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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YeS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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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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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桐花开》连载

第一十五章 女儿参军为寻父

小张指了指前方,说:“首长,你看——”

卞志坤抬头顺着车灯,透过挡风玻璃往前望去。雨,已经小了些。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一列吉普车队正从路口横向道路通过。路灯下,四个道口都有士兵把守。她们前面,一名士兵右手握着挂在胸前的冲锋枪,左手挥舞着一面小红旗,示意她们停车。卞志坤拉开车门,跳下车去。士兵走上前,右手离枪,向她行举手行礼,问道:“首长,请问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卞志坤举手还礼道:“参加演习的通信部队。请问我们要等多久?”

“大概30分钟。根据上级命令,等前面的车队通过完毕,我给你们信号后,你们才能通过。对不起,首长,请稍候。”

卞志坤转身上车,坐回副驾驶座上。不久,吉普车队过完,接着是一辆辆军用卡车。也许是由于雨天的缘故,卡车队的速度极慢,而且走得稀稀拉拉,似乎永远也过不完。卞志坤便跟司机小张聊起天来。

“小张,你入伍几年了?”她问。

“今年是第五年。”小张回答道。

“嚯,已经是老兵了。”卞志坤夸奖道。

“确实是老兵了,”小张笑道,“不过,我可不敢在首长面前称老。”

卞志坤觉得这个女兵说话倒挺乖巧。她扭头扫了一眼小张的肩章,说:“一级士官第三年,还有一年就期满了。还想服第二期吗?”

“不知道,我得问我爸。”

“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

“以前也在部队,现在转业到地方当个小干部。”

“哦,也算是父业子承哪。”

“什么呀,首长?我可是被我爸‘抓壮丁’抓来部队的。”

“噢?有这样的事?”

“嘻嘻,说出来,不怕首长您笑话。我那年高考落榜,正在补习,打算第二年东山再起。可一到冬天征兵,我就被我爸‘抓’走了——我爸硬是押着我去报名体检。晚上回来,我就跟我妈又哭又闹的,我妈气得骂我爸:‘老张啊老张,你安的什么心呀,你?你简直比国民党还坏。国民党抓壮丁还只是抓男丁,你却连我的心肝宝贝独生女儿都不放过!’”

“哈,这么说来,你爸确实有些过分。你妈这么一闹,你还能入伍?”

“首长,不瞒您说,我爸的死脾气可倔了,他打定主意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头。”

“你恨你爸吗?”卞志坤问出口,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痛楚。

“开始恨。不过,后来不了。我现在挺喜欢部队的。”小张愉快地一笑,问道:“首长是直接从地方考上军校的吧?”

卞志坤淡淡一笑,说:“我跟你一样,都是从士兵成长起来的。不过,跟你不同的是,我是瞒着家人,自己偷偷跑到部队来的……”

说到这里,卞志坤低下头,不说话了……

卞志坤四岁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娘和生产队的社员一起,挑芦笋送到公社采购站去卖。卞志坤跟村里的小朋友们在村头玩。他们用海边拾来的贝壳摆在地上,拼成鲜花和小动物,比赛谁拼得漂亮。娘回来的时候,给她捎了一块从集市上买的糕饼。卞志坤从娘手里接过糕饼,吃得很香。这时,一个叫春花的小女孩吃着糕饼,走到卞志坤跟前,小脑袋一歪,自豪地说:“你有糕饼吃,我也有!是我爹给我买的。”

忽然,“爹”这个概念钻入了卞志坤的小脑袋。她仰起头,见春花的爹和娘挑着空箩筐,正说着话走开。她朦胧中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爹。她拿着糕饼不再吃,走到娘跟前,用稚嫩的声音问道:“娘,小坤为什么没有爹?”

娘没有回答她,挑着箩筐回家去了。卞志坤刚吃完糕饼,娘提个竹篮子出来了。娘牵过她的小手,微笑着说:“小坤,走,娘带你到海边去拾海菜。”

拾来海菜洗干净,不管是煮来吃,还是晾干后烤来吃,都很可口。卞志坤一听,高兴了,忘了刚才的话题,牵着娘的手,一蹦三跳地跟在后面,嘴里还不停地喊:“噢,到海边拾海菜喽,拾海菜喽!”

她们娘儿俩来到了海边。海风送来缕缕清爽,涛声传来阵阵舒心。现在是涨潮的时间,一天晾在沙滩上晒成干黑色的海菜,在潮水的浸泡下,又恢复了墨绿的生机。娘儿俩卷起裤脚,追逐着潮水,弯腰拾着海菜,不一会儿就拾了大半篮。娘把篮子放在沙滩上,从水边捡起一颗贝壳,递给卞志坤,说:“娘给你唱支渔歌,好不好?”

卞志坤用小手接过贝壳,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我不要听‘鱼歌’,我要听小贝壳歌。”

娘望着女儿可爱的模样,笑了笑,说:“好,娘就给你唱一首小贝壳的歌。”娘仰头望着大海深处,深情地唱道:

小小贝壳露出来,小妹拾进篮子来;

篮子有阿哥护着哟,涨潮落潮都安稳。

阿哥是个好心人,好心阿哥叫人疼;

妹愿随哥到天边哟,风里浪里都不怕。

“好听吗?”唱完了,娘回过头来问。

“好听。可是,‘阿哥’是谁啊?”卞志坤眨着大眼睛问。

娘一把将卞志坤搂进怀里,抱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蛋,说:“‘阿哥’就是小坤的爹呀。”

“噢,小坤也有爹。娘,小坤的爹在哪里?”

娘指着天边海上的一抹红霞,说:“小坤的爹是个解放军,在天边那么远的地方,扛着枪,保卫着我们的祖国呢!”

卞志坤的小脑袋记住了娘的这句话。从此,小朋友们吵架时说她没爹,她就神气地说:“我有爹!我爹是个解放军,在天边那么远的地方,扛着枪,保卫着我们的祖国呢!”

要过年了,娘忙里忙外“扫尘”,把房屋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年三十晚上,娘早早地做好年夜饭,把鸡肉、猪肉、鱼和许多好吃的摆在桌上,最后,娘端来了一盘长长的韭菜。卞志坤觉得好奇,就问:“娘,这菜怎么不切呀?”

娘笑着说:“这是长寿菜,不能切。”

“娘,什么是长寿菜?”

“长寿菜,就是吃了长命百岁的菜。过年吃了长寿菜,娘就能活到爹回来的那一天。”

“我也要吃,我也要活到爹回来的那一天。”

“好好好,我们都吃。”

娘盛了两碗饭,一碗给卞志坤,一碗摆在自己的前面。接着,娘又拿来两个空碗,摆在桌面的两个空位子上。娘对她说:“来,小坤,跟娘一起摆筷子。”

卞志坤拿来两双筷子,一双摆在娘面前,一双摆在自己面前,说:“娘,摆好了。”

“好孩子,真能干!”娘一边夸奖着,一边又拿来两双筷子,摆在那两个空碗的旁边。

“娘,这是给谁的呀?”卞志坤好奇地问。

娘说:“这是你爹的,这是你大舅的。”

卞志坤一听,兴奋了,问道:“娘,爹也回来围炉?”围炉是东山方言,就是年夜吃团圆饭的意思。

娘低下头,咬了咬嘴唇,然后看着卞志坤,坚定地说:“相信娘,你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后来,卞志坤慢慢长大了,才知道这是老家的习俗。如果家里有亲人出远门不能回家过年,“围炉”吃年夜饭的时候,一定要为他们摆上碗筷,留出座位,祝愿他们早日归来。

卞志坤五岁开始上小学。学期结束时,她拿到了第一份成绩报告单,语文打了100分,算术打了95分。但她发现,“家长姓名”一栏写的却是娘的名字——“林春秀”。卞志坤回家,娘正在做晚饭。卞志坤把成绩报告单交给娘。娘看了她的成绩,很高兴,说:“你到自留地去割一把韭菜回来,娘给你做韭菜煎鸡蛋吃。”

吃晚饭的时候,卞志坤问:“娘,成绩单上的‘家长姓名’, 为什么老师不写爹的名字?”

娘给她夹一筷韭菜煎鸡蛋到碗里,说:“开学时,是村里的民办老师带你们去报的名。他不知道爹的名字。”

“那爹叫什么名字?”卞志坤问。

“他叫:卞-天-祥-。”娘拉长声调说道,似乎是为了让卞志坤记住爹的名字。

“卞-天-祥-。”卞志坤重复道。

“对了。”娘满意地看着她。

“爹长得什么模样?”卞志坤停下不吃饭,望着娘问。

娘看了看她,笑着说:“你的鼻子、嘴巴都长得很像你爹。快吃饭。吃完饭,娘给你看爹的照片。”

“真的?”卞志坤低下头,三、五下把碗里剩下的饭扒进嘴里。

吃完饭,娘将碗筷收拾好,带着卞志坤到房里。娘拉亮电灯,从一个木箱里找出一个红布包,拉着她到床边坐下。娘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布包里面又是一个淡蓝色的布包,打开来却是一方丝帕,丝帕上绣着两朵淡红色的荷花,上面有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和一枚奖章。娘拿起那张照片,深情地看了一会儿,然后递到卞志坤的眼前,说:“这就是你爹,他是一名解放军海军战士。”

卞志坤接过照片,见照片上的爹愉快地笑着。他身穿大翻领的水兵制服,头戴没有帽舌的水兵冒,帽缘上还清晰地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几个字呢!卞志坤拿着爹的照片,跑到镜子前,对着照片,端详着自己的小脸蛋。她突然高兴得又蹦又跳,喊道:“娘,小坤的鼻子和嘴巴真的长得像爹!”

下学期开学时,卞志坤在报名表上的“家长姓名”一栏,认认真真地填上了“卞天祥”三个字。课间休息时,卞志坤自豪地告诉要好的同学,说她爹是解放军。同学们不信。放学回家,卞志坤从娘的柜子里把爹的照片偷出来,夹在书本里,第二天带到学校去,拿给同学们看。同学们抢着看,一个同学不小心把照片的一个角给撕烂了。这可把卞志坤吓坏了。她拿回照片跑进教室,从作业本上撕下一角小纸片,用浆糊仔细把照片粘好。晚上回到家,她偷偷把照片放回娘的柜子里。好几天,她都担心娘发现爹的照片被撕烂会骂她。可是,几个月过去了,娘始终没提这件事。卞志坤心想,可能娘还没发现。有一天,她趁娘不在家,打开柜子找爹的照片,却再也找不到了。

卞志坤渐渐长大,懂的事也越来越多。尽管每年除夕,娘都给爹和大舅摆上碗筷,但是,爹和大舅从来没有回过家。她听娘说,大舅林春海是被国民党军抓壮丁抓到台湾去的,但她从没听娘说起,爹在什么地方。她有时候就猜想,爹是不是牺牲了?但她马上觉得不对。村里也有人参军,也有打仗牺牲的,他们家里都挂有“光荣军属”或者“光荣烈属”的匾牌,“八一”建军节的时候,人民政府的领导都到他们家里去慰问。而自己家里却没有“光荣军属”或者“光荣烈属”的匾牌,也没人来慰问。

有一天,卞志坤实在想不通,放学回家,就质问娘:“娘,既然爹是解放军,可我们家为什么不是军属?爹为什么从来不回家?”

正在刷锅做饭的娘停下手中的活儿,低下头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娘叹口气,说:“小坤,相信娘,你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卞志坤见娘难过,非常后悔自己的莽撞。从此,她再也没向娘问过关于爹的事。但她暗暗下决心,等她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去参军,自己到部队去找到爹,亲口向他问个清楚。

1984年秋天,十五岁的卞志坤在县二中念高中三年级。当时,周六还不是休息日。11月的一个周六上午最后一节课,老师宣布,因为县武装部借用学校作为征兵体检站,下午就放假。下课后,卞志坤跟同学们走出教室,果然见有一些人在校园内忙碌,还有两名解放军在指挥他们。他们的教室门边被贴上了“眼科检查室”的标签,其他教室,也被贴上了各种标签:“内科检查室”、“外科检查室”、“体重身高测量室”,等等。教室的墙上也被刷满了各种标语:“欢迎有志青年参军入伍”、“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一人参军,全家光荣”、“部队是一所大学校”,等等。

在学校吃过午饭,卞志坤手提一个简单布包做的书包,跟两位女同学——艾萍和高云,一起走出校门。她们回头,见学校大门上悬挂着“东山县第一征兵体检站”的横幅。艾萍个子稍矮,高云个子稍高。艾萍开玩笑地说:“不知道招不招女兵?我们也报名参军吧?我看电影里的女兵都挺神气的。”

高云瞟了一眼艾萍,说:“就算招,也不招你!”

“为什么不招我?”

“看你的个子,不达标!”

“我不达标,你就达标?”

“嘻嘻,我们俩都不达标。”高云笑道,“我们三人,志坤可能还差不多。”

听了这话,卞志坤问:“你们知道,当兵要多高?”

“我舅爹当过兵,我记得他说过,男的好像要一米六。女的可能可以矮一些吧?”高云说。

“哎呀,跟你们开个玩笑,你们就上心。就算我们身高达标,年龄也不达标。我听我堂兄说,男的要18岁,女的要17岁。”艾萍说着,摆摆手,说了声“再见”,拐到另一条路上,走了。

不久,高云也跟卞志坤分了手。一路上,“参军”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卞志坤的头脑里。

一个多小时后,卞志坤回到了南鳌村。她从家里的芦苇田边走过,见娘正在半干的田里割芦花。合作社时期,娘用这片田入了社;人民公社时期,这片田归了生产队,种上了水稻;后来,因这片田不适合种稻子,生产队就分给她家作自留田,娘又种上了芦苇。前些年包产到户,这片芦苇田又归了她家。冬天来了,芦花开过,割下来晒干,可以扎成扫帚,拿到街上去卖。

“娘,我来帮你。”卞志坤丢下手中的书包,脱掉鞋,卷起裤脚,下田去,用手去折芦花。

“志坤,今天这么早就放学啦?”田边有人问道。

卞志坤这才注意到,王十六正坐在田边吸烟。

“是的,十六伯。”卞志坤边折芦花,边解释道,“县里把学校借去做征兵体检站,我们下午不上课。”说到这里,卞志坤突然想起爹来,问道:“十六伯,你见过我爹吗?”

王十六嘴里咬着烟筒,没有回答卞志坤,而是扭头去望着林春秀,似乎是在征询她的意见。林春秀就像没注意到这些一样,只顾干活。不一会儿,她走过来,把镰刀交给卞志坤,说:“小坤,剩下不多了,你把它们割完,我先回去做饭。”接着,她抬头对王十六说:“十六哥,你再坐一坐。晚上过来吃饭吧?”

“不了。”王十六吸了一口烟,说,“我侄子今晚要回来。”

林春秀上了田埂,把芦花捆好,挑在肩上,往家的方向走去。王十六见林春秀走远,问道:“志坤,刚才你问我什么?”

“我问十六伯见过我爹没有。”卞志坤说。

王十六吸了两口一烟,轻声说道:“见过。”

听到这话,卞志坤有些激动。她停下手中的活儿,问道:“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十六用手指将烟锅里的火按灭,然后又将烟筒头倒过来,在地上的石头上敲了敲,把烟灰敲出来。他意味深长地说:“志坤,解放东山的时候,你爹是个侦察英雄,也是条顶天立地的好汉。正因为这,你娘才爱上他。可以说,你爹跟你娘的爱情,是用生命培植、用鲜血浇灌出来的,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卞志坤忽然热泪盈眶。她咬了咬嘴唇,扭头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大海,喃喃说道:“那爹为什么不回来看看娘,回来看看我?”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淌了下来。她突然回过头,用泪眼望着王十六,抽泣着问道:“十六伯,我爹是不是牺牲了?”

王十六眨了眨眼睛,慢慢站起身,象是发誓般地说:“他不会死!他会回来的!”说完,转身离去。

晚上,卞志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爹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回来?虽说白天娘总是笑嘻嘻的,可到了夜晚她就经常叹息。有一天晚上,卞志坤起来上厕所,发现娘在对着爹的照片流泪。娘头上已经长出银丝,人已经老了。娘是多么需要爹啊!自己也一样,做梦都盼着爹回家,盼着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一起下地干活,一起赶集,一起围炉吃团圆饭……。朦胧中,她睡着了,梦见自己参了军,爹在军营里迎接她,爹跟她一起回来啦,她推开门,跑进家里喊道:“娘,娘,爹回来啦!爹回来啦……”

她从梦中醒来,发现电灯是亮的,娘坐在她床边,慈祥地望着她,娘的泪水滴到了她的脸上。卞志坤在床上坐起,抱住娘,喊了声“娘”,然后便失声痛哭。

第二天一早,卞志坤吃过早饭,跟娘说,她有一本课本忘在了学校,要去取回来。娘没说什么,只是从口袋掏出三块钱交给她,说:“回得早,你就买两斤盐回来;回得晚,你就用这钱到街上买碗米粉吃当午饭。”

卞志坤接过钱,看了看娘,转身出门,往县城走去。一个多小时后,她来到了已经变成征兵体检站的学校。校内校外,挤满了报名参军的年轻人。她走到登记处,对工作人员说:“叔叔……”刚说出口,她觉得不对劲,忙改口道:“同,同志,我要报名参军。”

“填表了吗?”工作人员问道。

“没有。”

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份《兵役登记表》,指了指桌子一侧的长凳,说:“坐在这里填吧。”

“谢谢!”卞志坤坐下,开始填表。她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姓名,性别,但是,“出生年月”这一栏却让她犯难。她是1969年9月30日生的,如果照实填写,今年才十五岁,部队肯定不会收她。她犹豫了一下,写下1967年9月30日。但是,写完后,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撒谎,就把1967的7字顶上的一横往下、往右勾了勾。不一会儿,她把表填完,交还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看了看她的表,拿起笔,将“出生年月”一栏中那个像7又像9的字使劲画了画,说:“7字你勾那么回去,看起来就像个9字。”然后抬头,看了看卞志坤,问道:“你有什么证件没有?”

那个时候,农村还没实行身份证制度,而且大多数农户也没有户口本,东山县的人民公社和生产队都已经解散,也不像从前那样,到生产队去开张“介绍信”,就可以作为身份证明。卞志坤本想说有学生证,但转念一想,如果他们知道她高中还没毕业,说不定就不要她,而且她的学生证放在家里的书包里,就改口道:“没有。”说完,她感到自己的心在咚咚地乱跳。

工作人员看了看她的表格,问道:“你是南鳌村的?”

“是的,同,志。”卞志坤说“同志”这两个字还有些打顿。

“生产队的时候,你们南鳌村谁是队长?”

“是我十六伯。”卞志坤脱口而出。

“你是说王十六?”

“是的,同志。”这次,卞志坤的“同志”两个字,说得比较顺口了。

工作人员又给她一份《体检表》,说:“你把前面这几行填了,到那边去排队体检吧。”

“好的。”卞志坤把《体检表》填完,然后去排队体检。

体检结束,已经是中午12点多了。卞志坤又急匆匆到街上买了两斤盐,饿着肚子赶回家去。

一个月后的星期六下午,卞志坤放学回家。到家门口的时候,她听见家里有客人在跟娘说话。屋里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县武装部的同志。今年,东山县一共征招十名体检、政审都合格的女青年入伍,县武装部的领导十分重视,决定让武装部的同志,分头将这十名女青年的《入伍通知书》亲自送到家去。

“大嫂,你们家有几个劳力啊?”客人跟林春秀拉起家常来。

“就我一个。”林春秀说。

“哦?”武装部的同志听了有些吃惊,“大嫂,都怪我们工作没做到家。按照《征兵工作条例》,像你这种情况,子女是可以不用服兵役的。你要是觉得有困难,我回去向上级汇报一下,不征你的女儿入伍。”

“就让孩子去吧!”林春秀坚定地说。

“大嫂,我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也是负责的。孩子走了,就剩下你一个人,生个病都没人照顾。”

林春秀从凳子上站起,有些激动地说:“我还没老呢,用不着人照顾。同志,你让孩子去吧!只要国家需要,慢说孩子,就是我自己,也会像当年那样上战场的!”林春秀说着,往里屋走去。不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走了出来。她打开布包,从里面取出一块叠好的淡蓝色丝帕,小心打开,里面露出了卞天祥的照片和一枚奖章。她拿起奖章递给客人,说:“同志,不瞒你说,当年东山保卫战,我是民兵支前救护队员,这是我的‘三等功臣’奖章。”

武装部的同志恭恭敬敬地接过奖章,仔细看了看,这是一枚福建省军区和福建省人民政府联合颁发的、东山保卫战的“三等功臣”奖章。他把奖章还给林春秀,站起来,向林春秀敬了个军礼,说:“谢谢你,国家谢谢你,英雄的母亲!”

卞志坤咬着嘴唇,从门外冲进屋来,跑到娘的跟前。娘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卞志坤离家入伍那天,虽然已经不是生产队的时候了,王十六还是按照老惯例,找来原生产队的锣鼓队员,敲锣打鼓,欢送戴着大红花的卞志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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