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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竹(原名陈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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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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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城春秋》连载

第二十六章 混沌年华(二)

1971年,春节刚过,气温已经回升,每天,刘长清依然早出晚归,平心静气地耕耘着自己热爱的土地。不堪回首的流浪生活,让他有了深刻的感悟,使他笃定地认识到:只有种好庄稼,才能填饱肚子,只有把经济抓起来了,才能让妻儿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

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作为父亲必须更加勤劳耕耘,努力挣钱,才能保证全家人有吃有穿。作为一个大丈夫和父亲,决不让家中妻儿再次受到威胁。因此,只有自己安心种地,才能避免这些不幸的发生。

默默下定决心后,刘长清便与往常一样:颈上围着一张纯棉白毛巾,每天早晨准时准点,一闪一闪地从家里挑着粪水,到庄稼地浇灌。在他精心经营管理下,蔬菜、玉米和西红柿等作物,在灿烂的阳光中,不断茁壮成长。遍地庄稼绿茵茵,青油油一大片,丰收在望。

阳春三月的清晨,天幕刚刚拉开,青油油的农作物表面,铺满了淡淡的薄霜。天际边,太阳渐渐露出笑脸,一抹红彤彤的朝霞,向大地播洒着她的美丽和温暖,洒满一望无际的大地,沐浴着大地万物。刘长清行走在庄稼地里,一边接受着霞光的洗礼,一边认真地查看着庄稼的长势。

回到久别的家园,刘长清心里感到十分快乐和安全。只要一走到茂盛的庄稼地,他浑身就感到有无尽的力量。这里空气清新,植物翠绿,散发着怡人的氧气,让人心旷神怡。

在农村,种植庄稼,紧靠大地,不仅有有稳定的事业,明确的奋斗目标,而且,有生活和生命的安全保障。全家人在一起,有吃有穿,开心快乐,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刘长清深情地望着地里这片初发的浅绿新芽,心里有一阵热流在涌动,眼里也充满了激动的亮光。

披着绚丽的霞光,刘长清心情愉悦地、恋恋不舍地在庄稼地里来回穿梭。细致地打量着每株蔬菜、瓜果及藤蔓。重回家园,心中有无数的感慨,对土地有了更深的热爱和眷恋。

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朦朦胧胧。四周,万物葱茏,百花盛开。刘长清一挑一挑地挑着粪水,肩上的扁担像打着拍子,跟着他脚步的节奏上下闪动。让他想起自己八岁多时,看见生父挑着糖果蛋糕的身影和姿势。刘长清自嘲地笑了笑:又轮回到自己身上了。

为了两个女儿,他必须竭尽全力挣钱养家糊口,绝不能像上一辈那样,因为缺口粮,不得不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养育。过继给他人,虽然减轻了负担,但是无法让孩子获得原生父母及家庭完整的爱。

现在,刘长清增加了二女儿,多了一张嘴,就多了一份生活开支。逃亡刚刚回家的刘长清,为了一个月购买粮食的几块钱,经历了被迫向他人借闲置的船和鞭炮,急中生智到江里捕鱼卖钱的窘境。养家糊口,是刘长清最新、最紧急、最重要的目标任务。

四月,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天气温暖怡人,万里晴空没有一朵云彩。在阳光雨露的孕育下,大中坝的枯树开始发芽,枯草逐渐返青。鲜红的茶花、粉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都相继含苞,次第盛开绽放。

在广阔无垠的菜地里,刘长清埋着头,弓着身,不停地除草,以保证刚刚浇灌的肥料,不被杂草吸收。让破土而出的新芽,有宽松的空间生长,有充足的营养供给保障,有效地促使它们茁壮生长。

正当他干得欢的时候,公社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停在了泥路上,形色匆匆地走过来,递过一封加急电报和签字笔。刘长清签完字,急忙打开一看,非常简洁的几个字:急,父亲因病逝世,速归。

顿时,刘长清心里“痉挛”了一下:刚才还想到父亲的身影呢。这些年,因为长期流落,子女不断出生,好久没有去看望他了。现在,却得到他去世的噩耗,眼泪禁不住模糊了双眼,悲痛立即涌上心头。

自从被抱出王家后,刘长清一直生活在农村,忍受着非常人的折磨。无论自己怎么勤奋劳动,但家里都没有摆脱穷困。二女儿才出生一个月,家里经济十分拮据,捉襟见肘。每天,为了保证妻女的生活营养,他努力地浇灌庄稼和捕鱼。

已身为人父,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还没有尽到孝心,他就离开了人世。刘长清必须立即回去处理后事,需要钱,自己手里却非常吃紧。但是,无论生活有多么艰苦也得想办法,办理好父亲的丧事。于是,刘长清丢下手里的农活,飞奔进屋,告知了妻子,又向邻居借了200多元现金,加上家里仅有的100多元,总共筹资316元。

他拿走全部家当,急忙转身,飞速步行十多公里,赶到县医院。几个小弟小妹都哭丧着脸,母亲瘫软成泥,呆呆地坐在那里,哭得像个泪人儿。大家乱成一团,都不知道该怎么安葬父亲。

大哥王兴信,在县森林局当伐木工人。五弟王兴诚稍微大一点,在复兴当知青。三弟丁光荣当兵。他们三个都不可能回来。四弟王康宁在肉联厂工作,怕工作受到影响,没有通知他。

父亲清瘦的遗体放在医院的太平间,工作人员让刘长清过去看看父亲的遗容。他安详地躺着,佝偻的身子也僵直了。方正却十分清瘦蜡黄的脸上,有解脱压力的放松,神情很安详。

作为十多个孩子的父亲,手板手心都是肉,每个孩子都让他心痛,每个孩子他都得照顾。因为家庭子女众多,缺吃少穿,生活困窘,好吃的东西,他都让给子女,全力以赴地照顾着妻儿,自己却从来没有吃饱穿暖过。

现在,父亲完全解脱了,他看上去是那么放松怡然。刘长清心想:难道人生就是这样,活着时苦难重重,只有死后才能轻松?

刘长清长大后,一直在想象父亲当连长时的英俊潇洒模样,并渐渐知道父亲和祖父祖母的精彩故事,也了解到王家怎么致富又怎么衰落的过往。

刘长清走出来,抹去泪水,又过来安慰悲伤的母亲。弟妹们都还小,还要靠继母一个人来支撑这个家,万一她病了,这个家就更加一筹莫展。他体贴地说道:“妈,节哀顺变,保重好身体,振作精神,先把父亲安葬好。”

眼前,几个弟妹都无助地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处理具体事务时,还是只有刘长清有主见,有魄力,办事有条不紊。他径直去找在医院工作的王代全大哥,请求他的帮助,借了一个架架车。

他们迅速把父亲的遗体运回家里,并给母亲建议:“妈,立即通知亲友,为父亲送别。”

父亲送他到大中坝的前一夜,专程带他到母亲的遗像前祈祷,这给刘长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虽然,已经记不得幼时的陈年旧事,但是,他知道父亲很爱她。因为失去她,他才开始酗酒和赌博,借酒浇愁,结果败了家。

父亲离世前,没有任何准备,所以,只能临时去购买棺材。刘长清也是第一次经历失去亲人,办理丧事,没有任何经验。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医院附近的凉风垭有棺材出售,他立即奔赴过去,找到负责销售的徐大嫂。

刘长清进门的时候,高大白胖的徐大嫂并没有理会他,但刘长清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苦苦哀求说:“我父亲生前没有任何准备,只有现在购买,求徐大嫂帮个忙,您的大恩大德,以后,我一定会报答。”

徐大嫂见他这个从小就抱出去的儿子,这么孝顺和诚心,就把给自己丈夫(王家堂兄)准备的寿木,以300元的价格,卖给了刘长清,并无偿地让出她家的一块自留地,作为父亲的墓地。刘长清千恩万谢大哥一家人,在关键时候,鼎力支持他。他向大嫂鞠了一躬,然后,连声说道:“谢谢徐大嫂,以后一定报答。”

父亲是陡然去世,来不及做任何宗教仪式,也没有时间开路和看地,就由儿子刘长清决定坟墓的地址和朝向。然后,立即找来工人,按照他的思路,当天就挖好了墓穴。第二天,全家子女和亲友就顺利地把父亲安葬了。

此后,刘长清只要到城里,他就要回家看望母亲和兄弟姊妹。父亲去世后,母亲大事小事都喜欢与他商量。他的点子多,头脑灵活,给母亲出了很多有用的主意。他对母亲讲:“兄弟姊妹们都还小,今后要靠在县招待所当所长的姐夫帮助,解决他们的工作。”

在刘长清的建议下,弟弟王兴诚作为知青返城,顺利考进了903厂。大妹王兴华也安排到了水电局工作。幺妹王兴志在观音场,邱继瑶合作社饮食店工作,后调到针织厂。六弟王兴全在二建公司工作,还当了经理。小弟王兴平在新疆当兵,在煤建车队开专车,后转到电力公司工作。

从那以后,在不知不觉中,刘长清成了继母最信任的儿子,成为王家弟妹们最亲近的兄长。当刘长清的经济条件逐渐好转后,他又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兄家人的责任。

幺舅谢忠伦养老,大哥王兴信的子女上学和就业,王康林瘫痪十多年,以及王兴诚和王兴全生病治疗和安葬,刘长清自始至终都尽力而为。刘长清对兄弟姊妹的深度关照,也赢得了他们的厚爱和尊敬。在他几次生病住院的时候,他们都日日夜夜地守护着他。

五月,气温回升,太阳高悬在空中,普照着大地,天气十分怡人。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令人身心愉悦。一早,刘长清就挑着粪水,到了菜地,正在埋头浇灌。突然,区委会的小通讯员,神情严肃、急匆匆来到他的菜地边,对着他大声叫道:“刘长清,赶快到中心小学开现场会。”

他不敢多逗留,转身回到家里,给妻子作了交代,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急忙赶去。在路上,刘长清心里一直在想:“这下又要遭啥霉运了。”

在参会的人中,有曾经动手打了人,或动刀动枪者。这次,就是要清除一些不良习气。乡里连续召开了两次会,会场气氛都显得十分安静,鸦雀无声。

农历五月初六,芝麻般大小的雨点,源源不断地从天空中飘洒下来。刘长清走在回家的路上,光着头,没有躲雨。雨水直接飘洒在脸上,感到很舒服,他要趁此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

从会场上得知:双江是这次清理整顿的重灾区,主要缘由是遣返回家的人,示威游行,集体找部队首长理论等,引起社会动荡不安的行为。当时,聚众游行的人感觉很痛快,这次成了重点清查对象。为了引以为戒,全县的学习班,也全部集中在双江这里举行。

到双江之前,各级部门已经做了大量的初步清理工作。先由区办公室通知公社,公社通知大队,层层通知和召开几次批评会。学习班分成公社、区和县三级,级别越高,学习管束越严。

组织这些人深刻学习反思,接受新思想的洗礼。目的是清除杂念后,便集中精力促进新的生产。这次,刘长清被点名道姓要他参加。而且,每个公社和大队必须去多少群众,都有名额规定,参会人员一律有工分。刘长清的好友徐绍勤、黄远中、曾述志、米子敬、范庭庆与龙慎言等,都去了。

到了双江,大会开始点名,却没有看到徐绍勤,刘长清以为徐绍勤去赶场或是走亲戚家了,他就主动替他抵挡了两次。最后一次,上级给徐绍勤改成书面通知,并加上:“如果再不到场,后果自负。”

徐绍勤才匆匆忙忙往学习班赶来。因为他已经经历过多次批斗,心里十分抵触。所以,他行动缓慢,姗姗来迟。刚到猪市坝,他就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学习组工作人员,在他颈项上,挂上了黑牌。

看到这个阵势,刘长清只好低垂着头,老老实实腰弯着,眼睛看着地面,不敢吱声,更不敢与徐绍勤打招呼。他跟随着列队前行。

到会有三千多人。主席台设在猪市坝南侧,旁边放有一张铺着红布的长桌。检讨者站在台上站成一排,头低垂着,

认真进行反思。晚上,把他们集中在猪市坝对面部队的将军楼里。一人一间屋,昼夜学习,分批公开检讨,刘长清这次也没有幸免。

开始几天,还允许唱歌、打球与部队球队比赛。晚上,组织大家去部队的大操场看电影。但是,每个学员的前后左右,都是监督员,清一色的退伍军人。后来,这些活动都全部免除了。

从五月温暖的气温到盛夏的烈日炎炎,刘长清呆在将军楼里,每天,独自面对周围苍白的墙壁,望着铁栏小窗户。屋子宽大,空气却不够流通,光线也比较暗淡。心里牵挂着农活庄稼地。

到了夜晚,楼前的猴溪河和凫溪河里,传来阵阵熟悉的蛙声,使刘长清的心灵得到慰藉。他更加思念大中坝的辽阔视野,充满泥土气息的乡村生活。想到家里妻子幼女生活的艰辛,作为丈夫和父亲,在这个关键时候,自己却不能尽到应尽职责,心中歉意,陡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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