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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竹(原名陈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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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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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城春秋》连载

第四十一章 人工运河(一)

中午,太阳悬挂在正空中,悠然自得,尽情地播洒它火热的能量。刘长清站在岸边,望着清澈宁静的江水,眺望沿岸三块石发电站地址,心中有无限感慨。他见证了涪江大中坝沿岸,每个历史时期的发展变化,真是波澜起伏,荣辱兴衰皆有。

刘长清深深地感受到:如果方向错了,就会引起全国上下动乱。不仅仅百姓遭殃,民不聊生,而且,农业、工业和文化等建设都将受到严重创伤和打击。

解放初期到十年动乱爆发前,全国上下都集中于新中国建设,在社会安定平稳发展期间,潼城修建了一个火电站,一台53千瓦的煤气发电,让城关亮起了第一盏电灯,正式结束了无电的落后历史,书写了历史新篇章。

但是,与世界著名发明家、物理学家、美国企业家,“世界发明大王”艾迪生,在1879年发明的电灯相比,潼城第一盏灯远远落后了74年。“爱迪生电力照明公司”还相继研发了白炽灯、通用电气和细灯丝上市。

与重庆市1906年亮起的第一盏电灯比,也相差了47年。因为电力匮乏,经济落后,所以,潼城被列入贫困县,每年都要靠上级政府,拨救济款解决民生问题。只有具备了充足的发电能力,才能解决制约区域经济健康发展的根本问题,才能使全县人民彻底摆脱贫穷落后的面貌,迎头赶上先进发达地区。

新一届县委县府领导集体再次达成共识,形成决议:修建三块石大型水电站,是脱贫致富的关键举措,非常英明。也获得了省地两级党委政府大力支持,先后拨给电站建设补助资金一千多万元。

三块石大型电站修建分为四组进行,一旦建成,有了充足的电,工厂、学校和机关等全县各个行业,都能保证生产、办公和家庭用电。

要开启大规模的电站修建工程,第一步,就是要在15公里多长的涪江沿线,安装高压电杆、电线和电灯,才能保证修建工程正常进行。刘治全书记把如此重大的任务交给了刘长清,并且要求:必须紧急完成。从本质上说,刘长清就是肩负起了:让全县人民都能照上电灯这一神圣使命。

接到这个任务,一向有思想有胆量不怕困难的刘长清,一瞬间也感到爱莫能助,无计可施。他还从来没有接触到电杆之类的事,怎么寻找途径,他完全没有头绪和线索。

在正午烈日高温下,刘长清穿着白背心,蓝色齐腿肚的布短裤,泥黄色的塑料凉鞋,踏在火辣辣的泥地上,他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深感迷茫。一时间,他不知道从何处找到切入点和突破口。

他沿涪江悠长的岸边漫步,展望电站开工的场景。即将有全县各镇乡数万民工进驻在工地上,吃喝拉撒、灯光照明与机器运转,都需要充沛的电量保证。拉通架起从东风到桂林的高压线,是眼前最紧急且最重要的工作。

走到涪江口岸,刘长清纵身跳进江里遨游,顺便洗了一个冷水澡。回到家里,他也没有心思多说话。表情呆滞地吃罢晚饭,无心顾及妻儿,就独自到书桌边,漫无目标地翻阅农业科技丛书,但是,书中电力部分谈得很少,无迹可寻。他索性倒在床上,四肢舒展地睡了一个闷头觉。

第二天一早,刘长清便接到公社书记的电话通知:“长清,你立即安排派潘定平去重庆出差,购买电杆。”

刘书记电话里的语气十分着急,这个工作成了县委县政府和公社党委政府一把手的第一要务。刘长清立即通知了潘定平。有军人作风的潘定平,迅速拿起简单的洗漱日用品,马上动身去了重庆。

等他凯旋而归。虽然刘长清没有跟着潘定平一道到重庆,但是,他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他知道,正值酷暑,在重庆这个火炉城里奔波,日子一定不好过。

七天后,潘定平那挺直的腰板突然像抽了筋骨一样,软绵绵,无精打采。他神情十分沮丧,两手空空而归。他走进刘治全办公室,无可奈何地报告说:“刘书记,现在根本无法买到电杆,因为这种材料属于计划产品,没有计划就没有销售指标。”

计划经济时代,各种物品生产都需要年初提前拟定计划。当兵出生的潘定平,能说会道,敢闯敢干,对领导交给的任务,不折不扣地去做。他顶着“火城”烈日,东奔西跑地行走在山城滚烫的大街上。走到重庆电缆厂门口,他礼貌地问询问道:“老师,我想买电杆,请问多少钱一根?”

门卫值班人员问道:“你们提前报计划了吗?”

潘定平失望且焦急地摇着头说:“没有,现在修电厂急需。”

门卫值班人员友好地对他说:“现在没有计划,哪里能买到电杆哦,来拉货的人,都提前报了生产计划,厂里生产计划单位的产品都忙不过来啊。”

潘定平冒着酷暑,已经走了大半个山城,听了门卫的话,碰了一鼻子灰,心力交瘁,身心疲惫。他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和身子,再到处打听所有相关的生产厂家。到每一个厂家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你们没有提前造计划,即便得到了计划指标,也会按照先来后到排队,等待产品生产出来,才能获得啊。”

潘定平失望极了,他在心里嘀咕说:“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所有生产相关产品的厂家都打听了,屡屡失败,他只有打道回府。当潘定平把这一消息报告给刘治全书记后,他立即把这个结果电告刘长清,十分焦急地说道:“长清,你必须要千方百计,想尽一切办法,按规定时间,把所需的高压线电杆、高压线和灯具等,尽快购买回来。”

“好嘛。”

刘长清看到书记如此焦急,满口答应了,但是,他心里却是一片茫然,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买到。

炎夏的气温越来越烈,庄稼都被晒得耷拉着脑袋,身姿软软的,显得无精打采的样子。在农机站办公室,刘长清拿着蒲扇不停地摇着,冷凉的开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接到刘书记的电话,得知潘定平花了七天时间,到重庆各个电杆生产厂家,因为没有计划指标而碰了钉子。他只能耷拉着脑袋,空手而归。

以专门啃硬骨而出名的刘长清,是党委政府最信赖,最能依靠的人,可他一时间也一筹莫展,不知道从哪儿下手。此时,30岁出头的刘长清,还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磨砺,也从来没有承担过这么庞大的政府采购工作,更何况这是关系到全县人民生活与经济发展的重大任务。

刘长清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每当遇到困难和压力的时候,刘长清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到江边去,那里是他减压的安全港湾。

在那里,烦恼和绝望,都会被深邃的江水,天空辽阔的美景冲淡。在他的记忆中,每次在这里都能遇到贵人。涪江是治愈刘长清一切创伤的风水宝地,这里也即将变成三块石电站,将解决全县人民的用电问题。

想到这里,他起身从办公室走了出去,想去江边碰碰运气。冥冥之中,他潜意识里怀有一种强烈的希望:到江边或许能想出什么妙计,或者又能碰到贵人或高人的指点。

跨过桂林到大中坝的小拱桥,一边是回家的路,一边是到新林的路,一边是到江边通往县城的路。走进一望无际的坝中,穿过茂密的庄稼地,刘长清径直向江边走去。

盛夏的阳光已经向西斜去。刘长清迎着扑面而来的高温,眼睛却漫无目标到处观望,似乎要寻找到什么人似的。每次遇到难题,刘长清就要穿过大中坝,到涪江沿岸徘徊游走。不知不觉,他又走到了长期洗澡的滩口。

沿途,就是从小提着狗屎箢篼,每天清晨第一个来到这里捡人粪的江边。这也是他多次想结束生命,但又多次被贵人拯救的地方。他对这里有特殊的情感。

每当心烦意乱,无助迷茫时,他便来到这里,以寻求放松、解脱或安慰。这里是他一次次获得新生,补充能量的圣地。此时,刘长清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刘书记交给的任务,有些担心这次完不成。

站在岸边,湛蓝的江水静静地流淌着奔向远方。向天际望去,斜阳的颜色已经变淡,热力减退了。一阵微风吹过来,刘长清感到一阵凉爽,他心里默默地祈祷:但愿上天能保佑自己,不负领导的期望,圆满完成关系到六七十万人民的用电需求,以及全县经济发展的重任。

压力重的时候,在深水中遨游一会儿,会增强体力,清醒头脑。他立即脱掉白色背心、外裤和凉鞋,纵身一跃,像一只机灵的青蛙那样,飞快跳进江里,四肢展开,开始了姿势优美的蛙泳。

在烈日照晒后的江水,就像冬天的洗澡水那样温暖舒适。刘长清一会儿蛙泳一会浮在水面,像一只平稳慢速移动的小船。他的脸仰望着万里无云,深邃幽远的天空,努力挤走脑子里的忧愁和心里的石头。身子轻盈地平躺在水面上,自由舒展地游动,让自己停止思绪,忘却时空。

太阳已经落到天边,绚丽的晚霞映红了半边高空,普洒在大地上,让大中坝茂盛翠绿的庄稼,都披上了彩衣。躺在水面上的刘长清,沐浴在殷红的江水中,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爬上岸时,三块石电站的旧址就在眼前。刘长清十几岁的时候,县委县府曾经组织数千村民,在这里就修建过小型电站,现在已经杂草丛生,但还隐隐可循。民工战斗在这里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时隔近二十年,新一届党委政府领导班子又重新启动,开工在即的前期准备工作交给了他。刘长清感到既光荣,又担心,也充满了压力。但是,无论多么困难,都必须竭尽全力完成这个任务,不能有任何退缩的念头,并积极地思考突破的办法。

艳丽的霞光染红了江面,火红的太阳离天际越来越近了。刘长清穿好衣服,径直往甘蔗厂走去。自从当了大队长后,他从来没有准时下班回家,总是要把自己每天的杂事梳理一下,想想明天要做什么。此时,他想去看看大队的糖厂,因为忙于公社领导交给的新任务,有好几天没有去现场了。

他一走进厂门,左边的酿酒车间门外,堆满了收购的甘蔗,像一座小山静静地站在那里。右边尽头是甘蔗酒直销店,旁边的敞篷里,一排排大肚子酒坛整齐地摆在那里。

刚刚酿出的新鲜甘蔗酒,味道纯香,慢慢细品,还有一种甘甜的味道。所以,从糖厂和酿酒车间开工营业以来,吸引来很多品酒行家亲自到厂里营业部,购买刚生产出来,原汁原味的新鲜美酒。

刘长清走到大院中间,打量着左右现场。右边已经有人排着队买酒。刘长清正准备过去,突然一个声音把他叫住了:

“刘大队长,好久不见你,你还是这么精神抖擞,听说你又高升了啊?”

刘长清定睛一看,一位个子瘦削,中高身材,方正的国字脸,眉清目秀,穿着蓝色中山服的中年男人,手里提着酒罐,满脸笑意,热情地招呼着刘长清。他一眼就认出,惊喜地招呼道:“永兴兄弟,你又打酒啊?”

世间的事总有那么点巧合之缘。在刘长清接管大队糖厂后,这个人常常去求他购买甘蔗酒,他叫柯永兴,桂林场人,曾经在四川省机电物资供应公司工作,是个酒罐,每天都要喝点小酒,这是他唯一的嗜好。

每次买酒,刘长清不但不卖给他甘蔗酒,还开玩笑说:“你是国家干部,朗格就喝甘蔗酒哦?”

刘长清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叫他坐下,递上一杯茶水,然后,自己便拉开抽屉,拿出纸和笔,快速地写了一个便条,盖上了公章,递给柯永兴。

柯永兴疑惑地接过条子一看,是一张以医治耕牛的名义,要购买几斤高粱酒的条子,盖上大队公章。这张条子就能让他在供销社买上三五斤高粱酒。柯永兴高兴地喊道:“刘大队长,你太够哥们了,本人没有任何其它爱好,就好这口酒,太感谢你,太感谢你了。”

柯永兴激动地站起来,紧握着刘长清的手,不停地摇晃着说:“你这个贴心朋友,我交定了,你是我此生的福星。”

刘长清淡淡地笑笑说:“小事一桩,现在计划经济嘛,什么都有计划,物资不丰富。”

从此后,他们常常碰面,像自家兄弟般亲热交谈,如此一来二往,他们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出生、家庭状况、个人成长经历、工作烦恼、国家大事和日常小事都畅所欲言,言无不尽。

在这些交往中,刘长清了解到:他老婆被划作了五类分子(即地主、富农、反动派、坏人和右派,曾经给民族带来了深重灾难,被视为压在人民头上三座大山的邪恶势力)。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五类分子”必须按时按量出义务工,即干活不给评工分,还要随叫随到。

在农机站工作期间,刘长清看见柯永兴的老婆和其他五类分子一起担烂泥巴,他就请求桂林六大队的大队长夏高才,请他开个后门,免除柯永兴老婆的义务工。理由是:“好歹,她也是一个干部家属;她的年龄不应该是地主分子;她男人也许今后有机会,能给我们帮上忙,给家乡做点贡献。”

因为夏高才与刘长清身份相同,都是十二品官员(过去的县官称九品,以下类推:区公社到大队应该为十二品),他觉得刘长清说得有道理,言辞恳切,这个也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也就给了刘长清一个面子,同意他的请求,行了这个方便。这令柯永兴非常感动。

这天,柯永兴刚刚从成都回家后,就到酒厂买酒,邀约到刘长清家里小聚。在饭桌上,简单地放上一碟花生,拿出高粱酒,他们二人对坐着,一边小酌一边聊天。刘长清心里有事,没有往日那样轻松爽朗。

他无意间长长地叹了口气,柯永兴敏感地问道:“咋啦,有心事啊?”

刘长清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当前的苦恼:“县委将重新启动修建三块石电站这个大型工程,首先解决全县人民用电问题。而这个前期最紧急的工作就是要买电杆,架高压线,安好路灯,供施工现场使用。公社刘治全书记把这个重任交给我,但因为没有生产计划指标,前去购买的人已经遭受了挫折,空手而归。”

离工作时间节点越来越近了,刘长清正在发愁,冥思苦想,怎么才能办到,眼看过去了半个多月,自己完全找不到方向。谁知柯永兴听完后,爽快地一拍桌子,嘴里果断地冒出一个字:“干!”

他叫刘长清给他纸和笔,当即就写了一张便条,签上了他的名字和时间。要刘长清去找重庆江北茄子溪杆塔厂厂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顿时,刘长清吃了定心丸。第二天一大早,刘长清提着简易的公文包,匆匆前往重庆。找到厂长,他二话没说,马上跨越了前面等了几个月的买家,按刘长清需要的规格,如数划拨了电杆。然后,凭条付款,开具发票。这个环节一帆风顺。

但是,如何运回潼城又成了一大难题。因为电杆那么长,必须要等候调度到转盘车。为此,刘长清又要等七天,在第四天的时候,他观察到那位调度洪站长是个大烟囱,嗜好抽烟,而且,只抽叶子瘀,即把柳叶瘀晾干后,再裹成条状的叶子烟。

一刹那间,刘长清就想到了一条妙计,马上打电话到公社,请他们派人到他家里。要夫人罗向芬专门挑选五斤,第二三台最好的叶子瘀,派专人送到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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