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严冬,天色灰暗,气温寒冷,万物沉寂。清冷的涪江水面泛起细细的波纹。刘长清和罗向芬住在坟旁的新茅草屋里,周围没有任何遮挡物。竹子芭茅秆编织的墙壁,挡不住肆意的寒风袭击,从墙壁缝穴钻进去,直接吹到他们单薄的床上。
刘长清紧紧地抱着罗向芬,心生愧意,觉得自己让妻子受委屈了。在他的心里,虽然茅草屋简陋,但比花生篮子还是好了很多倍。这里毕竟是两间正房,有宽大正规的木床,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能遮风挡雨保暖。
住在里面,光线明亮,空气通透。转角处,有一个小偏房,有单独的厨房、猪圈和厕所。自由出入,不顾及会影响谁。刘长清小俩口的日子过得轻松自在,欢声笑语,享受着小家二人世界的甜蜜幸福。
就在刘长清和罗向芬走向独立的时候, 1966年夏,阳光明媚,刘长清夫妇照样迎着朝阳到地里干活。而那些不热爱农业耕耘的回乡知识青年,东游西荡。
往日,朝阳普照,大中坝风平浪静,那厢厢翠绿茂密的蔬菜水果的丰收美景,已经杳无踪迹。从早到晚,乡村的上空都是广播喇叭声,唱革命歌曲。乡政府工作,农业种植养殖,老百姓宁静有序的劳作生活,一时间全都被扰乱,被迫停了下来。
为了生活,刘长清像往常一样,每天早出晚归,在自己的自留地种植蔬菜,天天浇灌。抽空打捞一些鱼,给怀孕的妻子和胎儿补充营养。
二
闲暇时间,刘长清又拿出过去扫盲读夜校时买的书阅读。陪在妻子身边,听听肚子里胎儿的声音。对刘长清而言,全家人的生存,才是人生的第一要务。
1967年底,又是隆冬时节,北风呼啸,威风不减。此时,全国各地十分流行八个样板戏,刘长清抽空也听听。快过年的时候,为了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桂林公社领导出面组建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派性的群众文化活动。
他们通知刘长清和原来双花艺术团的部分成员,紧密锣鼓地排练了当时最流行的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在公社的旧保管室里,宣传队的乐队没有京剧锣鼓,只有几件民族乐器。剧中演员的挑选,完全按照剧本角色需要,挑选出了最适合的演员。
全剧组总共十多个人。桂林这个戏窝子出人才,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能够满足《红灯记》整个剧本的人选。李玉和、李奶奶与李铁梅分别由徐绍勤、龚琼英和黄元珍担任。
因为徐绍勤刚刚重获了新生,对该剧本有深刻的理解和感悟。所以,他便积极推进,主动承担了李玉和这个角色。刘长清饰演磨刀人。其主要任务就是喊一声:“磨剪子嘞,钱财到噢。”
虽然戏份不重,但是,这一喊声,绝不像平常那样,随便喊喊。这一声必须要响亮悠扬,动作和表情都要表演得十分生动。必须掀起全剧的高潮,喊出人民群众过年恭喜发财的喜庆和欢乐。
除此之外,刘长清还要负责全剧组的服装、化妆与后勤协助,全剧的组织工作,都由刘长清负责。
剧中的反派人物:小日本四岭鸠山,由造反司令扮演,他是宣传队队长,长相和德行非常合适演这个角色。虽然他没有什么演技,但是,表演外国人在中国的肆意抢掠场景,可以由演员自由发挥。
有时候,宣传队长自由发挥过度,在对待铁梅的肢体动作和剧情发展上,超出了剧本的要求。结果导致扮演铁梅、李玉和与磨刀人的演员,都不知道该怎么搭腔。他借着小日本鸠山的霸气和流氓习气,对铁梅的演员公然动手动脚,让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演下去了。
徐绍勤和刘长清为了让这场戏顺利完成演出,他们一边劝女演员坚持下去,一边给演鸠山的人说戏,叫他有的动作不能演得太随便,引起女演员的不适。
劝说的人也只能点到为止,叫他动作不能夸张超越。可是,演鸠山的演员不服气,愤愤不平地说道:“这还了得,教训起本队长,本司令来了。”
徐绍勤的劝说,不但没有效果,而且让“鸠山”也憋了一肚子的气。他不能让徐绍勤的尾巴翘到天上去。
其实,很多人通过媒体已经看过:北京京剧院浩亮、袁世海及刘长瑜等,主演的《红灯记》。桂林公社版的《红灯记》首演时,仍然获得了很大成功:观众连连鼓掌,拍手叫好。整个剧场,欢呼声,雀跃声,持续不断。
看到群众看戏的热情如此高昂,反响这么好,公社立即决定:在春节期间,到各大队巡回演出,以增添乡民过年的喜庆和欢乐。刚刚过了腊八节,寒风凛冽,白天,太阳依然高高升起。各村社乡民都在忙碌着购买各种年货,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1968年1月12日,迎着瑟瑟北风,宣传队员背着演出服装,到达了三大七生产队。因为这里常年住有石油工人勘探队,也叫石油钻井架子队。他们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石油专业人士,对文艺表演有较高的欣赏水平。
舞台,就在十多平米宽的住房街沿上。虽然仅仅高出平地一米多,但有舞台的感觉,演出效果也非常不错。演出结束,与往常一样:卸妆后,大队领导班子为演员们准备了加餐晚宴。
三
吃过大队准备的第二次晚餐,司令队长组织开会,他在会上公然提出:“我们宣传队应该自制一面旗帜,写上公社某群众组织,即:鸠山司令派旗号。”
刘长清第一个站起来反对说:“不能打某一派的旗号,因为这是为了丰富群众文化生活,根本没有什么派别之分。”
徐绍勤的态度也十分坚决。他语气坚定地表示:“宣传队成员发工资的每一分钱,都是全公社老百姓给的,打一派的旗号不利于安定团结。”
就在刘长清辩论的当天,城里刚刚发生了大规模派性斗争,死亡一人。即1.12事件后,拉开了文艺团体(队)的争斗序幕。
虽然,其他队员都没有表态,反对者只有刘长清、徐绍勤和郭素珍,因为他们三个说得很有道理,司令的意见就没有通过。
此后,有消息迅速传到了离城最近的桂林,据他们描述:因为武斗激烈,川剧团的全体演员连夜逃离县城。他们路过桂林时,还看了他们演出的节目。
第二天清晨,隆冬的寒风凛冽刺骨,涪江水面泛起了清冷的波光,乡亲们都还没有起床。队干部就起床给大家熬好粥,蒸好馒头包子,凉拌好咸菜。团长要求把全体演员叫起来,快速吃过早餐,全体人员立即回到公社。
在公社简陋的会议室里,光线暗淡,“鸠山”司令坐在讲台上,阴沉着脸,眼色严厉凝重,语气十分霸气地说道:“大家继续昨天讨论的话题吧,给我们剧团取一个好听的,贴切的名字。”
说完,他瘦削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拿出荷包里的纸烟,“吧嗒吧嗒”毫无顾忌地抽起来。烟从他斜着的嘴角和鼻孔中轻轻地吐出来。
烟雾在会场上空的袅绕,他翘着二郎腿,眼睛不停地扫视会场上所有人的表情。他旁边坐着一个身材粗壮,长着黑胡须的男人,凶神恶煞地瞪着眼,不断扫视着大家。
为了争取通过剧团名号,“鸠山”专门找了公社另一派的司令来压阵。想用强制手段,让大家服软,赞同他的提议。但是,坐在会场上的所有团员,目光坚定,神情凝重,并没有被他们的淫威所震慑。
全场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沉重,低头托腮沉思。这几天城里城外发生的串联和武斗,纷纷出现丧命的悲惨事件,消息连连不断地传来,大家都非常清楚地看到:形势正在骤然升级。
作为大中坝的村民,虽然是靠种植蔬菜换取国家供应粮食的特殊菜农,但终归都是普通乡民,家家上有老下有小。一旦有什么闪失,妻子儿女怎么办?大家都不得不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着想。如果由剧团挑起左右乡邻互相斗争,出现人命,不仅自己遭殃,还会连累妻子儿女和亲朋好友。
会场鸦雀无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和焦虑,没有任何人主动表态,大家变换着姿势,把双手抱在胸前,等候台上耀武扬威的“鸠山”司令做出决定。就这样,僵持了很久。他抽完烟,在鞋底上“啪啪啪”地扣出了烟蒂,深吸了一口气。
突然,只听得“啪”地一声,“鸠山”堆满肉的脸像布满了乌云,浓黑的眉毛一竖,怒气冲天。他那肥壮的大手掌猛地拍在了会议桌上,然后,他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不满的语气大声宣布:“这次专题会议到此结束,既然大家都顾及到安全问题,那我们的剧团就暂时解散,以后有什么事,请大家静候通知吧。”
他的话一完,全体人员“哗”地站起来,相互间悄悄低语,有的捂着嘴怕说出声。跟随着前面的脚步,慢慢地走出了会议室。然后,拿着自己的行囊回家了。
四
刘长清回到家里,恢复了正常的劳作生活。他依然起得早,挑着粪,迎着冬日的朝霞,到菜地浇灌。浇灌完毕,他就拿着鱼网去河边,为妻子和宝宝捕捉新鲜鱼。
在第三天的捕鱼途中,一个迎面过来的邻居告诉他:“今天,你们剧团又通知回去集中了,怎么你没有去?”
刘长清没有接到重新回去集中的通知,不必要去面对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心里暗自有些高兴,语气平和地回答道:“哦,我没有接到通知啊。”
后来,他得知:这次,他们也没有通知徐绍勤和郭素珍。他们三个人恰恰就是反对“鸠山”取队名的人。知道这个情况后,刘长清立即回家,放了渔网,便到二大四队徐绍勤家里商量。
看到刘长清步履匆匆地赶来,正在为此事纳闷的徐绍勤非常高兴。立即迎过去,嘴里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个组织本来是宣传红色政权,反映时代正能量的团队,把我们三个排除在外,这是明目张胆地剥夺我们宣传毛泽东思想的权力,必须要他们给个说法。”
刘长清没有坐下来,他们俩便又急匆匆直奔公社办公室,找他们评理去。“鸠山”司令委派公社武装部负责人与群众组织交涉。在他笃定的坚持下,他们坚决要打一派旗号。
于是,刘长清和徐绍勤叫人马上找来了纸和墨,当着他们的面写大字报:《质问XXX群众组织》,他们用了三张全开纸,洋洋洒洒地把这个组织分析得透彻明了,字字珠玑,理直气壮,义正词严责问他们的动机。一气呵成,落款,刘长清、徐少勤和郭素珍三人的姓名。
大字报一贴出,立即引来了不少围观者。群众认真地品读字字句句,纷纷指责他们为一个旗号问题,致使红色宣传队夭折,使《红灯记》停演。现在,宣传队没有导演,没有合适的人演主角李玉和,剧团就只有立即解散。
司令的颜面扫地。因为刘长清和徐绍勤他们的反对,导致他的工作无法开展下去,被“鸠山”视为“对立派”,一气之下,他竟然想要革掉这三个人的性命。
好在有人提前告知,他们都躲了起来。“鸠山”的恶行,也被众多乡邻友善劝告,及时制止了。否则,他们三人定会引来杀身之祸,性命难保。
京剧《红灯记》,是广泛流行的、充满正能量的八大经典样板戏之一。剧中讲述了抗战时期,地下共产党李玉和一家三代,秘密向游击队传送密码,一路风雨兼程,与日本特务周旋斗争的英雄故事。
李玉和、李奶奶和李铁梅三代人,机智为游击队送密码。敌人为找到密电码,连夜审问王连举,他因为害怕酷刑拷打而叛变,供出了李玉和。日本宪兵队长鸠山,不择手段,对李玉和软硬兼施,用尽了所有残酷折磨伎俩,但是,李玉和至死不开口。
鸠山无可奈何,立即聚集宪兵队员冲到李玉和家中,想骗取密电码,却没有成功。他们只好把李玉和一家三口押到刑场,酷刑处死了李玉和母子,释放了李铁梅,企图暗中跟踪找到密码线索。
李铁梅携带密电码,在邻居田慧莲革命群众一家的掩护下,终于巧妙地逃出虎口,急匆匆地直奔柏山。途中遇到了磨刀人。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宪兵队长鸠山率大队人马正好追赶到这里。地下工作者,磨刀人机智地安排了另一个战士,从另一条路护送李铁梅上山,他自己却率领部分战友阻击敌人。
正在磨刀人与宪兵队激烈交战的时候,柏山游击队从山上下来接应,磨刀人与游击队协同作战,一举歼灭了敌人。在山上,游击队临时办公室里,铁梅终于把密电码亲手交给了游击队长。全体战士一片欢声笑语,热烈庆祝这次取得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