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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竹(原名陈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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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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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城春秋》连载

第六十二章 绿色梦想(四)

刘长清最看好的是:闲置多年的罐头厂,拥有一座能容量达五百吨的冻库,两套自备取水系统,每小时水处理能力达一千多吨,有一路供电专线,五百千伏的变电电器两台, 6.5T、4T锅炉各一台。

企业最辉煌的时期,年生产罐头可达一万吨,饮料二千吨以上。可收购屠宰生猪六万余头,产品远销国内外。后来,又发展成全国两大黄桃罐头生产基地之一。境内种有黄桃树约五百二十多万株,一百多万株结果,年产量可达八千多吨。

从1958年建厂至2002年,已历经四十四个春夏秋冬。在漫长的岁月中,罐头厂经历了创业、辉煌、破产、重组、转让和停产等过程,很像一部情节曲折的、扣人心弦的长篇小说。

罐头厂曾经带动了潼城千家万户农民养猪、种植黄桃、红桔、芦笋、番茄与培育蘑菇发家致富。产品曾远销欧美和东南亚等二十几个国家。挣回了大量外汇,还成为军需产品定点生产厂家,是本地规模最大、效益最好的国营企业。

随着时代不断的变迁,推陈出新,日新月异,罐头厂一方面受经营体制、市场变化和国际环境等因素的制约:在1989年“六四”风波后,西方国家联手对中国实行经济制裁,加拿大故意挑剔,找借口,以蘑菇罐头大肠杆菌超标为由,拒绝进口。

另一方面,潼城周边各县村民都在种蘑菇。为了保护农民的利益,市政府强令罐头厂收购加工,却因内销有限,又不能出口外销,导致产品大量积压。仅蘑菇罐头这一项,罐头厂就损失六百多万。黄桃也因为种植面积过剩,鲜桃产量远远大于罐头厂加工的收容量,造成了鲜桃烂市,政府又责成干部买“爱心桃”的尴尬局面。

在风雨兼程的改革征途上,企业经历着难以想象的折腾和痛苦。企业必须根据市场需求进行生产和发展,一旦介入行政命令,就会使企业不堪重负,在劫难逃。罐头厂严重亏损,负债累累,究竟该怎么前行,走什么样的道路,急需要重新探索和定位。

为了把这个罐头厂盘活,提质上档,由政府主导,曾多次招标承包,采取了化整为零,分成若干个子公司等各种措施。重庆市对外贸易进出口公司(简称市外贸公司),承包了厂里主体实灌车间,更名为重庆市天府工业食品有限公司(简称天府公司)。但是,依然没有摆脱逐渐衰落的命运。到1996年,罐头厂已经资不抵债,只能到法院申请,由法院宣告正式破产。

在骄阳似火的1997年7月21日,处于焦躁难安的县政府和市外贸公司的高层领导,坐在闷热的会议室里,热烈地讨论解决罐头厂难题的对策。经过反复磋商,最后确定:连同该厂的资产、人员和债务,整体零价转让给了市外贸公司。

市外贸公司没有付出一分钱的转让费,投入了千万元的资金,倾尽全力让企业起死回生,但是,几年时间过去了,仍无力回天。在全球金融风暴后,企业就一蹶不振,奄奄一息,到2001年4月,只能全厂停产。

市外贸公司急于甩掉天府公司这个包袱,解除了五百多名合同工,动员部分职工自愿双解离岗,下岗职工纳入市再就业培训中心,按市属特困企业标准发给生活费。又把这个沉重的烂皮球踢回来,委托裴绍东、唐正礼和米稀贵等人组成留守班子“管委会”,处理厂里日常事务和遗留问题。

虽然天府公司于1997年升格为市属企业,但是工厂停办,工人都只能散伙。工人们丢失了饭碗,过去衣食无忧的生活突然断粮,一瞬间,大家都慌得手足无措,只能齐心集体上访,到政府大楼前静坐示威,逼迫政府和公司领导解决困难。

在烈日炎炎的盛夏,因失业工作无着落,生活无保障而怒气冲天的工人们,每天一大早,就联合来到泰安罐头厂大门口的成渝公路线上,拦截过往车辆堵路,强烈示威。他们期待用这样的过激方式,逼迫上级领导出面解决。

这不得不令市县党政领导焦心头痛。这么多工人失业,作为清水衙门,必须靠企业缴纳税收,才能发工资的公务员和党政领导,又能到哪里去找钱给工人发放工资?去银行贷款来发放工资吗?又能有什么办法解决他们继续就业,确保工人有收入,解决全家温饱的问题?

炎夏的太阳像火球一样挂在上空,烘烤着大地。因为罐头厂的事,县委书记和县长一班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坐卧不宁。游行示威的群众声势浩大,怒气难减。在这水深火热的紧急情况下,2001年6月12日,市外贸公司委托潼城县政府,对外招商拍卖罐头厂,这条消息一传出,不仅轰动了潼城,山城重庆,甚至还上了英国侨报。

这则消息发布后,虽然相继来了六、七波外地企业家,到厂里实地考察,但是,了解到有这么多负债、下岗工人和市场缩减等现实问题,都纷纷退缩,不敢接手。

其中,最主要的困难是:总共近千名工人和几百退休人员无法安置,没有经济补发欠款。罐头厂再次陷入困窘僵局。工人们继续示威游行、到政府大院静坐和上访。

作为多个企业创始人的刘长清,自然非常关注罐头厂拍卖的进展情况,他非常清楚厂里的这些问题。眼看竹笋马上上市,如果卖不出去就会出现烂市,那样,不仅仅企业受损,更多的农民兄弟也要受到严重的经济损失,相关的乡民也会这样找他和政府闹事、静坐和上访。因为万亩竹笋基地的建设,是企业、农民和政府三方合力而展开的。

刘长清以罐头厂失败为前车之鉴,提前把这个即将面临的问题看到了。为了本地乡民的利益最大程度不受到损害,也让自己的企业有一个拓展的平台,他愿意冒这个险,承担这个责任,也为政府解燃眉之急。所以,他才迅速写了情况汇报和收购罐头厂的想法。

刘长清的三鑫公司整体购买接收罐头厂,是不是最佳选择?他能不能妥善处理原厂职工的安置问题?有没有能力使罐头厂重现生机?一连串的疑问,考验着县委县府决策层的智慧和魄力。

罐头厂成了县里领导班子最头痛的事。先前已经零价转让给市外贸公司,现在,他们又全部把这个充不起气的烂皮球踢了回来。实际上,虽然该厂以零转让费给了市外贸公司,但是,很多具体事情还是县上在处理。因为绝大部分职工都是本县子民,外贸公司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

2002年,县府再次受托:公开招商又屡无结果。作为竹笋产业的重点基地县,市政府对潼城也寄予了厚望。如果让数千家万户的笋农再重复当年黄桃烂市,全部倾倒的损失,也必将再次引发严重的社会问题。刘长清的三鑫公司有实力接收罐头厂吗?县领导们心中没有底气。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那八百多名职工的安置问题。

严格说来,三鑫公司既没权利又没有义务,为罐头厂的遗留问题买单。领导们一直认为:还得靠市县政府合力来消化解决这个难题。

可是,刘长清居然不知天高地厚,要来购买这个无可救药的罐头厂,沿海发达地区的企业家,都不敢接手这个已经没有市场前景,还有重大遗留问题,且陈旧破烂不堪的厂。

刘长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敢闯敢干的举动,立即引起了市县领导、相关部门和各界人士刮目相看。

在公开招商活动中,群众知道了罐头厂存在着许多问题,而刘长清也敢买,开始对他议论纷纷的群众,顿时,哑口无言了,他们静静地观察,拭目以待。

对于刘长清而言,他没有想这些连市县领导都无计可施的重大遗留问题,他只是怀着绿色梦想,诚恳地为老百姓、企业和政府三方的利益考虑。看到一拨又一拨的招商,外地企业家们来考察后,都偃旗息鼓了。作为本地企业家,不仅仅要为企业的利益考虑,更要为群众和政府排忧解难。

刘长清非常清楚,收购罐头厂要付出多大代价,但是,他确实不想再次看到竹笋烂市,更不想看到为着这个绿色梦想而来的所有农民兄弟受损,不想让欣赏支持他的市县领导们失望。出于救市考虑,刘长清甘愿冒险承担这个责任。这是情节曲折的人生大戏,是一个从梦想到现实的漫长过程。

2002年6月17日上午,太阳依然高高地悬挂在高空中,火城的盛夏,高温烘烤着西南大地,没有丝丝微风,只要走动,就汗水淋淋。刚上班,刘长清和办公室主任徐绍勤一道,穿着简朴的衣服,直接走进了县委书记赵富国的办公室,把《关于将泰安罐头厂用作十万亩笋竹产业化工程产品深加工场地的请示》(潼三鑫【2002】1号文件),恭敬地呈递到了赵书记的面前。

其实,在此之前,赵书记早就已经收到了三鑫公司报送的这个文件和《工程进展情况的汇报材料》,县里也已经将笋竹产业作为全县三大支柱产业之一来谋划和发展。常务副市长陈光国对此也给予了厚望,并作了重要批示:“你们把笋竹产业搞上去,就很不错了。”

作为分管农业的副市长,他也知道:潼城已经种植了近万亩笋竹,成活率高,生长茂盛,再过两年就进入盛产期,将有数千吨鲜笋成熟上市。他也非常清楚:加工是农副产品产业链中非常重要的环节,不仅能使土地增值,产品升位,而且能够帮助农民增收致富,还能增加政府财税收入,这是一举三得的大好事。

刘长清敢于主动请缨,勇于承担这一责任,敢于直面大家都感到头痛的遗留问题,已经很了不起了,值得市县级领导欣喜。

如果没有刘长清这样敢于担当的企业家来接手,就会重踏黄桃烂市的覆辙,如果产业链断裂,后果不堪设想。

潼城的黄桃、前期的芦笋和蘑菇产业烂市,已经有了惨痛的教训。现在,刘长清主导了竹笋产业,投入了大量的资金,正需要拓展场地进行加工生产。如果他不收购罐头厂现有场地,三鑫公司也必须重新征地另建厂房,或者租赁改建其它场地才能进行生产。而这些方案都不如直接收购罐头厂现实,来得快。

经过多年的实践证明,市外贸公司没有能力盘活罐头厂,外地客户也不敢收买,难道刘长清就不敢购买,就盘不活吗?

在县委重要工作商议会上,围坐在长方形会议桌前的领导们,个个情绪高昂,热烈地讨论:是否同意支持三鑫公司整体购买接收罐头厂的问题。赵书记要求大家各自谈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和疑虑,大家畅所欲言。会场气氛开始轻松活跃起来。

如火炉蒸烤的潼城盛夏,空气干燥,难免令人心烦意燥。下岗失业的工人们,没有了生活经济来源,叫天天不应,叫地不灵,工人们顿时陷入无助和惶恐。他们只能每天一大清早,就邀约一道,来到县委政府大楼前,东倒西歪地坐在前面的坝子里,斜梯上,静坐示威。

在县委大会议室里,气氛就像这盛夏一样,弥漫着热烈火辣的思想交锋。领导们个个神情严肃,语气却很随和,毫无保留、畅所欲言地谈自己对罐头厂的处理意见。大家都尽情地表达着各自的真实想法,提出自己的见解。

个子高大,额头宽阔,脸型方正的魏寿明县长,端坐在主位上,满脸笑意,温和地看着听着大家各抒己见。待大家热烈讨论一阵后,他才语调平和地说道:“上周,刘长清亲自把这两份材料交给了我,我已经认真阅读过。看得出,刘长清是发自内心想振兴潼城农副产品加工业,他的愿望非常真诚。”

魏县长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后来,我暗自认真了解了他的经历:从大中坝当大队长到双江林业员、文化站长,再创办了几个企业。十年前,废弃多年的国企机砖厂,也是县委县政府钦定人选,由他买断后,才做活了。现在这个企业不断创新,市场销路好,利润高。我看刘长清是一个敢于担当,富有创新精神的企业家。”

大家一起把目光投向魏县长,静静地听着他对刘长清的介绍:“他对农村有深厚的感情,创办企业有胆有识,也有了丰富的经验,他呈递的资料和请示报告,现在发给大家仔细阅读一下,再请大家根据我们当前的情况,谈自己的意见和解决方案。”

他的话音刚落,后勤工作人员就抱着一沓资料,走到桌边给每人递上一份,会场静了下来。只听得“哗哗哗”地翻阅报告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赵书记打破了沉默说道:“在这两份报告里,刘长清阐述得非常清楚。他有个绿色梦想情结,他创办的双江农机厂和长青公司都经营得非常好,已经有了富足的资本积累。他要购买罐头厂,具备一定能力和经济实力,绝不是像社会上纷纷议论的那样:只图置业不想创业,挖国家金库,以肥个人腰包的黑心老板。如果他是图谋不轨的话,为啥他明明知道这个企业欠债累累,又有难以安置的近千名工人,二百多名退休人员,这么大的包袱,他还会迎难而上?”

赵书记的眼睛扫视着正在埋头阅读的干部们。有的干部边看边在沉思,表情很严肃。赵书记接着说:“从这份报告中看出,他重点关注的是:即将到来的竹笋盛产烂市的后果。如果烂市,不仅农民会受到严重损失,他企业投入了那么多资金、人力、物力和精力,也将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说,我们不是没有要一分钱也愿意转让给市商贸公司吗?我们财政不但没有一份收入,他们还把这个烂皮球又踢给了我们,而很多具体工作都是我们在做。”

县招商局向明局长已经读完了报告,他斜靠在靠椅背上,表情沉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来,认真听赵书记的话说完,便接着说道:“经过这段时间对外招商投标,外面的企业家来潼考察后,都不敢接收购买。他们都表示无力解决这些重大遗留问题。”

向局长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水,向左右扫视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应该意识到:罐头厂是个烫手山芋,只有本土企业家刘长清,才是一个真正有担当的人,他的企业也有这个实力。如果他能收购,不仅能迅速解除我们当前盲目招商引资,还能及时阻止群众天天上访和静坐,消除干群关系紧张的局面。转卖给他,还能让我们财政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何乐而不为啊?”

招商局向局长是总揽全局,又具体处理罐头厂一切事务的人,他对这些问题早已有了最直接的感受和体会。反复的折腾,措施不能落实,也使他们一班人深感疲惫和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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