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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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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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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二十三章 殃及邻里

尤富在三叉巷里人人讨厌。 起先, 邻里小媳妇们还和他开几句玩笑, 后来不敢了。 尤富生来得寸进尺, 嫌嘴说不过瘾, 没说几句伸手去揪捏对方的脸, 大天白日扑在小媳妇们身上乱抓胸脯, 闹得小媳妇们满脸通红。 金凤全当没看见, 老不问少事嘛, 甚至认为女婿模样长得好看投人眼, 小媳妇们喜欢和他闹, 这更证明自己眼力好, 招到人见人爱的女婿, 好比会买东西的人, 买到喜爱的物品乐还乐不过来呢。 尤富见丈母娘不管他, 常常行为放肆。 碍于街坊面子, 小媳妇们不好意思变脸, 大多望风而逃。

拿不到小媳妇们取乐, 尤富便用荤话去逗姑娘们。 有个小媳妇路过听到后说是脏话, 姑娘们人人脸上羞得绯红转身就跑, 个别胆大的朝他猛吐唾液, 他乐得开怀大笑。

瘸腿大妈看在眼里, 对尤富满脑不高兴, 因为他撩拨最多的是小玲。 小玲对尤富的言行早已习惯, 两人常在一起胡闹。 瘸腿大妈生来碎嘴, 到处散小碟子①, 说金家这个女婿到底是放牛场出身, 蜕不掉乡下人的皮, 流里流气九辈子难成人。 四周的邻居根据尤富的平时表现, 都认为瘸子的话不假。 一时闲言碎语四起, 人们背后指指戳戳, 说金家拾到倒霉票子②, 招个不学好的东西, 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 光知道吃喝玩乐。

这些话传到金凤耳朵, 气得她火冒三丈。 那些嚼舌头根子的人, 整天闲嘴磕牙③, 女婿哪点不好? 要说文他会演戏, 演 《沙家浜》 中的刁小三活灵活现, 还会写毛笔字; 要说武壮得像头牛, 全身有力气; 说他嘴馋好吃, 街上哪个不是馋嘴? 有的人嘴不馋只怪他没吃的。 女婿懒得做事, 是街上活儿少, 不是好多人在家闲坐。 女婿多甜人, 开口就喊妈, 家里天天都能领略到有儿子的快乐。 他还善解人意, 处处依头顺脑, 不打扰干哥哥上门。 再看他模样和街上的小伙子比比够出众的。 更重要的是女婿将来能生孙子, 金家有香火传承, 光凭这点便是头功。那些人瞎了眼说三道四分明是嫉妒, 看不得我金家好, 饶了他们还不嚼上天。 金凤找个借口在巷口骂开了: “ 那些养儿往升筒里装的④说我家坏话的都听着, 你们笑话我家, 迟早要失天火, 一家关门死, 绝八代尾巴稍子。 儿子做九辈子和尚,闺女去当婊子……”

瘸腿大妈坐在家里肉身不安, 骂声传入耳里, 晓得她在挨骂范围之内, 又不好出来接仗, 人家也没指名道姓骂, 再说世上有拾金拾银, 哪有识打识骂? 可一句句钻心啦! 她拿小玲出气, 骂闺女缺少家教。 小玲任骂不吱声。

从此两家不再亲热。 尤富明里收敛许多, 暗地里还是对小玲动手动脚, 小玲并不躲让。

晚间寒气钻人衣服, 干冷干冷。 尤富去给丈人送饭在巷口遇到小玲, 毫不客气伸手去摸小玲脸蛋, 又拧她屁股一把, 小玲疼得 “ 哎哟” 乱叫。 瘸腿大妈正在和休假的丈夫吃饭, 听到小玲的叫声忙瘸个腿出门观望。 见俩人在嬉嬉闹闹, 她气不打一处来, 待女儿刚进屋就喝令跪下, 又向丈夫诉说女儿如何如何不好, 她整天受夹棍气。 小玲爹借酒性抄起棍子, 没问青红皂白狠狠打女儿一顿。小玲吃打不过, 开门逃出屋飞跑。 她妈仍不解恨, 用手朝她背影指着骂道: “ 有血气你今天晚上不要回来,外死外葬!”她气得想啃土。

好半天小玲没回来, 半夜时分还不见她人影。 瘸腿大妈沿街寻呼, 不见闺女回音。 两口子慌了神, 到周围挨家挨户问个遍, 邻居们都说没看见小玲。 两口儿拧亮手电筒, 各个弄当小巷细找一遍, 始终没寻到女儿。 回到家里, 夫妻俩在床上胡猜乱估小玲会上哪位亲戚家去, 躁得合夜没睡。

天刚亮, 两口子早早起床, 准备去找女儿。 他们不顾寒风扑面, 在街上转了两圈, 想看见女儿身影, 最终还是失望。 街头有两三个人围着一个上街卖菜的农民, 那人在讲骇人听闻的事, 小玲爹几步凑上前打听。 农民神色惊骇说: “ 真怕死人了,吓死人了,就在街口不远的河里漂在水上,上身花格棉袄……”

小玲爹头脑差点爆炸, 女儿穿的就是花格棉袄呀, 难道……他不敢多想, 急找老伴告诉。 腐腿大妈怎么也不相信会是小玲, 她那条瘸腿终于伴随小玲爹来到古河边。 河边已围不少人, 都在纷纷议论。 瘸腿大妈提心吊胆地向河里张望, 离岸不远的水里伏具身着花格棉袄的女尸, 这棉袄好熟悉啊。 瘸腿大妈不敢细看, 用手捂脸喊道:“小玲爹,你快过来!”

小玲爹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一把三齿钩, 仗着胆子用钩子拽住花格棉袄, 用力拉靠岸边, 一看差点吓昏过去, 拉起的女尸正是小玲, 她的脸给河水浸得刷白, 头上满是泥, 睁着怨恨的双眼。

玲子爹浑身乱抖, 手一松跌坐地上。 众人手忙脚乱把小玲尸体搬上岸。 瘸腿大妈见是女儿尸体, 千真万确, 眼前一黑昏倒。 小玲爹哭出了声, 跪趴着扑向女儿。 人们赶紧来救瘸腿大妈, 你掐人中他捏合割忙了半晌, 瘸腿大妈终 “ 啊” 地哭出声来。 她刚苏醒就发疯扑向女儿, 嗓子干嚎像受伤的野兽, 几乎听不清说些什么。 人们死命拉扶她才没跌倒。 四围一片叹息声夹杂呜咽, 不少人流下眼泪。

金凤眼里含泪赶到, 她心里有隔阂, 但认为这种时候不能缩头, 何况多年邻居, 两家关系一直不错。 她分开人群, 责备玲子爹说: “ 找张席子来把伢子盖上! 唉, 好端端的闺女没寿过。”

玲子爹变成木头人直流眼泪, 贵成卷来席子, 大伙动手覆在玲子身上。 瘸腿大妈披头散发呼天抢地, 声音凄惨地哀叫: “ 小玲啊, 妈妈的心头肉, 你不该去死……”

哀号声揪人心酸, 有些妇女感情脆弱跟她大哭, 河岸上哭声一片。

很快派出所汪干事带民警来到岸边。 民警们设置障碍物分开人群, 不准死者家属靠近尸体。 近午时分县公安局的人赶到现场, 照相机 “ 咔嚓咔嚓” 到处拍照, 又用布尺量地形河面, 忙乎好一阵, 最后把小玲尸体装上汽车。 瘸腿大妈见汽车装走小玲尸体, 跺脚捶胸哭得更厉害。 兰子挺起肚子站在人群中, 瞧汽车拉走朝夕相处的伙伴, 两眼流出泪来。

中午三河闸上做工的下班了, 郭长青和云凤走在下班人群的后面, 当走到古河时, 河边已烟消雾散。

为了弄清小玲的死因, 公安人员首先调查死者家属。 瘸腿大妈用哭腔讲述头天晚上发的事。 她的话说得很清楚, 如果不是尤富嬉闹, 女儿不会丧命。 听了瘸腿大妈的哭诉, 公安人员认为小玲之死和尤富有重大关系, 为防止意外情况发生, 决定先拘禁尤富。

第二天中午, 汪干事来到金家。 贵成夫妇和兰子正在吃饭, 见民警上门, 贵成心里念叨: “ 不好。” 两口子同时站起身打招呼。 汪干事脸色沉沉地问: “ 你家女婿在不在家?”贵成心中没底,喘气半天说不出话。金凤没很惊慌,说女婿上午刚走, 回老家为他母亲过五十岁生日祝寿。 “ 这么巧。” 汪干事咕哝一句。 金凤硬起头皮问:“不知汪干事找我家女婿有什么事?”汪干事冷峻地说:“不想瞒你们, 你家女婿和宋小玲的死有些牵连, 我要找他问问情况。” 门口围观的四邻听罢, 相互嘀咕起来。

贵成听牵连上尤富, 身子一软跌坐凳上, 脸色煞白两臂乱抖, “ 哇” 的一口, 肚里食物全吐出, 难闻的气味飘满屋子。 汪干事用手帕捂紧鼻子, 问金凤昨天晚上女婿干些什么。 金凤素不喜欢留心身边的事, 屋里气味叫人心慌想呕, 她语无伦次说会儿。 汪干事掏出笔记本很快写满一两页, 叫金凤按上手纹后离去。

待看热闹的街坊们走后, 金凤心里难受, 低头抽泣抹泪。 兰子已把呕吐物扫去, 眼呆呆看母亲流泪。 贵成趴在桌边, 心口一阵阵疼痛难忍。 见老婆哭泣心躁得慌, 他气冲脑门大喝道: “ 嚎有什么用? 都是你宠坏的。 我早看出来了, 他不是个好东西,你把他当宝贝!”

金凤抬头瞧丈夫两眼圆睁要杀人了, 这阵势她从没见过, 吓得不敢再哭。 她眼泪还没抹干, 瘸腿大妈已号啕大哭拐进门, 歇斯底里地大骂: “ 金贵成, 你家要绝八代, 招的好女婿害死我闺女, 我不活了。” 双手用劲把桌子掀翻, 碗碟叮叮当当八瓣开花, 碎片洒落一地。 瘸子不顾满地碗片, 发疯魔乱踢瞎滚, 嘴里大骂不休: “ 你家养祸种野种害人, 不得好死, 要焦九辈子尾巴。 小申你害人要遭飞炮铳……”

金凤气积胸口用劲跺脚, 贵成 “ 扑通” 跪到瘸腿大妈面前哀求道: “ 嫂子, 我的好嫂子, 你可怜可怜我们两口子吧! 我们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

“你瞎嚎什么?”小玲爹悲哀地在门口现身,凄惨惨地说:“汪干事不是说过,是非自有公断。你闹有什么用?回去!”说着连拖带拉,把声带哭腔的老伴缠回家去。

丈人家发生的事尤富浑然不知。 清晨得知小玲落水身亡, 他心里着实惋惜, 嫌瘸腿大妈哭声烦人, 又逢母亲五十大寿, 就回老家了。 此时他正坐在自家桌边, 同黎明还有父亲其他的几个学生一道喝寿酒。 半斤酒下肚, 尤富脸比关云长的脸还要红, 趁酒兴大侃招女婿的前前后后。 他说的事经过改编极富传奇色彩, 客人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高兴处兴德便附和他人一起笑。 满堂气氛欢乐, 酒菜飘香。

席还未散, 一辆警车 “ 嘎” 的开到门前场地停下, 汪干事带两个警察从车上跳下迈进门。 见此情景, 屋里人惊得目瞪口呆。 汪干事巡视众人一眼问: “ 哪个叫金申?”

尤富醉眼矇眬本能地点点头站起身。 汪干事脸色威严地说: “ 我们想了解宋小玲的死因,请跟我们走一趟!”兴德听说命案神色大为紧张,动下嘴唇欲言又止。 黎明等人都不好多问, 眼睛发呆地观看。 尤富妈吓得半晌说不出话。 尤富还没傻, 依仗酒性身体前倾脖子伸长道: “ 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 凭什么抓我? 我不去!”

见他抗拒不从,汪干事口气严厉地说:“我们是例行公事,你不走?”他转脸向另一警察,“去,拿副铐子来!”那警察应声跑向车子。尤富妈声拖哭腔护住儿子,一脸惊慌地问:“他有什么罪?”好汉不吃眼前亏,兴德劈脸给儿子一耳光,气急败坏骂道: “ 畜生, 公家不冤枉好人, 为人不做亏心事, 半夜敲门心不惊。 去过没事还不放你回来?”“去就去!”尤富没等上铐子,大无畏跨出门登上警车。待警车呼呼开走后, 尤富妈不顾众人围观, 在门口放声号哭。 兴德忙不迭把妻子往屋里拖去。

小玲的死因最终确定是自杀, 尤富对此不负有法律责任。 经一番周折, 他被拘留三个月释放出狱。 接他出狱的是金凤和兰子, 兰子小孩已有了。 尤富怀抱两个月大的女儿悲喜交集, 嘴里不断抱怨, 说是天上落下的灾祸。

四口儿来到自家屋前, 巷中免不了有人倚门观望, 古河边船上人断续上岸看热闹。 尤富有些难为情, 把女儿放到兰子怀里, 抢先迈进屋子。 他刚站住脚, 忽地从里屋飞来一只鞋子。 尤富眼睛还没习惯屋里光线, 看不清不知躲让, 鞋子一下砸中他脸颊。 他好觉奇怪, 耳里听见气喘声发紧, 定定眼神看清了, 里屋床上有个骨瘦如柴的人正在挣扎起身, 细看认出是老丈人。 丈人脸色灰白, 眼睛下凹现出两个深深的怕人眼窝, 脸上早没了生姜状肌肉, 脸廓干瘪消瘦, 人已不成模样。 尤富弄不清丈人为何到这地步, 大声喊道: “ 爹爹, 我回来了。” “ 哪个是你爹爹?”贵成怒目相视,脸上表情叫人害怕,声音在嗓子里低吼道,“老子这条命送在你手上!”说着伸出柴火棒样的手臂去拿什么。

见丈人鸡爪手摸出一把菜刀,尤富高声尖叫道:“不好!”抱头向屋外逃窜,幸而跑得快, 菜刀从他脑后擦过, “ 咣” 的一声撞上板门, 身后还传来喘息的骂声:“婊子儿,丧门星!”尤富庆幸没被飞刀击中,他不明白丈人得的什么病,又对他这样恨之入骨。 等丈母娘从街上买菜回家, 尤富问过她后知道是怎么回事。

据贵成讲, 自从女婿上门, 他心里常常闷气郁积。 尤富卷入小玲命案后, 他症状加剧, 胸口经常作疼, 硬食物难以下咽, 吃饭老打嗝, 人一天天消瘦。 起先他以为是生气造成的, 不多日病情渐渐来重, 好不容易饭吃下肚, 嗝几口就呕吐出来。 金凤见此慌了神, 天天催他去县医院检查。 贵成起初还不买账, 看看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才去检查。 经透视诊断, 医生说是食道癌。 贵成知道后惊得掉了魂, 哪个人不想在世上活的日子长些? 想治手头没钱, 贵成沮丧地回到家里, 精神防线算彻底垮了。 左思右想, 认为这病是女婿气成的, 他把满腔怨恨都推到尤富身上, 说女婿是追命鬼前世冤家, 他死要拉个垫背的。 听说女婿要释放回来, 他找来一把菜刀, 强撑病体把刀磨得雪亮, 决心报仇雪恨, 亲手枭此逆贼脑袋。

金凤平时霸道, 如今见男人那副凶相, 料他是快要死的人, 说到能做到, 什么事都敢干。 她不敢走近去劝说, 尽量躲着他点, 有事叫兰子上前。 尤富更不敢进屋半步, 也不敢蹲在家门口, 怕丈人强撑出门放他飞刀, 没法子可想, 白天到处游转, 晚上留宿浴室, 过的难民日子。 贵成武器在手, 见不到女婿人影, 报仇无望, 气得天天骂不绝口。

①小碟子, 杂七杂八不好听的话。

②倒霉票子, 让人倒霉的物件。

③嗑牙, 乱说不中听的闲话。

④养儿往升筒里装, 升筒旧时为粮店卖粮食的量器, 这里比喻卖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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