繁忙。他买了张渡船票,渡过八尺门海峡,到了后林村,再走二十多里路到了樟塘,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前方不远是一个岔路口,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往东北回军营的,一条是往南去岛南的。卞天祥犹豫了起来。一方面,作为革命军人,尽管他已经不是班长了,但他还是希望马上回到军营,参加训练。那次送林春秀回家,因为脚上受伤而误了归队的时间,受到了处分,写了检查,班长的职务也被撤了。李晓德和王奇开都为他鸣不平,要去跟连长解释,都被他拦住了。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想去看看林春秀。他想,假期还剩下四天,现在不去,恐怕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天祥!是你吗?”突然,背后有人喊他。

卞天祥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王十六。“原来是你,十六哥!你来赶集?”

“哎呀,天祥啊!”王十六兴奋地说,“那句话怎么说的?踏破铁鞋都找不到,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你。”

“十六哥,你找我有事?”

“有事!半个月前,县武装部的同志到我们村,帮助我们组织起了民兵排,还任命我做民兵排长。”

“这是好事情。”

“可县里的同志人手不够,又要一个村一个村的去组织。要到下个月,他们才派得出人来帮我们训练。我们几个干部一商量,说你是东山人,又认识春秀和我,让我们到部队去,请求首长派你来一两天。所以,今天一早,我和春秀就挑了些新鲜蔬菜到军营去了。可首长说你休假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卞天祥心里一阵兴奋,冲口问道:“春秀也来了?她呢?”

“来了。她先回去了。从军营出来,我还要到县里开会,所以晚了。天祥,你假期还没结束,怎么就回来了?”

“我娘让我早点回来。”想起娘衰老的身影和分别时老泪纵横的脸,卞天祥心里一阵难过。

“唉。”王十六叹口气道,“难得老人家一片忠心啊。”他停了停,问道:“天祥,你能帮我们吗?”

卞天祥笑了笑,道:“走吧,十六哥,我现在就跟你去。”

王十六的脸笑开了花。“天祥,我先代表大家谢谢你!”

他们边走边说笑,不觉多久就到了村口。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天祥,今晚,你就住在春秀家,怎么样?她家比较宽敞。”王十六问道。

“好。”卞天祥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

“我送你过去。”王十六说。

“不用了,十六哥,我知道路。”

“那好,你走了两天的路,早些休息。明天你不用起那么早,我九点钟带民兵在海边集合等你。”

“好。”卞天祥告别了王十六,向林春秀的家走去。不一会儿,他来到了林春秀家的房前。房屋的大门虚掩着,门缝漏出了一线微弱的灯光。卞天祥轻轻推开门,走进门去,然后又轻轻关上门。

“谁?”厨房里传出了林春秀的声音。

“春秀,是我。”卞天祥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向厨房冲过去。

“天祥哥!”林春秀也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他们差点碰到了一起。但他们都站住了。他们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对方。好半天,林春秀抿了抿嘴,笑着把卞天祥拉到厨房里,从他肩上取下挎包,挂到墙上,然后把一张凳子搬到他跟前,轻声说:“天祥哥,你坐。你饿了吧,我赶紧做饭。”说着,就忙着去刷锅。

卞天祥确实累了,就坐在凳子上。他见桌面上摆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旁边有一个半个巴掌大的贝壳,在熠熠发光。他觉得好奇,就站起来,走到桌前去看。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贝壳,它的表面已经被精心打磨过。卞天祥知道,这是作贝雕用的,但不明白一只贝壳如何作贝雕。这时,林春秀已经在生火烧饭。不一会儿,灶里的火烧旺了起来,还不时发出呼呼的响声。

林春秀转过脸来,笑着对卞天祥说:“我这两天烧饭,灶里的火总是笑个不停,我就知道是你要来了。”

在灶火的映衬下,林春秀圆润的脸变得红扑扑的,透着一股青春的魅力。卞天祥看着林春秀,有些发呆——她的脸,就是一朵盛开的刺桐花。

林春秀抬起头,见卞天祥在注视着她,不由得低下头,喃喃说道:“天祥哥……”

“噢……”卞天祥这才回过神来。他把回家探亲和在路上遇到王十六的事,一一告诉了林春秀。

林春秀起身到灶台去切芦笋,准备菜。卞天祥走到灶前蹲下,帮助添柴烧饭。看着灶中跳动的火苗,卞天祥显得有些心神不宁。林春秀切着菜,不时侧过脸来看他,心中隐隐预感到了什么。

晚饭后,林春秀让卞天祥睡在哥哥的房间里。他倒下就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卞天祥就醒来了。他起来洗漱完毕后,林春秀已经做好了稀饭。他发现,林春秀的眼圈有些发黑,似乎昨晚没睡好。他们吃完早饭后,墙上的钟才七点。卞天祥站起来,整了整军装,就要到海滩去。

“天祥哥,等等我。我也要去海边。”林春秀喊住卞天祥。她到自己的房间,把长发扎在脑后,然后拿起一块方巾,系在头上。她跑到厨房,提着一个篮子出来,笑着说:“走吧,天祥哥。”

卞天祥看见林春秀头上的方巾,说:“春秀,你等等。”他转身打开挂在墙上的挎包,拿出他在长江北岸小镇上买的丝绸方帕,递给她,说:“我给你买的。”他注视着林春秀,心怦怦直跳。

卞天祥的话像一股暖流,涌进了林春秀的心田。她低下头,两腮一片绯红,嘴角微微上翘,心里被幸福填得满满的。卞天祥见林春秀低头不语,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说一遍:“春秀,这是我给你买的。”

林春秀放下篮子,抬起头,嘻嘻一笑,从卞天祥手上拿过丝帕方巾,小心地打开,看到包在里面的照片。她一手拿起照片,惊喜道:“天祥哥,这是你?”

“嗯。”卞天祥红着脸,点了点头。

林春秀拿着丝帕和卞天祥的照片,跑回自己的房间去。她双手捧着卞天祥的照片,看了又看,然后把照片放在枕头下。放完,她觉得不妥,又把照片拿起来,打开一个木柜,仔细放好,然后盖好柜子。她转身站在镜子前,扯下自己头上的方巾,把丝帕盖在头上,将丝帕的两角在下巴下打了个结。她左右转了转头,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翘起嘴角,笑了笑。她跑出来,笑着问道:“天祥哥,好看吗?”

淡蓝色的丝帕上面绣有两朵浅红色的荷花,这丝帕围在林春秀的头上,使她红润的圆脸显得越发可爱。

“好看。”卞天祥点了点头。

“谢谢你,天祥哥。”林春秀拿起篮子,快活地往外跑。卞天祥笑着追了出去。

门外不远就是马祖庙,庙前有一棵刺桐树。林春秀从树前经过,发现树上的红花已经盛开。她就绕到树前,抬起头仔细端详这些红艳艳的花朵。这时,太阳已经从海平线上爬起。也许是由于初升太阳斜照的缘故,她觉得今年的刺桐花开得特别的红、特别的大。卞天祥呆呆地看着树下的林春秀。她的脸在阳光和红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卞天祥凝视着这火红的树,这心爱的人儿。可是,他忽然觉得,这树、这花和泉州的不一样。但哪儿不一样,他说不清楚。突然,树上的花动了起来!不,那不是花,那是火,那是燃烧的火苗!卞天祥猛然觉得,眼前的整棵树都燃烧起来了——这是一棵真正的火树!

一颗炸弹呼啸着落下,接着一声巨响,炸弹在林春秀身边炸开!

林春秀倒在地上!

火树的树干被炸断,落在地上,仍然在熊熊燃烧着!

“春秀——”卞天祥发疯似的向林春秀冲过去。

“天祥哥,你怎么了?”林春秀惶惑地看着卞天祥。

听见林春秀的话,卞天祥停下脚步。他觉得有些恍惚。他抬头扫了一眼那棵刺桐树,明白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他上前扯过林春秀的手,向海边奔去。

这时,王十六正向林春秀家走来。他想看看卞天祥起床没有。当看到卞天祥和林春秀手牵着手离去的背影时,他陷入了沉思。但一转眼,他嘿嘿傻笑两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王十六啊王十六,你不该哪!”

卞天祥和林春秀来到了海边。三月底的海风还有几分凉意。吹着这凉爽的海风,卞天祥觉得,往日旅途的劳顿和刚才幻觉的不快,早已消散到九霄云外。他牵着林春秀的手,在海边的沙滩上漫步着。踏着松软的细沙,迎着初升的朝阳,听着轻拍的涛声,望着海面上随波荡漾的渔船,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心间充满了甜美的憧憬和梦想。

林春秀弯下腰,把脚上的鞋脱掉,跟篮子一起放到沙滩上。她冲卞天祥笑了笑,道:“你也脱了。”

卞天祥高兴地把胶鞋脱下,丢到沙滩上。他们挽起裤脚,手牵着手,走进海水,向前追逐退去的潮水,往后逃离涌来的浪花。他们跑着,跳着,笑着,觉得他们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

随着潮水的上下冲刷,沙滩上露出一颗颗白亮亮的贝壳,有的还在浅水里吐着泡泡。林春秀拿过篮子来,从沙滩上捡起贝壳,在海水中洗了洗,丢到篮子里。卞天祥也弯下腰,捡起海贝来。不一会儿,他们就拾了小半篮。林春秀把篮子搁在浅水里。倾斜的篮子,被时涨时落的潮水冲刷得前后摇摆。卞天祥见了,急忙蹲下,像个孩子一样,用手挖沙子,在篮子的前方修了个围堤。

林春秀看着卞天祥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往水里走了两步,对着大海唱道:

小小贝壳露出来,小妹拾进篮子来;

篮子有阿哥护着哟,涨潮落潮都安稳。

阿哥是个好心人,好心阿哥叫人疼;

妹愿随哥到天边哟,风里浪里都不怕。

这悠扬婉转的歌声勾起了卞天祥的心事。听着听着,他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林春秀唱完歌,回过头来看卞天祥。她见卞天祥眼里闪着泪光,不禁吃了一惊,问道:“天祥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卞天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林春秀走上前,扯下头上的丝帕,轻柔地替卞天祥擦去眼眶上的泪花。

“天祥,春秀,你们都在哪!”远处传来了王十六的喊声。

“十六哥,你们来啦!”卞天祥抬起头,喊了过去。

林春秀把丝帕系到头上,拿起装满贝壳的篮子和自己的鞋,顺着海滩,走向远处。卞天祥坐在沙滩上,穿好鞋子,整了整军装,提了提精神,向王十六走去。

民兵们都已经来了。王十六喊着不太熟练的口令,指挥民兵们在沙滩上列队集合。等民兵们集合完毕,他说:“现在欢迎解放军卞天祥同志为我们讲话。”

卞天祥向民兵们敬了个礼。部队每次训练前,连长和指导员都要为战士们作动员。他们的一些话已经深深地印在卞天祥的头脑里。他对民兵们说道:“同志们:国民党反动派就在金门、彭湖和台湾岛上,和我们遥遥相对。现在,美帝国主义又对朝鲜发动了侵略战争。蒋介石不甘心他的失败,时刻都做着反攻大陆的美梦。他们背后有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东山岛是我们保卫祖国的前哨。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加强训练,保卫东山,保卫祖国!”

王十六带领民兵喊起“保卫东山,保卫祖国”的口号。顿时,沙滩上响起了震天的口号声。民兵们一个个都跃跃欲试。接下来,卞天祥教民兵们一些基本的格斗技巧:直拳、勾拳、扫腿、扭手翻身摔人,等等。民兵们学得差不多后,他又教民兵们利用地形地物、卧倒隐蔽、据枪射击、躬身前进、匍匐前进,等一些单兵战术。午饭后,卞天祥让民兵们分成两组,一组扮演敌人,进行登陆偷袭,另一组则扮演我军,隐蔽在沙滩的障碍物后面,两组人马在沙滩上展开登陆和反登陆的搏斗演习。民兵们觉得这样的训练非常有意思,越练越有劲。训练一连进行了两天。

第二天晚饭后,卞天祥取过军用挎包,告诉林春秀,他要赶回部队去了。林春秀没说什么,转身进房去。不一会儿,她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荷包。她把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贝壳,放在手心上。这是前天晚上卞天祥见到的那一个。在它那被精心打磨过的表面上,林春秀已经用釉彩画上了一朵红艳艳的刺桐花,线条是那样的细腻,颜色是那样的协调。在油灯下,这红花显得异常的浓郁和凝重。卞天祥明白了,为了画这朵红花,这两天晚上她一定大半夜都没睡觉,难怪早上起来见她的眼圈都是黑的。他感到,这分明是一颗跳动的心!

“天祥哥,好看吗?”林春秀静静地问。

“好看。”卞天祥轻轻地答。

林春秀将贝壳重新装进荷包里,仔细包好,然后递给卞天祥。卞天祥呆呆地看着林春秀,半天,才接过荷包,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军用挎包里。卞天祥觉得胸中有千言万语要对林春秀说,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他轻轻说了声“我走了”,便转身走向大门。

“你等等!”林春秀突然喊道。

卞天祥站住了。他转过脸来。林春秀跑进厨房,拿出一包鱼干,塞进卞天祥的挎包里。她突然握住卞天祥的双手,哽咽道:“天祥哥,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我总感觉心里头不安。你送那条方巾,很好看,我也很喜欢,可是,可是……”

卞天祥这才猛然想起,按照东山人的习俗,送手巾表示永别啊!自己怎么这么蠢,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虽然这是丝帕,不是手巾,可多少也犯着忌讳。

“现在都解放了,我不信那些旧习俗。可是,我总觉得,你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林春秀说着,泪珠不禁扑簌簌地往下掉。

卞天祥抬起手,替林春秀擦去脸上的泪水,可他自己也满眼是泪。

他静静地注视着林春秀几秒钟,然后说:“春秀,你多保重。”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转身走出大门。

林春秀靠在门框上,望着卞天祥远去的背影,泪水在无声地流淌着……

卞天祥擦干泪水,来到了王十六的家。晚饭后,王十六正在跟他爹一起在修补渔网。他见卞天祥到来,丢下手中的活儿,笑着给他搬来一张板凳,说:“天祥,你来了。快坐。这两天真是太感谢你了!我本来想请你到我们家吃晚饭,又怕春秀不高兴。”

卞天祥没有坐。他勉强笑了笑,跟王十六的爹打了个招呼,然后对王十六说:“十六哥,我马上就要回部队去了。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天祥,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卞天祥犹豫了一下。王十六的爹知道年轻人的心思,转身回屋去了。卞天祥说:“十六哥,我,我想说,请你好好照顾春秀。”

王十六上前握住卞天祥的手,有些激动地说:“天祥,这话不用你说。你和春秀都清楚,我王十六是什么样的人。不瞒你说,虽然我也喜欢春秀,但是,我比谁都明白,春秀心中只有你。你放心,不管你们结婚没结婚,春秀就是军属。谁敢欺负军属,我王十六第一个就不饶他!”

卞天祥摇了摇头说:“十六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要,我要走了……,”卞天祥欲言又止。

“天祥,你放心地走。春秀就是我的亲妹子,你就是我的亲兄弟。经过这两天的训练,你看我们的民兵还不错吧?他谁敢动春秀,我就带领民兵把他当反动派抓起来!”

卞天祥见多说无益,只好跟王十六告别,赶回军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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