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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竹(原名陈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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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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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城春秋》连载

第二十四章 流浪岁月(四)

一轮清冷的圆月,像一个橙色气球,漂浮在湛蓝色的夜空中,倒映在涪江水面上,让大中坝披上了银色的罩衣。微风轻拂,令人舒心怡然。刘长清和王德超值夜班,两个好朋友一起走出招待所大门,在周边漫步。

站在山坡上眺望,在月辉映照下,潼城蜿蜒起伏的轮廓清晰可见。望着涪江对面朦朦胧胧的家乡大中坝,刘长清轻声对王德超说道:“今晚,月亮好明亮。”

王德超轻声回答道:“是啊,微风轻抚,比较凉快。”

住在屋里的其他人已经安心地睡下了。为了应对突发情况,每晚,他们都派人轮流值班,以保证大家的安全。他俩围绕着招待所四周,来回走动了一会儿,然后,在大门外坝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望着宁静的夜空,轻声闲聊起来。

比刘长清年长十多岁的王德超轻轻地感叹道:“人的一生很短暂,我一直想集中精力,为社会做一些有益的事,可现在也只能闲着,做不成。”

刘长清答道:“是啊,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人都希望自己有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可是,人生好像不受这种苦,就要受另一种苦。”

1968年初夏,年仅二十三岁多,刚刚摆脱养母折磨之苦的刘长清夫妇,在大队干部的帮助下,建起了茅草房,刚刚过上三口之家的安稳日子。为避开时局的紧张气氛,又不得不携妻带女,开启一段东奔西跑的漂泊日子。他不想谈论眼前的沉重,便好奇地询问罐头厂的事。

身为罐头厂副厂长的王德超,略微沉思了一会儿,语言简洁地介绍说:“罐头厂1958年成立,从意大利、瑞士等地,购买了年产六千万顿的自动生产线,还配置有蕃茄酱、分割肉和饮料自动生产线等先进设备。大批量生产猪、鱼和水果等食品罐头。”

王德超停顿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这是潼城最大的食品加工企业。经过十年的努力,现在,每年能生产六万头猪的猪肉罐头,饮料两千吨,产品远销国内外。可是,现在也不得不停产了。”

刘长清认真地听着,轻轻地应道:“就是啊,农村也是这样,回乡知识青年都投入到运动中了。四季庄稼的种植,就靠居住在家里的老弱病残者,耕地翻土,播种浇灌。由于体力不支,施肥不足,庄稼也很瘦弱。甚至,有的土地已经荒废了。”

说完,他们俩都木讷地坐着,凝神望着夜空,注视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凌晨的凉风悄然袭来,天快亮了,这夜算是已经平安度过。

秋后,烈日炎炎,火辣辣地烤着万物,使地面干燥滚烫。白天,街上行人稀少,十分平静。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大家都深深地沉睡在梦乡中,突然被“轰隆”的声音惊醒。什么东西飘进屋子,落在身边,还有股浓烈的烟味。

刘长清惊醒过来,看到睡在摇篮里,仅两个多月的大女儿刘小梅和妻子罗向芬都受了伤。负责人急忙连夜派人护送她们母女,到柏梓乡,再改乘小船,经过崇龛,再到安岳大安,迅速避开,去寻找医院治疗。

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天空一片漆黑,只能依靠手电筒和火把照明,一路上跌跌撞撞,匆忙赶路。他们一会儿坐汽车,一会儿坐板板车或滑竿,什么交通工具都用上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护送人员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一旦听到什么异响,就要求大家立即熄灭所有照明。在漆黑的夜色中,他们浅一脚深一脚,踉踉跄跄,紧张慌乱,个个汗流浃背。

从下午到午夜,经过太安,塘坝,翻越小仑山,到达安乐,直到石羊镇,才看到了饭店。肚子饥肠辘辘,他们急切地选择了最简单快捷的面食店。

当厨师煮好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在勾兑凉面调料时,那扑鼻的蒜香葱味,令人垂涎三尺。一端上来,刘长清便狼吞虎咽,饥不择食,大口地吃下大碗面条。待填饱了肚子,才安心地在这里睡了一觉。

一路辗转,护送人员与当地有关人员联络,接待他们。但是,每个地方都不能久留,短暂停留几天后又必须启程。为了安全,刘长清他们不停地变化地点。然后,转乘汽车到遂宁城治疗,可是,受医疗条件的限制,刘长清女儿脑袋里的弹片一直都没有办法取出来。

在无法安定的生活中,人们依然寻机放松身心。每天晚餐后,满城的大街上,居民聚集在一起,放着音乐,扭动身子,踩着铿锵的节奏,舞动着手臂,昂首挺胸,双脚交叉,迈着十字步,欢快地跳起忠字舞来。

在妻女伤势好转稳定后,刘长清的心情放松了很多。他安顿好妻儿,便独自去外面透气。在这欢快的节奏,优美的旋律声中,他漫步于载歌载舞的广场里,观赏着大家的舞姿。

他双手抱在胸前,凝神细看,大多数人跳的动作都不够标准,就主动走到前面领舞。立即,大家被他优美的姿势,抑扬顿挫的节拍所吸引,便跟着他的动作跳了起来。

趁机,刘长清兴致盎然地给他们补了一堂舞蹈课,也算闲着无事,打发无聊的时间时,做了一件令人愉悦的公益事。长期做文艺宣传工作的刘长清,早就养成了情不自禁地为大家辅导的习惯。不管在任何地方,任何处境下,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

春节前,满街张灯结彩,喜迎新年的标语硕大醒目。本以为和谐平安的地方,也发生了令人不安的一幕:大街上,一个妇女与一个鲁莽壮汉争吵,被他用钢钎击中。

刘长清喜欢居住在安全友善的环境,临时生活在这个陌生城市,他又怕妻儿被误伤,便惊恐地爬上楼顶,叫妻子一道,搬来砖瓦堆成墙壁遮挡。虽然明知这些残碎砖瓦抵挡不住什么,但是,他们还是竭尽全力,把墙壁垒得高高的。

转眼,冬天来临,北风呼啸,掠过遂宁段的涪江水面,掀起了一轮轮粼粼冷波。良禽择木而栖,刘长清他们再也不能继续停留下来。在夜幕降临前,他们又急忙收拾起有用的东西,背起行囊,沿着楼顶,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提着日常用品,漫无目标地匆匆赶路,直到看见有暗淡灯光的二井沟石油探测基地,这里有一块平坦的空地才停下来。然后,迅速拿出包里的衣物,垫在地上,一起围成一个圆圈,临时睡一宿。

石油勘探选址,一般情况下,四周都是丘陵,荒坡野岭。寒风吹着枯草“沙沙”作响,他们和衣躺在地上,湿气直往上串,浑身冰凉。不停地徒步远行,他们又累又饿,饥寒交迫,度日如年。

用双手捂着嘴,不停地吹着热气。妻子把幼儿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胸和脸,不停地给孩儿加热。实在忍受不住了,刘长清就想办法把工地上的屋椽子砸断,用打火机点燃,临时用来取暖。寒风不停地吹,吹得火苗东倒西歪,不停地晃动。

第二天凌晨,正值黎明前的黑暗,为了不被石油基地的人发现:他们为取暖破坏了财物,被处罚。刘长清又收起大包小包,携妻女,迎着刺骨的寒风,匆匆启程。沿着陌生的田间小路,继续前行。

从遂宁公路沿线,走到射洪,到达三台。途中,他们见车就拦。只要能坐上车,就能节省一些体力。只要能躲避混乱,就不怕艰难困苦,竭尽全力地奔走。

刘长清携妻女继续冒着寒冷的北风行进。虽然连续不停地奔走,已筋疲力尽,但他们必须坚持拖着疲惫的身体,迈着沉重灌铅的步伐,懒洋洋地走着,走着。终于,上午时分,他们在公路边拦下了一辆大卡车。

司机见他携妻带女,怀抱婴儿,奔波劳顿,已经困倦不堪。半途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无车无水,便让他们上车。当卡车停下,他们快速爬上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司机把他们带进了绵阳城。

下车后,刘长清发现:六个月后,又经安岳,内江和成都,再次辗转到专署所在地。望着这座位处涪江中上游,与潼城大中坝一脉相连,平坦宽阔的陌生城市,竟然没有一个熟悉地点可以让他们停留。

夫妇俩轮流抱着婴儿,看她张着小嘴,舞动着小手,哭声不断,嗷嗷待哺。他们哄着孩儿,相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护送人员,一直保持着冷静,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积极与绵阳相关对口单位联络沟通。

绵阳政府得知这个情况后,立即想办法,把刘长清和双江区其他还没有找到住宿的男女老幼,一齐安排到离城市中心二十里地的灯塔区,临时住下。

他们兴奋地提着行李,快速到达指定地点,安营扎寨。生活终于安定了下来,并且食宿无忧。这里空气清新,视野开阔,良田千亩,纵横交错。民风淳朴,没有任何争斗、宣传、生产和工作任务,刘长清疲惫的身心才得到恢复。

灯塔是四川省绵阳市涪城区青义镇所辖社区,这里只有一条街。初来乍到,大家感到非常新鲜,相互邀约逛街、聊天或打扑克,终日无所事事。

时间呆久了,大家便耐不住寂寞,感觉生活枯燥无味。有人提议:“到田坝里去抓捕野味,既可打发无聊的时间,又可饱一饱口福,改善生活。”

这个提议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在绵阳这里,当地乡民既不喜欢捕鱼,也不吃黄鳝。而刘长清他们,人人都是捕捉能手。他们三五成群,结伴而行,挽上裤腿和衣袖,直接跨进刺骨的水田里。个个熟练地把手伸到鱼和黄鳝冬眠的谷莊或泥洞下,往里面一掏,半天功夫,竟然能捉上十斤八斤。

凭借大中坝的经验,刘长清熟练地用一颗铁钉,把黄鳝的头定在木凳子上。右手握刀,用刀尖“哗”地一声划下去,开肠破肚,剔去脊骨。再按一寸长短,轻轻均匀地划几下,鳝鱼片就切成了。

拿进厨房,放一些菜油到铁锅里,烧得七分热。放入花椒、泡海椒、酸菜和葱蒜碎沫,翻炒一下。再放进鳝鱼翻炒一会儿,然后,加水,加入其他喜欢的芹菜或其它蔬菜,煮至透熟。不一会儿,一份香喷喷的红烧鳝鱼,便端到桌上。

在这一地带,居然能吃上香味扑鼻的鳝鱼,他们热情邀请乡民们品尝后,当地村民立即喜爱上了它。没过几天,他们也跟着刘长清捕鱼团队一起,到田里学习捕捉和烹饪技术。很快,大家都能自己做了。

从此以后,刘长清他们天天捕鱼,多的吃不完,就在镇里逢场时,拿到市场卖成钱,然后,买两瓶绵阳白酒,邀约几位老乡与家人一道,喝杯小酒,品一品清茶。在这偏远小镇,终于获得了暂时的宁静与安心。

1969年2月,春节刚过,天气还十分寒冷,绵阳的气温比大中坝略低一些。刘长清他们跟往常一样,起床吃饭,正准备去捕捉黄鳝,迎面却驶来的几辆军车,嘠然停在了门前。一个军官模样,身材笔挺的壮年人拉开车门,一个箭步跳下来,走到了刘长清面前,非常礼貌地说道:“你们不能去捕鱼了,马上上车,接你们回家。”

浪迹天涯八个多月,住在一起的老乡们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欢呼雀跃起来。每个人急忙转身回屋,迅速收理好了自己的行李,小跑步出来,拥挤着鱼贯而上。然后,沿着宽敞蜿蜒的公路,风驰电骋般地向潼城开去。

公路,是由石子铺成的沥青柏油路,石子粗糙,黏在车轮胎上,发出“嚓嚓嚓”的声音。虽然开得飞快,一路颠簸着前行,但大家都非常高兴,满心欢喜,全身心放松地纵情呼喊道:“终于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刘长清一家和护送人员都喜笑颜开,兴奋地望着路边飞速闪过的山山水水,呼吸着冰冷的新鲜空气。仰望辽阔无垠的天空,敞开双臂,拥抱这舒心的时刻。大人相互谈笑风生,小朋友一路叽叽喳喳,嬉戏欢闹,十分开心。

可是,到了半途中,突然,一下子都沉默不语了。妻子心里开始担心:回到家里,就想过和平安宁的日子,还会不会发生先前的事情?

当他们向负责人提出这些疑问时,他让司机把车停下来。一方面途中休息一会儿,让大家上厕所,妻子给婴儿喂食,放松一下心情,一方面耐心地与刘长清他们进行深入交流后,才继续前行。

车队经过三台、射洪、遂宁、白坟店、双江....到了县城关丫口纪念碑,便进入了城区,在工人体育场,大家依次而下。在领导的指挥下,一同回乡的人都按照单位和镇乡,迅速站成了整齐的队列。

负责接送的领导神情严肃地站在队伍前面,语气恳切地说道:“大家立即回原单位和镇乡,努力工作,促进生产。现在,正是春播时节,回到家乡,安居乐业,尽快耕地播种,努力把农业生产搞好。”

经历了长途辗转,终于又回到了阔别的故乡。刘长清一看到熟悉的大街小巷,清澈的涪江水,视野开阔的大中坝,一望无际的广袤土地,便抑制不住兴奋和快乐。他情不自禁地跨上包,携带妻女,怀着喜悦的心情,迈开步伐,急忙朝自家茅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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