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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YeS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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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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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桐花开》连载

第四十五章 心愿

南下的火车上。卞天祥吃过午饭,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在过道对侧,那群大学生都已经吃完午饭,从餐车回来又接着打扑克。他们一浪高过一浪的吵嚷声,让卞天祥无法休息。

“老先生,您一个人出门?”坐在卞天祥身边的小伙子问道。

“一个人。”卞天祥点了点头。

“您有孩子吗?”

“有。”

“您一个人出门,他们也放心?”

“哈哈哈!”卞天祥突然大笑起来,道:“怎么?你怕我一个人走丢了?”

小伙子也笑了,说:“我看您好像心事重重的。”

卞天祥的笑声,惹得那些目空一切的大学生们扭过头来,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他们接着打扑克。有两个大学生在低声嘀咕。一个戴眼镜的说:“这老头一直呆呆傻傻的,现在突然大笑。什么毛病?”

一个瘦高个接茬道:“神经病。”

小伙子听见了,喊了过去:“哎,你们怎么说话的?”

“又没说你,你喊什么?”瘦高个大声回敬道,“又一个神经病!”

“哈哈哈——”大学生们暴发出一阵哄笑。

小伙子气得从座位上站起来,要跟那群大学生争辩。卞天祥拦住他,说:“你比他们年龄大,就让让他们好了。”

小伙子摇摇头,坐了下来,说:“好,老先生,看在您的份上,我就不跟他们理论。遇上您这样有肚量的人,算他们有福气。”

这时,列车广播里在播放抗美援朝老电影《上甘岭》的插曲——《我的祖国》,老歌唱家郭兰英天然纯朴、高亢优美的歌声,飘满了整个车厢:“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听到这歌声,卞天祥也充满深情地哼了起来。小伙子仔细听,发现卞天祥哼的并不是这首歌。

卞天祥轻轻哼道:“我有一个和平心愿,父老乡亲远离战火硝烟……”

1951年,抗美援朝前线。我志愿军驾德山头阵地上。

坑道外,敌人的炮火将阵地上已经翻过几遍的土石再翻一遍。由于天色渐渐变黑,敌人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炮击后,并没有发起新的一轮地面攻势。

炊事班用最后的粮食,勉强作出一顿晚饭来,为全连开饭,并为重伤员做了些面条。连长岳冬生因腿部及其他伤口疼痛,处于半昏迷状态,童欣喂他吃面条,他只喝了两口面汤。由于童欣忙于护理伤员,她是最后一个吃晚饭的。战士们吃过份量不到自己饭量一半的晚饭后,在坑道内休息,有的擦枪,有的抽烟,有的打牌,有的看书,有的写日记。指导员阎宏辉在写《连队战斗日志》。他画下驾德山山头阵地的地图,总结一天来的战况,思考明天的作战计划。

现在虽然已经是5月了,可山顶的夜晚,仍然寒意袭人。炊事班将做饭剩下的炭火移到坑道中央,加上些树枝,既可让战士们取暖,又能把坑道照亮。

卞天祥一人坐在坑道口附近,两手扶着枪,望着斜对面悬崖上一棵仍然在燃烧的松树出神。松树树干上跳跃的火苗,活像负伤的战士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还像什么呢?他忽然觉得,这火苗还像在农历三月盛开的刺桐花。对,那红花盛开的刺桐树也叫“火树”,那火树上开放着的红艳艳的花朵,就是它的“火苗”。他回头扫视一眼他那些舍生忘死的战友,在柴火的照耀下,他们的脸都显得那样的通红。他想,人民军队就是一棵燃烧的火树,而这一张张可爱脸,就是火树上那一朵朵跳跃的火苗。人民战士为了祖国的自由解放,为了民族的独立自主,为了人民的安居乐业,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去燃烧,去谱写一曲曲壮丽的诗篇。他为自己是一名人民战士,而感到无尚的光荣和自豪。

望着那火树上跳跃着的血红的火苗,他的思绪也在跳跃着,他不禁想起东山,想起了那火树飞花的季节,想起了林春秀……

……他要走了,林春秀转身进房去,不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荷包。她把荷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贝壳,放在手心上。在它那被精心打磨过的表面上,林春秀已经用釉彩画上了一朵红艳艳的刺桐花,线条是那样的细腻,颜色是那样的协调。在油灯下,这红花显得异常的浓郁和凝重。他感到,这分明是一颗跳动的心!

“天祥哥,好看吗?”林春秀静静地问。

“好看。”卞天祥轻轻地答。

林春秀将贝壳重新装进荷包里,然后把荷包递给卞天祥。卞天祥呆呆地看着林春秀,半天,才接过荷包,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军用挎包里。卞天祥突然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对林春秀说,但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他说了声“我走了”,便转身走向大门。

“你等等!”林春秀突然喊道。

卞天祥站住了。他转过脸来。林春秀跑进厨房,拿出一包鱼干,塞进卞天祥的挎包里。她突然握住卞天祥的双手,哽咽道:“天祥哥,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我总感觉心里不安。你送那条头巾,很好看,我也很喜欢,可是……”

卞天祥猛然想起,按照东山人的习俗,送手巾表示永别啊!自己怎么这么蠢,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虽然这是丝帕,不是手巾,可多少也犯着忌讳。

“现在都解放了,我不信那些旧习俗。可是,可是,我总觉得,你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林春秀说着,眼泪不禁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想到这里,卞天祥眼中噙满了泪水。他伸手到裤口袋,取出那个秀美的荷包,打开,伸手小心取出那颗火红的贝壳,放在荷包面上,凝目注视。他看到了林春秀红扑扑的脸,看到了她跳动的心。

李延楷一直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副排长的举动。这时,他轻轻地走过来,小声说:“副排长,这是啥子,可以让我看看吗?”

卞天祥用袖子擦了擦眼眶,将火红的贝壳跟荷包一起,小心地递给李延楷。李延楷接过荷包贝壳,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会儿,忽然惊叹起来:“这贝壳真漂亮,上面还画着一朵红花呢!”

坑道内的战士们都扭头朝这边看过来。卞天祥被大家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埋怨李延楷道:“小楷同志,你说话能不能小声些?”

李延楷察觉自己说话声音太大,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歉意地说:“对不起,副排长。”他把贝壳荷包还给卞天祥,接着道:“副排长,它太好看了。是哪个姑娘送给你的吧?”

卞天祥还没来得及回答,指导员阎宏辉笑着走过来,说:“哈,卞天祥同志,你有什么好东西,能不能让大家分享一下?”

卞天祥点了点头,将贝壳荷包递给指导员,说:“可以。”

阎宏辉从卞天祥手中捧过贝壳荷包,走近火堆,仔细看了看,接着赞叹道:“嚯,三排副排长的这个东西可真是个好宝贝哪!”他接着问道:“卞天祥同志,你这是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卞天祥犹豫了一下,说:“是我出征前,东山岛上的乡亲送的。”

“嗯……”颜宏辉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我记得不错的话,福建省东山岛有一种特产叫贝雕,岛上的姑娘们都擅长做这个。”说着,他把贝壳荷包递给身边的一位战士,接着道:“同志们都传着看看。这贝壳的形状像一颗心,上面又画着一朵鲜红的花朵。这是乡亲们盼望卞天祥同志杀敌立功的心愿哪!”

阎宏辉停了停,扭头环视一周洞内的战士们,接着以充满感情的语调说道:“同志们,这颗贝雕,不仅仅是东山岛的乡亲们对卞天祥同志的一片心意,也是祖国人民对我们人民子弟兵的一片心意啊!现在,我们部队接受了掩护兵团和伤员撤退的任务,孤军滞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但是,我们坚信,只要有祖国人民的支持,我们一定能够战胜一切困难,打败美帝国主义!”

指导员的一席话,把战士们豪情壮志激发起来。一排长带头喊起口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坚决完成掩护任务!”

“打败美帝国主义、坚决完成掩护任务”的口号声,一遍遍在坑道内回响。

听着战士们的豪迈的口号声,阎宏辉显得有些兴奋。等口号声停下,他高兴地说:“同志们,美帝国主义是一定要打败的。现在,我想问问大家,等把美帝国主义打败后,你们都打算干什么?”

战士们对指导员这个问题没有思想准备,一下子没人回答得上来。阎宏辉接着道:“那好,就先从我开始。在战场上,同志们都亲身经历了,美帝国主义拥有大量的飞机、坦克和大炮,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这是因为旧中国几乎没有重工业,基本上无法生产钢铁。没有钢铁,就不能生产飞机坦克大炮。等打败美帝国主义,我转业后,就去当一名钢铁工人,为祖国生产钢铁!”

贝雕又转回了阎宏辉的手中。他走到卞天祥跟前,将贝雕及荷包还给卞天祥,说:“卞天祥同志,你来说说。”

卞天祥将贝壳小心放进荷包内,又将荷包放进口袋里。是啊,战争结束后,该干什么呢?他想。他是多么想回到东山去,回到林春秀的身边去啊!他想听她婉转优美的渔歌,和她一起到海滩,望着日出,听着涛声,踏着浪花,手牵着手,嬉笑奔跑……。他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可是,他不能说这些。他想到,自己是一个革命战士,一个人民子弟兵,一名共产党员。他想到了自己入党时的誓言,想起了解放全人类的豪言壮语,想到了自己的责任。他忽然想起了慈祥的母亲。母亲大半辈子孤苦伶仃,大字不识,但却非常识大体,对新社会充满感情。临出征前,他回家探望母亲,母亲要他早日返回军营,教育他要精忠报国。等打完仗,他一定要将母亲接来,好好孝顺她老人家。他想到小时候跟母亲流浪时,遇到的许许多多的穷人,想到了普天下的受苦人。他抬起头,说:“我小时候跟我娘到处流浪,没有房子住。等打败美帝国主义,我复员后就当一名建筑工人,为人民盖房子。”

李延楷接着说:“我什么也不会,就会种田。等打完仗,我就回老家种田,多打粮食,支援国家建设!”

吕中和说:“入伍时,我大学还没毕业。等打完仗了,我要继续完成学业,做一名新中国的工程师,改造好祖国的河山,造福人民。”

战士们一个接一个,说出了自己的心愿和理想。轮到七班长刘士德,刘士德低头不语。指导员问道:“七班长,怎么,不好意思?”

七班的战士们也催促道:“班长,说说吧?”

刘士德见躲不过去,就粗着嗓门道:“等打败他狗日的美国佬,我就娶个媳妇生一窝娃!”

“哈哈哈——!”战士们当中爆发出一阵轰堂大笑。

“笑什么笑?”刘士德板起脸,脸红脖子粗地训斥身边的战士。可战士们的笑声更大了。

躺在地上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连长岳冬生,朦胧之间被大家的笑声吵醒,咳了两声。战士们停住了笑。童欣急忙拿起水杯过去,喂他喝。岳冬生喝了两口水,声音微弱地问道:“同志们在笑什么?”

童欣把指导员的话题和刘士德的话告诉了岳冬生。岳冬生听了,也微微一笑,尽量提高嗓门,说:“同志们,大家可别笑,七班长说的是大实话啊。七班长老家在河南的黄河边上,年年闹水灾,旧社会那里的老百姓都穷得叮当响,娶不上媳妇,就算娶上了媳妇,生了孩子,也养不起。七班长就是这样一个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到他乡,给富人家当长工,受尽了凌辱,终于受不了,逃了出来,到处流浪,最后饿得不行,就到国民党军去当兵吃粮。现在,我们都是光荣的人民子弟兵,就是要保卫我们新生的人民共和国,让过去的苦日子一去不复返,让每一个人都能取得上媳妇,都能养得起孩子……”岳冬生又咳嗽起来。童欣又喂他喝了一口水。

岳冬生的一席话,让刘士德这个壮汉泪流满面。他呜咽着说:“连长,我的身世说了一次,你就记住。我这个人思想落后,你不仅不嫌弃,还时时不忘开导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岳冬生微微点了点头,说:“好啊,小刘,我为你的点滴进步感到高兴。”他停了停,接着道:“刚才大家都说了自己的打算,我也来说说。我的腿算是残废了,但是啊,我的手还好,我不能白吃饭。等打完仗了,我就写书,把同志们在朝鲜前线英勇作战的事迹都写下来,拄着拐杖,到学校去当个义务教员,给孩子们讲讲我们志愿军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是怎样克服困难,跟强大的敌人搏斗的。我要把志愿军艰苦卓绝、不畏强敌的精神,教给我们的后代,并让他们世世代代传下去。”

战士们被连长的话感动,不由得鼓起掌来。

岳冬生看看了身边的童欣,问道:“卫生员同志,你说了没有呀?”

童欣清了清嗓子,说:“连长说得好,我们一定要把志愿军艰苦卓绝、不畏强敌的精神,传给下一代。我老家是沂蒙山区,从小就喜欢唱歌。等打完仗,我就到幼儿园去当一名老师,教小朋友们唱歌。我要把志愿军的故事编成歌曲,教小朋友们唱。”

“真好啊!”岳冬生赞扬道,“歌曲是最有生命力的。”

“请卫生员同志现在就为大家唱一首歌,好不好?” 指导员阎宏辉大声说道,接着便鼓起掌来。

“好!”他的建议马上得到全体指战员的赞同,“请卫生员同志为我们唱一首歌!”战士们都热烈地鼓掌。

童欣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润了润嗓子,然后站起来,深情地扫了一眼坑道内的战友们,放声唱道:

我有一个和平心愿,

父老乡亲远离战火硝烟;

孤儿寡母不再有,

祥和吉庆满人间。

我有一个快乐心愿,

人人安居乐业无挂牵;

儿童无忧上学去,

老人无虑享天年。

我有一个美丽心愿,

祖国大地秀美如画卷;

处处青山绕碧水,

空气清新蔚蓝的天。[乐谱参见附录四:歌曲曲谱——心愿]

童欣优美、流畅、时而高亢、时而婉转的歌声,在坑道内回响,在战士们的心头久久萦绕。

连长岳冬生情不自禁地小声哼唱起来:“我有一个和平心愿,父老乡亲远离战火硝烟……”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轻。战士们生怕打断他似的,都静静地竖耳倾听。终于,战士们什么都听不见了。这位年轻的指挥员,怀着对祖国和人民的无限忠诚和美好愿往,永远地离开了他的亲人、战友和人间。

七班长刘士德冲到岳冬生的身边,搂着他的遗体,失声痛哭。指导员阎宏辉抬手,脱下了帽子。战士们都站起来,脱下帽子,为连长默哀致意。

后半夜,轮到卞天祥和李延楷执勤。两人坐在坑道口,背靠洞壁,手握步枪,警惕地注视着洞口外。本来,前半夜天空中挂着一轮下弦月,惨淡的月光撒进洞来,洞内还有些光线。可此时半轮月亮也被乌云遮住,火堆也已经熄灭,洞内洞外一片漆黑。经过一天残酷的战斗,战士们困乏极了,都歪斜在洞壁、地板上睡着了,就连执勤的李延楷也呼呼睡了过去。卞天祥也非常困乏,眼皮不住地在打架,但他仍然强打精神,不使自己睡着。

这时,洞内有脚步声。卞天祥转头,朦胧之间看见有一个人影朝洞口走来。他提枪问道:“谁?”

“是我。”是指导员阎宏辉的声音。他是过来查哨的。

“指导员,你放心睡去吧。”卞天祥站起来说。

“好,你的警惕性很高。我放心。”阎宏辉走到卞天祥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扭头看见执勤的李延楷坐着睡熟了,也没有叫醒他,转身回坑道去了。

指导员回去后,卞天祥坐下,不久就觉得眼皮难以挣开,正要睡过去,朦胧之间听到洞内有人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卞天祥立即清醒过来。他想,如果是指导员来查哨,他不会走路蹑手蹑脚。如果是战士要到洞外解手,按纪律规定,必须两人以上一起行动,向洞口岗哨报告后才能出去,也不必那么蹑手蹑脚。卞天祥决定不惊动那人,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等那人走到近前,突然打亮手中的电筒,向那人的脸上照去。这是七班副班长钟勋。钟勋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了一跳,连手中的枪都掉到了地上。卞天祥上前,拾起地上的枪,问道:“你要去哪里?”

钟勋故作镇静,咧开嘴,尴尬地笑道:“副排长,我要到外面小便……”

卞天祥打断道:“到外面解手要两个人一起。你怎么忘了?”

“副排长,不是我忘了。我身边的战友都睡得太死,推都推不醒,我实在憋不住了……”

“下次别忘了。”卞天祥把枪交还给钟勋。

钟勋接过枪,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副排长,我知道了。”转身要往外走。

“你等等。”卞天祥伸手拦住钟勋。他推醒李延楷,说:“小楷同志,你刚才说要去解手,我没让你去。现在,你跟七班副班长一起去。”

“是。”李延楷睡眼惺忪地站起来,跟钟勋一起出洞去。上岗后,他并没有要求去解手,卞天祥的话让他有些糊涂。但李延楷是个聪明人,他想,副排长既然让他去,定有缘故,便多长了个心眼。

出了坑道口,钟勋并没有马上解手,而是到处张望,似乎要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李延楷本来不用解手,也跟在钟勋后头到处走。半天,两人才完事回来。等钟勋回到洞内,卞天祥趴在李延楷的耳边小声问道:“怎么这么久?”

李延楷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洞外传来了响声。卞天祥立即警觉起来,将李延楷推向对面洞壁。外面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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