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绝境求生
南下的火车上。半夜,几名歹徒在车厢内抢劫,卞天祥和休假军官邯汉一起,跟歹徒展开搏斗,终于将歹徒制服。卞天祥毕竟已年过古稀,由于用力过猛,体力消耗过大,加上一天挤火车的辛劳,当他从座位上站起跟乘警握手时,突然虚脱晕倒。
邯汉急忙上前扶住卞天祥,关切地问道:“老卞,你怎么了?”
卞天祥勉强笑了笑,说:“看来不服老不行哪!”
这时,卞天祥口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邯汉为卞天祥从口袋取出电话机,翻开,放到卞天祥的耳边。电话里传来了晓红的声音:“姨父,你补到卧铺票没有?”
“还没呢。”卞天祥有些吃力地说。
“这列车长真不够义气!上午我朋友就给他打电话,下午我又给他打。这家伙说一套做一套,等他回来,看我收拾他!”晓红在电话里恶狠狠地说。
“卞老将军,哪位是卞老将军?”就在这时,车厢一头传来了喊声。卞天祥扭头望去,见是一位袖上挂着“列车长”牌子的年轻人。
“列车长来了。晓红,告诉你妈和姨妈,不要为我担心。”卞天祥对着电话说。
“那好。那姨父你早点儿休息。”晓红挂上了电话。
邯汉收好电话机,放回卞天祥的口袋里,抬头对列车长说:“卞老将军在这里!”
列车长挤过来,见卞天祥被邯汉搀扶着,惊讶道:“老将军,你怎么了?”他扭头看见那几个被乘警铐住的强盗,便大声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敢动老将军!”
为首的强盗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说:“我们没动老将军,倒是老将军把我们打得够呛。”
“今天算便宜了你们!”列车长大声喝道,“当年老将军在朝鲜战场上,那些牛高马大的美国兵上来一个班,都不在话下。你们这几个小毛贼,算个屁!”
“走!”乘警押着歹徒走了。
列车长上来扶着卞天祥,说:“老将军,请到卧铺车厢去休息。”
“谢谢你,同志!”卞天祥说,“我不是什么将军,一个老兵而已。”
“老将军谦虚。抗美援朝时就是指导员,又是战斗英雄。现在不是上将也得是个中将!”列车长大声说道。
听了这话,邯汉在卞天祥跟前立正站直,举起手,端端正正地向卞天祥行了个军礼,说:“老英雄,向你致敬!”
列车长见了,也向卞天祥敬了个礼,然后说:“请老英雄去休息。”
“好。”卞天祥说着,回过头来,慈祥地望着小女孩,说:“爷爷要走了,洋洋好好睡觉,晚安。”
小女孩跑上前来,牵着卞天祥的手,眨了眨眼,甜甜地说:“爷爷晚安。”
卞天祥蹲下来,伸手搂了搂小女孩。小女孩在卞天祥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恍惚中,卞天祥看到海边上,一个小女孩踏着潮水,迎着海风,喊着爹,向他奔跑而来……
“走吧,老将军。”列车长说着,在前面引路。
卞天祥缓缓地站了起来,在邯汉的搀扶下,跟在列车长后面,向车厢一头走去。坐在过道上的旅客都主动站起来让道,并鼓掌欢送卞天祥。列车长将卞天祥两人带到软卧车厢的一间卧室。邯汉扶卞天祥在床铺上坐下。
列车长说:“这位同志,麻烦你照顾一下老将军。我去找个医生来。”
“谢谢你!不用了。”卞天祥连忙阻拦道,“我没什么病,就是有点低血糖。我让小邯同志给我弄些果汁饮料喝,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车长同志,你的工作忙,不要为我耽误了工作。有小邯同志照顾我,你放心吧。”
“老将军,那我让乘务员给您送两瓶果汁来。”列车长说完,转身出去了。
不久,一名乘务员送来了两瓶苹果汁饮料和两个杯子,说是列车长让她送来的。卞天祥对乘务员说了谢谢。邯汉倒了一杯饮料给卞天祥。卞天祥端过杯子,连喝了几口,然后靠在墙上休息。
乘务员拿出票夹子,说:“请你们补一下票,好吧?”
“好。”邯汉忙答道。他见卞天祥要掏钱,就说:“老卞,你别动,我来。明天你再还我。”
乘务员给两人补完卧铺票后,离开了。
邯汉将卞天祥的杯子重新倒满饮料,说:“老卞,我去把我们的行李扛过来。你一个人呆一会儿,不会有问题吧?”
卞天祥微笑道:“没事。你去吧。就是麻烦你了。”
“老卞,别说那些见外的话。”邯汉说着出去了。
软卧房里,只剩下卞天祥一个人。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饮料,然后将杯子放回茶几上。他两眼望着那只杯子出神。50多年前,朝鲜战场上激烈的战斗场面,又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1951年,抗美援朝前线。
5月27日中午,我XX0师各部队刚攻占鹰峰山各阵地,师部就接到了军部的急电:
“至急:据情报,敌已向鹰峰山北侧运动,你师境况危殆。现命你师速向史仓里突围,已命XX9师前往接应。”
郑师长命令机要处立即向各团发报:“命令:立即撤出阵地,向西北史仓里方向突围!”
各部队接到命令,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便匆匆撤离鹰峰山各山头阵地。
这时,雨已经停了。
鹰峰山主峰东侧的东台山高地上,王宝刚和卞天祥指挥九连的战士们,背负起伤员,向北侧山下转移。由于指导员阎宏在这次突击战斗中牺牲,三个排的代理排长只有卞天祥是共产党员,因此,卞天祥被团部任命为九连的代理指导员。
战士们相继撤出阵地。八班长于添喜看见岩壁上有一个洞穴,里面好象堆着一些木箱子,估计是敌人的仓库,就准备进去看看有没有粮食。王宝刚正好看见了,喊道:“于添喜,你要干什么?快过来背伤员下山。”于添喜只好跑步过去,背起一名伤员,下山去了。
卞天祥最后一个离开山头。他正要下山,却发现地上还趟着一名战士。他上前,把那名战士扶起来一看,却是李延楷。
“小楷同志,小楷同志!”卞天祥连喊两声,李延楷才哼了哼。
卞天祥知道李延楷是被饿昏的。他拿过自己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里面装着的,是早上在敌人卡车内找到的半瓶汽水。卞天祥捏开李延楷的嘴巴,小心地把汽水往他嘴里倒。汽水含有糖份,李延楷吧哒着嘴巴,很快把这小半瓶汽水喝光。李延楷慢慢苏醒过来。卞天祥背起李延楷,往山下跑去。
卞天祥背着李延楷,走走停停,累得大口喘气,两眼直冒金星。到了半山腰,他实在走不动了,就把李延楷放下来,坐在地上休息。休息了一会儿,李延楷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两人便相互搀扶着下山。不久,两人赶上了正在山脚树林边休息的战友。卞天祥扶李延楷到在一块大石头边上,让他靠着石头休息,自己向代理连长王宝刚走过去。
王宝刚见到卞天祥,想起了指导员阎宏辉临牺牲前的嘱托。他从口袋掏出沾满指导员鲜血的小本子,双手郑重地递给卞天祥,说:“这是九连的《连队战斗日志》,指导员临终前嘱咐我交给你的。指导员让你接着写,一定要保管好,一定要让祖国人民看到它。”
卞天祥双手郑重地接过这本凝聚着指导员和战友们鲜血的小本子,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然后向王宝刚敬了个礼,说:“我一定不辜负指导员和同志们的期望,用自己的生命去写好它,保管好它!”
王宝刚还礼,然后紧紧地握住卞天祥的手。
这时,八班长于添喜慌慌张张地跑来,对王宝刚和卞天祥喊道:“排长、副排长,不好了!”他还是习惯称呼他们原来的职务。“吕中和这小子不见了。他脑子灵活,又会说洋话。他要是叛变投敌,把敌人引来这里,大家就完了!”
王宝刚一听,不由得火冒三丈,道:“我看这些大学生就是吃不了苦!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不早点报告?还不快去追!”
“我刚才在附近挖野菜,回来就不见他,问其他战士,都说不知道。我现在就带人去追。”于添喜转身就要走。
“等等!”卞天祥喊住了于添喜,说:“他上哪儿去都不知道,往哪儿追?”卞天祥想了想,说:“下山时,我看他背着伤员。他也许是给伤员找吃的去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卞天祥和于添喜一道,走到伤员休息的地方。卫生员童欣一边为伤员擦拭流着脓水的伤口,一遍默默地流着泪。卞天祥看见了,走上前去问道:“卫生员同志,你怎么了?”
童欣默默注视着地上三名已经停止呼吸的伤员。几秒钟,她抬起头,擦了擦眼泪,说:“指导员,我们没有药,伤员的伤口不断恶化。更严重的是,我们也没有粮食。如果有一口饭吃,这些伤员就不会死。”
卞天祥脱去军帽,默默地给烈士们敬了个礼。于添喜也脱帽敬礼。卞天祥对于添喜说:“你留在这里,让战士们把烈士的遗体好好掩埋了,立个墓碑,做个标记。以后我们会回来寻找他们的。”
卞天祥一人向附近的一片树林走去。他知道,吕中和决不会叛变投敌,一定是为伤员找食物去了。卞天祥估计的没有错。此时,吕中和正在树林里找野菜。下山时,他背着一名伤员,可到山脚把伤员放下时,他发现伤员已经昏迷过去。他急忙叫来卫生员童欣。童欣检查伤员后告诉他,伤员可能是饿昏了。他看了看旁边的树林,心想,里面也许可以找到一些野菜来给伤员充饥。
在大学时,吕中和本来学的是土木工程。有一门课叫《结构力学》,非常枯燥,但是授课的老教授却很风趣。第一节课开堂时,老教授问学生:“这里有君子没有?”
学生们不知老教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人敢吱声。吕中和小时候上过私塾,背过几天“子曰”,还记得几句,所以张口说道:“子曰:君子不器。”这是《论语》中的话,意思是:“孔子说:君子不是专业人才。”
老教授指着吕中和哈哈大笑,道:“‘小人哉,樊迟也!’在座的如果有君子,现在就可以退堂了。”
《结构力学》是土木专业的必修课,学生们固然不敢退堂。不过,老教授生动的开场白却告诉学生们,这门课不会太枯燥。
“小人哉,樊迟也”一句也出自《论语》,只是吕中和一下子记不起这句话来了。下课后,他去问他学农业的同学。同学听了他的话,比老教授还笑得厉害:“哈哈哈,算你问对人了——我就是樊迟的同行!”
吕中和这才记起,这话原是孔夫子用来骂他的学生樊迟的。樊迟要向孔夫子学农业,孔夫子哪懂这一套?孔夫子认为做学问就有饭吃(“学也禄在其中”),用不着种田,所以骂樊迟是小人。吕中和素来对“圣人”有一种反抗精神,此后便跟同学学了几天园艺,辨认过一些植物。现在,吕中和才恨自己还不够“小人”,没有学过如何辨认食用野菜。
吕中和在树林里没有找到野菜,却发现前边地上长着许多蘑菇。他高兴地跑过去,发现蘑菇有三种。他各摘了一朵,研究起来。一种是茶黄色的,背后的菌褶是白色的,菌帽有两三寸大;另一种上下全是白色的,菌脚有鳞,菌帽有三四寸大;还有一种红色菌帽带有白色斑点。他想起学农业的同学说过,蘑菇也不是都可以食用的,有的还有剧毒,吃了会死人。他模糊记得,颜色越鲜艳的蘑菇,毒性越大。他急忙扔掉那三朵蘑菇,手在草地上蹭了蹭,又在衣服上擦了擦。他决定采摘白和黄两种颜色的蘑菇。
不一会儿,吕中和就采了一大衣兜的蘑菇。他正准备往回走,忽然想,自己也不敢肯定这些蘑菇是否都可以吃,如果有毒,让伤员们吃了,岂不是害了他们?他决定自己先尝一尝,确认没有毒后再给伤员们吃。他先吃了两朵黄色的蘑菇,慢慢往回走。走了一阵,他感到除了腹中的饥饿感加强之外,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他又吃了两朵白色的蘑菇。这种蘑菇味道有些甜,但甜中夹杂着臭花生的味道,有些让人恶心。吕中和本来想把它吐出来,但还是忍着吞了下去。没走几步,他突然感到肚子像刀割一样疼痛,头脑突然一阵眩晕,便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衣兜中的蘑菇也撒了一地。吕中和蜷缩在地上,抓过几朵蘑菇来,尽力分辨着它们的颜色。
不久,卞天祥到树林里来找吕中和。他发现吕中和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他急忙跑过来,坐在地上,把吕中和抱起,只见吕中和脸色发紫,脸部扭曲,嘴角淌着黄水。他喊道:“吕中和同志,吕中和同志,你怎么了?”
此时,吕中和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他打开左手的手掌,点了点头,里面有一朵几乎被捏碎了的黄蘑菇。接着,他又将右手的手掌打开,摇了摇头,里面是一朵白色的毒蘑菇,也几乎被捏碎了。最后,吕中和仰起头来,望着卞天祥。卞天祥明白,吕中和是让他记住这两种不同的蘑菇。卞天祥从地上抓起一朵黄蘑菇,跟吕中和左右两手的蘑菇比了比,然后把蘑菇放到吕中和的眼前,大声问道:“这是可以吃的?”吕中和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闭上了眼睛。
“吕中和同志!吕中和同志……”卞天祥呼喊着。但是,这名普通的战士,为了战友的生存,为了祖国人民的安宁和朝鲜人民的和平事业,怀着战后完成学业、建设祖国的美好心愿,永远长眠在异国的土地上。
战士们听到卞天祥的呼喊声,跑了过来,看见吕中和已经牺牲在卞天祥的怀里,纷纷脱帽默哀。八班长于添喜满脸自责。默哀过后,于添喜带领战士们用刺刀刨了个坑,将吕中和的遗体掩埋起来。卞天祥找来一根木棍,用刺刀刻上“志愿军烈士吕中和”八个字,插在坟前。
卞天祥从地上捡起那些吕中和用生命鉴别出来的、可食用的黄蘑菇,放在衣兜上,走出森林。路上,为了进一步验证这些蘑菇的可食用性,他拿起两朵,擦了擦泥巴,放进嘴里,嚼碎咽下肚去。回到树林边的休息地,卞天祥掏出指导员交给他的、血迹斑斑的《连队战斗日志》,将早上指导员牺牲和三排的战斗情况记述下来,接着又写下了吕中和的牺牲过程。大约一个小时过去,他没有什么异样感觉,就把蘑菇交给童欣,让他喂伤员们吃一些。
一名团通信员跑来,向九连传达团部“继续向史仓里方向进发”的命令。王宝刚和卞天祥带领战士们,背起伤员,继续向北而去。
这时,天又下起大雨来。
5月27日傍晚时分,我XX0师的突围部队仅剩下的400余人,陆续赶到了史仓里。但是,已经疲惫不堪的我军指战员,却没有发现前来接应的我军部队。原来,前来接应的XX9师由于向导的错误,走错了方向。事到如今,XX0师指战员们心中都明白,在后头等待他们,还将是一场恶战。
这时,雨已经变小。
史仓里方圆10多平方公里,土地平坦,仅有几处几十米高的山包,不利于具有山地作战优势的我军,倒十分便于美军装甲部队的布置和展开。师部命令部队分三个地点驻扎,人数较少的X38团和师部机关驻扎在北面的129高地,X39团和X40团分别驻扎在东南和西南的135及147两个高地。这三个高地相距约1公里,成一个三角形。这样,遇到敌人夜间偷袭时,可以防止全军覆没,也便于我军相互接应。
安排停当,炊事班的战士们开始张罗晚饭。其实各部队都已经完全断粮。连队和师部的炊事班长们凑到一块儿,小声商量着什么。不一会儿,师部炊事班长老张走到卞天祥身边,敬了个礼,说:“指导员同志,今天的晚饭,希望得到你们的帮助。”
卞天祥回礼道:“没问题。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听你们连的炊事班长小时说,你认得食用蘑菇,能否带战士们采一些回来?”
“可以。我们马上就去。”卞天祥说着,就要招呼连里的战士去采蘑菇。
“你们连人数不多,最好带上配属你们连的炮排一起去。”老张说道。听那口气,就像上级给下级发命令。
卞天祥觉得有些奇怪,心想,也许在师部工作的人说话都是这个口气吧。但他还是说:“好的。”他回过头来,喊道:“九连及炮排全体,跟我到树林里采蘑菇。”
九连的战士听到喊声,马上过来跟卞天祥走。但是,炮排的战士却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到了树林,卞天祥从口袋掏出一朵吕中和采来的黄色蘑菇,教战士们辨认,让大家采同样的蘑菇。树林蘑菇还不少,不一会儿,有几个战士的衣兜都快装满了。
炮排排长陆建明走到卞天祥跟前,说:“指导员,我让两名战士把采来的蘑菇先送回去吧?大家腾出衣兜来,可以多采一些。”
“这样也好。”卞天祥点了点头。
陆建民转身对两名驭手严福根和小齐说:“你们两个,收集大家采来的蘑菇,先送回宿营地去。”
严福根和小齐脱下上衣,做成“口袋”,到战士们面前,将口袋伸过去,让战士们把蘑菇倒给他们。两名驭手不等把所有战士的蘑菇都收集完,就急匆匆地往回跑。
不一会儿,小齐气喘吁吁地跑回树林,大喊:“排长,不好了,严福根跟师部炊事班打起来啦!”
“走!”陆建民一挥手,炮排的战士跟着他,往宿营地跑去。
“小齐,到底怎么回事?”卞天祥问道。
“指导员,他们要杀我们的骡马!”小齐气愤地回答道。
卞天祥知道情况严重,一挥手,喊道:“都跟我回去!”便带领战士们往宿营地跑去。
原来,断粮后,一些炊事战士早就看上了驮运大炮和炮弹的骡马。今天,他们决定把配属九连的炮排的骡马先杀来吃掉,但怕炮兵驭手们不让杀,所以,师部炊事班长老张让卞天祥带领炮排的战士去采蘑菇,故意将他们支走。炮排的战士也猜到几分炊事班的“阴谋”,所以,陆建民中途让两名驭手送蘑菇回去,其实就是让他们回去探查情况的。果然不出炮兵们所料,炊事班已经烧好了一大锅开水,几名炊事战士将一匹骡马绑住按倒在地上,一名战士提着一只桶子站在一旁准备接血,而老张正举着一把刺刀,准备插入骡马的咽喉。
正好赶回的严福根见状,撒手丢下蘑菇,从肩上取枪,瞄准老张,大声吼道:“住手!你敢动刀,我就开枪!”
老张被吓了一跳,刀在半空中停住了。他扭头见严福根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只好双手举在空中,生硬地笑道:“啊哈,同志,我,我也是不得已哪。”
“少说废话!”严福根举枪一步步逼近老张。他边走边喊道:“放下刀!快放下刀!”
这时,炮排排长陆建民也带领炮排的战士们跑了回来。炮兵们都举枪瞄准老张,喊道:“放下刀!”
老张无奈,只好将刺刀丢到地上。按着骡马的战士也都放开了手。严福根冲上前去,用刺刀挑断绑在骡马身上的绳索,拍了拍骡马的脸。骡马将头伸过来,使劲蹭了蹭严福根的大腿,然后跳跃站起。那畜生用似乎含着泪的眼睛注视着它的主人,仿佛在埋怨:“你再来晚一点儿,我就没命了。”
严福根含着泪收起枪,用手轻轻拍了拍马头,捋了捋它的鬃毛。突然,他从地上捡起半截绳子,使劲地抽在马屁股上,喊道:“还愣着干什么?他们都要杀你来吃了,你还不快走!”小齐也走上前,用树枝去抽另一头骡马,要将它赶走。
可是,这两头有灵性的畜生刚跑出去几步,又跑了回来,用头去蹭它们的主人,似乎舍不得离开他们。严福根扭头放声痛哭,狠狠地说道:“走啊!你们为革命立下了功劳,他们还要吃掉你们。你们还回来干什么!快走啊!”
听了这话,炮排的战士们都抹起眼泪来。炊事班的战士们也都低下了头。
骡马见主人不再理它们,似乎明白了一切,最后发出几声悲鸣,慢慢离去。
老张对炊事班的战士们说:“走吧,我们都去挖野菜。”说着,带领炊事班的战士们走了。
卞天祥也带领九连的战士们回树林去采蘑菇。这时,他发现,八班长于添喜和战士小陈不见了。他问身边的战士:“你们谁看见八班长没有?”
七班长刘士德说:“刚才还见他的。是不是解手去了。”
原来,吕中和的牺牲对于添喜刺激很大。吕中和是他班里的战士,团里组成突击队攻打东台山高地时,非党员战士中,是吕中和第一个站出来要求参加突击队的;为了让饥饿的伤员能有东西充饥,也是吕中和找来蘑菇并亲自尝试,以至于为此献出了生命,当初自己还怀疑他叛变投敌,为此,他惭愧难当。当看到炮兵们不让杀骡马吃时,他想起了东台山高地上那个看起来像仓库的洞穴,便决定重返东台山——他要去“虎口夺粮”!他趁没人注意,带领七班剩下的唯一的一名战士小陈,悄悄地离开了人群,朝南直奔东台山高地而去。到了山脚,于添喜从挎包里取出两套美军制服,他们两人各穿一套,然后向山头摸去。
山头上,重新占领阵地的美军正在忙着修筑工事。于添喜和小陈两人潜伏在灌木丛里,乘敌人巡逻空隙,偷偷摸上山顶。于添喜在前,小陈在后,两人大摇大摆地在敌人阵地上走过,架势就跟上次在驾德山上欺骗南朝鲜李伪军一样。可他们两人不明白,这两套美军制服,是在驾德山下和山上的两名美军士兵身上扒下来的,而这两名美军士兵都是地位最低的第一年的新兵,袖子上有一个列兵的倒V字形标志(∧)。
此时,一个正在挖工事的美军下士(制服袖子上有两个上下排列的倒V字)看见他们,把铁锹往泥土里一插,朝他们甩了一下头,喊道:“Privates! What the hell are you walking around for? Come on here and do your job!”(列兵!他妈的闲逛什么?来这儿干活!)值得庆幸的是,由于天色昏暗,于添喜和小陈两人又都身材高大,美军下士倒没注意他们的脸,只看清了他们袖子上的标志。
两人先是一愣,但于添喜马上镇定下来。他虽然听不懂那美国兵喊些什么,但看他的动作,知道是要他们过去干活。于添喜走过去,小陈也跟在后面。于添喜拿起一把铁锹挖起土来,小陈也学着其他美国兵的模样,用手搬石头砌壕沟。那名美军下士跳上壕沟,靠在一块石头上抽起烟来。不一会儿,几名美军士兵扛着装满子弹的木箱走来,摆在壕沟下的拐角处。于添喜趁没人注意,扛起一个木箱就走。小陈看见了,顺手拿过一把铁锹,也跟在后面。两人爬上壕沟,朝后面的洞穴走去。
这个洞穴确实是美军的粮食仓库。仓库门外有一个卫兵把守。于添喜回头向小陈作了个用刀割脖子的动作。小陈立即明白,拐到一边,装着平整地面,等待时机。于添喜扛着木箱从洞门外走过,故意身子一歪,将肩上的子弹箱重重地砸在地上,木箱摔坏了,子弹撒满一地,于添喜自己也倒在地上。于添喜躺在地上,嘴里直哼哼,一手摸着腰部,另一手向卫兵打手势。卫兵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走过来。
小陈见状,从腰间拔出刺刀,轻巧而敏捷地从背后冲上前,一手捂住卫兵的嘴巴,另一手握刀从卫兵的脖子割过,卫兵闷声倒地。于添喜抓了两把子弹放进口袋,从地上爬起,对小陈说:“你在门外警戒!”便冲进库房去。小陈取过卫兵的冲锋枪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将卫兵的尸体拖到一旁,然后站在门外警戒。于添喜进了库房,用刀撬开一个木箱,发现里面是一些火腿罐头,便塞了几听进衣服口袋,然后扛起一个箱子,正准备往外跑,这时,门外传来了敌人的喊叫声。
一队敌人巡逻兵发现了卫兵的尸体,向小陈询问,小陈不知如何回答。敌人见小陈形迹可疑,便喊叫着拉枪机、卧倒。小陈见敌人人多,就先下手为强,扣动冲锋枪的扳机,一梭子打出去,将几名没来得及卧倒的美军击倒。小陈一边开枪,一边朝仓库内喊:“班长,快走!”
于添喜扛着装满罐头的木箱往洞外跑。敌人从各个方向围拢过来。
“班长,跟我来!”小陈喊着,扫射着往外冲。
于添喜紧跟在小陈的身后。小陈身中数弹,扑倒在地上。于添喜也被绊倒,木箱也甩了出去,在地面摔得粉碎,罐头瓶滚满了一地。冲在前面的敌人,踩到圆形的罐头瓶上,纷纷摔倒。于添喜将小陈的冲锋枪挎在肩上,搂起小陈,向前疾跑,冲过前方敌人的拦截线。小陈的鲜血沾满了他一身。但敌人很快追了过来,从后面用枪瞄准他们。
小陈猛然推开于添喜,转身,用自己的躯体挡住敌人的枪口,大喊:“班长,快走!”
“小陈!”于添喜转身要拉小陈。
“班长,快走啊!”小陈喊叫着向敌人扑过去。敌人开枪了,一颗颗子弹射进小陈的身躯。小陈身上喷着血,向前踉跄了两步。但是,他站住了,屹立在敌人的眼前!
于添喜向坡边跑去,边跑边从肩上取下枪来。敌人绕过小陈,开着枪追过来。于添喜跑到山顶坡边,转身举枪扫射,敌人急忙卧倒。趁敌人躲闪之际,他纵身跳下坡,顺势向山下滚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停止滚动。他本想换回自己的衣服,但此时他已经晕头转向,无法找到藏衣服的地方。天色快黑,他急忙跑步赶回史仓里的宿营地。
于添喜“虎口夺粮”没成功,反而牺牲了战士小陈,还无意中将一个小分队的敌人引向我军宿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