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山高路险,敌人料定只有两个班的我军不熟悉山路,一时难以翻过山去,因此没有马上向溪沟对岸发起进攻,而是进行短时休整补充。10多分钟后,一部分敌人开始打扫溪沟南岸的战场。敌人把他们自己人的尸体抬到村里,然后又将我军烈士的遗体抬到岸边摆放。
八连副连长卜贵生的遗体仍然挺立着,胸部靠在斜插在土坡上的机枪手柄上。一名敌人士兵上前,正准备把卜贵生的遗体推倒,正好被从村子里走出来的敌副连长范南雄看见。范南雄连忙摆手制止。他上前围着卜贵生的遗体走了一圈,然后回过头,用鄙夷的目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缴械投降的覃笙等人。范南雄站在卜贵生遗体前方,立正,敬礼,然后才让士兵过去,把卜贵生的遗体抬走。
两名敌人士兵走到溪沟中,准备去抬田裕民的遗体。田裕民还保持牺牲前的姿势:双手撑着石头,斜立在水中。一名敌人见不好抬,就动手去推田裕民,想把他推倒。但是,田裕民却像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也不动。两名敌人就去抬他的腿。由于他们脚下的石头长满青苔,非常滑,两人不仅没能抬动田裕民,反而自己滑倒在水中。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田裕民的脸。田裕民牺牲前身上多处负伤,脸上表情痛苦,牺牲时眼睛还没闭上。敌人看到的,无疑是一张怒目而视的脸。这两名敌人惊恐万分,喊叫着逃上岸去。
岸上,敌副连长范南雄见两人满脸恐惧,转头向溪沟望去,看到田裕民的遗体立在水中,心中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扒开草丛走下溪沟。那两名敌人士兵也只好跟在他背后。范南雄站在田裕民的身前,立正,向田裕民敬了个军礼,然后对那两名士兵一挥手,道:“安!”(越语:背!)
一名敌人士兵上前,在田裕民的遗体前弯下腰,另一名敌人士兵用手轻轻地去推田裕民的遗体。说也奇怪,这时田裕民的遗体松软了下来,重重地压在敌人士兵的身上。
不久,敌人把我烈士的遗体集中到南岸边,排成两排。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西下的夕阳,如血般殷红,将大地山野染了成血色。被烈士鲜血染红的溪水,在阳光下更是波光粼粼,显得熠熠生辉。此时,北山东北侧的山坡上,我六班、八班的战士正爬到一处树木稀少的岩石上。十分疲倦的战士们停下来休息。他们扭头朝山下眺望。透过溪水的波光,他们看到,西南的溪沟对岸上,烈士们的红五星帽徽,在闪耀着一片片绚烂的光芒;烈士们的身上,都笼罩着一团团金色的光辉。
敌人终于向北山发起了进攻。敌人在敌副连长范南雄的指挥下,寻着我军战士的足迹和血迹,向山上追踪而来。敌人熟悉地形山路,很快追到我六班、八班后面不远。
此时,我六班、八班爬到了一个台地上。六班只剩下三名战士,加上二排长钟勇,只有四人;武尚奇的八班还剩下五名战士,总共加起来只有九人,不足一个班的兵力。战士们听到坡下敌人快速爬山发出的声响,心里着急。武尚奇抬头看了看前方的山路。这里树木茂密,左侧即西侧是陡壁,右侧即东侧是缓坡,缓坡盘旋绕道,跟陡壁顶连在一起,然后再往上爬不远,就可以从一处山坳翻过山去。如果我军走缓坡,让敌人从陡壁爬上坡顶,我军的退路就会被敌人切断;如果我军爬陡壁,童立乾和几名战士身上都有伤,速度不会快,很可能只爬到一半,敌人就赶到,这样我军将成为敌人的活靶子。武尚奇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跟二排长钟勇商量退敌办法,钟勇也一时没主意。
童立乾思维敏捷。他听了武尚奇的话后,马上有了主意。他走上前,趴到武尚奇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武尚奇微笑着点了点头,说:“行!”武尚奇又把童立乾的话小声告诉钟勇。
钟勇的脸上也马上露出笑容来。他握住武尚奇的手,说:“只是你们八班的同志们要多加小心。”钟勇一挥手,带领六班的战士,跑步从右侧的缓坡上山去。
武尚奇带领八班战士,向左侧的陡壁跑过去。他们四处搜寻,在陡壁脚上发现了一个洞穴。战士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洞口。
不久,敌副连长范南雄带着一个班的敌人也爬上了台地。敌人远远看见我六班在右侧的缓坡上奔跑,立即卧倒,向我六班射击。我六班战士在二排长钟勇的指挥下,贴着山坡,边射击,边后退,拐了一个弯,便消失在敌人的视线之外。敌人爬起来要追过去,范南雄连喊:“当赖(越语:停下)、当赖!”
敌人士兵停了下来。范南雄看了看左侧的陡壁,一挥手,喊道:“苏料峭!(越语:爬上去)”
敌人纷纷向陡壁上爬去。
山洞中,武尚奇和战士们看到敌人一起去爬陡壁,都不由得转头向童立乾投去赞许的目光。这正是童立乾的计谋:看到我六班从右侧缓坡上山,敌人为了抢在前面,一定会爬陡壁。等敌人上到一半,我军再从山洞中冲出,袭击敌人。
可是,老谋深算的范南雄见他的士兵乱糟糟地一起往陡壁上爬,赶忙上前阻止。他只让三名士兵爬壁,其他人在下面警戒。童立乾的计谋,就这样被敌人破解了。
敌人动作敏捷,很快就要爬到坡顶。武尚奇见不能再等,便带领战士们,开着枪从山洞中冲出。敌人先被打个猝不及防,几人被击伤击毙后,剩余的敌人迅速卧倒,开枪还击。童立乾对自己的计谋不成感到内疚。他突然向侧面滚出,同时大喊:“向上打!”
他这一滚,吸引了敌人的火力。机枪手李伟欣抬起机枪,朝陡壁上开火,快爬到陡壁顶的三名敌人有两名被击中,摔了下来。敌人放过童立乾,转而都瞄准李伟欣射击。李伟欣腹部中弹倒下。这时,陡壁上剩下的最后一名敌人已经到了壁顶。童立乾躺在地上,仰卧据枪,瞄准敌人射击,一枪打中了敌人的屁股,敌人惨叫一声,仰身向后摔了下来。武尚奇用自己的自动步枪压制住敌人的火力,向童立乾大喊:“快回来!”童立乾趁机往回滚。
台地下传来了敌人的喊叫声,越来越多的敌人冲了上来。武尚奇带领战士们,边打边往左即西向撤退。这是远离祖国的方向,只有朝这个方向,敌人才不会拼死阻拦。王定国从自己口袋掏出一个急救包,迅速为李伟欣的伤口包扎,然后扶着李伟欣,跟在武尚奇的背后撤退。童立乾跟在他们两人背后,以便掩护他们。徐清泉接过李伟欣的机枪,向敌人猛烈射击,撤在最后。
二排长钟勇带领六班的三名战士,从缓坡爬到了坡顶,听到坡下枪声渐渐向西移去,知道八班被敌人切断了归路。他本想带领战士们下去营救,但他看看身边只有三名战士,知道这无济于事。他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请来我军救兵。他想马上带领战士们向东而去,又担心请来救兵后,找不到这个山头。他决定放火烧山。秋天旱季的时候,这里常有山火爆发。可是,现在是春天的雨季,前些天才下过雨,山上的草木都要滴水,怎么烧得着呢?他见旁边一棵松树的结疤上流着松油,便机灵一动,脱掉外衣,将衬衣解下来,蘸上松油,用打火机点着,丢在松树跟上。很快,整棵松树被点燃。战士们又以同样的方法,将附近的几棵松树点燃。潮湿的松树燃烧的时候,冒出浓烟来,远远就能看见。
钟勇看了看这三棵燃烧的火树,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好!只要我们天黑之前返回,就能找到这里。”
他带领战士们跑步下山去。
与此同时,4XX团四连长关立新带领四连,正急速往东南赶来。昨天晚上,武尚奇的八班引开敌人,天亮之前,团主力及四连主力得以顺利撤回国境线内。但到中午时分,关立新仍然不见八班返回,便向上级报告这件事。此时,XX8团三营一些被打散的战士前后返回国境线内。东线指挥部得知XX8团受到敌人围困的情况,马上命令4XX团二营前往救援。二营以四连为先导,立即跨过国境线,向南急行军,寻找被敌人围困的我军部队。
武尚奇带领战士们沿着陡壁脚,往西边打边撤,离开了陡壁,穿出了树林,通过一条狭窄险要的山脊,最后退到了一个孤峰顶上。除了一条山脊跟外界连通的之外,这里三面临渊,岩壁陡峭,地面上是裸露的岩石,只有在岩缝中装着少许泥土,泥土中长着一些矮小的高山植物。武尚奇见无路可退,便命令战士们调转头,趴在地上迎战敌人。
由于连接外界的山脊狭窄,使得孤峰顶倒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堡垒。几名敌人前后排开,匍匐向孤峰攻来,顽强推进。为了节省子弹,武尚奇命令徐清泉的机枪停止射击。武尚奇跟童立乾用自动步枪向敌人开火。敌人左右翻滚,躲避我军枪弹。武尚奇和童立乾的枪口也时左时右,对准敌人射击。徐清泉和王定国俩人则动作娴熟地为他们将空弹夹压满。
由于进攻道路狭窄,加上敌副连长范南雄带领的这支敌人部队本已属流寇,缺乏弹药补充,武尚奇和童立乾两人的火力,就足以让进攻敌人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半个多小时后,敌人暂时停止进攻,守在山脊,似乎是在等待太阳落山。我八班战士也抓紧时间吃点压缩饼干,喝两口水。休息了一会儿,徐清泉和王定国两人又加紧为机枪弹带压弹。
太阳一寸一寸地向西边的山顶靠近。像是要珍惜这最后的辉煌似的,太阳向大地洒下的光芒,也越来越鲜红,越来越浓重。童立乾趴在地上,抬头向东边望去。他知道,前方不远就是祖国的大好河山。那连绵起伏的山峦,就像大海的万顷碧波,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显得秀美如诗,壮丽如画。他遐想,他在敌人的枪声中倒下,他的身体和灵魂随着阳光,瞬间回到了祖国的怀抱,洒在祖国的山河之间,融进了祖国的高山和大地。童立乾翻身躺在地上。他觉得,他就是无边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随波荡漾,无忧无惧。这种感觉,让他忘记了自我,忘记了生死。
突然,后背传来了猛烈的射击声,接着是敌人的喊叫声!
徐清泉回过头去,见几名敌人已经从孤峰的悬崖爬了上来,立即端起机枪,转身向敌人扫射。又一名敌人从侧面爬了上来,瞄准徐清泉开枪。徐清泉被击中倒下。他身边的王定国接过机枪,继续向敌人扫射。
与此同时,正面的敌人也发起了进攻。武尚奇和童立乾立即开枪还击。
背后,又有几名敌人从另一个方向爬了上来。王定国没有防备,被敌人击中倒地。更多的敌人从背后爬了上来,并朝这边扫射过来!
童立乾回头见徐清泉和王定国都已经倒下,喊道:“班长我来对付后面的敌人!”
“好!”武尚奇应声,继续向敌人射击。
童立乾转过身,爬到王定国身边,手扶机枪,一眼看到子弹带上的子弹所剩不多。他没有马上站起来向敌人扫射。敌人从三个方向围上来,要扫一圈敌人,扫射角大概有120度,没等他扫完一圈,子弹就会打完。他观察敌人,头脑在急速地转动着。敌人从后背冲上来,左右几乎成一排。他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主意。只见他抱着机枪,在地上猛然翻动身子,朝敌人滚过去。
敌人调转枪口,向他射击。童立乾在滚动,是一个运动目标,敌人自己也在跑动,是在运动中射击,因此命中率十分低。尽管如此,由于敌人人数多,滚不多远,童立乾头部、腹部、腿部连中数弹,鲜血直流。童立乾顾不得包扎伤口,忍着剧烈的疼痛,继续向前翻滚,终于滚到了敌人的中间。
现在,童立乾跟冲上前来的敌人几乎成了一条直线。他突然跃起,对准一侧的敌人射击,几乎不用转动射击方位。离他最近的敌人最先倒下,接着第二近的敌人倒下,接下来是后面的敌人倒下。在他的扫射下,这一侧敌人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童立乾报销一侧的敌人后,又转向另一侧。由于惯性的作用,这一侧的敌人已经跑出去了一段距离,还来不及调转枪口对准童立乾。童立乾稍稍转动射击方位,开枪扫射。可是,就在这一侧敌人被全部击毙之前,机枪的子弹已经打完。剩下三名敌人转身向他射击。
武尚奇向前方的敌人打完一梭子,回头看见三名敌人在围攻童立乾,立即转身,开枪扫射,将这三名敌人击毙。一名从前方冲过来的敌人看准时机,向武尚奇开枪。武尚奇腹部和腿部中弹,倒了下去。
此时,童立乾已经十分虚弱。他见武尚奇倒下,喊了一声:“班长!”从地上捡起一支敌人的自动步枪,开枪将冲上来的敌人击毙。他喘着气,艰难地向武尚奇那边爬回去。前方的敌人冲上来,他就停下来开枪,敌人倒下或卧倒,他又继续往前爬。终于,敌人不再向前冲,他也爬到了武尚奇的身边。
前方,一名敌人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这是敌副连长范南雄。他已经负伤,双手下垂,握着一支自动步枪。
童立乾瞄准范南雄扣动班机。嗒,枪机空响了一下,枪口没有射出子弹来——枪中已经没有子弹。为了不让敌人洞悉他已弹尽粮绝,童立乾摇摇晃晃地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两手下垂,吃力地握着枪,手指轻放在扳机上。他两眼直视前方的敌副连长范南雄,一动不动地屹立着。
武尚奇听到童立乾的枪机空响,慢慢地转过身来,也对着敌人扣动扳机,可是他的枪中也没了子弹。他抬头见童立乾挺立在敌人的枪口前,心想,敌人一梭子打来,童立乾就会没命的。他吃力地喊了一声“趴下”,童立乾没有反应,他用手去扯童立乾的裤脚,童立乾也没有反应。他终于明白,这个新兵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是啊,在敌人的国土上,前无援兵,后无接应,除了一死还有别的选择吗?投降?XX8团八连长覃笙无耻的嘴脸,从他的头脑中闪过。他又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军人只能站着死,岂可跪着生!”
武尚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面“八一”军旗,挂在枪尖上。他转身望着躺在地上的王定国,王定国也扭头注视着班长。
“站起来!”武尚奇坚毅地说。
王定国会意地点了点头。
武尚奇用枪托拄着地,艰难地站了起来,跟童立乾肩并肩地靠在一起。
王定国伸手推了推身边的徐清泉,徐清泉也推了推李伟欣。他们三人咬紧牙关,相互搀扶着,慢慢地从地上爬起,站起。终于,他们站直了腿,跟武尚奇和童立乾靠在一起,挺立着。
五名身负重伤的战士相互依靠着,站立着,就像一座铁塔一般,矗立在孤峰顶上。
武尚奇将枪举起,扛在肩上。枪尖上,鲜艳的“八一”军旗,沐着血红的阳光,迎着凛冽的山风,猎猎飘扬。
其实,敌人也已经弹尽粮绝。刚才,童立乾刚站立起来的时候,敌副连长范南雄就对着童立乾扣动了扳机,但是,他听到的也只是枪机的空响。此时,他见我军五名战士像铁塔一般矗立,深感气势上已经输给我军,也大喊:“当代(越语:站起来)!当代!”
敌人伤兵也学着我军战士的模样,肩并肩地站立起来。
关立新指挥四连指战员,在XX8团八连二排长钟勇的带领下,已经赶到孤峰前。四连在半路碰到了钟勇等人。钟勇向关立新报告情况后,关立新命令钟勇带路,前去救援八班。凭着三棵冒烟的松树,钟勇带着四连很快赶了过来。
这时,太阳已经有一半沉入西山。关立新和指战员们抬头向孤峰望去,他们看到了一副绝妙的图景:
即将沉没的残阳放射出万道霞光,将半个天空映照得血红血红。就在这红霞辉映之下,五个矫健的身躯靠在一起,筑起了一座铁塔,铁塔顶上,飘扬着一面鲜红鲜红的“八一”军旗。
“立正——!向军旗敬礼——!”关立新喊着口令。
战士们立正,提枪,唰的一声,举起右手,庄严地向军旗敬礼。
四连指战员冲上孤峰顶。敌副连长范南雄见大势已去,跳崖自杀,其余敌人伤兵全部被俘。
八班的战士,除机枪手李伟欣因流血过多已经牺牲外,其他战士仍然顽强地活着。战士们快速为八班的战士包扎止血,将他们放到担架上,抬下山去……
[对越自卫还击战结束后,经中央军委批准,部队为童立乾所在的八班记集体一等功一次,分别为武尚奇和童立乾记个人一等功,分别为闵学军、徐清泉、王定国三人记二等功,并分别追记火箭筒手田裕民和机枪手李伟欣二等功。武尚奇被推荐到陆军指挥学院深造,童立乾被推荐到军事科技大学深造。
战后,敌我双方交换战俘。下令“假投降”的XX8团八连长覃笙,被特别军事法庭以“军人渎职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