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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开学后，卞志坤选修了军事理论系的《战略、战役与战术决策概论》课。第一节课，卞志坤早早到了教室，却坐在最后一排。她希望能碰到童立乾。但上课铃响过，却没见童立乾出现。这门课的主讲老师是五十多岁的老教授季钧南。季钧南教授1950年十六岁参军，年底入朝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在以后几十年的戎马生涯中，最高职务是集团军的军长，近十年调到军校工作，专门从事军事历史及理论的研究和教学。他学识过人，近年出版了多部军事著作。在教学方面，他以丰富的知识作后盾，讲课深入浅出，生动活泼，循循善诱，深得学员们的喜欢。今天是《战略、战役与战术决策概论》的第一节课，季教授将世界军事史和中国军事史的大事简要回顾了一遍。世界军事史方面，他从古希腊传说中的“特洛伊木马计”讲到法国大革命，从英法战争讲到法俄战争，从美国独立战争讲到美国南北内战，从第一次世界大战讲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军事史方面，他从传说中的黄帝战蚩尤讲到秦始皇灭六国，从楚汉争霸讲到赤壁大战，从李渊起兵讲到清兵入关，从鸦片战争讲到甲午海战，从抗美援朝讲到抗美援越。卞志坤和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
下课后已经是午饭时间。卞志坤向食堂走去，不禁想起上次跟童立乾一起就餐的情景。她想，今天他为什么没来上课呢？难道他没修这门课？很可能，他建议她选这门课，说明他已经学过。卞志坤扭头发现，自己正从军事理论系的学员宿舍门前经过。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向宿舍门口走去。她在值班室的窗口前停下来，问值班的老人：“老同志，我想找一下童立乾。请问您知道他住哪儿吗？”
“几年级、几班的？”老人反问道。
听了这话，卞志坤有些后悔自己没问清他的年级和班级。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学员名册看了看，推给卞志坤，说：“一个年级三个班，每班三十多人，四个年级，加上一个研究生班，总共有三百多人。你眼睛好，自己慢慢查吧。”
卞志坤翻遍了名册也没找到“童立乾”三个字，只好告别值班老人，失望地走了。
这门课一个星期一节课。一个星期后，卞志坤又到军事理论系去听课。由于上一节课下课晚了，等她急匆匆赶到教室，季教授已经开始授课。她抱着书，不好意思地站在教室门口。季教授示意她进来，她才走进教室，然后准备在最后一排找个座位坐下。这时，她惊喜地发现，童立乾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他向她点了点头。她抿了抿嘴，向他走去，并在他身边坐下。她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
这节课，季教授开始讲战略决策的原理和方法。他转身，在黑板上从上到下写下四个词：目标、决策、判断、信息，然后用向上的箭头将它们连接起来。他回过身来说道：“‘战略决策’这个词给人一种玄乎其玄的感觉，其实原理很简单，那就是：采集必要的信息，对信息进行分析判断，然后作出决策，最后将决策付诸实践，即去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我们用世界军事史上著名的人物和战役——拿破仑和滑铁卢战役，来作简单的说明。1814年，由英国、俄国、普鲁士、奥地利、荷兰、比利时等国组成的反法联盟攻克法国，法国皇帝拿破仑·波拿巴被流放到厄尔巴岛上。但此后，反法联盟内部开始争吵，甚至兵戎相见；而法国复辟后的波旁王朝更加腐败，人民日益不满。拿破仑得到这些情报后，认为是东山再起的好机会。一年后的2月底，他决定逃出厄尔巴岛，重返巴黎夺回政权。果然不到一个月，拿破仑就实现了他的战略目标，不费一枪一炮，便回到巴黎重新掌权。”
季教授喝了一口水，接着讲道：“拿破仑的战略目标是重新登上法国最高统治者的地位。他根据掌握的信息进行分析判断，认为1815年2月是最有利的时机，因而作出了行动的决策。应该说，到1815年的3月底为止，拿破仑的战略目标还是得到了圆满实现的。但他没有料到，由于他的重新掌权，本来处于分裂边缘的反法联盟又重新团结一致来对付他。三个月后，反法联军在英国威灵顿将军的指挥下，在比利时南部的滑铁卢跟法军决战。开始，法军取得了局部的胜利，但是由于援军没有及时赶到，最终导致法军全军覆没，拿破仑本人也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最后病死在岛上。拿破仑这次重新掌权被历史学家称为‘百日王朝’。由此可见，战略决策的四个环节：获取信息，分析判断，作出决策，实现目标（包括制定目标），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导致战略目标的彻底失败。”
季教授停了停，向台下问道：“你们谁来说说，这次拿破仑的战略决策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导致他的战略目标失败？”
一位学员站起来说：“我认为，他在分析判断环节出了问题。他没有预料到反法联盟会因他重新掌权而重新加强。”
另一位同学说：“我认为，他的问题在于目标这一环节——他制定了不合理的战略目标。如果他的战略目标不是推翻波旁王朝，而是协助波旁王朝改革内政，反法联盟就不会再次联合起来围攻法国，他也不会遭到惨败。”
军事理论系二年级学员高秉轩站起来，冷笑道：“哼，你们两个全都没说到点子上。拿破仑的分析判断虽然不全面，但也不至于导致最终的失败。他的战略目标更没有错，所谓战略目标，就是要站的高、看得远。我认为，他在决策环节上犯了错误，他没有掌握好重新夺权的时机。如果他再耐心等待一年半载，等反法联盟彻底瓦解后再行动，法国历史、甚至整个欧洲的历史都会重写！”
高秉轩说完坐下。季教授见没人再发言，就说：“三位同学说的都有道理。现实中，一个战略决策的失误，问题往往出在多个环节上。实际上，许多军事家和历史学家们对当时的历史条件进行全面分析后认为，拿破仑的战略决策虽然有毛病，但可以认为是基本上正确的。他在滑铁卢一役的失败，主要是他对战役指挥上的失败。关于战役决策，我们后面的课时会讲到。战略决策的难易跟决策者的所处的位置关系很大。决策者所处的层次越高，战略决策就越困难；反之，层次越低，决策就越容易。还看拿破仑的例子。他从厄尔巴岛逃回巴黎，准备再次夺权的时候，遇到了波旁王朝军队的阻击，但是拿破仑只说了一句话，就能马上让这些军队倒戈。他说：‘难道你们要反对你们的皇帝吗？’这些士兵原本都是拿破仑的部下，听了拿破仑的话后，也要做一番战略决策——到底是跟波旁国王呢、还是跟波拿巴皇帝？那个时代法国年轻人们当兵的目的，就是为了革命和军人的荣誉。这些，只有革命的皇帝拿破仑才能给予他们。皇帝被打跑后，他们没办法，只好在国王的军队里混饭吃。现在革命的皇帝又回来了，当然要跟着皇帝啦！”
到了课间休息，卞志坤和童立乾边说话边走出教室。卞志坤问：“立乾，上节课你为什么没来？”
童立乾笑了笑，说：“我搬家去了。”
“难怪。我到你们宿舍去找你了，没找到。”
“你找我有事？”
卞志坤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云。她仰起头，逼视童立乾，笑问道：“没事就不许找你？”
童立乾松了一口气，说：“哦，我是怕误了你的事。”
“嗳，你不住在学员宿舍，搬到哪儿去了？”
“这……”童立乾迟疑不答。
“怎么？怕我常去打扰你？”
“哈哈！”童立乾笑了起来，“这个倒不怕。不过有个成语叫做‘敬而远之’……”
“哈！”卞志坤也笑了，“这么说，你是怕我对你敬而远之啰？立乾，我还真的佩服你的学识，但要说疏远你，我恐怕做不到，除非……”她顿住不说了。
“除非什么？”
“除非你是老师。”那个年代我军还没实行军衔制，学员和教授的制服都没什么区别。
童立乾沉默不语。
上课铃响了，他们回到教室坐好。课上，季教授又举了几个例子，进一步讲解战略决策在不同条件下的侧重点。临近下课，他开始布置作业：“今天，我们作业的题目是：如果我是张华。大家都知道，1982年7月，第四军医大学的学员张华，为了抢救落入粪池的老农而牺牲。他的事迹被报道后引起强烈的反响，同时也在社会上引起了关于人生价值的广泛争论。有人认为，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要花费一大笔金钱，用一个大学生的命去换一个农民的命，显然是浪费了国家的资源。我们撇开道德层面的问题，也不从国家对大学生的投入的角度去考虑，单从个人“战略决策”的角度出发，假设你就是张华，当你遇到了老农掉进粪池时，你是怎样决策的。虽然现实情况不容人多加考虑，但是作为作业题，你们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因此，我希望同学们从战略决策的四个环节进行论述，字数一千字左右，下一节课上课前，请大家把作业交给我的助教童老师。”季教授把目光投向童立乾，说：“小童，你站起来一下，让大家认识认识你。”
季教授的话让卞志坤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童立乾还真的是老师。这时，童立乾从座位上站起，大声说：“我叫童立乾，研究生刚毕业。大家如果有问题找不到季教授，找我，我可以帮忙转达。”
下课时，卞志坤在童立乾面前变得拘束起来。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童老师，我以前太不尊敬你了。请你原谅。”
童立乾没有说话，只顾收拾自己的东西，然后离开教室，独自走了。
卞志坤收拾好书包，跟在后面，等其它同学走远，便赶上去，语气带着歉意道：“童老师，对不起……”
“算了。”童立乾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打断道。他看了看卞志坤，叹口气，说：“怎么样，我估计得不错吧？你学习上有什么问题，欢迎你随时到我的办公室去。再见。”说完，扭头大踏步走了。
卞志坤站在那里，心中感到一阵惆怅。
由于专业课繁忙，卞志坤也没时间到图书馆去查资料，就凭自己的感觉，用半个晚上的时间就把季教授布置的那道作业题完成了。一个星期后，卞志坤把作业交给童立乾。又一个星期过去，上课前童立乾把批改完的作业发还给学员们。自从那次知道童立乾是助教后，上课时卞志坤就不再坐在童立乾的身边。这次她坐在高秉轩旁边。她拿到作业本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见高秉轩拿着作业本大声嚷了起来：“凭什么给我打零分！”
“我的也是零分！”
“我的也是零分！”
“……”好几个同学都同时嚷了起来。他们一起挤到童立乾的座位前，质问他：“童老师，你说说，为什么给我们打零分？”
童立乾置若罔闻，只顾低头看书。卞志坤翻开作业本，发现自己竟然得了100分。她瞟了一眼前排的同学的作业本，他的也是100分。她这才放心，因为童立乾并没有特别照顾她。得零分的同学也注意到，除了他们，其他同学都得100分。
高秉轩夺过一位同学得100分的作业本，看了看，又接连抢过几个同学的作业本来检查，最后得出结论道：“哼，我明白了。我们得零蛋的都是不救人的，得100分的都是救人的。什么狗屁助教！”
这时，季教授从门外走进教室，发现里面闹哄哄的，就问：“同学们，什么事？”
高秉轩指着童立乾，大声说：“季教授，你问童老师！”
没等季教授发问，童立乾站起来，有条不紊地说：“这次作业，只有两个答案：救人还是不救人，这好比一次战役，是决定打还是不打。季教授让我改作业，我就是最高指挥员，你们的作业就是参谋人员提出的参谋意见。你们有人说打，有人说不打。作为最高指挥员，我也要作出战略决策，而我的决策就是打。所以，我的打分也只有两个：0分和100分。凡是决定不救人的都打0分，凡是决定救人的都打100分。”童立乾说完，坐回座位上。听了这话，学员们没人敢说什么。
季教授走到讲台，回过身来，说：“这怪我没跟童老师解释清楚，不怪他。这类论述题作业，只要将自己的观点论述清楚，不论观点如何，就能打60分以上。”季教授停了停，说：“决定不救人的同学，有谁愿意给大家念一念你们的作业？”
季教授话音刚落，高秉轩站起来说：“我来念！”
“好，你念。”季教授点头准许。
高秉轩打开作业本，念道：“战略决策首先取决于战略目标。毛泽东同志在《论持久战》中说，战争的目的就是要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如果我是张华，遇到老农掉入粪池这种情况，我要消灭的敌人是剥夺老农生命的死神，要保存的是自己的身体……。我所得到的信息是，老农掉入粪池，处于昏迷状态……。根据这些信息，我可以判断，粪池内可能存在沼气。沼气是有毒气体，既然能使老农昏迷，如果我进入粪池，也可能使我昏迷……。如果我决定下粪池去救老农，结果有四种可能，一、救出老农，我本人也安全上来；二、没救出老农，我安全上来；三、救出老农，我牺牲；四、老农没救出，我也无谓牺牲。这四种情况，只有第一种情况，即只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可能，既能消灭敌人、又能保存自己；只有两种情况，即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能保存自己……。如果我决定不救老农，我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性保存自己，至于消灭敌人，我可以选择其他补救措施，比如到村子里去叫人……”
高秉轩念完，季教授又问：“决定救人的同学，谁来念念自己的作业。”
“卞志坤，你念！”卞志坤没想到，童立乾点了她的名。
“好。”季教授也赞同。
卞志坤只好站起来，打开作业本念道：“如果我是张华，我就会决定救人。我来自农村，我的母亲也是农民，如果我母亲掉到粪坑，我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她。从战略决策的角度来讲，我们人民子弟兵的根本宗旨就是为人民而战，历史上我们人民军队能够取得胜利，离不开人民的支持。如果人民有危难，我们无动于衷，甚至转身离去，就会失去人民的支持。季教授曾经说过，军人为胜利而生，为胜利而死。根据我的理解，人民军队只有得到人民的支持才能胜利。因而，为了人民的利益，我们就是去死，也在所不惜，也死得其所！这就是我对这道作业的全部回答，可能没严格按季教授的要求去写，也写得不够长。”
“好！”季教授点头称许，“这位同学写得很好。好的文章不在乎长短，只要说明问题就行。我年轻的时候学习《毛泽东选集》，发现毛主席的文章都简明扼要，通俗易懂，没有长篇大论，更不会故弄玄虚。现在回到我们这道作业题上来，下课后，得了0分的同学们把你们的作业本交给我，我给大家重新打分。”
季教授停了停，接着道：“我相信，你们双方都不会同意对方的观点。为了加深大家对问题的认识，不同意见进行充分的交流是很有必要的。因此，我想临时把这节课变更一下，改成辩论课。大家有什么意见？”
学员们都说：“没有。”
“好，就这么定了。”季教授看了看教室两边的座位，说：“决定救人的同学，请坐到左边，你们就是正方；决定不救人的同学，请坐到右边来，你们就是反方。”
学员们分两边坐好。季教授发现正方的人数较少，就笑道：“正方人数太少，这样救人不容易。我让童老师救救你们。小童，你算正方的。”
童立乾搬起他的东西，移到正方那边的最后一排坐下。
季教授接着说：“刚才两位同学的发言，算作双方代表的开场阐述。现在你们或向对方提出质疑，或补充本方的观点。先从正方开始。”
正方一位同学站起来，说：“刚才反方的同学说保存‘自己’，他的‘自己’似乎不包括老农。我觉得，这种说法本身就是错误的。”
高秉轩噌的一下站起来，慷慨激昂道：“当然不能包括老百姓！战争是由军队实行的，那位老农是老百姓。当年中央红军为了保存革命的火种，撤出中央苏区，进行举世闻名的万里长征。这个革命火种，当然指的是红军，并不包括苏区的老百姓。如果像《三国演义》中的刘备那样带着老百姓逃离樊城，红军完全可能被蒋介石消灭，导致革命彻底失败，更不可能迎来后来的全国解放。”
正方的一位同学站起来反驳道：“刘备撤离樊城带领老百姓，赢得民心，才会有三分天下！”
反方的一位同学站起来，冷笑道：“哼，那是罗贯中写的演义！蜀汉的三分天下是诸葛亮的谋略和刘、关、张、赵打下来的！如果他们连自己都被曹操消灭了，哪儿来的三分天下！”
正方的另一位同学也站起来，激动地说：“现在不是三国时的封建时代！毛泽东军事思想的核心就是人民战争，就是相信群众，发动群众。陈毅元帅也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老百姓用小推车推出来的！”
反方的另一位同学站起来，反驳道：“毛主席的人民战争是‘全民皆兵’，实质是一个‘兵’字。我还要问问正方的同学，陈毅元帅在计算三野的兵力时，是否也把华东和华北的老百姓计算在内？这显然是笑话！解放战争初期，我军主动放弃延安，让延安的老百姓暂时受苦，三年后就迎来的全国的解放！如果像你们这样行‘妇人之仁’，解放战争就不可能那么快取得胜利，全国的老百姓就会吃更多的苦！”
正方一时无人应答。这场辩论，正方明显处于劣势。正当正方无计可施的时候，童立乾不紧不慢地站起来，大声说：“中央红军撤出中央苏区，解放军主动撤出延安，最终迎来了全国的解放，这不假。那么我请问反方的同学，你们主动逃离救人现场，会最终迎来老农的生还吗？”
“完全有可能！”高秉轩站起来，大声说，“我可以去叫人，把人叫来，救起老农，自己也不用无谓牺牲。”
“你刚才的分析喜欢用百分数。那么请问，这么一来，老农生还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几？”童立乾追问道。
“这……”高秉轩一时语塞，“估计，估计至少有百分之六、七十。”
童立乾冷笑道：“哼，估计，有百分之六、七十，你有什么依据？就算你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道七月正是农忙时节，村里无人在家这个特殊情况，你们也可以通过把张华救人这件事当作战例来分析，来了解当时的情况。老农掉入粪池昏迷不醒，无人救助，张华发现后，经过一番奋斗后，把老农救起，他自己也昏倒直到最后牺牲，这个过程有多长时间，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会估算得出来。这么长的时间，都没人来救助，由此可知，等你去把人叫来，老农还有几分生还的希望？”童立乾说话的嗓门本来就大，加上他这段话说得咄咄逼人，一时反方在气势上输了几分。
卞志坤对童立乾的有条有理的分析感到十分佩服。她想了想，也站起来说：“我认为，即使是去把人叫来，救起了农民，也是我们军人的耻辱。我们是军人，是人民解放军，遇到危险，我们只考虑自己的安危。老百姓会怎么看我们？老百姓就会问，我们出钱养军队干什么？军人还有什么价值？还有什么荣誉可言？”
反方的“气焰”显然不再那么“嚣张”。他们现在转攻为守。一位同学站起来，说：“季教授布置作业时说，不要从道德层面去考虑这个问题，要从战略决策的角度来考虑。我认为，刚才那位女同学说的，完全属于道德层面的东西。”
“就是。”反方的另一位同学附和道，“两军作战，是实实在在的物质竞赛，比武器装备和技术水平，而不是虚无飘渺的道德精神。”
卞志坤再次站起来，说：“我不完全同意反方的意见。我军自建军那一天起，在武器装备上就不如敌人，但是我军不是一样战胜敌人，由小到大，由弱到强吗？如果季教授让我重做我的作业，我会把‘人民军队的价值和荣誉’定为战略目标，人民军队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人民而战；得到人民的信赖，就是人民军队的最高荣誉！”卞志坤越说越激动，声音有些颤抖，“在人民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们人民子弟兵的唯一正确决策，就是去战斗！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如果我是张华，我也会救人，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季教授带头鼓掌，教室里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等掌声平静下来，季教授说：“刚才这位同学说得很好。军人不同于老百姓的，在于军人的荣誉。拿破仑军队的军人是为拿破仑皇帝而战，日本军国主义的军人为他们的‘天皇’而战。而我们的人民军队，自从成立的那天起，它的使命和荣誉就是为人民而战。一个皇帝和一种政体是会灭亡的，所以拿破仑的军队已经成为历史，日本军国主义的‘皇军’已经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但是，人民是永恒的，人民军队只有始终保持自己的本色，才能永远焕发出青春。刚才那位同学的作业引用了毛主席《论持久战》的一个观点，即战争是为了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其实，这不是毛主席的发明创造，毛主席也是从十九世纪欧洲普鲁士军事家——克劳塞维茨著名的《战争论》引用而来的。但是，在实践中，毛主席却将这个战争原则进行辩证地、创造性地发挥应用。毛主席的辩证法，从来不是为了保存自己而保存自己，而是把着眼点放在如何有效地消灭敌人上。在红军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敌强我弱，敌我力量悬殊，只有采用游击战才能有效地消灭敌人，更好地保存自己。而在解放战争中，敌我力量对比已经有了质的变化，最有效的消灭敌人、保存自己的办法就是运动战。而当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把战火引向鸭绿江边时，同样是敌强我弱，但是，最好的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办法，却是红军时期王明提出的‘御敌于国门之外’的策略，因此有了伟大的抗美援朝运动。毛主席和毛泽东军事思想的伟大之处就在这里——把握根本，灵活运用。”
同学们听得入神。季教授继续说道：“至于这次作业，大家作了许多深入思考，非常好。不管大家的观点如何，只要是自己原本的思想就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认识，这很正常。就算同一个人，不同时期有也会不同的认识。张华同志的牺牲引起这场争论，本身也很正常。我个人认为，张华决定救人作为一项‘战略决策’，是不错的。但是，由于他的科学知识不足，或者说他信息不足，可能在战役和战术上出了疏漏，才导致他的牺牲。这些问题都是我们这门课要解决的问题。如果张华只是负伤，没有牺牲，我倒是希望他来听听我的课。不过，要让他从西安到我们这里来听课，我必须为他支付交通费和出差补贴才行。”
“哈哈哈！”同学们都轻松地笑了。
下课时，有的“反方”同学跟季教授说，他们希望将上次的作业重做后再交给上来。
季教授说：“不用。重做的分数还不一定比原来的高。”
同学们都笑着把作业本交给季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