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一个大站停下,又有许多旅客上车,熙熙攘攘的人流打断了卞天祥的回忆。很快,整个车厢都挤满了人,连过道都走不通。
车开动后,卞天祥起来去洗手间。他发现连洗手间里都站了两个人。卞天祥多年不坐火车,这样的景象,他还是首次遇到。站在洗手间里的人见卞天祥进来,一个出去了,另一个却没有让的意思。这是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上身穿着一件廉价西服,下身穿着一条牛仔裤。这年轻人先上下打量一下卞天祥,然后把脸转到一边去。这人模样长得还算周正,只是那双眼睛贼溜溜的,让卞天祥感到很不舒服。
卞天祥把洗手间的门虚掩上,将就着方便。忽然,他感觉有人从背后伸手摸他的裤口袋。他急忙转头,发现那年轻人一手拿着他的钱包,一拉门,急忙要往外走。卞天祥往前一弯腰,脚往后抬起踹出,一脚将门踹紧。他小时跟道士学过一些武术,后来入伍后又学了一些格斗,往后他就一直坚持练习,即使转业后也没中断过。现在虽然年纪大了,身手已经大不如前,但紧急情况下使个一两招,还是轻松自如的。
卞天祥这一招,已经让那年轻人大惊失色,现在退路又被堵死,他便转过身来,满脸赔笑地说:“老爷爷,我见您的钱包掉到地上,就给您捡了起来,没有别的意思。”
卞天祥接过钱包,放回口袋,扣好裤子,对那年轻人严厉地说:“年轻人,要学好不要学坏!”
“是、是、是。”那年轻人忙不迭地应承道。
卞天祥心肠软,见他还年轻,又有改过的意思,也就不跟他纠缠,更没想到报警,打开洗手间的门出去了。卞天祥没想到,这只是他今天历险的小小序幕。
卞天祥从洗手间回来,他的座位正被一名喂奶的年轻母亲坐着。从衣着打扮可以看出,这是一位农村妇女。她见卞天祥回来,急忙抱着孩子站起来。卞天祥上下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说:“你先坐着把孩子奶完了再说。”
那妇女感激地看了一眼卞天祥,说了声谢谢,便坐下来继续给孩子喂奶。卞天祥注意到,那母亲身边还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卞天祥站在座位旁,打量那女孩。小女孩有一张圆圆的脸,模样很可爱。女孩也抬起头,怯生生地打量卞天祥。她那眼神让卞天祥吃了一惊:羞涩、探求、渴望,交织在一起。他想,他是在哪儿见到过这眼神?他抬起头,把目光转往车窗的方向望去。小伙子靠在车窗前睡觉,睡着了脸上还露出笑容,睡姿很像儿子童立乾。想到童立乾,他马上想起儿子在军校交的女朋友——卞志坤。对了,照片上的卞志坤就有这样的眼神:羞涩、探求、渴望,交织在一起。想到这里,他有恨,恨自己……
这时,那群大学生中间发出了哄闹声,有一半的人从座位上站起往外挤。卞天祥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已是下午六点,该是吃饭的时间了。大学生们又分两拨去餐车吃饭。他们的座位一时空出了一半。站在旁边的旅客都挤过去坐。可是,还没等这些旅客的屁股落下,留下来的大学生两脚一伸,就在座位上躺了下来。卞天祥座位对面的一对男女大学生,也要去吃饭。那喂奶的母亲见他们离开座位,就抬起屁股要坐到对面去,好把座位还给卞天祥。可她屁股还没坐到座位上,那名瘦高个大学生冲到这边来,躺了下去,那喂奶的母亲险些被推倒。那母亲算是站住了,可她怀里的孩子受到磕碰,嘴里的奶头掉了出来,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卞天祥赶忙让那妇女坐回他的座位去。
睡觉的小伙子被孩子的哭声惊醒。他坐直起来,发现那么多人站着,三个大学生竟然躺在座位上,便愤愤不平地嚷道:“你们这些天之骄子也太冷血了吧?别人连坐的都没有,你们竟然好意思躺着!”
躺在过道对面两个座位上的大学生装作没听见,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起来也不说话。在小伙子对面躺着的瘦高个,正是那个下午跟小伙子吵过一架的大学生。瘦高个听了小伙子的话,噌的一下从座位上坐起,回敬道:“这是我们花钱买的,你管得着吗?你那么崇高,怎么不站起来,把你的座位让给他们?”
小伙子回头见卞天祥站着,就站来说:“老先生,您先坐下!”他挤到过道外,转身对着瘦高个大声说道:“起来,我们两个站着吵!”
见小伙子站起来,瘦高个反而躺下了。他说:“你有病,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有病?”
“你——!”小伙子怒不可遏,上前就要揪那瘦高个的衣领。
卞天祥急忙伸手拦住小伙子,说:“好了,不能动粗。他们还是学生,以教育为主。”
小伙子虽然被卞天祥劝住了,但仍然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刚上大学时,老一辈说我们是垮掉的一代。我看他们现在这一代是跪下的一代,向金钱下跪,除了钱都目空一切,极端自私!”
“我看你不是不想跪,只是找不着地方跪吧?”瘦高个躺在座位上阴阳怪气地说道。
小伙子又要动手,卞天祥赶紧说:“走,我肚子有些饿了。你能不能带我去一趟餐车?”
“走,老先生,我带你去。看着这些人倒胃口,还不如过去走走。”
卞天祥弯腰把小女孩抱到座位上,转身跟小伙子往餐车的方向挤去。
“谢谢爷爷!”小女孩甜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卞天祥回头朝小女孩笑了笑,招了招手。
现在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不见乘务员来卖饭,估计是过道人太多,送饭车过不来的缘故。他们的车厢跟餐车隔着好几节车厢,走了十多分钟才走过去。但是,餐车里也是人满为患,连个空位都没有。
“怎么办,老先生?”小伙子满脸无奈地问道。
“走吧,不吃了。”
他们两人又往回挤。
小伙子走在卞天祥的后面,边走边问道:“老先生,您贵姓?”
“我姓卞,上下的下,上面加一点。”卞天祥停下脚步,回过头对小伙子说:“小伙子,我看我们这一老一少挺合得来的,你也别一口一个您呀、贵姓什么的,就叫我老卞好了。”
“行!我就叫您老卞。”
两人继续往回走。
“那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邯汉,河北邯郸的邯,罗汉的汉。刚当兵时,战友们见我傻乎乎的,就叫我憨憨,憨厚老实的憨,那时我个子还小,他们又叫我小憨。你就叫我小憨吧。”
“哈!有意思。我就叫你小邯吧。”
两人说着话,又走回了他们的车厢。他们座位对面的瘦高个大学生还在躺着。他们这边,除了喂奶的妇女、小女孩,外面还挤了一个中年人。见卞天祥和邯汉回来,中年人和那位妇女都主动站起来。那妇女已经给孩子喂完奶。她伸手拉起坐在窗口边、正在观看窗外景物的小女孩,说:“洋洋,快起来,把座位还给爷爷和叔叔。”
小女孩乖乖地站起来,说:“谢谢爷爷和叔叔!”
卞天祥问小伙子:“小邯,座位上多个小孩你不介意吧?”
“老卞,你不介意,我介意什么?”邯汉说着,伸手拦住小女孩,说:“洋洋坐,你喜欢看外面,就坐在那里。”
洋洋看了看妈妈,见妈妈点头,说了声“谢谢叔叔”,才又坐下。
邯汉摸了摸小洋洋的脑袋,说:“洋洋真懂事。”
母亲坐在过道的地上,摇孩子睡觉。她抬起头,问道:“大爷,你们这么快就吃完晚饭了?”
“没吃呢。人太多了。”卞天祥笑道。
那妇女打开她身边的一个旅行包,拿出两个不大的苹果,喊道:“洋洋,拿给爷爷和叔叔。”
听到妈妈的喊声,洋洋从茶几低下钻了出来,伸出两只小手接过苹果,看了看,咽了咽口水,然后抬起头,把一个苹果递到卞天祥面前,看着卞天祥说:“爷爷,吃苹果。”
卞天祥没有接,看着小女孩笑着说:“谢谢洋洋!洋洋吃。”
小女孩舔了舔嘴唇,回过头去看妈妈。妈妈蹬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又对卞天祥说了一次:“爷爷吃苹果。”
“好,谢谢你!洋洋真懂事。”卞天祥接过苹果,放在茶几上。
小女孩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又挤到茶几跟前,踮起脚尖,将另一个苹果递给邯汉,说:“叔叔吃苹果。”
邯汉伸手把小女孩抱回窗前座位上。他从小洋洋手中拿过苹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说:“叔叔给洋洋削苹果吃,好不好?”
小女孩点了点头,但马上回过头去看妈妈。邯汉对那妇女说:“大嫂,你不要责怪孩子。”
那妇女没再说什么。邯汉削完苹果,递给小女孩。小女孩说了声“谢谢叔叔”,就大口吃起来,一会儿就吃完。卞天祥见孩子肚子饿了,就让邯汉把茶几上那个苹果也削了给她吃。她一会也吃完了。
卞天祥对那妇女说:“孩子是饿了。”
那妇女自责地说:“今天出门急,没带多少吃的。我以为车上可以买盒饭吃。可这么晚了,也不见乘务员来卖。”
“这么多人堵在过道上,估计乘务员没法来了。”邯汉说。
卞天祥想起童喜塞了不少吃的东西进他的行李包,就对邯汉说:“小邯,你帮我上去翻一下,我包里有一些吃的,拿下来给孩子吃。”
“大爷,您留着自个儿吃吧。一会儿到站了,我到站台去给她买。”那妇女说。
小伙子站在座位上,把卞天祥的包抬下来。卞天祥打开包,把饼干和水拿都出来。小伙子又把包放回行李架上。卞天祥把一代饼干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没有接,而是扭头去看妈妈。那妇女忙对小女孩说:“洋洋,快谢谢爷爷!”
“谢谢爷爷!”小女孩用甜甜的声音说道。
卞天祥把塑料袋撕开,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接过袋子,小手伸进去,取出饼干,美美地吃起来。
那妇女眨了眨眼睛,低下头说:“今天遇上好人了。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那群大学生轮流到餐车吃晚饭,吃完回来后,不再打扑克,而是开始高谈阔论起来。他们谈美国硅谷,微软和皮尔·盖兹,谈好莱坞大片和奥斯卡金奖,谈到自己考托福、GRE出国。
一个戴眼镜的大学生怪腔怪调地说:“那时闹什么抗美援朝?要是从五十年代起,就搞改革开放,跟美国建立战略伙伴关系,我们早就跟台湾人一样,去美国不用签证了。”
瘦高个接茬道:“就是,害得我们现在还要拼命考托福、GRE。那个年代的人真是有病!”
“就是!”“就是!”“……”其他大学生都附和道。
听了大学生们的这些话,卞天祥感到,现在大学生的思想很成问题。卞天祥觉得,他有义务教育这些年轻人,不管他们听得进去、听不进去。他站起来,和颜悦色地说:“年轻人,你们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什么事都要考虑当时的历史背景。”
听了这话,大部分大学生不说话了,唯独瘦高个阴阳怪气地说:“唉,有人以为他活了一把年纪,就可以到处教训别人。其实呢,他在家里说话,连他孙子都不爱听。”
邯汉觉得瘦高个太放肆了,就站起来,伸手指着他嚷道:“天底下没见过你这样没教养的人!还是大学生。今天,我就要替你老子教训教训你!”
瘦高个不甘示弱,拿出一部手提电话,大声回敬道:“我看你是被令尊大人教训惯了吧!你敢动手,我就报警!”
邯汉气得要挤出去,被卞天祥拦住。那边的大学生也劝瘦高个,说:“算了,算了,不要跟这些人一般见识。”
不久,列车到了一个车站。卞天祥、邯汉、还有那妇女,都从窗外买了盒饭。他们默默吃饭,吃完,靠在座椅靠背上休息。小女孩早已睡着。对面的一对男女学生也相互偎依着,睡了过去。过道对面的大学生也都安静了下来。
邯汉问卞天祥:“老卞,你要不要坐到里面来,好趴在茶几上睡一会儿?”
卞天祥回答说:“你睡吧。你们年轻人瞌睡多。”
这样,邯汉就趴在茶几上睡。为了防止小洋洋睡熟后摔下来,他特意将手脚伸过去挡她前面。不久邯汉也睡了过去。
卞天祥靠在座椅靠背上,闭目养神。夜深了,渐渐地,乘客们都已入睡,走动的人也没了,车厢变得安静了下来。卞天祥听到的,除了列车的铁轮子在铁轨上碾过的咣当声外,就是周围乘客的呼吸声和呼噜声。
忽然,卞天祥听到了脚步声。他以为是有乘客去上洗手间,没有挣开眼睛。但是,脚步声却走走停停,半天没有走到近前。他听到有人问:“干什么?”接着是啪的一声响。
这就奇怪了。卞天祥挣开眼睛,不禁吃了一惊:前方过道上来了四个歹徒,每人手持一把钢刀,前面两个歹徒分左右,过道两边一边一个,弯腰伸手,逐个去掏乘客的口袋,中间一个歹徒拎着一个大袋子,前面的歹徒搜来的钱物就扔到大袋子里去,最后一个歹徒回头,贼头贼脑地注视周围的乘客,以防乘客袭击他们。被掏口袋的乘客,没醒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醒来的看到歹徒手中的刀,也敢怒不敢言。刚才一位乘客被掏口袋,半梦半醒地问了一声:“干什么?”被歹徒扇了一记耳光。接着,歹徒将刀架到他脖子上。他被完全吓醒了,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再也不敢开口了。
“怎么办?”大敌当前,卞天祥就像当年在战场上一样,紧张地思考着应敌方案。他想,过道上站满了人,一是不可能大动干戈,二是不宜大动干戈,否则会伤到乘客,尤其是坐在过道地上的那对母子,因此只可出奇制胜。俗话说,擒贼擒王。为首的一个,显然是中间那个手拎袋子的。因此,他决定放过前面两,先解决中间一个,夺刀威慑其他强盗,但也必须防他四个一起扑上来。一个要对付四个比较困难,最好有个帮手。他扭头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邯汉。看他样子不像个懦弱的人,但不知他的胆量和本事如何。
卞天祥决定先把小伙子叫醒。他稍微转身,轻轻推了推邯汉。邯汉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卞天祥,正要开口问怎么了,被卞天祥伸手捂住邯汉的嘴巴。卞天祥凑到他耳边,用手挡在嘴巴上面,小声说:“有强盗!”
小伙子一听,眼睛来了神,点了点头。卞天祥见小伙子没有害怕的意思,便以不容置否的口吻说道:“跟那妇女换个位置,听我命令行事!”小伙子又点了点头。
卞天祥弯下腰,轻轻推醒那妇女。那妇女醒来,茫然地看着卞天祥。卞天祥朝她轻轻摇摇头,然后往妇女的脑后使了个眼色。妇女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过头去看,猛然看到那四个强盗。她惊得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想喊,但马上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这时,邯汉从座位滑到地上,对那妇女指了指自己的座位,妇女会意。卞天祥稍稍移了移脚,妇女抱着孩子,挤过茶几。也许是她挤着了怀里的孩子,孩子哼了起来。强盗抬头朝这边张望。卞天祥马上半闭眼睛,装着睡觉。妇女用自己的胸脯压在孩子的嘴上,孩子便不再哼。她轻轻地坐在座位上。邯汉背靠茶几,脸和脚朝过道,在地上坐下。
强盗一路没有遇到抵抗,很快摸到了卞天祥他们的前一排座位。前排两个强盗,一个朝左,一个朝右,分摸过道两侧旅客的口袋。卞天祥临时决定改变战法:等一个歹徒摸他的口袋时,就乘机擒住他,然后翻身将过道对面的歹徒击到,同时让邯汉擒住中间的“贼王”。决心已定,他把右手轻放在右腿上。这是内侧,歹徒没法看到。他用手指在腿上画了歹徒前后分布的位置,然后点了点中间的位置,再指了指邯汉。邯汉会意地点了点头。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接下来,事情的戏剧性发展,完全打乱了卞天祥的“战斗部署”。
歹徒终于摸了过来。右侧的歹徒伸手到对面的女大学生的手上,扯下她的淑女包。女大学生被惊醒,睁开眼睛看到手持钢刀的歹徒,吓得啊的一声惊叫起来。她这一惊叫,周围的人都被叫醒了,过道对面的大学生们也都醒来了。坐在外侧的瘦高个看到歹徒手里正拿着自己的钱包,就扑上来夺。歹徒顺手给瘦高个一个耳光,然后把明晃晃的钢刀伸到他的胸前,低沉地吼道:“老实点儿!否则就捅死你!”瘦高个面如死人,顿时不敢动弹。
这一侧的歹徒直起腰来,跟后面的两个歹徒一起,扭头机警地扫视四周,手中的刀不停地在空中舞动着。卞天祥预定的战法的条件已经完全丧失。
邯汉抬头看卞天祥。卞天祥不动声色,等待战机。
过道对侧的歹徒转身,准备离去。就在这时,瘦高个大学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哭喊道:“大爷,大老板,大好人,我求求你把我的钱包还给我。这钱是我借来的,没了钱,我就没法完成这次社会实践,就没法毕业。里面还有我的GRE准考证,报名费也花了我不少的钱。求求你,大好人,把钱包还给我吧……”
歹徒们无动于衷。第一个歹徒走过,第二个歹徒走过。瘦高个还在绝望地哭诉。第三个歹徒走到瘦高个的身旁,骂道:“瞧你那个样子,还像个男人吗?”说着,扭过头扬起赃物袋,朝瘦高个砸去。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卞天祥突然站起,转身扶着他身后的座椅靠背,猛然甩腰起脚,一脚踹在第三个歹徒的腰上,同时对邯汉下达战斗命令:“后面!”
那家伙往茶几的方向扑到,肚子撞到茶几边沿,哎哟地喊了一声。卞天祥不给歹徒有喘息的机会,迅速往前移动身体,同时连连起脚,猛击那家伙腰部、背部。那家伙歪斜倒下,嘭彭嘭,脑门连连磕在车窗边框上。他的刀掉到了地上,跳到了瘦高个大学生的身边。瘦高个吓得直往后躲。
与此同时,听到卞天祥的命令,邯汉手撑地面往外蹭出一步,猛然飞起一脚,踢在第四个歹徒的裆部。那家伙惨叫一声倒下。“闪开!”邯汉大喊一声,从地上跃起。过道上的旅客闪到一边。邯汉动作敏捷的扑到那家伙的身上,夺下他的刀,架到他的脖子上,喊道:“再动,就捅死你!”
前面两个歹徒,挥舞着手中的刀,夺路而逃。
卞天祥转身,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向前两个歹徒逃走的方向快步追去。旅客们看到一个白发老人勇敢地跟歹徒搏斗,受了鼓舞,都大喊:“别放走他们!别放走他们!”
但是,歹徒挥舞着手中的刀,乘客们不得不纷纷避让。眼看歹徒就要逃到车厢的接头处。坐在最后排的一名乘客,机智地从行李架上拉下一个大皮箱,猛然朝第一个歹徒的脑袋砸去。那歹徒没提防,踉跄两步倒在地上。紧接着,第二个歹徒也被绊倒。卞天祥从后面追到,从歹徒的背上踩过,接着纵身一跳,跳到车厢的接头处,一手举着刀,像一扇铁门一样,拦在两个歹徒的前面。
周围的乘客都站起来,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包、行李箱,纷纷朝两个歹徒砸去,两个歹徒很快被行李埋了起来。
邯汉打倒第四歹徒,解下那家伙的裤腰带,将他绑住。他回头看见,被卞天祥打倒的第三个歹徒又爬了起来,跳上茶几,伸手去开窗户——他要跳车!邯汉从地上跃起,冲过来,学着卞天祥的样子,转身双手扶着身边座椅靠背,猛然甩腰起脚,一脚踹在那家伙的屁股上!那家伙的脑门再一次撞到车窗的边框上,没来得及喊一声,便倒在前边的座位上。坐在那里的三个大学生,喊叫着逃开。
邯汉上前,解下那歹徒的裤腰带,丢给那些大学生,说:“别喊了,把他绑起来!”
两个男生这才上前,从邯汉手中接过裤腰带,去绑那歹徒。
邯汉拿着刀,冲到那两个被行李埋住的歹徒后面,从行李堆中挖出那两个半死不活的家伙,在其他乘客的帮助下,把他们绑了起来。
卞天祥见歹徒都已经束手就擒,就将刀交给邯汉,然后向自己的座位走去。这时,他才感到一阵气喘,走起路来,腰背也有些疼。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
卞天祥走回刚才跟歹徒搏斗的地方,从地上找到了歹徒的赃物袋,举起来,大声说:“被偷的同志,你们不用担心,你们的东西都在这里。等民警同志验过后,就会发还给你们的。”
旅客们看清带头斗歹徒的竟然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都感动了,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连连欢呼:“老同志万岁!老同志万岁!……”
卞天祥大声说:“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主要是那位叫邯汉的年轻人的功劳,还有大家的功劳!”
“邯汉万岁!”激动的旅客又呼喊起来。
邯汉押着两个歹徒往回走。他听了大家的欢呼声,激动地说:“我现在也不怕大家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是当兵的,回家探亲。用一句老话说,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我只是为人民做了一点应该做的事,不值一提。要不是这位老同志带头,我还真没勇气斗这四个歹徒呢。”
旅客们又喊了起来:“解放军万岁!老同志万岁!”
车厢里沸腾起来了。小女孩也被吵醒了。她问身边的妈妈:“妈妈,怎么了?”
那位妇女对小女孩竖起大拇指,自豪地说:“洋洋,我们今天遇到的爷爷和叔叔,不仅是大好人,还是大英雄呢!他们把抢钱的四个大坏蛋都给抓住了!”妈妈拉着女儿,往外靠了靠,指着前面邯汉和他看守的四个歹徒,说:“这位叔叔还是一位解放军呢!”
小洋洋拍着手喊了起来:“噢,解放军叔叔了不起!爷爷了不起!”
卞天祥回过头来,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从座位上跳下来,拉着卞天祥的手,说:“爷爷累了,爷爷坐!”
卞天祥丢下手中的口袋,伸手抱起小女孩,亲了亲她的脸,然后弯腰把她放回座位上,说:“洋洋坐。”
卞天祥感到一阵腰痛,一时没法直起腰来。小女孩拉着卞天祥的手不放,说:“爷爷也坐。”
那妇女似乎看出卞天祥有些不对劲,急忙站起来,把座位还给卞天祥,自己坐回地上。卞天祥在座位上坐下,感觉稍微好一些。他低头,和蔼地看着小女孩,小女孩也看着他,一双大眼睛似乎会说话。卞天祥忽然感到有些恍惚。小女孩恍惚变成了卞志坤——儿子童立乾在军校交的女朋友。卞志坤的眼神由天真变成渴望,由渴望变成失望,由失望变成绝望,由绝望变成了愤怒……
“老同志。”这时,背后传来了喊声。
卞天祥回头,见是那个瘦高个大学生。瘦高个嘴角淌着血,满脸惭愧。他向卞天祥深深地鞠了个躬,声音激动地说:“老同志,不,老英雄,谢谢您救了我和大家!白天我们,主要是我,对您的冒犯,请您海涵。现在,我深深为自己的言行感到可耻。”
卞天祥和蔼地说:“我读书不多,大道理说不出多少,但记得孟子说过:知耻而后勇。毛主席说,年轻人是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怎样成长,将来的中国就是什么样。”
“多谢老英雄教诲,我记住了。我一定知错就改。”瘦高个诚恳地说。
“关于抗美援朝,我还有几句话,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听?”
“愿意听。”瘦高个忙回答道。他回头一挥手,喊道:“都过来!”
几个大学生都挤到卞天祥的跟前,毕恭毕敬地站着。
卞天祥说:“我是一名志愿军老兵,我的大部分战友都战死了。刚才,那个眼镜同学说,当年不搞抗美援朝,而是跟美国搞战略伙伴关系就好了。当年的美国,就像刚才的强盗。这个高个子同学都向他下跪了……”
啪!瘦高个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哽咽道:“老英雄,我现在完全明白了,就像《上甘岭》插曲唱的那样,豺狼来只能用猎枪。下午我侮辱了先烈,我该死!”说完,又要打自己耳光,被卞天祥伸手拦住。
戴眼镜的大学生说:“老英雄,下午我也对先烈不敬,我也道歉。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那就是:为什么当年国民党蒋介石可以跟美国搞战略伙伴关系,而共产党毛泽东就只能跟美国做敌人?”
卞天祥笑道:“蒋介石搞的那个不叫‘战略伙伴关系’,那叫附庸关系。至于你的问题,我打个比方:抗日战争时期,汪精卫可以跟日本鬼子相安无事,而蒋介石就不行。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汪精卫是汉奸,蒋介石还没有投降。”戴眼睛的大学生恍然大悟道,“老英雄,我明白了。”
卞天祥进一步说道:“投靠美国的亚洲国家,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除了要提供地皮给美军驻扎和训练之外,美国为了自己的国家利益去打仗,它们还要出钱出力的。此外,驻外美军的纪律也实在令他们蒙羞。驻日本的美军强奸小学生的事时有发生,在南朝鲜,甚至连60多岁的老妇都不能幸免于难。你们说说,除了二战的战败国以及需要美国保护的小国之外,世界上的主权国家,哪个有美国的驻军?”
“没有!”大学生们都摇头。
卞天祥激动地说:“在强权世界里,只有当你把对手打败后,你才能赢得对手的尊重。一百多年来,我们的对外战争屡战屡败。谁看得起我们中国?刚才那位同学说,蒋介石跟美国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他被赶出大陆,美国也没救他?到最后,美国为什么跟台湾断绝外交关系,转而跟新中国建立外交关系呢?这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毛泽东领导的人民军队打败过他们!可以这么说,没有抗美援朝战争,就没有今天中国的国际地位与和平的建设环境!”
大学生们听的津津有味,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卞天祥说:“要说的,我都说完了。对不对,你们自己分析。回去休息吧。”
邯汉说道:“等一等。晚饭的时候,我听眼镜同学说,台湾人去美国不用签证,这是不对的。我们家就有一个台湾亲戚,他们去美国照样要签证。”[第二版注:直到2012年11月1日,持台湾“中华民国”护照的人,才获得美国90天免签证待遇。]
大学生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议论起来,都说,在课堂上从没听老师讲过这么精彩的课。
这时,几名乘警来了。邯汉出示了他的身份证和军官证。邯汉将民警引到卞天祥面前,向他们介绍卞天祥,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们清点赃物,登记后,发还给旅客。最后,他们要把歹徒带回去审讯。他们向邯汉和卞天祥表示感谢,跟两人握手道别。
卞天祥站起来,跟民警握手。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倒了下去。
(《第四部 惨烈突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