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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竹(原名陈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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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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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城春秋》连载

第二十八章 混沌年华(四)

1971年9月14日上午,太阳依然高高挂在空中,移动着缓慢的脚步,明亮的阳光沐浴着部队操场。教员、管理干部和首长,精神抖擞地走上讲台,站成一排,有点像开班仪式,全员到场那样整齐。

大家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面部表情都显得有些严肃紧张。每个人心里都在想:“今天又要哪个大人物出场,这么隆重。”

学员们也都像部队军人那样,挺直腰板,双手交叉放在腰背处,目光专注地盯在讲台上。首长冷静客观地处理好了打死军犬的事件,大家对他,都有一份敬意。

数数的班长转身向他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然后大声说道:“报告首长,人都到齐了,没有一个缺席。”

主持教官果断地说:“好,那就开始吧,请首长给我们作新的形式报告,然后,再安排后面的事情。”

首长个子高大挺拔,方正宽大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眉毛乌黑,大大的嘴巴,厚厚的嘴唇。看上去十分威严。他扫视了完全场人员,便带着浓浓的北方口音,用标准的普通话讲道:“同志们,这段时间,不分白日昼夜地学习,大家辛苦了。”

他的话音一出,全场暴发出了一阵热烈雷鸣般的掌声,大家听到“同志们”这一称呼,一下子消除了所有人紧张矛盾的心理。压抑很久的情绪,瞬间释放出来。

称呼的改变,一下子与在场所有人员成为同一战壕的战友,这意味着事态有了好转。刘长清和徐绍勤相互对视了一下,脸上都露出了振奋的笑容,跟着大家使劲地鼓着掌。

首长挥舞着右手,向大家示意停下,待安静下来,他接着说:“我今天给你们传达一下新的精神,总结一下这段时间的学习情况,以及一些问题的症结点......”

大家神情专注地听了首长传达着上级的指示精神,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洋溢出轻松愉悦的表情。

首长面带微笑地说道:“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大家的思想觉悟都提高了,学习就此告一段落。大家回到家乡和自己的岗位上,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在今后的工作中,做出优异的成绩。”

队列里,再一次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大家激动地手舞足蹈,雀跃欢呼,相互拥抱,嘴里发出舒畅的呼喊声:“结束了,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操场上,发泄式的尖叫声和口哨声,在双江野战部队操场的上空,久久回荡,一时间无法控制下来。等大家喧闹够了,首长才对着话筒说:“安静,安静,请大家保持安静。”

他一边说一边挥着手,示意大家静下来。看到首长的手势,大家才渐渐平息下来。负责这次反思学习的总负责人走到了前台,声情并茂地向大家慎重宣布说:

“这次学习,今天结束,就地解散。希望大家都安全返回,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好好工作。回到家乡,好好生产,努力把自己的家乡建设得更加美好。”

当学习班负责人充满激情地说完这番话后,又一阵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又一次响彻上空,久久回荡,回荡,回荡。

徐绍勤面带灿烂的笑容,诙谐地对刘长清说道:“这个令人疲惫不堪的运动,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刘长清也是眉眼舒展,笑意融融,心情愉悦,简短地回答道:“嗯。”

会议结束,他与徐绍勤并肩跟随大家鱼贯而出。正好午餐时间到了,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大家都涌向食堂。这是散伙餐,浑素菜做得十分丰富,米饭似乎也特别香糯。彻底结束一百多天的学习反思,学员们个个扬眉吐气。

吃罢午饭,大家立即回到集中营,走进自己的房间,迅速收起行李。跨在肩上,走出门,都非常兴奋和激动,相互握手道别。然后,向各自家乡的方向奔去。

刘长清和徐绍勤两位患难挚友步调一致。吃完饭,在食堂与大家告别后,他们回到自己的寝室,往日的管理人员早就撤走了。他们三五两下收拾好了自己的衣物和用具,把包跨上肩,留恋地看了一阵这具有特别意义的房间。然后,脸上洋溢出一阵轻松的微笑,转身随着大家一起走出将军楼,便匆匆往回赶。

太阳悬挂在高空中,含笑目送着每一个走在回家路上的人。此时,正是一天温度最高的时候,这群三个多月集中学习反思,没有自由的干部、艺术骨干和群众积极分子,都尽情地享受着温暖阳光的沐浴。

九月中旬,虽然过了白露时节,但是,大中坝的秋天依然有些闷热。一跨入这片熟悉的土地,刘长清就有久别重逢的亲切感。

在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乡民们正弯腰埋头忙着秋收,干得热火朝天。刘长清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仿佛没有看见他似的。他很想招呼乡亲,但是,他们很快便低下头,做着非常忙碌的样子。

突然,刘长清一下明白了:自己是以“敌特嫌疑分子”进的学习班,过去热情的乡邻们这样冷眼对待自己,就不足为奇,可以理解大家的心理。可是,他们并不知道:现在已经解除了这些无端的嫌疑。

乡亲们对他们漠视的眼光,让刘长清欢喜放松的心情,蒙上了一层浓浓的阴影,心里冰凉。但他又不可能走到每个人身边,给他们逐一解释。他步履沉重起来,动作缓慢地朝茅屋走去。

当他走近家时,怎么过去的两间草房已经不见踪影了?开始,他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仔细审视周围,那一座坟还在。可是,旁边的茅屋,怎么只剩下一片灰烬?他的心立即紧张起来,以为是妻子又受牵连,也被关押,房子才被烧了,或出现了其它意外,甚至丢了性命。

想到刚才这些老乡们对自己的冷漠的态度,他想:一定是妻女又因为自己,受到牵连出了事。他鼻子发酸,泪眼蒙蒙地望着这片废墟,一阵悲痛直往喉咙处涌,正要哭出声来,却听到一声清脆的童声在呼叫:“爸爸,爸爸。”

刘长清转身一看,是妻子罗向芬在教大女儿小梅喊他。小梅扎着两个羊角辫,高兴地飞也似地跑过来,扑向他。小手紧紧抱着他,脸贴着在他的腿上。妻子手上提着菜篮,背上用结实的布带背着二女儿,小女儿也在 “呀呀呀”地舞动着小手。

一股激动的热流涌上刘长清的心头,眼泪溢满了眼眶。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望着妻女憨笑,手不停地抚摸着紧抱着自己的大女儿。

跟着妻子回养母家。站在院坝里的王素英,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还没有等刘长清开口说话,她就冷嘲热讽地说了一句:“不管流浪到哪里,还是离不开刘家的老屋啊。”

刘长清手上提着一袋脏衣服,木讷地站在那里,十分歉意地对养母说:“妈,我回来了,这段时间让您为向芬和女儿们操心了。”

养母没有回答,转身进了她自己的房屋。刘长清和妻子跨进堂门,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直奔厨房。迅速点燃火,往灶里添好柴,一边对着他大声说道:“终于回来了,还去不去啊?”

刘长清放下布袋,一把抱起大女儿,亲了又亲。然后,放下大女儿,又走到妻子身边,激动地抚摸小女儿的小手。深情地回答说:“再也不回去,再也不会回去了,现在,回家好好干活了。”

离开家的时候,小女儿不到三个月,现在已有半岁多,小小的脸蛋长得圆滚滚、胖嘟嘟的。小嘴砸着,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她感受到了他的抚摸,瞪着机灵的眼睛望着父亲,嘴里不停地发出“呀呀呀,啊啊啊,叭叭叭”的声音,手和脚不停地舞动。她裂开嘴巴“咯咯咯”笑时,露出两颗雪白的乳牙。

刘长清从妻子背上,把小女儿抱过来,亲了又亲,还抱着她旋转,踩着舞步节奏,不停地把女儿向空中抛。女儿非常地拍打着小手,乐得张着嘴“咯咯咯”地大笑。妻子罗向芬招呼道:“你的动作太大了,不要把女儿吓着了。”

她拿起刘长清丢在地上,从学习班带回的脏衣服,一件一件地理出来,放到外面院坝边的洗衣槽里,倒上洗衣粉,舀上充足的水,把衣服泡了起来。

妻子从他手里接过女儿,对刘长清说道:“我等会儿再洗,衣服太脏了,你先烧水洗洗澡,换下身上的衣服吧。”

刘长清径自去灶房烧热水洗澡了。无论这个家曾经留给自己什么样的印象,回到家里,他还是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安全和踏实。

经过梳理,换上干净的衣服,身心放松地休整了两天,刘长清很快恢复了元气。他又按部就班,早出晚归地浇灌庄稼。在空下来时,也唱唱《船工号子》,不时轻轻哼哼戏曲折子戏。他喜欢抱着孩子,踩着节奏,哼着优美的音乐旋律,以熏陶孩子幼小的心灵。

回到家里,徐绍勤得知刘长清家失火后,特来慰问。他俩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促膝谈心,唏嘘感叹。刘长清表示:“今后,坚决不参加那些无谓的社会运动了,自专心致志地种好庄稼,养家糊口。不再让父母担惊受怕,让妻儿受到连累,”

虽然刘长清才二十多岁,还没有到而立之年,但是,从小受尽了磨难。成年后,又不断受到社会动荡的颠簸,很少过上平静、安稳与舒适的生活。

他想:以后,一定要过得像个人样,不再参与这些无聊的运动。可是,身为社会人,谁能完全与世界隔绝,一尘不染,只顾过自己的小日子吗?

春节期间,天气非常寒冷,妻子带着孩子还没有醒过来,刘长清依然很早地起了床,到菜园里,松土,挖厢,准备播种西兰花等,时令蔬菜。他埋头专注地掏着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招呼他:“长清,这么早啊?”

刘长清抬起头,转身一看,是邻居邱维长,刘长清欣喜地招呼道:“邱叔叔,新年好。”

邱维长充满慈爱地回答:“新年好。”

自从养母家从中梁子搬到秧歌坝后,他们的住房与邱维长相邻。邱维长一直是桂林公社干部,在文革期间,他也是受害者。但他个性沉着,非常有政治头脑,立场坚定。在运动一开始,他就意识到:运动有极左的苗头,便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参与任何派性。

社会秩序平稳后,邱维长才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他是一个眼光犀利,行事稳健的人。他中等个子,方正的国字脸上,神情严肃,做事认真,一丝不苟。

1972年春节,邱维长回家与亲人团聚。在庄稼地里,刘长清不时会与他碰面。虽然邱维长是公社干部,但他种菜耕地样样都会。回到家里,他没有任何官架子,与刘长清一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勤勤恳恳地浇灌庄稼。

他对刘长清的成长了如指掌,从小时候的遭遇与忍辱负重,他都看在了眼里。对他一路风雨,坎坷崎岖的经历也了然于心。他非常欣赏刘长清的人品和做事风格,对他的身世和从小受的苦,也深表同情。

这天早晨,大中坝的太阳依然早早地升起,刘长清准时起床,又一闪一闪地挑着粪水去浇灌庄稼。路上,他又碰到了邱维长,他对刘长清说:“小伙子,现在,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负担更加重了哈。虽然要好好地干农活,但是,你的才艺还是不要丢了,不然,你就辜负了肖继诗团长对你的培养哦。”

刘长清停下来,态度恭敬地对邱维长说:“现在,虽然当父亲累,但是责任心更重了,希望我们这个社会,就这样一直平稳地发展。文艺是我的爱好,我不会丢弃,即便没有用武之地,我也可以教教孩子,对他们进行熏陶。邱叔叔,您放心吧。”

刘长清笑容满面,一对八字长眉笑弯了。他边说边用毛巾抹了抹脸上出的毛毛汗,红彤彤的朝阳照在他的脸上,像一幅精美油画中的人物:他身材笔挺健壮,自信乐观豁达,一脸朝气向上,人生态度端正,做事积极的知识青年模样。

邱维长非常欣慰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要告诉你,我已经调到上和镇任书记,不在桂林任职了,以后,上和那边的文化艺术,我会请你和徐绍勤去培训提升。与桂林的地理条件和人文素养相比,上和还比较落后。”

刘长清满心欣喜地回答道:“好啊,好啊,能为上和镇的文艺建设效力,我非常荣幸。也不白学了这么多折子戏。”

邱维长由衷地笑了笑说:“好吧,我先说到这里,你先把妻子和孩子的事情好好安排安排,多为家里做点事。”

“嗯,我记住了。”

说完,邱维长转身回家了,在阳光的照耀下,刘长清弓腰埋头,继续干着庄稼地里的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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