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风云突变
50多年后的今天。5月初的一个夜晚,军区某通信总站驻地。
雨,倾盆而下。上午还是阳光明媚,她心里还暗想,昨天气象台的天气预报还说今天有大雨,真是“乱报军情”。可没想到,午饭后天却突然刮起狂风,下起暴雨来。吃过晚饭,她接到军区的紧急命令,代号为“鹗鸟”的联合登陆演习,就在今晚7时,按预定计划,预定项目,预定地点进行。
她,卞志坤,军区某通信总站中校副站长,身穿一套陆军迷彩作训服,背上背着一个装有电工工具和备用材料的小背包,外披一件灰绿色军用雨衣,站在雨中。为了能清楚听到士兵们的口令,她让雨衣帽子翻在脑后。雨打湿了她的软军帽。帽前的“八一”军徽沾满了水珠,在走廊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清晰。雨水渗透了她的头发,并顺着脖子,淌进了她的胸背。但她就跟没有感觉一样,犹如一尊雕像,一动不动地在滂沱的大雨中屹立着。
冥冥之中,她有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会有什么“不详”之事呢?她抬头望了望黑魆魆的苍穹,但什么也没看见,却被淋了一脸的雨水。她的预感,也许就是因为这场暴雨吧?她猜想。
一阵嘹亮的紧急集合号吹响,一队身背防水背包、手握自动武器的女兵迅速向操场跑来。通信二排少尉排长施美芳有节奏地喊口令:“成班横队,集合!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
雨中,战士们随着口令,排成队列,提枪看齐,然后用短促而洪亮的声音扭头报数:“一、二、三……”
施美芳听到三名排在最后的战士都响亮地喊出“满伍”后,一个向右转,立正,向卞志坤举手敬礼:“报告首长,二排全体到齐,集合完毕!”
卞志坤举手还礼道:“好!不到一分半钟。入列!”
施美芳跑步回到队列前排,向后转,站在前排右侧。
就在这时,两辆蒙着帆布的军用卡车从营门口驶入,停在一侧。其中一辆卡车的后挡板打开,车上跳下九名女兵。她们身穿蓝灰斑斓的海军作训服,手持自动步枪,背上同样背着防水背包。卞志坤心中一喜,稍稍抬起手,捋起袖子,在朦胧的灯光下扫了一眼她的荧光手表。九名女兵在班长梁贵荣的指挥下,在二排的侧面列队。列队完毕,梁贵荣跑步到卞志坤的跟前四、五步远,立定,敬礼道:“报告首长,海军通信三班全体前来报道!”
卞志坤又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举手还礼道:“很好!不到30秒就集合完毕。入列!”
“是!”梁贵荣高声回答,跑步回到自己的队列。
卞志坤大步走到队伍前方中间,用坚定沉稳的语调向战士们做简短的动员:“这次代号为‘鹗鸟’的联合登陆演习,在东海的一座小岛——口弓岛上进行。目前,海岛由敌军——‘蓝军’占领。这次演习的目的,就是要在24小时之内,完成对口弓岛的全面占领。在先遣突击队肃清滩涂守敌之后,我们通信部队将被空投到岛上,迅速建立起卫星通信地面站,保证我军在岛上的通信。这次演习跟以往都不一样,除了子弹打不死人、肉搏时枪尖不上刺刀之外,跟实战没有多大区别。所以,我们每一位同志都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这次演习,是对我们平时军事训练和业务水平一次严峻的考验,也是我们在部队一次难得的体验!”卞志坤停了停,然后大声问道:“同志们,有信心完成任务没有?”
雨中传来战士们响亮的回答声:“有信心!”
“好!”卞志坤转向施美芳:“二排长,带领四班和海军三班到器材房,测试通讯仪器,然后分拆装包。时间15分钟。”
“是!”施美芳走到队伍中央,向后转,喊道:“四班、海军三班,向左转!目标:器材房,跑步前进!”
卞志坤对剩下的战士说:“五班、六班,到武器仓库将演习弹药搬上卡车。时间也是15分钟。”
“是!”五班长和六班长同声应答。
“向右转!快步走!”卞志坤带领战士们向武器仓库走去。
执勤的战士打开大门。卞志坤走到一堆木箱前。她从口袋掏出一支手电筒,打开开关,照到一个木箱上。上面用白色油漆刷着“演习”两个字。她叫两名战士将木箱抬走。她仔细检查每个木箱,保证上面都印有“演习”字样。不到十分钟,演习弹药搬完,她让战士们在走廊上休息待命。
卞志坤向器材房走去。四班和海军三班的战士,已经分别将两套卫星地面站装置安装好,正在测试。这些设备使用柴油发电机供给的电源。两名战士在调整卫星天线的角度,四班长向容和海军三班长梁贵荣,正在各自的便携式计算机上输入指令,检查主机和卫星通信信号的情况。
由于柴油发电机的轰鸣声,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卞志坤的到来。卞志坤站在一边,悄悄观察她们。向容的计算机已经接收到卫星信号,屏幕上跳出一个窗口,显示出“接通卫星信号”的信息。而梁贵荣的电脑屏幕上,还在显示一个带有大红叉窗口:“无法接通卫星信号”。负责调节天线的副班长李玲有些着急了,大幅度而无序地调节着天线的水平角和仰角。
“李玲,别着急。”梁贵荣沉着地说,“重新归零调整!”
“是,班长!”李玲应声把天线水平角和仰角归零,重新调整天线方位。
不一会儿,梁贵荣的计算机屏幕上也跳出了一个“接通卫星信号”窗口。
卞志坤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这时,梁贵荣扭头发现了卞志坤,立即起立,敬礼,喊道:“副站长!”
卞志坤扫了一眼梁贵荣。灯光下,她发现梁贵荣目光中带着愧疚。卞志坤举手还礼,说:“好,你们抓紧时间。”
卞志坤离开房屋,走进雨中。梁贵荣是她在海军某通信总站当副站长时的老兵,她对梁贵荣可以说十分了解。梁贵荣来自农村,军事和技术都过硬,就是性格内向,太倔,认死理。这很像她卞志坤,这也是她喜欢梁贵荣的原因。想到这里,卞志坤不由得摇了摇头。她这次由海军某通信总站调到军区某通信总站,或多或少是拜梁贵荣“所赐”……
那是年初的一个下午,已经是副站长的卞志坤到基地去开会。上级交给她一打表格让她填写。会后,她的一位在干部处的同学向她透露口风,因为她所在的通信总站一直没有站长,填这些表格就是要提拔她为站长。她挂副站长的职,干站长的事已经几年,因此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她虽然没有喜形于色,但整个下午都过得十分愉快。
然而,就在同一个下午,她的“后院”已经“起火”了。当她坐车回驻地,车刚进军营门口时,她一眼看到通信连长冯丽带着几名荷枪实弹的战士向宿舍跑去。她情知不妙,扭头朝宿舍的方向望去,只见门外围着许多战士。现在是晚饭前的休息时间。她忙喊一声“停车!”没等司机把车停稳,她便打开车门,跳下车去。
“怎门回事?”她跑过去问通信连长冯丽。冯丽和战士们都站住了。
“报告副站长!”冯丽忙举手敬礼,“三班长梁贵荣下岗不交子弹,正用枪顶着李玲呢!”
卞志坤一听完全明白了。她举手向冯丽还礼,道:“你们回去吧!”
“这……,”冯丽有些犹豫了,“卞站长,她枪里有子弹。”
“知道了。”
“是!”冯丽一挥手,带领战士们转身,但并没有离去。
卞志坤向宿舍走去。梁贵荣和李玲的事,她曾经听她们班里的战士汇报过,追究起来,责任还在自己。一是自己以为事情没那么严重,没有及时交待她们领导处理;二是这件事的源头在自己身上。
事情原委是这样的。李玲是城市兵,她春节休探亲假,归队时,家属开车送到营房外。她从车上下来,大包小包地往兵营里搬。虽然部队规定,穿军装时不得化妆,但城里的女孩爱美,她还是带了一大堆化妆品回兵营,在战友面前炫耀。这些城市兵把社会上的那一套也带到军营里。晚上,李玲悄悄地给卞志坤送来一瓶进口化妆水。卞志坤不用这些,也知道不好拒绝,就随手放在办公桌上。李玲刚出去,梁贵荣就在门外喊“报告”。卞志坤让梁贵荣进了办公室。卞志坤把梁贵荣叫来,是想了解一下基层士兵对义务兵转士官的想法。在谈话间,梁贵荣几次用眼睛去瞟那瓶化妆水。卞志坤以为,年轻女孩都爱美,梁贵荣来自农村,没用过这些,心中喜欢。临走时,卞志坤便让梁贵荣把化妆水带走。其实呢,刚才梁贵荣心里在犯嘀咕:“原来,卞副站长也用这些!”梁贵荣开始说不要,但耐不住卞志坤的坚持,只好把化妆水带走。梁贵荣也不用化妆水。她把那瓶化妆水拿回宿舍后,就丢在自己的床头。第二天早上起床,叠好被子后,她就顺手把化妆水塞进被子里。不久,李玲发现自己的化妆水少了一瓶,又听跟自己要好的战友说,班长梁贵荣好像也有一瓶。等梁贵荣不在,李玲去翻看梁贵荣的被子,果然发现那瓶化妆水跟自己的一模一样。于是,李玲就在士兵当中散布流言,说梁贵荣偷了她的化妆水。梁贵荣性格倔强,受了不白之冤,既不向李玲解释,也不向上级报告。留言传到了卞志坤的耳朵里,由于工作忙,她也没有及时处理。
“唉。”想到这里,卞志坤叹了口气,心想,女兵就是事多。
卞志坤走到宿舍门外,士兵们见到她,都退到一边。卞志坤走上台阶,走进宿舍。宿舍里一排排简单的木床上,摆放着折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在两排木床中间,李玲仰卧在地板上,脸色比她白色的军服还要白,她的大檐帽已经滚落在一旁。梁贵荣跪在李玲身边,用枪筒顶住李玲的胸膛,张着嘴在喘粗气。李玲看见卞志坤进来,身子不敢动,嘴上却哭喊道:“首长,救救我。”
“梁贵荣!”卞志坤威严地喊道,“把枪放下!”
听到喊声,梁贵荣立即从地上站起,习惯地作了一个子弹退堂动作,关上保险,弯腰把枪放在地上,然后立正,向卞志坤敬礼。卞志坤看到,梁贵荣眼里噙满了泪水。卞志坤举手还礼说:“把你的战友扶起来!”
“是!”梁贵荣弯腰,从地上拉起李玲,并捡起军帽,为李玲戴上,然后为她整了整军装,举手敬礼,咬了咬牙,生硬地说:“对不起,李玲同志,我错了!”
卞志坤说:“李玲,梁贵荣没……”
“报告首长!”李玲举手向卞志坤敬礼,打断了卞志坤的话。李玲抽泣着说:“是我自己放错了地方,没找到。后来找到了,就是没胆量向班长认错。”她转向梁贵荣,流着泪说:“班长,对不起,是我冤枉了你……”说着,哭了出来。梁贵荣也哭了,两个女兵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冯丽带着士兵们冲了进来。一名士兵从地上捡起梁贵荣的自动步枪,卸下弹匣,发现里面是空的,接着打开保险,拉开枪机,检查枪膛,里面也没发现子弹。其实,梁贵荣下岗时,已经到司务长那里交了子弹,只是提着空枪回来吓唬李玲而已。门外的战友们都进来安慰梁贵荣和李玲。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卞志坤认为,这件事并没有酿成不良后果,反而使两名本来闹矛盾的士兵不仅重归于好,而且增进了友谊,增强了部队的战斗力,因此并没有向上级报告。但是,这件事还是传到了上级那里。上级认为这是一件性质严重的事件,她负有领导责任,而且犯有隐瞒不报的错误。经过她解释,上级虽然没有继续追究这件事,但是,梁贵荣已经被批准转改为一级士官的资格却被取消,并被责令今年冬天退伍。不久,通信总站调来了一位新站长。接着,她接到命令,让她由海军转陆军,并被调往军区的陆军某通信总站任副站长。虽是平级调动,但军区某通信总站的站长姜惠矜比她还年轻。她想,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她在部队的事业,由晴空万里,突然变成了乌云密布……
“报告!”排长施美芳的喊声打断了卞志坤的思绪,“三班、四班已经完成仪器的测试和分包。”
卞志坤转身,看到战士们正从器材房走出,向卡车走去。梁贵荣和李玲等海军战士背上有两个包袱,一个是自己的物品背包,另一个是用柔软材料包裹着的通信器材。而跟在后面的四班战士则把器材放在三个大包袱里,由六名战士抬着。四班长向容则把作为核心单元的便携式计算机抱在胸前。卞志坤见了哭笑不得。
“四班长!”卞志坤对向容喊道。
“有!”向容跑步到了卞志坤跟前,一手包着电脑,一手举起向卞志坤敬礼。
她抬手看了看手表,说:“怪我没交待清楚。现在给你们五分钟,你们到走廊去,把通信器材分给大家,每个战士把器材绑到自己的背包里去。这样抱着、抬着,是没法行军打仗的。”
“是!”向容面带羞愧,转身喊道:“四班,到走廊上,按首长的要求去做。”战士们到走廊,重新整理器材和背包。
“卞副站长!”这时,干事小刘从走廊上喊了过来。
“什么事?”卞志坤问道。
“您的电话。”
“小刘,你知道,我们正在执行演习命令。”
“这,好像是急事。”小刘犹豫道。
卞志坤心头咯噔一下,一种不祥之感掠过她的心头:是女儿宁宁、年迈的母亲,还是丈夫邢远帆出事了?卞志坤猛然感到一阵眩晕,有些站立不稳。这几天晚上,她都没睡好觉。二排长施美方急忙上前扶她,被她推开。她倔强地使自己站稳,抬头见站长姜惠矜跟小刘在说话,接着她们转身向办公室走去。
卞志坤看了看手表,还差五分钟就到七点了。“上车!”她命令道。
这时,姜惠矜走出办公室,急切地向她跑来,竟然冲进了雨中,喊道:“老卞,你等一等!”
“站长!”卞志坤的心又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但她站住了。“站长,你说吧。”
小刘拿着一把雨伞,跑到姜惠矜身边,撑开雨伞。姜惠矜话语沉重地说:“刚才是武警部队来的电话,是老邢他们中队的。老邢他,牺牲了。”
卞志坤拼命咬住嘴唇,泪水夺眶而出。她呆呆地站在雨中,任由狂风撕扯着她的衣服,抽打着她的躯体,任由雨水和泪水冲刷着她的脸颊。姜惠矜伸手扶住卞志坤的臂膀,凝视着卞志坤,说:“老邢他们驻地不远的村子发生了山体滑坡,他带领他的中队前往救援,不幸被滚落的泥石……”
卞志坤默默地听着。她仿佛看到,她的丈夫——武警某部中队长邢远帆,带着战士们向危险冲去,从泥石中挖出乡亲,把乡亲们背到安全地带,又冲回现场;一块巨石滚落,邢远帆伸手推开了战友,紧接着,大量泥石滑落,他躲闪不及,被泥石卷下了山坡,被泥石埋住;当战友们把他从泥石中挖出来,他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远帆……”卞志坤默默地呼唤着。
“老卞,武警那边还等着你去料理老邢的后事。我立即向演习总部汇报你的特殊情况,另换一位副站长带队参加演习。”
卞志坤缓缓举起右手,向姜惠矜敬了个礼,低声说道:“站长,不用了。麻烦你转告老邢的父亲,我演习一结束就赶去。电话号码在我的办公桌上。”
卞志坤转身向第一辆卡车跑去,打开车门,跳上副驾驶座,向司机小张命令道:“出发!”
两辆军用卡车开出了军营,冒雨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着。
前天晚上,他们在电话里还吵了一架。为什么要跟他吵?她问自己。作为军人,她热爱军营的生活和她在部队的事业,而他也一样。可是,同时作为军人的妻子和孩子的母亲,她有许多苦衷和无奈。结婚十多年,他们夫妻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年。女儿宁宁生下来刚满月,就被送到福建东山乡下的母亲那里。自从她参军以后,母亲住在乡下,孤零零一人,连生病都没个人照顾。后来母亲带着宁宁,一老一少更是相依为命。一个月前,宁宁从老家打来电话,说外婆病倒了,住在东山县医院。宁宁已经十岁,很懂事,要照顾外婆,可外婆不让,要宁宁好好上学读书。多亏同村的王十六大伯到医院照顾母亲。
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提前转业的问题。她从图书室借来了《军队转业干部安置暂行办法》,了解有关规定。根据这个“暂行办法”,夫妻双方都是军队干部的,如果双方同时转业,可以到夫妻任何一方原籍安置;如果一方转业一方留队,留队一方符合配偶随军条件的,转业一方可以到留队一方所在地安置。卞志坤只想转业回到东山,去照顾母亲和女儿。而丈夫邢远帆是家中的独子,他父母也希望他转业后能回到他们身边去。
“志坤,”他在电话中耐心地劝导她,“转业安置就一次,这个决定很重要,关系到我们的后半辈子,也关系到宁宁的成长。”
“那你让我怎么办?让我丢下我妈一人?这我办不到。”卞志坤语气显得很不高兴。
“当然不能丢下老人家不管,而且宁宁也离不开她老人家。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说服老人家,请她搬来跟我们一起住。”
“远帆,你死了这条心吧!”卞志坤想着坚强而倔强的母亲——林春秀,大半辈子都孑然一身,心里一阵难过。“你不懂我妈,她是不会离开东山的。几十年来,她一天都没离开过,她要等在那里。那里有她生命的希望……”
邢远帆显然不能理解卞志坤话中的意思。他说:“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让她老人家换换环境,也许……”
“别说了!”卞志坤不耐烦地打断他,啪的一声挂上电话。
为什么要跟他生气呢?母亲心中的苦和爱,慢说他邢远帆不懂,就是自己做为女儿的,又能理解几分呢?她要守在东山,守在南鳌村的旧房子里,等待着,等待着她生命中的奇迹出现。
车外的雨越下越大,挡风玻璃前的雨刷不停地扇动着。卞志坤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顺着车灯,越过前方一片狭窄的光明,凝视着黑暗。忽然,黑暗中出现了邢远帆满身泥水的身影。他注视着她。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豪迈,没有丝毫的哀怨,仿佛他们根本就没有争吵过。
“远帆!”她在心中呼喊道。
他冲她调皮地一笑,接着转身离去。他这神态模样,就像他们的初次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