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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阳春三月，气温怡人。周末，刘长清一大早起床，便到楼下图书阅览室和茶馆打理，这是他几十年不变的习惯。打开临街的木门，长龙一样的石板街道上还没有人迹，显得十分安静和空旷。天空一片晴朗，几朵稀疏单薄的白云袅袅轻飘在高空中。东方一片霓虹，太阳正从天际边升起。
刘长清呼吸着新鲜空气，图书管理员和茶馆的师傅都还没有到，他便拿起鸡毛毯子，轻轻地打扫灰尘。刘长清做任何工作，都会亲力亲为，仿佛他的全身上下，总有使不完的力气。春节文艺节目刚刚表演完毕，全区文化站的工作都处于一年之计在于春的计划阶段，还没有具体事项要推进。
“长清，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快来吃，免得凉了。”
妻子在图书阅览室的楼上伸出头来，对着下面叫道。自从区里把这里划拨给文化站作为工作场地后，刘长清自己花钱到处购买了一些二手木头材质，把这个陈旧不堪的地方修建成耳目一新，一楼一底的木制楼。他举家迁到这里住下来，有了妻子贤内助，孩子和家里的事情，她都打理得非常利索，他就全力以赴，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各项工作中。
“好，来了。”
刘长清回到楼上，与家人一道吃过早餐，孩子们都分别做自己的事了。剩下的家务都是妻子罗向芬打理，他就下楼向右，穿过西街子，到公路对面的农机厂加班。
转眼，农机厂已经成立一年了，刘长清一到厂里，就与会计出纳一道，核算出全年的原材料成本，收支和盈利。利润竟然达到百分之三四十。几个股东一听到这个结果，都喜形于色，精瘦高挑的陈清和激动得在屋子来回度步。不苟言笑，憨厚朴实的何志元，脸上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刘长清激动地拿起座机电话，告诉刘治全书记这个结果。书记在电话里也非常兴奋，连连说道：“太好了，太好了，你们辛苦了。”
在那个计划经济年代，作为乡党委书记刘治全，准确地领悟了党的方针政策，及时物色到合适人选，迅速行动起来。这次取得的成果，也让他感悟到：任何大政方针要真正地落到实处，人是最关键的因素。他选择刘长清没有选错。
刘长清从当大队长开始，到双江当林业员，都取得了突出的佳绩。在工作实践中，他勤奋好学，吃苦耐劳，思维灵活敏锐，在好的政策引导下，他敢于探索，最先抢占了市场。他的农机供应公司，铸造和销售汽车与农机配件产品，独占市场鳌头。
在销售过程中，刘长清总是全方位地调查访问顾客的使用意见，像父亲当年在战场上做通讯员一样，凭借自身的聪敏和机灵，富有洞察力的眼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市场更多的需求。并根据政策方向，预测市场的潜在需要。
在一次次与客户的回访中，刘长清很快发现：他们只生产汽门座圈，产品单一，不能满足客户配套使用的需要，也使公司的发展受到很大局限。必须扩大规模，开发农业机械配件产品，在刚刚推广农业机械化的大政方针下，这是农业生产急切需要的产品。
刘长清急匆匆地走到双江公社书记黄华顺办公室，直接求助道：“现在产品供不应求，农机车间的生产已经不能满足市场客户的需要，必须扩大场地。黄书记，我看智慧路斜坡上的棉花库房闲置已久了，不产生任何价值，何不卖给我，政府也可有些收入，我解决了就业人员，上缴税收也可为国家为社会作贡献。”
二
刘长清的一番话，深深地打动了黄书记。事实上，从包产到户以来，这个场地就一直空着，在这个高高的斜坡上，也不知道用来做啥。如果刘长清买了它，确实能为政府积累一笔经费，企业也可继续健康发展。
要把乡镇企业发展起来，政府也该为他们解决一些具体困难。像刘长清这样有经济头脑，有市场推广能力的人才确实不可多得。他创办的农机厂是双江最大的企业。不仅解决了百余人的就业，每年也还要上缴可观的税收。
黄华顺书记略微迟疑了一下，沉思片刻，便爽快地答应了。为了保证企业正常运转，不耽误时间，他还特地要求相关部门：迅速办理相关手续。刘长清也立即把购置费上交了。
这个场地总共3.6亩，仅仅花了三千六百元就获得了产权。四个股东们都非常高兴，由衷赞扬他的办事能力强。刘长清立即预算新产品成本资金，急要八万多元。加上流动资金，总共需要十多万元的投入。虽然经营了一年多，有了利润，但是，企业还没有更多的积累，必须另筹资金才能实现扩大生产。
刘长清又去请示区委书记刘泽民，求得他的帮助。在他的陪同下，一起到县政府找到藤西泉县长。他听了刘长清对铸造厂的市场分析和遇到的难题后，他正在落实中央政策，大力抓乡镇企业的发展，正愁不知从何下手。
看到刘长清这样有头脑，有魄力的企业负责人，藤县长非常欣慰和激动。他当即表态：由县财政借给十万元。并立即找来相关人员，及时给他办理，立即落实到位。
一拿到钱后，刘长清迅速赶回厂里，紧急安排购置新的熔铁炉车间设备，同时招聘新工人。闪电般行动，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建成了铸造车间和加工车间。当把设备安置好后，产品模具也研发了出来。新工人迅速到岗，在老技术员手把手的带领下，立即进行批量生产。从此，除了汽门座圈，还生产各种轴承座和平衡轴。
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立即新招了刘晓梅、傅光明等一批工人，全厂从四个人迅速扩大到30多个工人。生产车间忙忙碌碌，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每一批产品出来，立即就销售完毕，还有些供不应求。
正当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时候，有股东主动提出：一个人管一年销售。不言而喻，其实，他就是想单独一个人搞。刘长清担心地对他说：“企业刚刚走上轨道，大家应把精力都放在企业上，不搞小动作，如果确实要这样，我就退出。”
刘长清的话一出来，正中他人下怀。他们就顺着他的意思，便满口答应，同意他退出。刘长清也非常干脆地交出了公章，又回到了文化站。
刘长清的退出，其他股东高兴了一阵子。但是，因为县财政的十万元借款是刘长清法人代表签的字，县财政领导得知这个消息后，迅速赶到了双江，找到陈清和与何志元明确表示：“如果你们现在马上还给县财政十万元借款，就接手单独搞。如果你们还不出，那么，我们就只认刘长清。因此，企业法人代表又归还给了刘长清。”
这样一来，刘长清心里非常明白，强扭的瓜不甜，经过慎重思考，他与股东们反复协商后决定：立即盘存，算账，每人分得红利二万四。懂技术的陈清和另起炉灶，原厂继续由刘长清经营。
刘长清接手独立经营后，便更名为潼南县双江农机厂，通过一年多的努力，他很快与各个农机公司建立了稳固的供销关系。由于产品质量好，价格适中，服务态度好，获得了农机公司合作伙伴们的赞誉和信任，市场份额日渐扩大，产品供不应求。
三
第二年，生意更加兴隆，刘长清心里真是美滋滋的。眼看自己亲手打造的企业出现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工人队伍也越来越壮大了，全厂的职工有了好的工资报酬，都满脸洋溢着幸福感。县财政的借款也顺利地还完了，他心理充满着无限的喜悦。
刘长清不仅仅是抓文化的能手，更是抓经济的能手。区委书记刘泽民看在眼里，爱在心头。在年轻干部的选拔中，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以他多面手的能力，把他提拔到一个公社当书记，就可以迅速把乡镇企业抓起来。
在他们管辖的桂林公社，乡镇企业发展一直比较落后。如果派刘长清回去全面主持工作，给他独立管理，放手工作的平台，他应该会干出另一番精彩事业，一定能充分利用大中坝这块宝地，把农业经济推上新的台阶。
刘泽明书记心里一直在孕育这个目标，他特别关注了刘长清农机公司的经营状况，当刘长清把企业盈利消息告诉他时，刘泽民脸上大放光彩。他对提拔刘长清做桂林公社的党委书记这个想法，更加笃定，并且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于是，他走到区长黄华顺的办公室，一起商量交谈此事。
区长黄书记也早有这个打算， 两位一把手，一拍即合。然后，由组织部考核，征求群众意见。这些工作都在默默地进行着。刘长清企业的获利，使他每天精神抖擞，满面红光，他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放松和愉快过。
企业有了利润有了分红，拮据的家庭生活也有了较好的改善。至少，他能保证不会再让孩子们像他小时候那样，忍受吃不饱穿不暖的苦，这是刘长清最欣慰的地方。
春天，一场春雨之后，双江街道的石板路光亮湿润。这天，刘长清刚刚起床一会儿，就接到区办公室文书小梁的电话：“刘站长，请您今天上班的时候去刘书记办公室，有要事。记着要准时哦。”
“好吧。”
刘长清准时到达，刘泽民书记已经坐在办公室，正专注地读着手里的文件。一抹阳光从窗口射进来，洒在他的左脸上，使他的脸部轮廓更加分明清晰。简陋的办公室还有一阵凉悠悠初春的冷气。一见到刘长清，他高兴地站起来，拿起水杯一边接开水，一边大声地说道：“长清，请坐，请坐。”
待刘长清坐下后，他转身过来，满脸笑容地打量着刘长清，然后，盯着他说道：“经过我们慎重考虑，想提拔你到桂林或者新林当公社党委书记，两个地方任你挑选。这几年你的工作能力、业绩和品德，大家都看到了，是一个难得的德才兼备的人才。新桂林那边的地理位置你都熟悉，但是，现在农村经济始终没有抓起来，你有做企业的经验了，你去一定能干出一番精彩的事业。”
刘长清听了刘泽民书记对自己的评价，内心美滋滋的，脸上也洋溢出灿烂的笑容。想到自己也要像他们一样成为地方一把手，父母官，虽然深感意外，但也使他信心倍增。这么多年的苦难，终于熬到一个光明前程。
刘长清满怀喜悦地从刘泽明书记的办公室出来，脚踏在双江街道的石板路上，迈着轻快的步伐。他全身血液沸腾，就像这个春天一样，蓬勃向上，禁不住眉开眼笑。此刻，刘长清的脚像踩在一层厚厚的棉花上，走起路来，轻轻向上弹起一般，有些飘飘然的幸福感。
刘泽民书记的一席谈话，对他如此肯定，也并非易事。这不仅仅增添了刘长清的信心，更重要的是：提拔，是对他前面工作业绩和能力的肯定，这是刘长清最自豪的地方。他干每项工作都是认认真真，勤勤恳恳，没有想到要迎合谁，只想到要把手上的每项工作干好干漂亮。
四
刘长清一回到文化站办公室兼寝室的楼上，便欣喜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妻子罗向芬，妻子也非常高兴和激动。在中国人的眼里，升官发财是人人梦寐以求的事。而现在，这幸运之事已经降临到刘长清的头上，一旦上任，全家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一种欢庆的气氛在家里弥漫着。
刘长清走到旁边安静的地方，立即把这个消息电告了刘治全书记。刘治全书记回答道：“长清，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退出你们公司，就是因为1984年12月3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做出《关于严禁党政机关和党政干部经商、办企业的决定》：强调党政机关不得使用公款（包括行政经费、党团费、老干部特需经费等）、贷款，以及在职干部自筹资金，自办企业或与群众合办企业，不得在经济利益上与群众兴办的企业挂在一起。”
刘治全书记说得很急，在电话里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乡（含乡）以上党政机关在职干部（包括退居二线的干部），一律不得以独资或合股、兼职取酬、搭干股分红等方式经商、办企业；也不允许利用职权为其家属、亲友所办的企业谋取利益；党政干部不得经商办企业。”
听了刘治全书记的这番政策宣贯，刘长清刚刚高兴的心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长清，你在听吗？要提拔一个干部，上级领导都是要经过长久反复的考察，你的能力做党委书记绰绰有余。但是，就是不能再亲自做企业了，你只能指导其他人做，你自己要想清楚。对你而言，提拔你做党委书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刘长清高昂的兴致一下被降到了零点。他呆呆地坐在饭桌前。妻子看他脸色不对，问明缘由后，也一下子呆若木鸡。是继续做企业还是放弃，去当父母官？刘长清和妻子都陷入了矛盾的沉思中。他们不得不认真权衡利弊，扪心自问内心的声音。
春天的太阳已经升上了天空，楼下图书阅览室也坐满了读者。后面茶馆的茶友也陆续进来，喝茶聊天了，很热闹。刘长清下楼直接去了农机厂。他认真细致地看着这个自己亲手操办出来的企业，目前的效益也大大地提升起来。看这发展态势，一年的红利会超过十多万元。
如果做党委书记，是处级干部，月工资四千多。中央出台对党政干部各种行为的约束，不允许在外兼职挣钱。刘长清全家六口人就只能靠几千元生活，又会回到生活拮据，购买困窘的状况。孩子们的营养不能得到保障，自己作为党员，也不能干违背中央政策的事。
一想到这些，刘长清做了他一生中又一重大抉择。为了生计，忍痛割爱，弃文从商。继续做企业，凭借自己熟练的市场推销能力，已经拓展开的局面，产品已经远销西南各地，成为了目前产品供不应求，最畅销的企业。
根据这个发展趋势，刘长清有信心把这个企业做得更好，盈利更高。就能让跟着他饱受苦难的妻子儿女们，获得经济保障，生活富足安稳。眼下，四个孩儿们都在读书，一路成长必须要有富足的经济保证。
刘长清把这些想明白后，决定辞职，专心致志做企业。第二天，当他把这一决定告诉刘泽民书记时，他先是有些震惊：没有想到有这等好事降临到自己身上，刘长清还这么理性地进行了权衡，对党的事业如此负责，对自己的品格和荣誉是这么看重。
听了刘长清阐述的理由，刘泽明书记也感觉到：自己对他家庭经济的改善和提高无能为力。也理解刘长清家庭的困难。
他知道刘长清从小受过极度的苦难，害怕穷困，因此，非常理解他要继续做企业的意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