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鹗鸟”联合登陆演习现场,口弓岛D河北岸DT山上。
童立乾胸膛起伏,张开嘴急促地喘着气。
轰,一发炮弹在离他不到100米远的一棵树的树梢上爆炸,一根树枝喀嚓一声被炸断,哗啦啦地从树上落了下来。
参谋小何再次催促道:“首长,上车吧!”
童立乾没有上车,反而离开他的指挥车,向946高地的顶峰走去。他举起热成像望远镜,想透过浓雾看看四周的情况。他不看还好,他这一看让他大吃一惊:西南侧山脚和山腰上布满了红点!这是敌人围攻高地的步兵。他又转向东南方,这一侧山麓上也有许多粗大的红点在移动。这是敌人的坦克部队。他心中明白,他们已经陷入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我军大部队就在一百多海里外的后方,用现代运兵手段,最快不过半个小时,最慢也就三四个小时就能到达,可却无法前来救援。现在指挥部命令他们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坚持24小时,这让他感觉就像当年他们被敌人围困在山洞里一样痛苦。当时我军在山洞外有千军万马,却对他们爱莫能助。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望远镜,转过身,缓步向自己的指挥车走去。他不由得想起父亲卞天祥来。每一次面临绝境的时候,父亲总是他战胜敌人的精神力量的源泉。这时,父亲那句无所畏惧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横竖不就是一死吗?来吧,谁死还不一定呢!”
父亲的话让他镇定了下来。他想,指战员们已经一夜没睡,还不如趁现在敌人还远,让大家休息一下,自己也好思考一下下一步的对策。想到这,他一步跨上指挥车,拿起备用通话器的话筒,命令道:“全体原地休息!”
东北的一座中等城市。
离休老干部卞天祥像往常一样,五点多钟起床,自己洗漱完毕,然后回到卧室,准备服侍双腿截肢的妻子童欣起床。虽然现在是“五一”长假期间,由于旅游点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加上童欣行动不便,他们老夫妻没有外出旅游的计划。往常,他要推着妻子到附近的滨河公园去散步,童欣自己伸手扭腰,活动关节,卞天祥就在一片空地跟老人们一起打太极拳。他们几十年如一日,就是这样过来的。可今天,童欣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喉咙有些疼,头脑昏沉沉的,似乎是得了感冒,想多睡一会儿。
卞天祥从卧室出来,见客厅光线有些暗,就到阳台看了看天。他见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便回到客厅,想看一下电视的天气预报。他拿起电视机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机的电源,画面上正在播放的是中央台国际频道的新闻重播。这是一则关于美国在日本冲绳布置“爱国者”3型导弹的新闻。这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卞天祥想。联想起前几天关于美国与蒙古于8月举行联合军事演习的报道,卞天祥心中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冷战后成为世界上唯一超级大国的美国,急于寻找重量级的敌人,中国无疑成了它最合适的对象。近年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不断宣扬所谓的“中国威胁”论。不仅如此,自从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就不断对我国公然进行挑衅。1993年7月,美军强行搜查我国的“银河”号货轮;1999年5月,美军用精确制导导弹轰炸我驻南联盟大使馆,我三名外交人员和记者被炸身亡;2001年4月,美军1架EP-3型军用电子侦察机在我国海南岛东南海域上空活动,撞毁我军1架F-8歼击机,并导致我飞行员王伟跳伞后失踪。近年的种种迹象表明,美国正加紧从四面围堵中国。在我国东边,美国有日本和南朝鲜两个盟国,还同时利用我国的台湾省来牵制我国;在西边,美国借“反恐”之机,占领了阿富汗和伊拉克,拉拢我国传统盟友巴基斯坦;在南边,多次跟印度、泰国、印尼、新加坡等国在南中国海和印度洋进行联合军事演习;在北边,自从2003年以来,多次跟蒙古搞所谓的“可汗·探索”联合军事演习,而这次计划中的联合军事演习,不仅有日本、韩国、泰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参加,更为可气的是,还有同是以华人为主体的蕞尔小国新加坡!卞天祥不由得想起曹植的《七步诗》的后两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哼,来吧!”卞天祥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横竖不就一死吗?来吧,谁死还不一定呢!中国自从有了毛泽东,从来就没有怕过谁!”
“老卞,你又怎么了?”童欣从卧室里喊了出来。
“没什么!”卞天祥狠狠地按下遥控器的频道调节按钮,换了个频道。这是省电视台的社会频道。该频道常在早晨收视率较低的时间段里,剪辑播放全国各地的社会新闻。现在,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段重庆的社会新闻:
画面先是山城重庆市一座中学气派的大门,接着,镜头切换到校内的一座荒山坡,镜头由远拉近,画面上出现了一个由纸板和树皮搭建的破棚子。播音员的画外音响起:“据该校历史老师常有清介绍,这个破棚子里住着一位抗美援朝时期的志愿军老战士,名叫李延楷。李延楷自称参加过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因饥饿昏倒,被美军俘虏,背上留下美军虐待的伤疤,还有侮辱性纹身,纹身回国后已被刮掉。”
听到“李延楷”这个名,卞天祥不仅心头一震,他冲口而出:“李延楷,不就是小楷同志吗?”
“老卞,你在跟谁说话哪?”童欣在卧室里问道。卞天祥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报道,没有回答童欣。
电视画面切换到老人光着上身的后背,上面有一块大得触目惊心的竖道状伤疤。画外音解说道:“李延楷老人孤身一人,老家房屋毁于大火,生活无着落。唯一能证明他当过志愿军的退伍军人证也被大火烧掉。民政部门的官员说,参加过抗美援朝的退伍军人,生活困难的可以得到一定的政府补贴,但需要出示退伍军人证或是其他证据、证人。李延楷老人唯一能记住的战友叫卞天祥。有知道卞天祥下落的,或是卞天祥本人还活在世上,请跟常老师联系,电话号码是:023-6390XXXX,手机号码是:1360756XXXX。下面请看一组来自云南的报道,……”
卞天祥急忙抓过一支笔,在茶几上的报纸边上将电话号码记下。记完,卞天祥关掉电视,抓起报纸,凝视着上面的电话号码,眼睛湿润了。他嘴里默念着“小楷同志”几个字,走到电话机旁,拿起听筒,开始拨号。
“老卞,这么早,你给谁打电话?”童欣又从里屋喊了出来。
卞天祥顾不上回答童欣。电话响了两声,对方有人接起电话。卞天祥迫不及待地说:“喂,是常老师吗?我是卞天祥,是志愿军老兵李延楷要找的人!”
可是,对方却不耐烦道:“先生,自从那则新闻播出后,我已经接到太多这样的电话了。我理解大家都想帮助志愿军老战士,但是,如果大家都空口无凭,不仅帮不了他,反而害了他。你说你是卞天祥,总得有证据吧?”
“我不用什么证据,”卞天祥不容置疑地说,“我住在老远的东北,只要我跟他说两句话,确认是他,我马上买机票飞到重庆去!地方政府不相信我,我把他接到家里来住!”
听了卞天祥的话,对方的口气立即变得十分客气起来:“我就是熙春中学的历史老师常有清。老同志,我刚才的话实在是冒犯了,请您海涵。我本来让李延楷老人住到我家来,但他住了一天就不肯了,又回到荒山坡的破棚子里去了。我现在没法让他马上跟您通话……”
这则电视新闻要从一个星期前说起。常有清任教的熙春中学,坐落在重庆市巴南区风景秀丽的李家沱。这座远近闻名的中学已经有六十多年历史,成立于抗日战争期间。当时,北平(即现在的北京)的许多大学南迁到这座“战时首都”,在一批著名左翼教授们的倡导和主持下,熙春中学作为进步学校而成立。解放后,熙春中学几经扩建,如今已经有相当规模。校园内亭台楼榭,水色山光。但在住校学生公寓背后,有一处尚未开发的荒山坡,贪近路的学生也常从这里进出学校。最近,学生们发现,荒山坡的一个避风处多出了一个用破纸板和树皮搭建的棚子,棚子里住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早起锻炼的学生发现,破棚子前的空地上,这位老人手拿一根木棒舞得虎虎生风。他虽个子不高,但手脚灵便,身子硬朗。老人练完,坐在门前的一张只有三只脚的破凳子上休息。学生们好奇,上前跟他攀谈。老人自称名叫李延楷,是志愿军老战士。
高二学生蓝虎胆子最大,蹲在老人面前,跟老人开玩笑道:“老人家,你是啥子志愿军哟?莫是乱摆龙门阵,哄我们耍的吧?”
“我那么大年纪,耍你们娃儿做啥子嘛?”
“不耍我们,你说说志愿军总司令是哪一个?”
老人不假思索道:“彭德怀!连总司令都晓不得,还算啥子的志愿军?”
“副司令又是哪个?”蓝虎又问道。
“邓华!”老人语气肯定道。
蓝虎见没有难住老人,接着问道:“你在战场上格见过美国兵?美国兵长的是咋个样子?”
“还不是人样?”老人不屑道,“有白人,有黑人。小狗日怕死得很,我一个人就抓他十几个俘虏!”
“哈哈,”蓝虎笑道,“老人家,你是吹牛不打草稿哟!我们历史老师说,志愿军有个班长叫隋春暖,抓了五个俘虏就被记特等功。你记了几等功?”
老人也笑了,说:“记啥子功哟?我又叫他龟儿子跑球掉了!”
“哈哈哈——”篮虎大笑着站起身,领着同学们要离去,“你这个志愿军也太没得用啰。”
听了这话,老人沉下了脸,抬起干枯的手,在满是皱纹的眼眶上揉了揉,一颗泪珠从他干涸的眼窝里滚出。老人站起身,自言自语道:“不是我们没得用。我们师一万多人,打剩几百人,都牺牲掉了……,要不是我跟师长换了衣服,连师长也要牺牲掉啊……”老人转身走进破棚子里去。
蓝虎和同学们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们怔怔地望着老人的背影,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去。
下午最后一节是历史课。下课后,蓝虎和同学们把老人的事告诉了历史老师常有清。常老师让蓝虎他们带着他,一起到荒山坡去。他们到时,老人刚从外面捡垃圾回来。常老师走进老人阴暗的破棚子,里面堆满了空饮料罐。常老师明白,这是一个自食其力的老人。常老师问老人:“老人家,你说你是志愿军,你有啥子证明没有?”
“以前有。老家的房子遭了火,啥子都烧球掉了。”老人说。
“早上,你跟同学们说,你们师一万多人都牺牲了。你们是XX……”常老师装作记不清的样子,故意不往下说。
“X兵团X0军XX0师X38团九连三排九班。”老人一口气说出他原来部队的番号。
常老师对抗美援朝战争很有研究,知道XX0师是抗美援朝战争中最为悲壮的一支部队,而且知道,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这支部队的番号已经永远退出了我军的战斗系列。他相信除了研究人员,只有这个部队的原指战员才能那么清楚地记得这个番号。他已经有九分相信老人的话。但是为了做进一步验证,他不动声色道:“老人家,你的战友都牺牲了,你是咋个活着回来的?”
“不是我怕死,”老人眼睛湿润,声音哽咽,“是肚子饿啊!三天没有吃东西了,炊事班要杀骡子吃,炮排的战士硬是不给杀呀,说骡子也是对革命有功的哟……,是我没得用啊,饿昏了,要不然才不被他龟儿子抓住……”老人慢慢转过身去,脱掉上衣,整个背部都是上下方向竖道状的伤疤,道道伤疤在两块肩胛骨之间连成一片。老人咬牙切齿,继续说道:“狗日的,抓住格老子的两只脚在地上拖……”
常有清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上前抱住老人家,流着泪道:“老人家,不消说了。我百分之百相信你是志愿军老战士!”他把老人拉出棚外,对学生们说:“同学们,这位老人家是货真价实的志愿军老战士,是一位大英雄!快过来给老人家行礼。”
蓝虎和同学们走到老人跟前,深深地向老人鞠了一躬。
老人穿上衣服,告诉常有清和同学们,战争结束后,他和一部分志愿军战俘被放了回来,他通过了部队的严格审查,部队发给他一张退伍军人证和一笔路费,他就回到老家的农村种田去了。
蓝虎犹豫了一下,问道:“老人家,你后悔没有?”
“后悔啥子哟?”老人感慨道,“我是叫国民党抓壮丁抓去的,多少人死在路上。当国军的时候,狗日的长官才不把你当人看。当了解放军、志愿军就不同了。再说,比起牺牲的战友,我算是很幸运的了,我吃的那些苦算啥子哟?”老人轻轻叹口气,说:“我现在是不中用了。”但接着,他仰起头,自豪地说:“我年轻力壮的时候,时常想,只要毛主席他老人家一声令下,我照样去打他狗日的美国鬼子!”
常有清的一位同学在电视台当记者。常有清找到同学,同学跟台领导反映,领导同意在社会新闻栏目对这件事做一则两分钟的简短报道……
“常老师,我求求你照顾好我的小楷同志,不管用了多少钱,我都会还你的!”
“老同志,您别说了!我知道,您就是李延楷老人的生死战友——九连的代理指导员卞天祥。老人说,当年您待他最亲,就是您带头称呼他‘小楷同志’的。老同志,您等着,我马上去找李延楷老人,让他用我的手机跟您通话。”
“谢谢你,常老师!我的电话是:0452-2386XXXX。”
“好,我记下了。我找到他,立即给您打电话。”
卞天祥放下电话,走进卧室,激动地对还躺在床上的童欣说:“老童,你还记得小楷同志吗?”
听了这话,童欣扭动身躯想从床上坐起。卞天祥过去抱她坐起,接着把她放在床头靠好。她说:“那个四川小伙子?怎么不记得?要不是他,我早就掉下悬崖摔死了。他在哪儿?”
“他一会儿来电话。”卞天祥说得很简短。他尽力克制自己不要太激动。
“那你把我抱上轮椅,我先去洗漱一下。”
卞天祥把童欣抱上轮椅,把她推到盥洗间。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你去!”童欣急忙喊道。卞天祥跑到客厅,按下电话机的免提键,扬声器里传出了常有清的声音:“老同志,我把电话交给李延楷老人了。你们老战友慢慢叙吧。”
“小楷同志,是我啊,卞天祥……”说到这里,卞天祥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当年,卞天祥很喜欢这个说四川话的小伙子,就称呼他小楷。可李延楷并不高兴,非要卞天祥叫他“小楷同志”不可。
电话那头传来了浓重的抽泣声。许久,电话里传出了一声苍老的声音:“副排长……”接着,便是孩子般的号啕痛哭。卞天祥也禁不住老泪纵横,失声痛哭。
这时,童欣自己摇动轮椅来到了客厅,见卞天祥对着电话只管哭,也禁不住也流下眼泪来。她用手擦了擦眼眶,提醒道:“老卞,老战友相逢,应当高兴才是,你怎么只管哭……”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说话的格是童卫生员?”电话里传来了李延楷鼻音浓重的声音。这时,他已勉强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小楷同志,是我。听到你的声音,高兴哪!”童欣声音颤抖地说。
“高兴!童卫生员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童欣连说了两个“记得”。
“我还记得你唱的歌,真好听哟……”
“几十年过去了,你还记得我唱的歌?”
“咋个记不得?”电话那头静了静,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哼了起来:“我有一个和平心愿,父老乡亲远离战火硝烟……”
听到这苍老的声音,哼唱着那年轻的歌曲,童欣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脑海里又闪过了那一张张年轻可爱的脸,它们是那样遥远,却又是那样清晰……
那是一根用子弹带、干粮袋搓成的绳子,挂在二、三十米高悬崖上。童欣心惊胆战地上前抓住绳子,一步一步地往下滑。很快,她手上的力气用完,她的身体顺着绳子快速地往下滑去。她心想,这下该没命了。就在这时,在她下面的李延楷伸手将她的腿紧紧抱住,她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踏实了下去……,等滑到悬崖底下,李延楷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这是在朝鲜战场上,她生死攸关的一刻。
卞天祥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道:“小楷同志,这些年你受苦了。我马上就去买飞机票,把你接到家里来!”
电话里头,李延楷仍然鼻音很重。他说:“副排长,能找到你,我就是死也瞑目了。不过,我现在身体还硬朗,阎王爷还想不起我来。我晓得,老年人坐飞机不舒服。你就坐火车慢慢来好了。嘿嘿,就几天,我还等得起。”说到这里,李延楷老人已经破涕为笑。
“好!”卞天祥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小楷同志,我听你的。我马上就去买火车票,你等着我。”
卞天祥挂上电话,找出个旅行包,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就急匆匆准备出门。
“多带些钱,把银行卡也带上。”童欣提醒道。
卞天祥转身进卧室,从抽屉里取出一打钱和银行卡,一起放进内衣口袋。他从卧室出来,拎起旅行包向门口走去。
“你先吃些早饭。”童欣关切地说。
卞天祥从柜子里取出他用了几十年的军用水壶,从饮水器里灌了些冷水,又从热水壶里倒些开水。他打开冰箱拿了几个面包,跟水壶一起放进旅行包去。
这时,童欣的妹妹童喜推门进来。童喜从部队转业后,在电信局工作,现在已经退休。她几十年如一日,一有时间就过来帮助照顾姐姐童欣。今天早上,她在公园没有看见姐姐和姐夫,担心童欣有什么事,练了一遍太极拳,就过来看看。她见卞天祥拎着一个旅行包,老两口又都眼圈红红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道:“姐夫要去旅游?”
“是出差。”卞天祥说。
“出差?”童喜走到童欣的轮椅前,关切地问道:“姐姐、姐夫,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童欣擦了擦眼眶,笑了笑,说,“找到了几十年前失散的老战友。是激动的。他要去看老战友。”
“哦。”童喜松了一口气,“老战友在哪儿呢?”
“重庆。”卞天祥说,“我可能要去几天。童喜,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你姐。”
“姐夫,你放心去吧。可现在是‘五一’长假,火车票、飞机票都紧张。你坐飞机还是坐火车去?”童喜问道。
“坐火车。”
“姐夫,你等等。晓红有个朋友在火车站工作,我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晓红是童喜的女儿。童喜说着,从口袋拿出一部手提电话,拨通女儿的电话,跟女儿说:“你姨父马上要去重庆,你给他弄张火车票。”
童喜打完电话,对卞天祥说:“晓红说没问题。姐夫,你先等一等,我给你弄些早饭吃。”说完,童喜到厨房忙去了。
卞天祥放下旅行包,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出神……
李延楷打完了枪中的子弹,敌人围了上来。李延楷跟敌人展开搏斗,但终因腹中饥饿,体力不支,被敌人打倒在地上。两名身材高大的美国兵冲上前来,一人抓起他的一只脚,残忍地将他倒拖而去。隐蔽在不远处土坎后面卞天祥大喊一声“小楷同志”,从地上跃起,冲了出去……
卞天祥喊叫着从沙发上跃起。这时童喜正好从厨房里端着一碗牛奶出来,卞天祥险些将童喜手中的牛奶撞翻。
“姐夫,你怎么了?”童喜急忙停步。
卞天祥抬手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眶,没有说话。
童欣叹了口气,说:“不能忘怀啊,那些血与火的岁月。但愿烈士们的鲜血没有白流。”
“不会白流!”卞天祥斩钉截铁地说。
这时,童喜口袋中的手提电话响了。她将牛奶放在茶几上,接通电话。电话那头是晓红。童喜拿着电话,回头问卞天祥:“晓红说,她给朋友打了电话,说今天只有硬座了,明天的有硬卧。问你今天走还是明天走。”
“今天。”卞天祥不假思索道。
童喜将卞天祥的话转告女儿。不一会儿,童喜挂上电话,对卞天祥说:“晓红一会儿开车来接你。她说,她的朋友先给你弄张硬座,他给写个条子,让你上车再找列车长补卧铺。”
“好。”
卞天祥喝了碗牛奶,吃了个馒头。吃完,他拎起行李就要下楼去。
“姐夫,你别着急,晓红来了,你再下去也不迟。”童喜劝道。
“童喜,你随他吧。”还是童欣理解丈夫。
童喜走上前,把手提电话递给卞天祥,说:“你把这个带上,方便联系。这是晓红给我买的。我三天打不了一个电话。”
“好。”卞天祥接过手提电话,放进口袋,拎着旅行包,转身出门去。
卞天祥在楼下等晓红。不久,晓红开车来了。卞天祥上车。到了火车站,晓红领着卞天祥到火车站售票室内,找到了她的朋友。卞天祥拿到了车票,付了钱,告别晓红,独自进站上车去。
卞天祥放好行李,坐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不久,他旁边来了一个精干的小伙子。小伙子拎着一个旅行箱。他动作麻利地将箱子放到行李架上,然后坐到卞天祥的身边。接着,又来了一群男女大学生,看样子象是外出旅游。这几个学生只顾高谈阔论,行李堆了一地,把过往的旅客挡住,他们也视而不见。好半天,他们才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大学生大部分坐在卞天祥的过道对侧,有一男一女坐在卞天祥和小伙子的对面。
站台上熙熙攘攘,除了出门的人,还有许多送别的人们。车站广播告诉旅客,火车很快就要开动了。旅客们通过车窗,跟站台上的亲友依依话别。不久,火车缓缓开动,卞天祥注视着站台上送别的人群。恍惚之中,卞天祥发现人群变了,变成了挥舞着小红旗的热情的群众……
那是在1951年的春天,他报名参加志愿军,福建省第二批入朝参战部队在福州火车站的运兵列车上,整装待发。福建军区的首长、地方领导还有群众在火车站为他们送别,气氛十分热烈。首长和领导讲话后,群众到车前将慰问品交给战士们。一名女青年跑上前,将一篮茶叶煮鸡蛋递到卞天祥的手中,卞天祥接过篮子,向女青年敬了个礼,说:“谢谢你,同志!”同时扫了一眼那女青年,女青年也羞涩地看了他一眼,咯咯笑着跑回群众队伍中。卞天祥愣愣地盯着女青年的背影——她的模样和神情太像林春秀了。那年,他报名参加志愿军并得到了批准,在具体出发日期确定后,首长特许他20天的假期。他回到长江边的小镇,探望了他年迈的母亲。母亲看出儿子的心事,让他早日回到军营去。在回军营的路上,他到了东山县的南鳌村,跟林春秀度过了难忘的几天。临别时,林春秀送给他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枚贝壳。贝壳是林春秀特意从海滩上捡来的,并用釉彩画上了一朵火红的刺桐花——这是一颗跳动的心!这个荷包伴随着他到了北方,到了朝鲜前线……
火车开出车站,速度越来快。卞天祥老人仿佛听到了什么。他竖耳倾听。风,从车窗呼呼地吹进来。车内的吵闹声他已经听不见,他听到的,是战友们酣畅的欢笑,是枪炮的轰鸣,是战场上的厮杀和呐喊……
“老先生,您这么吹着风恐怕不行。要不要我帮您把窗户关小一些?”坐在旁边的小伙子关切地问道。
卞天祥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凝视着窗外。窗外的景物快速地向身后闪去,那一张张充满刚毅而永远年轻的脸,清晰地从他的眼前闪过:连长岳冬生,指导员阎宏辉,排长王宝刚,七班长刘士德,八班长于添喜,战士吕中和,九班长罗有元,战士李延楷,林跃辉……地面阵地已经被敌人的炮火轰炸了一遍又一遍,山头被削去了整整两米高。坑道侧面的悬崖上有一棵松树,敌人的燃烧弹炸着了它,熊熊的烈火,已经将它的枝叶烧成灰烬。然而,它的黑色健壮的躯干依然挺立着,任由火苗舐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