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可明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眼睛凝视着远方,停顿了一会儿。追溯地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他坐在阶沿上,专注地清理玉米须,样子看起来很憨厚老实。我还担心:他会像我这样内向,没出息呢。没想到他小子还这样活泼,那么刻苦勤奋,这么有艺术天赋。”
罗云清听了刘可明这一席赞扬的话,脸上也露出了非常欣赏的笑意。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就是啊,这小子不错,谈对象了没有啊?”
“这个我确实不晓得,没有时间过问,他妈与他更没有啥话说啊。”
“那你抽空问问,看看我家大女还有没有机会啊。”
罗云清的话语里,很明显钟情于刘长清这个有名气又帅气小子了。刘可明非常了解多年老朋友的心思,对他家的情况也都熟悉。
罗云清与妻子唐喜凤先后生了六男三女,共九个子女,他长期在外,给航运公司驾船,工资是拉船的三倍,是全家的经济支柱。他的夫人非常贤惠,比自己的老婆王素英勤劳持家。因为他生的孩子多,所以,为了全家的生计,他更加辛苦劳累。
虽然罗云清挣钱多,但是,九个子女的学杂费,全家人的生活开销也很大。妻子唐喜凤家务农活一肩挑,一边管理培育孩子,一边起早贪黑种地。
唐喜凤长得端庄大方,个子高大,性情温和,干活风风火火。由于子女多,练就她做事泼辣利索。丈夫长期早出晚归,在外打拼,家的里里外外都得一把抓。每天一大群孩子围着转,如果没有好的教育方法和管理家庭事务的能力,很容易被孩子折腾得晕头转向。
长女罗向芬,长得与母亲一样,品性善良温柔沉静,有一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方圆的脸蛋饱满白皙红嫩,时常带着快乐的笑意。嘴唇轮廓分明,长得像父亲罗云清。
看到母亲忙碌,她就帮着做家务。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事就问大人。她是一个十分懂事的孩子,心思细腻,体贴大人的辛苦。因此,父母对她宠爱有加,也给予了厚望,愿她能找个好人家。
家里孩子多,弟弟妹妹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闹,每当这时,母亲就叫大女儿带弟妹出去玩,给他们讲故事。母亲常常表扬大女儿,给她讲述每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做事的方式方法。罗向芬领悟力强,很快就能学会,做起事来十分利索,特别令大人省心。
中午,如果母亲还在地里干活,她就帮着做饭炒菜。个头够不着,就搭着凳子。随着弟妹们一天天长大,罗向芬转眼也成了大姑娘,不仅个头长高了,身心也逐渐成熟起来。
每次,罗云清说到大女儿,都是自豪赞美的语气,他有点夸耀地说道:“我的大女儿人很漂亮,很懂事,早就是母亲的小帮手,能做各种家务农活了。”
在这些年的交往中,罗云清常常自豪地夸奖大女儿。刘可明静静地听着,带着羡慕的口吻,感叹地说:“老兄,你好有福气啊。”
从罗云清的口中,刘可明知道了她的大女儿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长得像啥样子,什么时候开始给母亲分担家务,什么时候开始到地里干活。她是一个非常懂事、勤快、善良和孝顺的好姑娘。
二
一场秋雨之后,地面油亮,朝阳冉冉升起。收割完毕的庄稼地里,还剩一些菜根和枯藤,散发着泥土的芳香。空气十分清新,天际边漂浮的彩云,使天空显得格外明亮。
一抹霞光照进刘家小巷,刘可明趁吃早餐的时候,问坐在对面的刘长清道:“小子,你有没有耍女朋友啊?”
刘长清听到养父这样突兀的问话,先是一怔,然后立即摇着头回答:“没有,还没想这个事。”
刘可明露出欣喜的笑容说道:“你罗叔叔看上你了,想让你当他的女婿,他的大女儿罗向芬人漂亮又勤快,你要是娶到她,一定会享福。”
刘长清心里一直很自卑,心想:自己这样的家庭谁看得起我?做这个养母的媳妇也太难了。养父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一旁的养母暴躁地说道:“你老汉在等你的答复,你同意不同意?回个话啊。”
刘长清只能爽快地回答道:“就听妈的。”
刘可明高兴地说道:“那我就给罗叔叔回话了哈。”
“嗯。”
刘可明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他吃完早餐,抹了抹嘴,匆匆迈着轻快的步伐,踏着湿润的小路,迎着和煦怡人的晨风,笑容满面地出发上班了。
罗云清坐在船上,望着刘可明来上班的路。老远,他就看见他步履欢快,与往日慢悠悠的姿势不同,他猜想自己的想法应该不会落空。他们是铁杆哥们,一有空,除了谈时事、社会和工作上遇到的问题,就是拉家常。
两个家庭情况,相互都了如指掌,十分透明。在刘可明还没有抱养刘长清之前,他们都想过,从他家过继一个儿子。后来,老婆王素英带回了刘长清,刘可明也欣然接受了。
罗云清家的孩子们都已纷纷上学读书,大女儿罗向芬越大越能干,真正成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小美女。在公社成立合作社后,只要母亲忙不过来时,她就帮助母亲喂养队里的一条大牯牛,就到地里帮助家里挣工分,做家务,弟妹们哭闹的时候,想着办法哄他们开心快乐。不知不觉,她成了一个小大人,为母亲撑起了半边天。
三年自然灾害后,中央农业政策有了新的调整,大中坝的种养殖业也进入平稳发展时期。罗向芬围着母亲和弟妹们忙前忙后,协助母亲管好他们,分担母亲的家务农活。
秋日,朝阳普照着大中坝宽阔无垠的一厢厢菜园地。刘长清挑起粪桶,迎着绚丽的霞光,迈着轻快的步子,去菜园子浇肥。虽然天气没有夏日火辣,出汗少一些,但他已经习惯劳动时,颈项上搭上一张白色擦汗毛巾。
这个时候,二十多岁的刘长清,已经长成一个帅气、身姿挺拔、受大家喜欢的小伙子,是大中坝的名人。在双花剧团学习唱折子戏,使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乡镇剧团都是业余演员,临时需要时组建,没有重大任务时,便解散各自回家务农。
这时,刘长清自由来往在生父和养母的家中。养母已经无法再像小时候那样去压制他。因为刘长清的名字已经众人皆知,她也很知趣识相,不再那样苛刻地管着他。
从城里过继到这里的刘长清,早已对养育自己的大中坝,产生了深厚的眷恋之情。看到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居住在城里,只能花钱购买粮食和副食品,不像他有属于自己生产劳动的土地,这使刘长清倍加珍惜现在拥有的生活。
在大中坝的成长过程中,刘长清遇到了一批伯乐前辈对他的赏识和扶持,使他对未来充满着美好希望。早上养父给他说的亲事,使刘长清心里长期的顾虑得以消除,他自己也将成家立业,要在这里成家立业,子子孙孙都要靠这片土地生活一辈子。
想到这些,刘长清凝神看着这秋后杂乱的庄稼地,更增添了一份本能的热爱。他弯下腰,动作利索,收理着地里的杂草枯根。一抹秋阳照在身上,使他感到十分温暖舒服。
三
刘长清热爱音乐艺术,折子戏里的经典人物的品格,孕育着他年轻的心灵,使他对待生活更加豁达开朗。通过剧中人物的曲折经历,也使他领悟到了更多的人生真谛。
与他们对比,刘长清对自己的现状感到很满足:自己有庄稼种,能吃饱饭,还能在这个生长的地方,为父母捕鱼补贴家用,承担起了两个家庭的责任。需要时,自己还能为广大群众带去丰富的精神食粮,这使他感到特别幸福开心。
养母对他放手,令他舒心放松了很多。她也不得不放手,因为左右邻舍都是合作社的领导,天天看着他和家庭相处的状况。刘长清出生城里,但他热爱这片土地。
那个时候,有了土地比在城里更有衣食保障。看到家里兄弟姊妹缺吃少穿,他便更加积极地劳动耕耘,思考怎样才能种出高产的蔬菜粮食,怎样才能挣更多的钱帮助家人。
在艺术方面,刘长清能有今天的成绩,主要归功于邻居肖继诗长辈对他的欣赏和培育。是他与养母沟通,才有了木床,是他的慧眼,发现了刘长清的艺术天赋。
为了全面培养刘长清,肖继诗经常给他布置多项表演任务,这使他的精神世界极为充实,综合能力大大得到提升。劳动之余,他争分夺秒,刻苦地学习剧本与相关知识。
大中坝是县政府唯一的合作社,具有得天独厚的地位优势和发展机会。桂林文艺宣传队人才济济,虽然是业余剧团,但随时都可能被县里点名要演出节目。所以,刘长清的生活除了做好农业生产事务,就是抓紧时间巩固练习自己的表演技巧和技能。
肖继诗是社长兼任剧团团长,对上级政策动态有较强的领悟力和执行力,对时事有很强的辨识和判断能力。在“大跃进”时期,他没有像全国其他地方官员那样,不假思索地冒进和浮夸,因此,除了生产劳动,他坚持带领团员们学习戏剧等知识。
大中坝紧靠县城,又是县政府的示范地,因为地势独特,村民吃着供应粮食,有最起码的生活物资保障。而其他乡镇的群众,还在解决吃饭的问题,无法顾及到精神食粮的需求。那时,城市化进程基本处于停滞状态,但刘长清没有停止。
秋日,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刘长清身上,他浇完黄瓜地里的肥料,便轻轻地“咿咿呀呀”地轻声练起了嗓子。他青春朝气,方正的脸提起笑肌,带着愉快的心情,一边劳动,一边练习气息和唱腔。
运用气息,血液循环加快,浑身经络通畅,毛毛汗出来了,他用毛巾擦了擦,又接着做手上的活。刘长清整个身心都沉醉在对艺术孜孜以求与表演技巧的领会中,他旁若无人地哼唱,内心充满了音乐艺术的美感。
多年来,对每个节目的编排,对每个故事情节的理解和表演,歌剧中主人公悲欢离合的境遇,三国演义里那些干大事,具有大丈夫精神的人物角色和品格,刘长清都能栩栩如生地表演出来。这为刘长清注入了豁达开朗,勇敢面对人生挫折与苦难的精神品质。
因此,在他青春的脸上,充满着坚毅。他开阔的眉宇间,挺直的身板上,让人能感受到一种与众不同的内在气质:即豁达、厚道、朴实、善良和意志力的综合表象。旁边菜地里有人在招呼他:“长清,你好刻苦啊。”
他礼貌地应了一声:“嗯,你早啊。”
刘长清听得出这个人的口吻有赞扬的意味。他多才多艺的才华,得到了大中坝家家户户的认可,常常能听到村民的夸奖,已经习以为常。他很享受舞台上获得经久不息的掌声,以及身边人关注他的快乐。但他清楚:能获得这些荣誉也源于养母接纳了他。
四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唱的折子戏越来越多,刘长清的心里已经豁然开朗。他不再有对养母的抱怨,而是更加体谅她。作为一个男子汉,他知道自己应该肩负起家国、社会和家庭的责任。
虽然,养母没有合法完整的过继手续,对她的刁难和刻薄也都众所周知,但是,无论怎么艰辛受伤,养母接收了他,使他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名义上也养育了他。这个事实无法改变,也没有必要改变。
他会为养母的一句话,放弃吃供应粮和自己热爱的川剧事业的美好前程,就足以说明刘长清质朴可信的人格人品。他的这些美德,也早就被街坊邻居传为佳话。
刘可明一跨入船舱,就迫不及待地把养子的回答,告诉罗云清说:“犬子没有恋爱对象。他也同意听大人的意见。”
罗云清激动地站起来,非常高兴地说: “我觉得他俩是天作之合,可以先订婚,我回去问问我家喜凤的意见,你再问一问素英的意见。”
刘可明停下来看了看罗云清,高兴地回答道:“好啊,好啊,他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在罗云清心里早有权衡:虽然刘长清是养父母,但毕竟他们只有这一个儿子,没有啥拖累。看看自己六男三女,比起原生家庭王家,也好不了多少。
自己一个人在外挣钱,孩子们个个都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而这期间,他家与大多数村民一样,口粮总是青黄不接,有那么多张嘴等着他拿钱回家,购买副食品和供应粮。
而刘可明心里想的是:刘长清结了婚,就真正地安定下来,就必须老老实实在家务农。结婚生子,为刘家繁衍后代,延续香火,不会再东跑西跑,他们老了才有所依靠。
虽然罗家很穷,但孩子都比较懂事,作为媳妇能持家是最大的好事。其实,自己的媳妇王素英好逸恶劳,整天到处遛弯,到处闲聊,自己的婚姻是失败的。只是碍于家以和为贵,刘可明作为丈夫就忍了。何况在那个年代,离婚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晚上,月色朦胧,大中坝的庄稼地,像披上了银灰色的外衣。两个老掌舵像往常一样下船,并肩走了一段路程。他们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打量着空中的上弦月,各怀着心思,慢步轻摇地返家前行。暖暖的夜风吹在身上,让人感到非常舒服。
回到家里,刘长清与往常一样,给养父养母做好饭,毕恭毕敬地给他们端上桌,坐在一起吃了一个团圆饭。吃罢晚饭,刘长清利索地收拾好厨房,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回到家里,吃罢晚饭,刘可明坐在堂屋里,很久没有说话。他抽完一杆烟,独自坐在那里打量了一阵房屋。他在想:刘长清结婚,不可能再让他和媳妇去睡阶沿啊,是应该给他准备一间婚房了。但是,他没有说出来。静默了大半天,他磕掉烟头,径直到了卧室。
他斜躺在床上,眼睛怔怔地望着屋顶,沉思着。待妻子走进来,准备就寝的时候,他终于开口对妻子说道:“素英,我觉得刘长清已经大了,应该谈婚论嫁了,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他准备一间婚房啊?”
待王素英坐上床,他完整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也把他和罗云清交谈的内容告诉了她。与她商量刘长清的婚姻大事,希望得到她的支持。
听了丈夫的话,王素英并不怎么欣喜,脸上的表情不温不火,要给养子准备一间结婚用的屋子,她勉强同意。结婚后,自然不能让媳妇和他都蜷缩在小木床上。她心里也清楚,自己俩口子的年龄越来越大,娶媳妇生子也是正常的事,自己也不能让别人笑话啊。
第二天一早,刘长清早早地起来做好早餐,养父吃毕就出门去上班了。当他做完家务,收理好厨房时,养母大声地叫道:“二娃,你去把那个偏房屋收拾干净嘛。你罗叔叔他们要来这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