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鹗鸟”联合登陆演习现场，口弓岛最北端的山林中，晨6时许。
“报告！”警卫员小韩的喊声，将童立乾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小韩从山下的雾中跑来，他身后还有人跟着，童立乾一时无法看清来人的脸。
“有什么情况？”童立乾问道。
“首长，三连长来了。”小韩说着，回头去看坦克三连长黄建勋。黄建勋后面还跟着三连通信员小李。
黄建勋跑到童立乾跟前，敬礼道：“报告首长，营长让我来报告580高地的情况。”
童立乾举手还礼，上前跟黄建勋和小李握手，说：“你们辛苦了。”
黄建勋说：“辛苦倒不辛苦，只是无法跟上级取得联系，又见不到大部队的影子，心中没底。”
听了这话，童立乾对警卫员说：“小韩，你去问问通信部队，跟总部联系上没有。”
“是！”小韩敬礼，往山头的方向跑去。
童立乾对黄建勋说：“总部命令我们在岛上坚持24小时，我们现在已经胜利完成任务。据我估计，我军大部队很快就要登陆。现在，你说说580高地的情况吧。”
“好！”黄建勋将580高地上的战斗情况，简要向童立乾作了汇报：
敌人坦克遭到海军陆战队五连从山头推下的巨石和原木阻挡后，敌人出动了轰炸机对高地实施轰炸，我军坦克损失大半；一营长江强命令剩下的坦克开到山崖下和树林中，熄火隐蔽，才保存了六辆战车，大部分坦克兵弃车跟随陆战队五连行动，隐蔽在山林中。
这时，小韩跑步下来，对童立乾说：“首长，通信部队没有联系上总部。她们的首长一会儿来向你解释具体情况。”
童立乾对黄建勋说：“你回去向江强传达我的命令：全体立即向D河北岸山林转移。注意看我的信号弹。我的信号弹只有两发，一红一绿，不再代表作战方案，而是指示我所在的位置，而且是向我靠拢的命令。明白没有？”
“明白了！”黄建勋大声回答道，接着重复童立乾的命令。
童立乾上前跟黄建勋和小李握手，说：“你们多保重。”
“首长多保重！”黄建勋说完，带领通信员小李，跟着小韩转身下山去了。
这时，卞志坤从山上跑来，在童立乾的侧面敬礼，喊道：“报告！”
童立乾转身，举手还礼。
“我们无法跟总部取得联系。”卞志坤说道，“地面站可以接通卫星信号。但我们不断地呼叫总部，却一直没有得到答复。”
“知道了。你们继续呼叫。联络上总部，马上通知我。”
“明白！”卞志坤举起右手，向童立乾敬礼。她敬礼的手久久没有放下，目光呆呆地注视着童立乾，仿佛是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童立乾举手还礼，然后走上前，将卞志坤敬礼的手从耳边拿下，静静地注视她的眼睛几秒钟，说：“执行任务去吧。”
“是！”卞志坤转身向山头走去。走了一段距离，她回过头来看童立乾。
童立乾背对她，面向山下，在雾中挺立着，犹如一座铁塔……
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战谅山战场。
3月6日夜间后撤时，我四连被敌人像影子一样缠住。这时，天上挂起了一弯月牙。童立乾看到月牙，脑袋里立即形成了一个诱敌方案。他回头小声喊道：“班长。”
班长武尚奇跑上前来，问道：“什么事？”
童立乾小声将自己的想法跟武尚奇说了。武尚奇听了频频点头，说：“这个办法好。”他想，经过这十几天的激战，班里的战士对这一带的丛林地形已经不再陌生，天上有了月亮，夜间辨别方向也非难事。由他们八班进行诱敌，一定会事半功倍。
“我去跟排长说。”武尚奇跑步到了三排长杨国光身边，小声说道：“排长，我们八班将敌人引开。”
“怎么引？”杨国光问道。
武尚奇小声将童立乾的想法说了一遍。杨国光听了点头赞许道：“好！你们先做准备，等我向连长报告后，你们立即行动。”
“是！”
很快，尾随我军的敌人远远地看到，我军停止后撤，战士们在一处山腰上搭帐篷。半个小时过后，山腰上立起了一片帐篷。不久，这些帐篷内都亮起了微弱的灯光来，再过10分钟，灯光熄灭，一切沉寂下去。
敌人摸了上来！在距帐篷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敌人同时投掷手榴弹。顿时，山腰上爆炸声不断，帐篷区一片火光。敌人没有遇到抵抗，迅速推进，爬到帐篷跟前，用机枪和自动步枪，对各个帐篷进行猛烈扫射。接着，敌人喊叫着冲进帐篷，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才知道上了当。
但是，敌人凭借他们对地形的熟悉，迅速爬上山头，向四周眺望搜寻。终于，敌人发现了一队人马正朝东北方向跑步而去。敌人立即冲下山头，向那队人马追踪过去。
这队人马正是武尚奇带领的八班。刚才，敌人看到我军搭帐篷的时候，四连主力已经悄悄向西北方向转移。从搭帐篷、到帐篷内亮手电筒到关手电筒，实际上只有我八班一个班在操作。八班战士关掉手电筒后，立即向东北方向奔跑，以吸引敌人的主意力。敌人果然上当。就这样，四连主力甩掉了敌人的追踪。但是，就是这股追踪八班而来的敌人，却给我军另一支部队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暴露出这支部队存在的严重问题。
由于当天是农历二月初八，后半夜月亮就已落山，山路渐渐变黑。武尚奇带领战士们摸黑赶路，深一步浅一步地在山路上奔跑着，速度大减。而敌人却凭着他们对地形的熟悉，速度不减，很快就要追上我八班。武尚奇想，既然被追上了，那就打吧。翻过一个山坳，武尚奇命令战士们停下来阻击敌人。战士们立即调头，卧倒在山坡上，架枪瞄准背后的山路。一个人影从树丛中窜出。“打！”武尚奇喊着，扣动了扳机。战士们都同时开火。那个人影被击中倒地。敌人也在石头、土坎背后卧倒，跟我军对射。
战士们正忙着跟前方的敌人战斗，童立乾却忽然听到背后有动静。在扣马山一仗，他的耳朵曾经被炮弹震得暂时失聪。他的听力恢复过来后，在枪炮声中的分辨力反而比别人更加灵敏。他猛然调转枪口，大喊道：“什么人！”
“自己人！”背后的人回答道。
这说的是中国话，童立乾稍稍放心。但他不敢大意，手指不离扳机，问道：“哪个部队的？”
“XX8团三营！”
听了这话，战士们都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了救兵。
对方反问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4XX团二营四连八班。”童立乾回答道。
敌人察觉我八班有援兵后，悄悄退却。我八班也收了枪，跟在兄弟部队XX8团三营后面继续回撤。
XX8团是一支后期参战的部队，三天前才出国，出国后基本上没有经历过战斗。上级给该团三营的任务是：与兄弟部队协同，由班英向北清剿回撤。
现在，武尚奇的八班跟随我军的一个满员营，人多势众，追踪而来的敌人已经不敢上前骚扰。他们很快到了一个叫那嘎的地方。再往前，还有七、八公里就到我国的国境线了。战士们一个个兴奋异常，心想，最慢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回到祖国的怀抱了。
可是，战士们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即将凯旋之际，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正在等待着他们，许多战士将永远无法踏上祖国的领土。
追踪我八班而来的敌人，正是在奇穷河南岸的391高地上，我四连没能全歼的敌人残部，其中正规军总人数约一个排，地方部队和民兵各一个班。在5日和6日这两天内，敌人又纠集了一些残兵败将，总人数加起来大约有一个连。这一个连的敌人由越军中尉副连长范南雄指挥。范南雄深谙游击战法，在“抗美救国战争”中，曾带领一支游击分队，让美国侵略军吃尽了苦头。此人后来参加了第3师，任中尉副连长。在谅山一役，他所在的连被我军消灭大半，连长被我军击毙，他便成了该连的最高指挥官。这次，我军后撤，他并没有接到追击我军的命令。但是，只因他所在的连队损失惨重，心中不服，决定趁我军后撤之际寻机报复。他带兵一路追击我四连，没想到反而被我八班骗过，让他感到十分恼火。当发现前方又出现一支我军大部队时，他异常兴奋，决定孤注一掷，进行最后一搏。
黑夜中，我XX8团三营正在山路上行进，突然，队伍中部的八连受到了敌人从侧面的攻击。八连仓促应战。这是战士们出国以来的第一仗，既紧张又兴奋。战士们趴在路边，朝敌人猛烈射击，但却不见敌人反击。打了一阵，八连长覃笙让几名战士跑到敌人隐蔽的地方一看，除了地上躺着一支自动步枪、撒了一些弹壳之外，什么都没见到——敌人早已逃之夭夭。战士们出国的第一仗，就这样打得轻松自如。
部队继续往北赶路。不多远，走在最前头的七连也受到了敌人的骚扰。七连立即还击，但是敌人照样放了一阵枪，跑得无影无踪。不久，后头的九连也受到敌人的攻击，九连照样轻松地把敌人击退。经过这几次，我指战员们都以为，这些只不过是敌人的散兵游勇，不堪一击。三营上下，一片喜气，战士们有说有笑。他们说，有了这几仗，回国后，不仅不会被兄弟部队讥笑为“旁观军”，还可以向别人吹嘘他们的“神勇”——随便放几枪，就吓得敌人屁滚尿流地逃命。然而，我指战员并不清楚，这只是敌副连长范南雄的“骄兵战术”。
走在队伍中间、八连后头的，是营指挥部，有营长狄旭、副营长韦国胜、教导员、营参谋长等营级指挥官，还有一名师参谋熊三和。他是1XX师为了加强基层指挥，派驻到XX8团三营的师参谋，级别跟营长狄旭平级，但是，由于他是师部派来的，因此三营的指挥员们都敬让他几分。熊三和跟三营的指挥员们商量决定，再遇到敌人骚扰，一定要打个歼灭战，最好能抓到几个敌人俘虏，抓不到活的见到敌人尸体也行。很快，这个决定变成了命令，传达到各连各班。接到命令后，战士们走路都故意弄大声响，好像生怕敌人不来似的。
前人总结，厄运与轻敌总是孪生兄弟。不幸的是，这话很快被三营的指战员们印证了。
这次，敌人从侧后的一个山坡上，对我军后翼进行偷袭。走在最后的八班，在武尚奇的指挥下沉着应战。敌人的东侧是一座山，西侧是一片开阔地。熊三和命令九连从西侧绕到敌人背后，切断敌人的退路；命令七连从西侧，八连从北侧，三面合击敌人，以达到对敌人实施围歼的目的。敌人发现被包围后，立即向东侧的山上逃命，将我军的三面包围网甩在后面。东和北，都是我国的国境线，而东侧的国境线都是崇山峻岭。各连通过无线电台向营部报告了敌人的逃跑方向。
得到敌人逃往东面的报告，熊三和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敢往我们家里跑，正好来个关门打狗！”他对着无线电台话筒下达命令：“给我追！”三个连均向东追击敌人而去。
三营跟敌人接上火后，武尚奇的八班就闲了下来。听到兄弟部队要追击敌人，武尚奇感到这里面有问题。经过这十几天跟敌人的拼杀，武尚奇和八班的战士们都非常清楚，我们面对的敌人是不能轻视的，尤其是夜战。而从今晚敌人跟我军的几次纠缠来看，武尚奇觉得，他们面对的敌人更不是一般的对手。他想向三营的首长报告自己的担忧，但这是兄弟部队，而且三营指挥部也紧跟在八连背后，向敌人追击过去了。八班没有得到命令，但武尚奇感到自己势单力薄，也只好命令战士们跟在八连背后行动，以便协助兄弟部队作战。
敌人在山头上架起机枪阻击我军。我军用火箭弹还击敌人。敌人抵挡不住，继续向东侧山坡溃逃。我军翻过山头，接着往山脚追赶敌人。敌人在山脚的几块突起岩石背后，再次阻击我军。我军居高临下，用手榴弹打击敌人。敌人继续往东溃逃。就这样，我军尾追敌人，下了山。
下山后，我指战员发现，这里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峡谷，地形复杂，丛林密布。他们刚才翻过的山的东侧，是一条南北向的狭窄山路，山路以东是绵延的山峰，层峦迭嶂。这时，熊三和及三营的指挥员才意识到，如果敌人对我军前后夹击，我军便无路可走。然而，熊三和却认为，敌人残兵不多，迅速消灭敌人，再原路返回，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熊三和命令走在前面的七连加快步伐，加紧消灭敌人。
七连刚跑不远，敌人突然从山路两侧的山腰同时开火。敌人居高临下，以机枪和自动步枪火力，打得我七连无法前进。七连以82无后坐力炮及火箭弹攻击敌人，但由于夜间无法瞄准，对敌人没有构成大的威胁。七连两侧受敌，多时不得手。这让熊三和及三营的指挥员们感到左右为难。如果命令八连九连同时进攻吧，又怕部队过于集中于狭窄地段，容易中敌人埋伏；就此撤兵吧，忙了大半夜，无功而返，实在不甘心。犹豫多时，最后，熊三和还是决定命令九连前去增援七连，两个连分别向两侧山腰上的敌人阵地发起攻击。
九连接到命令还没出发，突然，背后的山路上传来了喊声，接着，敌人开着枪冲了过来。熊三和立即命令九连不往北，改向南，从后面阻击敌人。九连匆忙应战，跟南面得敌人缠到一起。正当七连和九连跟敌人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东侧的山路中又杀出一股敌人来。八连仓促应战，武尚奇带领八班，也参加了战斗。敌人边射击边发出古怪喊声。由于峡谷的回音作用，战士们感到枪炮声和敌人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熊三和见我军三面受敌，敌人阵地又久攻不下，跟营长狄旭等人商量后，终于下决心撤退。他通过无线电台，命令三个连即刻撤出战斗。我指战员边打边退，敌人倒也没有追击。不久，三个连都陆续退回来时的山脚，正准备翻山原路回去。就在这时，山腰山顶上，漫山遍野都亮起了火把来。敌人用古怪的中国话喊道：“中国人，你们被包围了，投降吧！”
这正是敌副连长范南雄施的诡计。北、南、东三向，敌人分别只有一个班，凭借他们惯于夜战和对地形的熟悉，跟我军纠缠；而在我军退路——西侧的山上，则布置了两个排，洒遍山野，亮起火把，让我军误以为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好让我军分散突围，以便各个击破我军。
由于缺乏战斗经验，我军许多战士开始感到恐慌，指挥员也感到紧张。就连原本雄心勃勃的熊三和，这时也惊慌失措起来。
“连长，怎么办？”战士们问连长。
“营长，怎么办？”连长们通过电台，向营长呼叫。营通信员将话筒递给营长狄旭。
“怎么办？给我冲过山去！”狄旭的头脑还算清醒，他对着话筒怒吼道，“你们数数山上的火把，人数不过一个连。我们有三个连，怕他什么！”
“你不能这样硬拼！”熊三和连忙向狄旭摆手。他面无表情。
“我怎么就是硬拼？”狄旭反问道。
“不要乱了方寸嘛！”熊三和板着脸道，“情况越是危险，越要保持冷静的头脑！”
“我乱了方寸！”狄旭怒气冲冲道，“仗打成这个样子，都是你瞎指挥的结果！”他对准话筒喊道：“七连在前，八连、九连随后，分别在七连的左、右两侧，给我往山上……”
“营长，你等等。”这时，教导员打断狄旭的命令。
“等什么！”狄旭不高兴道，“我的部队，我不能指挥吗？”但他还是将话筒猛地伸到熊三和面前，气狠狠地说：“给！”
如果三营能够按照狄旭的命令去打，三个连的我军，完全可以突破分散在山上的、两个排敌人的防线，敌人的阴谋就不能得逞。但是，问题就出在三营多了一个指挥员熊三和。上级派熊三和到三营，本来是要加强基层的军事指挥，但没想到，由于指挥重叠，却反而造成基层指挥的混乱。
熊三和接过话筒，低头思索。他读书不少，深知在国内革命战争时期，革命处于低潮、或是形势对我不利时，我游击队常常化整为零，突破敌人的包围网，等待时机成熟，再重新集结。可惜的是，他没有读到过我志愿军战史上，有过分散突围失败的惨重教训。这也不能怪他，不是他不想读，而是当时有关我军失败战例的书极为罕见，这也是因为我军缺乏研究失败战例的传统。而美军的做法则相反——失败了就要把原因弄个清楚。在美国西点军校的展示室里，始终摆放着朝鲜战争上甘岭战役的地形模型。那是个面积不到3.7平方公里、他们打了200万发炮弹、但最终却是他们惨败的地方。他们不断地研究，但始终没能研究透。后来他们有人得出一个笼统的结论：令他们失败的不是指挥，不是武器，而是中国军队的“毛泽东化”。这个结论不能说错，只能说太笼统。更具体的结论应该是：毛泽东让中国人民当家作主，而毛泽东的军队是由首次尝到当家作主滋味的工农子弟组成的，这样的军队自然是不可战胜的。
熊三和根据他的书本知识，做出判断：东面过去不远，就是我国的国境，那么多山口，敌人哪能都派兵把守？我军以班、排为单位分散突围，一定能突破敌人的包围圈，回到祖国的怀抱。他决心已定，对着话筒下达命令：“各连以班为单位，分散向东突围！”
战士们接到命令，闹哄哄地向东侧的各山口跑去。喊叫声，脚步声，武器的磕碰声，顿时响成一片；手电筒的光柱，也四处乱闪。山谷一片混乱。敌副连长范南雄从山腰上听到、看到这景象，正中下怀，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没有人给武尚奇的八班下命令。武尚奇问兄弟部队的一名战士，那战士回答道：“上级命令以班为单位，分散突围。”
武尚奇听了这话就懵了。四、五百人的队伍，没有统一的指挥，乱糟糟地各自奔命，敌人袭来，如何是好？武尚奇一拳打在自己的胸脯上，痛心地叹了口气：“唉！”
“分散突围”，童立乾听到这四个字，脑海里立即闪过父亲卞天祥痛哭流涕的面孔……
那时他还在上高中。一天半夜，他起来上厕所，从卧室走到客厅，听到有人吸鼻子的声音，便打开灯。他吃惊地看到，父亲穿着睡衣，外披一件中山装上衣，一人坐在沙发上，泪流满面。
“爸，你怎么了？”他惊异地问道。
父亲用手擦了擦眼泪，没说什么。等童立乾从厕所里出来，父亲向他招了招手，说：“立乾，你来。”
童立乾顺从地走过去，坐在父亲的身边。父亲把中山装上衣披在童立乾身上，说：“我是梦见抗美援朝时的战友了。那是第五次战役。我们一个师近万人被敌人包围在北汉江沿岸，最后，师部下达了‘分散突围’的命令，我那些战友精神都垮了。同志们都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分散后，只能被敌人各个击破，还怎么突围？”父亲陷入沉思之中。
童立乾被父亲的话吸引住了，不禁问道：“爸，那你后来是怎么突围的？”
“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依靠集体？集体重要啊！我们连分散到班，一个班就剩一两个人，都成散兵游勇了，还怎么打仗？代理连长自己走了，还让我跟着他。那时我是代理指导员。我没跟他。后来知道，他被俘了，在战俘营里仍然跟敌人英勇斗争，最后被敌人折磨死了。我把战士们重新组织起来。我们营，只有我带的几个人成功突围。”父亲抬起头，望着窗外的黑暗，“我们整个师损失惨重，7,000多人牺牲、失踪、被俘。在国外作战，分散突围是一个沉痛的教训啊！”说完，父亲泪如泉涌……
童立乾说：“班长，你去找他们营长说说吧！”
“说什么？”武尚奇反问道。
“在朝鲜战场上，我爸所在的部队有过沉痛的教训。他们也是分散突围，由于不地形不熟，语言不通，被敌人各个击破。最后他们营只有他带的几个人成功突围，绝大多数牺牲、失踪、被俘。”
“是教训。”武尚奇一挥手，喊道：“走，八班都跟我来！”
武尚奇带领战士们，朝三营指挥部的一群人那边跑去，还边跑边喊：“三营长！谁是三营长？”
三营长狄旭听到喊声，挤出人群，问道：“我是三营长。你是谁？”
“报告首长，我是4XX团四连八班长武尚奇。”武尚奇敬礼道。
“你有什么事？”
“我班战士童立乾有重要情况报告。”武尚奇说着，将童立乾从队伍里拉出来。
童立乾立正，向狄旭敬礼道：“报告首长：我爸是志愿军老兵，第五次战役时，他所在的部队被敌人包围，上级也是命令分散突围，结果被敌人各个击破，只有他带领的几个人突围出来。我爸说，在国外作战，分散突围是个教训。请首长重新考虑分散突围的命令。”
狄旭本来就不同意熊三和的战法，后来看到部队混乱的状况，更是痛心。现在听了童立乾的话，他越想越不对劲。他向童立乾还礼，大声说道：“小同志，你说的很有道理！”
狄旭回过身来对熊三和说：“熊参谋，你都听见了。在我军战史上，在国外作战，分散突围是教训。现在赶紧将集中部队，为时还不晚。”
熊三和看到部队混乱的状况，已经感到情况严重，再听了童立乾的话，更是追悔莫及。但是，人都是有弱点的。熊三和的弱点就是爱面子。他想，自己朝令夕改，以后还会有谁听自己的？他一时犹豫不决。
“营长，俗话说，当断不断，必遭其乱哪！”副营长韦国胜喊了起来，“兵们说，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师部没人理他，他就到我们营来乱放。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纸上谈兵的人！”他的话虽然粗俗，但话粗理不粗。
“你……”熊三和听了这话，气得七窍生烟，用手指着韦国胜，一时说不出话来。
嗒嗒嗒……，这时，西边山上两个排的敌人冲了下来，南侧一个班的敌人也围了过来。山谷间，我军战士听到来自背后的枪声，更是相互拥挤着，朝东侧的山口跑去，状况更为混乱。负责营部警戒的警卫班战士，迅速分散到四周的土坎、石头背后，随时准备迎战敌人。武尚奇命令八班分散卧倒，准备战斗。
情况紧急。韦国胜上前，从熊三和的手中夺过无线电台话筒，递到狄旭手中。狄旭接过话筒，扫了一眼熊三和，对着话筒喊道：“我是营长狄旭！我命令全体立即停止东撤，回过头来，迎击敌人！”
如果此时，我军能够按照狄旭的命令行动，仍然有转败为胜的可能。可是，此时各连通信员已经关掉无线电台，只顾自己奔跑，因此任凭狄旭喊破嗓子，也听不到一个人回答。狄旭知道已经无力回天，气得将话筒扔到地上。他一挥手，转身，带领营部和警卫班战士向东离去。
武尚奇带领八班跟在后面，边打边撤，以掩护三营营部。
这时，天已蒙蒙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