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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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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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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八章 有情人重逢

云凤在黎雪家认识个桂兰, 桂兰和丈夫孙得奇同在镇上织席厂, 丈夫大小还是个官。 桂兰好心告诉云凤, 织席厂向居委会要人, 安排待业青年临时就业, 要干的话到居委会报名。 云凤想临时就业比待在家里强, 去居委会报了名。 报过名后没几天, 十几个待业的男女青年按通知到织席厂报到。

一行人走进厂子, 满眼是簇成小山包形状的芦苇垛。 阳光下, 成捆织细席的草在阳光下曝晒, 和农田里一捆捆稻把相似, 倒在地上一片金黄。 轧篾场地上, 几个六十出头的老汉头戴草帽, 后脊背湿透在碾轧芦篾。 他们嘴里含根卷烟, 吞云吐雾, 神情沉峻地双手推动装上木架子的石磙。 沉重的石磙在他们面前滚滚向前, 那架势要碾平整个世界, 所有的魑魅魍魉都望风而逃, 全无敌。剖开的芦苇在石磙来回反复碾轧下一次次变软。 碾轧成熟后, 老汉们挥汗抱起苇篾, 柔软的苇篾在手中向四周飘散。 他们连续躬身起腰, 身体在白亮的飘带中翩翩起舞。

嚓嚓的响声从树荫下竹棚里传出, 几十个年龄不等的女工蹲在棚里地面上, 双手像小鸟的翅膀扑腾, 飞快地编织芦席, 手中白亮的苇篾飞舞, 形成一道道光环围绕她们旋转。 她们脚下的苇席不断扩展连成一片, 正在改变或已经改变了土地, 看上去叫人眼花缭乱。 好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风景线上还不时发出朗朗的笑声。

云凤一行人找到厂长办公室, 桂兰的丈夫, 个头矮小的孙得奇自称孙主任出面接待, 然后他走进里间。 里间屋梁上旧吊扇狂热病人般地旋转, 厂长倪挺躺在木椅上, 双脚跷在办公桌上双眼微闭, 脑袋惬意地晃悠。

倪挺是倪雪樵小儿子, 过去大儿子倪戎在国民党军中任营长。 抗战期间, 倪雪樵逃到兴化投奔江苏省主席韩德勤, 二年后生病去世, 那时倪挺年龄幼小。 日寇扫荡古河, 得知倪家有人在国民党军中任职, 一气之下放火烧光倪府, 倪家彻底败落。 淮海战役中, 倪戎跟随老长官廖运周在安徽双堆集起义, 加入人民解放军行列。 朝鲜战争爆发, 倪戎随志愿军入朝参战。 部队在下碣砥里和美军骑一师交上手, 倪戎身先士卒率部打退敌人, 受重伤壮烈牺牲。 人民政府颁给倪家一块烈士匾额, 倪挺作为烈士弟弟得到政府照顾。 镇上开办织席厂, 任命他做厂长。孙得奇到倪挺面前低声说: “ 倪厂长, 他们来了。” “ 哦,” 倪挺睁开眼说, “ 按昨天计划办, 把他们分到织细席车间。 你跟我鞍前马后忙乎几年, 刚刚结过婚, 我能不照顾你吗? 这回厂里工人增多, 你老婆不用织细席, 去做保管员, 你该满意吧。”

孙得奇是倪挺心腹, 整天跟在身后, 倪挺叫他站他不敢坐。 说是照顾他, 其实是西门庆照顾武大郎, 倪挺早看上他的老婆桂兰。 孙得奇相貌平庸, 桂兰长得有模有样, 两只眼睛能说话。 桂兰没结婚前, 倪挺找她单独谈过几次话, 要给她换个不用多劳多得的差事, 做轻活儿拿固定工资, 桂兰笑笑没回应。 有天倪挺谈话心急, 伸手去摸桂兰圆圆的屁股, 桂兰触上电脸儿泛红逃去。 今日他提拔桂兰当保管员, 实属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什么好心。

孙得奇领下圣旨, 带引新来的十几个人走进织细席的工棚。 工棚搭在两排大树中间, 棚里比棚外凉快, 几十张织机成行排列, 机上紧绷粗线, 乍看像做挂面。 机身木头制成, 非常原始和千年前的没什么两样。 每张织机旁各有一男一女肩靠肩而坐, 扭动胳膊和腰躯, 忙忙碌碌配合操作。 到处弥散细草的气味, 还夹杂汗味, 屁味, 甚至狐臭味。 透过射进的阳光, 能清楚地看到细微的灰尘蠕动。里面不缺喧嘈, 织机扎扎声, 叫骂声, 笑声交汇成奇妙的交响曲。 看见孙得奇带来一群人, 人们眼睛齐射向来人, 各种声音戛然而止。 孙得奇说声 “ 他们是新工人” , 嘈杂声旋即复起。 有几个人或先或后叫道: “ 弟兄们, 来新伙伴了。” 有人用木块连连拍打机架代替鞭炮表示欢迎。

孙得奇把来人都分配到位, 唯剩下云凤。 云凤正在迷惘, 孙得奇把她领到桂兰织机前, 用公事公办的口气对桂兰说: “ 你换工种了, 她接你的班和郭长青搭档。” 桂兰不情愿地站起身, 和云凤打个招呼。 她的撑扣手郭长青出于礼貌本能站起, 看眼前的新搭档, 记得在哪里见过。 两人四目打量相互认出对方, 在申庄演戏的后台打过照面, 脸上都露出笑意。 邻机上的女穿梭手曹英见此情景, 挤眉弄眼说: “ 又来个有缘的。” 孙得奇催老婆走人, 桂兰临走扭头看一眼织席机, 眼光有所眷恋。

云凤眼里, 搭档郭长青岁数比她大不了多少, 高高的个头, 额头饱满下巴方圆, 眉宇间英气勃勃, 衣服里的双肩宽而壮健。 郭长青神情有些羞涩,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云凤脸朝他落落大方地说: “ 我叫肖云凤, 你叫郭长青?” 对方点点头说: “ 你今天刚来, 我教你怎么弄吧, 很简单。” 云凤坐到桂兰待过的位置上, 郭长青先比画后操作, 云凤睁大眼睛看。 工艺过程确实简单, 她只需用木梭安上草穿过网经, 再把一边草头缠绕好, 其他工序都由郭长青完成。 功夫不大, 云凤已经会操作。 郭长青压杼之余, 呼吸中有股少女的气味钻进他鼻孔。 清爽馨香的气息, 闻到舒悦微醉, 使人怀疑身处青松林里, 或是在梅花丛中踱步, 或是在芳草地上盘桓。 随着宜人的气味袭来, 郭长青双臂压杼比平日更有力, 曹英的眼睛不断向他瞟来。

“ 嗯, 不错。” 倪挺摇晃进来, 孙得奇跟班走在他身后。 倪挺扫开三角眼, 清清嗓子说: “ 新手都能操作了, 不错!” 见没人回应, 他挨机巡查观看, 走到郭长青织机旁, 三角眼瞄瞄云凤, 走过去继续巡视。 游过全场后, 他索性坐到高凳上, 和孙得奇闲聊, 眼睛扫遍大家, 到临下班才和孙得奇走开。

有天云凤上班走进工棚, 郭长青早到了, 随后工友们陆续坐上机位。 云凤看见织机旁放只纸盒, 好奇地问郭长青: “ 盒子里装的什么宝贝?” 郭长青揭开盒盖, 云凤吃了一惊, 看里面是只刺猬, 小家伙可怜兮兮团缩身体。 云凤没见过刺猬, 问从哪里捉来的, 郭长青说是晚上在洪泽湖大堤上逮到的。 工友们听说是刺猬, 都跑过来围观, 孙得奇路过也挤来看热闹。 大伙乱纷纷说: “ 刺猬不能逮, 听说刺猬很狡猾。” 郭长青笑笑说: “ 没有的话, 我没费事就抓住它。”

曹英用草拨弄刺猬说: “ 有人说刺猬会迷弄人。” 云凤用手碰下郭长青问: “ 刺猬迷没迷你啊?” “ 刺猬只会迷弄坏人, 好人它是不迷的。” 郭长青说时不经意瞅孙得奇一眼。 这一瞅引起另个工友的打趣, 他笑嘻嘻问孙得奇: “ 孙主任, 把刺猬和你放一起, 看迷不迷你。” 孙得奇眼一瞪说: “ 我也不是坏人!” 大伙听了大笑。

曹英耸人听闻地说: “ 狐狸会迷人, 大堤上就有狐狸。” “ 狐狸精吧, 怪怕人的。” 云凤伸下舌头说。 有个男工友好心提醒: “ 长青, 你晚上去大堤, 小心遇上狐狸精!”

郭长青无所谓笑道: “ 其实狐狸精心都善良。 有个名叫红玉的狐狸精, 和冯生感情好, 两人天天聚一起。 后来冯生的父亲发现红玉是狐狸精, 拆散了他们。红玉不忘旧情, 暗中给冯生四十两银子, 帮他娶个老婆。 乡里宋姓恶霸见冯生老婆漂亮想霸占, 冯生不从, 恶霸带人打伤冯生, 抢走他老婆。 他老婆到恶霸家悬梁自尽。 不多日恶霸给人杀了, 县令赖冯生杀的, 把他抓进大牢。 夜里县令家遭插刀警告, 县令害怕, 就放了冯生, 这都是红玉暗中所做。 红玉还为冯生找到儿子, 拿钱为他重整家业, 助他考上举人。 你们说狐狸精会害人吗?”

工友们听得入神, 都乱嚷: “ 不会不会。” 有个工友羡慕道: “ 这样的狐狸精, 我真想遇到。” 话刚说完, 他后背挨上另一个女工的巴掌。

“ 什么会不会? 大清早你们不干活, 围在一起做什么?” 大伙见是倪挺进来吼叫, 赶快各就各位织席去。 孙得奇指向郭长青说: “ 他们在听小郭讲狐狸精。”“ 哪来的狐狸精?” 倪挺气哼哼地伸出食指连连指点郭长青, “ 小郭, 你散布谣言。 你老子过去当伪水警害人, 你现在讲狐狸精宣传迷信, 我看你活腻了。” 曹英听罢扑嗤笑出声, 倪挺转过身喝道: “ 谁在笑?” 他又向大伙吼道, “ 以后上班不准扎堆聚集! 我看你们是饭吃多撑的。” 说后大摇大摆而去, 孙得奇紧随其后。

郭长青石像般坐在织机旁, 脸涨得通红, 望着倪挺出去的背影, 愤愤地说: “ 血口喷人! 我爹从没害过人。 他水性好, 水警队经常抓他去开船上湖。” 说时眼里冒出火。 云凤脸朝门外愤愤不平说: “ 这人真霸道, 仗势欺人!”

盒子里刺猬蠕动下身体, 发出轻微响声。 郭长青看它一眼说: “ 我和这只刺猬差不多, 只能缩在盒子里。” “ 别太伤感了,” 云凤看下刺猬, 眼光转到郭长青脸上, 劝慰道, “ 人生道路长呢! 要不你把这小东西放了吧, 它怪可怜的。” 曹英停机附和道: “ 应该放。” “ 好,” 郭长青不无忧伤地说, “ 今晚我去逮到它的地方放。”

下班路上, 云凤悄悄地问郭长青: “ 今晚我和你一起去放刺猬, 好吗?” 又调皮地说, “ 看我能不能遇到狐狸精。” 郭长青被她的纯真所感染, 推开脸上的忧伤点点头, 把住的地方告诉她, 说在家等她。

黄昏时分, 郭母在茅屋前收拾衣服, 看见一个女孩径直向她家走来, 正在疑惑间, 女孩走到她面前, 和气地问: “ 大妈, 请问这是郭长青家吗?” 郭母脑里思索是谁家的姑娘, 点头问: “ 姑娘, 你是……” “ 我是郭长青的同事。” 云凤向她笑下。 郭母手擦眼睛向屋里喊道: “ 长青, 有人找你。” 说着把云凤请进屋。

郭长青见是云凤, 心里自然愉悦, 转而变得局促不安, 对云凤难为情地说: “ 你看我们家的房子, 破得……”

堂屋里, 曾供过祖宗牌位的木台架在两端木桩上, 台子是以前富户家的床前踏板, 郭老大捡回家, 地位升高了许多。 一张布满破洞的旧四方桌摆在木台前, 唯一的椅子三条腿完好, 另一条腿断后钉上木条能将就坐人, 那是郭老大饮酒时的宝座。 两条旧长凳靠放墙边, 由三张小板凳作陪, 地面无砖高低不平。

云风扫眼屋里打断他的话: “ 斯是陋室, 惟吾德馨。 我家还没房子哩。 装好了吗?” 郭长青拿起桌上的盒子说: “ 它在里面。”

两人走出门, 云凤向郭母打声招呼, 和郭长青向洪泽湖大堤走去。郭母远望他俩的背影, 舍不得进屋。 邻居见她神情异常, 走过来好奇地问: “ 是你儿子对象啊?” “ 哪里, 这丫头多漂亮, 我们家怕没这个福分。” 郭母自嘲道。

郭长青和云凤登上洪泽湖大堤。 堤上芳草萋萋, 绿树成行。 西天晚霞胜火, 残阳如血。 紫红色水面上, 沙鸥时而飞起时而翔集, 片片白帆飘向地平线。 湖对岸相连的山峦绘上黛色, 在夕阳下静默伫立。 “ 真美啊, 有相机就好了。” 云凤兴奋地赞叹, 见郭长青腋挟盒子, 催他道, “ 放小家伙啊!” “ 现在放它不敢走,要等天黑才行。” 郭长青指向湖岸说, “ 我们到湖边看看, 说不定能找到螃蟹。” 听说能有此好运, 云凤来了兴趣, 跟郭长青向堤下湖岸走去。

两人找半天, 半个螃蟹也没找到, 难免有点失望。 郭长青心里热燥, 远望湖面说: “ 你等我会儿, 我去游会泳。” 云凤提醒他: “ 小心些!” 郭长青摆摆手, 脱去外衣下水向湖心游去。 湖里, 郭长青像矫健的海燕, 张开双臂搏击水浪, 时有沙鸥掠过他头顶。 云凤眼睛瞧看他优美的泳姿, 心里说: “ 我以为自己游得够好的, 没想到他比我强。” 见郭长青游远了, 变成个大黑点, 云凤担心得很, 站在岸边的石头上招手喊道: “ 回来, 你回来!” 黑点看到云凤手势开始回游。 过会,水猫郭长青往岸上爬了, 云凤伸开手拉紧他。 郭长青上岸捡起衣裤, 发现衣裤下躲藏两只螃蟹, 惊喜叫了一声, 伸手捉到它们, 用几根草捆好。 云凤见是意外收获, 心里极为快乐。 郭长青穿好衣服, 说起倪挺一贯霸道, 云凤深为义愤。 过会儿暮色来临, 他找片草地, 云凤打开盒子, 小东西胆怯地伸出脑袋, 倏地蹿进草丛。 两人心情舒畅离开湖边, 走到镇边郭长青要把螃蟹给云凤, 云凤没肯要, 两人聊几句后分道回家。

在街上云凤遇到迈步迟缓的曹英。 “ 你没精打采, 身体不舒服?” 见曹英满脸倦容, 云凤关切地问。 “ 家里有点热, 出来凉会儿。 唉, 云凤, 我要像你就好了, 整天无忧无虑。” 曹英叹道, “ 上班又配个好搭档。” “ 你不喜欢你的搭档? 我看你们配合得很好呀!” 云凤对她的话深为不解。 曹英说她搭档还行。

“ 那你怎么不开心? 多愁善感快成林黛玉了。” 云凤追问道。 曹英白菜叶的脸色布上霜痕, 凄凄地说: “ 我听郭长青说过林黛玉。 我的命不比她好。” “ 你年纪轻轻过得好好的, 净瞎讲。” 云凤很不理解她的话, 眼睛直盯曹英, 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 “ 我自己的事, 唉, 不说了。” 曹英满腹心思低头往前走, 云凤抱着疑问和她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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