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长清先愣了一下,心想:那是离猪圈屋最近的屋子,一直闲着,放置着一些家用杂物。他没有理解收拾它用来干啥,但很温顺地照做了。想到罗叔叔一家要来家里,心里暗自高兴,他就把每一件东西用抹布擦了一遍,然后,再把它门整齐有序地放在一处。
长期无人居住,屋子里有一股股浓浓的霉味扑鼻而来。他想不到养母用它来做什么,更没有想到是给自己结婚用的。他只是像往常一样,不折不扣,认认真真地把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十分干净。然后,站在那里环视了整个屋子,已经窗明几净,他才满意地松了一口气。
王素英听丈夫说起过罗云清家的子女,虽然他家的负担很重,但对大女儿的勤劳持家,她内心还是十分满意。她要考虑:刘长清不能娶一个像自己,不会做家务农活的媳妇,这样,她这个婆婆就没有办法享福。经过与丈夫的商量,她原则上同意他的看法,并希望合适的时候罗家能来提亲。
立秋后,阳光依然热辣烤人,罗云清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女儿和刘长清见见面,看看年轻人双方见面后,有没有异议。他本人是非常看好刘长清这个多才多艺,有孝心,做事踏实认真的小伙子。
虽然罗云清也知道刘可明老婆的情况,但是,以后,毕竟是孩子们自己相伴一生,又不是与婆婆生活一辈子。不管怎样说,刘家就一个养子,没有任何财产纠纷,而自己家的子女太多,负担也相对较重。女儿嫁给刘长清不会过穷日子,他的勤劳善思,有才艺又有实干能力,这才是女儿获得幸福的保证。
这天,雨后的大中坝气温又升高了,太阳高高地悬在天空中,秋老虎已经蜷缩起来。虽然白天高达三十度左右,但是,不是很热。刘长清穿了一件养父的单布衣,旧单裤改小的蓝布裤,脚上穿了一双已经有洞的布鞋。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用一张白色毛巾搭在后颈上,挑着粪水到菜地里,毛毛汗冒了出来。他擦了擦汗,来回挑着茅厕的粪水,浇灌着一大片菜地。爬在架子上的秋茄子和豇豆等蔬菜,长得十分饱满健壮。上午时分,当他再挑着粪桶回到家里的时候,只听得养母大声在说话:“喜凤,我们这里就是这样的条件。”
刘长清顺着养母说话声望过去,只见堂屋门敞开着,一个姑娘有些害羞地站在一个穿着花布衣服,下身穿着蓝布裤子,头发很长,扎着两个长辫子的妇女身旁。
姑娘穿的上衣非常宽大,显得有些不合身。下装也是穿着大裤管的英丹布长裤,只有带扣的鞋合脚,是手工做的新布鞋。她害羞地紧紧靠着那位妇女,眼睛正朝着他这个方向看。应该就是养母叫的喜凤和她的女儿。
看到刘长清走进院子,养母大声喊道:
“刘长清,你过来。”
他走到院坝的竹林边,把粪桶放下,用毛巾擦了擦颈上和背上的汗水,然后,转身走到堂屋门口。
“这是唐喜凤阿姨,这是她的女儿罗向芬。罗云清叔叔的大女儿,你知道的。”
“哦,唐阿姨你们好。”
对于罗云清叔叔和唐阿姨家的事,他多次听养父聊天的时候谈起过。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们吃完晚饭后,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他家一些事情和子女的情况。想到养父那天开门见山问了他的意见。刘长清明白:就是他们给他介绍的那个对象及母亲,即罗叔叔的妻子和大女儿了。
他大大方方地看着罗向芬,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尽管她不是特别美丽,衣服也不合身,但是,她的眼睛和身上,却透露出一股朴素和干练。刘长清从养父口里得知:他们家里因为子女多,生活也很穷困,但她懂事体谅家里的难处,非常勤快,跟自己一样很体贴父母,也爱护兄弟姊妹。
二
刘长清心想:只要勤劳,就不会没饭吃。自己喜欢音乐艺术,希望未来的媳妇能理解和支持这个爱好,也能勤劳持家,就是非常好的事了。
中午饭,是唐喜凤阿姨、罗向芬和养母一起张罗的。刘长清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等着吃别人煮的饭菜,他竟然成了旁边打杂的小工。虽然饭菜很简单,但是,端上桌的时候,别有一番香味。他们主动做饭,也是看上刘长清的标志,养母要她们煮,也是想看看未来媳妇的厨艺水平。
吃罢午饭,大家坐下来,围坐在堂屋里聊天。唐阿姨很健谈,一直在表扬罗向芬在家里怎么勤快,怎么体贴大人,是自己的小帮手等等。王素英却比较骄傲地,脸色严肃地审视着她,没有过多的话语。
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已经向西边斜去,气温开始下降,他们才起身告别。送她们回家的时候,王素英还特地指着自家的庄稼地,给未来亲家和媳妇介绍。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望着她们的背影,渐渐远去。
唐喜凤在道别时,意味深长地对望着王素英,眼里充满了期待,她也笑容满面地看了看刘长清。然后,大声对王素英说道:“就等着您们回信哈。”
晚上,刘可明回来,一起吃过晚饭的时候,他试探性地问了问王素英和刘长清的意见。他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王素英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对罗向芬的看法。脸上有种养尊处优的自豪感和蔑视她人的傲慢感。语气轻蔑地说道:“就那样。很朴素,衣服看样子都是借来穿的,不合身,就不晓得以后能不能吃苦持家。”
刘可明又转向刘长清问道:“二娃,你觉得咋样?想听听你的意见。”
刘长清看了看养母王素英,然后小声说道:“听妈的嘛。”
自从抱到刘家后,虽然受尽了养母的折磨和虐待,但是,对待养母和大的事情,刘长清一直就是一个懂得孝顺的孩子,从来不与养母有冲突。对于婚姻也是这样。
第二天,刘可明上班时,好友罗云清的反馈是:“他们母女都很满意。我就更不用说了,能与刘家结亲,也是我们的荣幸。刘长清这小伙子真的很不错,我很看好他。”
罗云清的心思笃定,刘可明也没有啥话说了。看到老婆王素英的态度和评价,刘长清的表态,他心里也就非常明白:这门亲事算是敲定了。
终于,王素英要接媳妇了,他们的婚房就定在偏房,又称拖布屋,就是养母让刘长清打扫的屋子。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了养母当时的用意。
屋子很简陋,就一个双人床,因为准备夏天结婚,所以,也就不用添置更多床上用品,就是姑娘直接过来,两个年轻人在一个屋睡觉,就算结婚了。
处暑刚刚过,也即“出暑”,是离开炎热的意思,但受短期天气的影响,一般处暑节后,依然是持续高温。尽管没有盛夏酷暑那样火辣难熬,但是,天气由炎热转向闷热,空气有些干燥,“秋老虎”常常也趁此作威作福。
昼夜温差大,正是感冒泛起的“多事之秋”。人们需要及时添加衣物,避免细菌趁虚而入,带来许多疾病。随着温度降低,人们的情绪很容易烦躁不安,肠道干涩便秘。还会出现秋乏,浑身无力,有懒洋洋的疲劳感。
罗向芬和母亲看了刘家回来,母亲对养母王素英有一定的看法,其实,这么多年来,她也多多少少听到过王素英的所作所为,她担心女儿过去要受很多罪。
她对刘长清的印象倒是非常好,但是因为他太孝顺,当媳妇的肯定免不了要受些罪。唐喜凤把这些想法与顾虑,都给女儿进行了彻底分析和交谈。
三
罗向芬也很害怕养母的做派,但是,对刘长清本人完全没有说的,她很满意。能嫁给这个大名鼎鼎的青年才俊,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了。
罗云清知道了母女俩的意见,但他还是坚持把女儿嫁给刘长清。在他看来,女儿是与他生活一辈子,不是与养母生活一辈子,老人迟早都要走,最终,是俩口子相互扶持走到老。罗云清的看法成熟中肯,但是要面对养母,罗向芬心里还是有些战战兢兢。
秋分节刚过几天,农历八月初四,天高云淡,气温已经降至二十多至三十度左右,非常温暖怡人。刘长清再一次按照养父母的意思,把偏房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简单地添置了新的席子和枕头。自己也添置了一套新的白色纯棉体恤,蓝色的长裤,一双草绿色解放牌单鞋。在这样的天气,只穿一件就可以了,刘长清的这身搭配,显得朝气,非常时尚,且有艺术的美感。
刘可明和罗云清两家大人商量,临时请来了新林四大队妇女主任刘素芳,到家里来吃饭,由她做媒,作结婚证人。这天一大早,他们就忙碌起来,煮肉杀鸡。刘院子里,早早就飘出了过节一般浓郁的饭菜香味。
临近中午,妇女主任刘素芳,昂首挺胸,带着欢快的笑声,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刘家走来。她剪了一幅齐肩的短发,蓝色的劳动服和裤子,一双黑色的燕尾似的布鞋。她到达刘家的时候,饭菜都差不多端在堂屋的桌上了。她一跨进门,就连声说道:“恭喜,恭喜,祝福两位新人,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谢谢刘主任,谢谢刘主任。”
两个家庭六个人,一起站在那里迎接大媒人的到来。然后,七个人围坐在饭桌上,吃了这顿简单却隆重的午餐,就算给这两个年轻人举行了婚礼。在妇女主任的见证下,两个从未交往过的男女青年,从此正式结为夫妻。
两家父母坐在一起亲热地交谈,王素英更是喜笑颜开,嗓门大,声音洪亮地大声说笑,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唐喜凤显得文静不多言不多语,但是,满脸却洋溢着快乐幸福的笑容。刘可明和罗云清就跟平时一样,两个人心满意足地坐在阶沿边,面前放个小方凳作为茶桌,安静地喝茶聊天。
刘长清高兴地在厨房客厅跑来跑去。罗向芬穿了一件合身的新衣服,也就是她的嫁妆了。虽然两个年轻人没有多的交流,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们知道:他们的命运已经连成了一个整体。他们没有说多少话,但是眉目传情,相互都心知肚明。
妇女主任拉着唐喜凤和王素英的手,交谈甚欢。两个母亲笑逐颜开,整个家庭气氛和谐美好。刘长清和罗向芬心里,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家庭气氛了。
看到这个场面,刘长清禁不住想起他八岁多,跟随父亲与养母见面那天的情景,她也是这样开怀大笑。那时,他胆怯地审视着这位美丽的养母。可后来,她的一系列折磨,让他不寒而栗。想到这里,他心里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后面的日子,会是现在这个快乐愉悦欢喜的场面吗?刘长清的眼睛里闪现出了丝丝不安和忧郁。罗向芬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思,看了看他。刘长清忧郁的眼神与她相碰,罗向芬却镇静地对他笑了笑。仿佛在说:“放心吧,我能应对。”
都说媳妇难当,何况有王素英这样刻薄的婆婆。罗向芬在父亲向她提起刘长清时,她早就知道这个名字,也知道他有个养母凶恶刻薄。但她没有想到这个养母到底有多恶劣,她只是对刘长清久仰大名,喜欢爱看他演出的节目。他的英俊和帅气,在少女的内心深处,早就情窦初开。
四
罗向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机会与心上悄悄暗恋的男人成为夫妻。当她得知父母看上的人就是刘长清时,她十分高兴,不假思索地答应了父母。她喜欢他的聪明好学、艺术表演才能和吃苦耐劳的品质。她带着侥幸的心理认为:养母应该不会像对待他那样,对待自己吧。
看着眼前两家母亲交谈甚欢,罗向芬心理也充满着美好的向往,她希望能与未来的婆婆融洽相处,成为美谈。可是,罗向芬毕竟很年轻,未经世面,不知道人心与人性的险恶。她的想法太天真,她不知道:狗吃屎的本性,根本无法改变。
当然,罗向芬想得很清楚是:结婚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在娘家时,她看到母亲的艰辛操劳,自己也跟着早睡早起,家里总有做不完的杂活,也就养成了从来不睡懒觉的习惯。
罗向芬想:到了婆家自然也要勤快,操持家务,把刘长清做的所有家务活都逐渐扛过来。她不相信自己不能感动这个顽固刁蛮的婆婆妈。
下午,吃罢午饭,罗向芬带着这种幻想和刘长清一道,在院坝外,送走了自己的父母。母亲临走时,特地拉着女儿的手,摸了又摸,眼里含着不舍的泪花,但她忍着不让女儿看出来。
妇女主任也与他们一道出门,回家了。刘家院子突然安静下来。刘可明和罗云清一道继续去上班。家里就剩下养母、刘长清和罗向芬。
刚举行完婚礼,待客人散尽,刘长清带着罗向芬到庄稼地转了一圈回来,早早地做好晚餐,等待刘可明回家。夜幕降临的时候,全家人一起吃完饭,刘长清还是一如既往把所有的家务做毕,他俩正准备进自己的房间。
坐在堂屋里,翘着二郎腿,双手抱在胸前的养母,脸色阴暗,突然起身去灶房,舀了一盒大米放到锅里,然后,恶狠狠地对罗向芬说:“明天早晨,看你能煮出什么样的饭来。”
说完,转身进了她的卧室,随手“咚”地一声,狠狠地把门关上了。坐在堂屋闭目养神的刘可明见状,睁开眼看了看刘长清和罗向芬,有些歉意地说:“她就这脾气,向芬你不要介意哈。”
刘可明站了起来,走到堂屋外,站在阶沿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进卧室了。
刘长清过去轻轻拉着罗向芬的手,温和歉意地说道:“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罗向芬淡淡地笑了笑:“没关系,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我在家经常帮助母亲做饭,她的要求难不倒我。”
她用力地拉着刘长清的手说道:“走吧,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完成婆婆交给的任务。”
这一夜,虽说是新婚,但他们都没有新婚的感觉,只是觉得两个相爱的年轻人能在一个屋里随便说话了。刘长清为了让罗向芬忘掉刚才养母的刁难,他先给她讲了一个笑话,让罗向芬笑起来,他不能让一个爱自己,自己也非常喜欢的妻子受委屈。
养母要给她委屈,他无能没有资格去指责和控制她的言行举止,自从抱养到刘家,他从未见过养父与养母吵闹过。这么多年来,他也看到了养父刘可明的辛苦和对养母的迁就与忍让,要不是养父大度包容,这个家早就无法继续支撑下去。
罗向芬到刘家的第一天,养母这一举动,打碎了她曾经的美好愿望。让她头一遭感受到了养母翻云覆雨,瞬间阴晴不定的情绪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