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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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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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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一十三章 真难伺候

金凤从丈夫同事的嘴里得知, 三河闸管理处养猪场要人喂猪, 有地方睡觉, 工资还可以, 每月三十元, 须自带口粮。 金凤认为这差事女婿能干, 他是农村人, 喂猪打狗还不手到擒来? 忙托人去三河闸管理处联系。 对方正缺人手, 见有人找上门, 问过情况答应了。 尤富本不想去, 见丈人天天没好脸色, 又局不过丈母娘, 硬起头皮去做猪倌, 差点当上追命鬼。

三河闸养猪场建在老三河边, 管理员岑奇有些问题, 闸管理处罚他在猪场管猪。 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处里给他配个临时工。 老三河是条废河, 河边长满青草, 一排弯腰的柳树静立草丛里, 微风拂来垂柳枝条在水面下起挂面。 离岸不远的坡地上有座苹果园, 苹果树的空间长满西瓜, 瓜个又大又圆, 好多已成熟。 离苹果园约五十米的空地上横排一溜猪圈, 猪圈对面是饲料房。 离房后十几米的河边, 用木棍搭座简易的小码头, 一条小木船系在小码头旁树上。 再沿岸走不到一百米, 看见绿荫里的两间屋子, 较大的为岑奇宿舍, 小的是他厨房。

尤富到的那天, 阳光灿烂, 野花吐艳, 花上好多的野蜜蜂乱舞。 沟边紫穗槐伸出一条条黄紫色舌头, 散发出浓郁香气。 四周树木苍翠, 绿色城堡环绕果园房屋猪舍。 透过岸边柳条缝隙, 可见一泓碧水, 水里静现蓝天白云倒影, 鱼儿在云上游嬉。 浅滩上芦苇挺立青绿腰身, 不时有水鸟从苇丛里飞起。 尤福满眼茫然, 直觉置身于另类世界, 颇感身为异客家乡路遥, 心里很不是滋味。

来的第一天, 尤富碰上好差事, 赶老黑母猪去配种。 配种点约一公里远, 岑奇天生贫嘴, 路上大谈养猪经验, 其中最爱提的话题是拌发酵饲料。 他对这方面很有研究, 怎样配料, 怎样搅拌, 谈得头头是道, 不懂的人以为发酵饲料是他一项了不起的发明, 只是没申请专利而已。 岑奇对母猪下崽同样有极大的兴趣, 特别对尤富赶的这头老黑母猪, 寄的希望更大, 预想它将来一窝至少要产十仔。 一路上他津津乐道, 丝毫看不出精神上曾经受过挫伤。 听岑奇唠叨, 尤富嘴里应付, 内心一点不感兴趣。 他手拿小棍子, 眼睛盯看老黑母猪屁股, 漫不经心地吆喝。 老黑母猪大概知道今天有喜事, 走得精神抖擞。

来到配种点, 主人放出一头雄健的公猪, 尤富松开手中绳子, 老黑母猪兴奋地跑向公猪。 两头猪走到一起, 嘴靠嘴呵呵哈哈地亲热。 见两头猪如此, 尤富头脑里乱纷纷的。

过会公猪配过种, 从母猪身后落下前肢。 黑母猪用嘴巴乱拱公猪后腿。 岑奇想拉它走开, 可没门, 黑母猪死活不肯挪步。 岑奇喊尤富帮忙拉绳, 黑母猪还在耍赖不走。 尤富性子顿起, 走去猛踢一脚, 黑母猪挨疼受惊蹿跑绕圈子, 交配的精液不断流出。 岑奇看见后万分痛心直冒火, 厉声埋怨道: “ 看你, 你瞎踢什么? 完了完了!” 见岑奇发急, 尤富不知如何是好愣在那儿。 岑奇还想让公猪重配一次, 公猪主人说连续配种毫无效果。 付过钱后, 两人闷闷不乐赶猪回家。

岑奇拌发酵饲料乐趣无穷, 搅拌时现身说法, 常累得满头大汗脸色发青。 他曾经得过肝炎, 身体有些差, 用力过猛吃不消。 那天他教过几招之后, 喘口气叫尤富试试。 尤富神气活现往手中啐几口唾液, 双手连搓几把, 卷上袖口接过岑奇手中铁铲, 拉开身架搅拌。 岑奇一手叉腰一手不停地指点, 尤富龇牙露出牙龈没拌十分钟, 脸上涌现好几道涓涓细流顺势而下。 他平日游手好闲惯了, 哪天出过这把力气?

岑奇见他拌得湿一块干一块, 不满意嚷道: “ 你不行, 这成什么玩意?” 发酵饲料有些讲究, 要拌成细颗粒状才行, 尤富乱拌一气难成标准。 岑奇一把夺过铁铲说: “ 看我拌, 这是一门技术, 学会了回去养猪用得着。” 尤富听后暗笑, 街上人供应粮不够吃, 人都养不活, 哪有东西给猪吃?

听到猪的叫声, 岑奇吩咐尤富去喂食。 尤富掀开缸盖, 昨晚拌的饲料已发酵成熟, 散发出幽幽的曲香。 岑奇闻到发酵味精神大作连嗅几口, 令人想起吸大烟的人在过足烟瘾。 尤富从缸里挖起大块饲料放进桶里, 又放些泔水搅拌均匀后拎向猪圈。 圈里的猪见他提桶走来叫得更欢, 乞讨声响成一片。 有几只百多斤重的大架猪嘴巴拱出栅栏外, 扯开嗓子乱嚎, 见他走近吼得更来劲, 嘴唇不停向上噘动, 示意要吃的。 尤富龇牙骂道: “ 嚎, 嚎你奶奶丧!” 骂着把桶里猪食倒进槽内。 其他猪见没轮到喂食叫得一声比一声厉害, 那几只大架猪发疯地乱抢一通。当尤富把第二桶食提来时, 槽内已空空如也。 他牙一龇把猪食倒进去, 架子猪复又乱抢。

倒进各个槽口的猪食顷刻遭抢光, 有的猪没吃好, 乱咬同伴出气。 尤富费好大的劲终把所有的猪喂饱, 先估计喂猪很轻松, 没想到如此累人。 他手捶酸痛的后背, 见猪大多拖着鼓起的肚子心安理得躺下睡觉, 才感到肚子饿了。 他咬牙切齿向圈里骂道: “ 日你奶奶, 你们吃饱了, 叫老子挨饿。” 他突然萌生个念头, 想法狠狠治下这几头行瘟的架子猪。 还没容细想, 有几头吃过食的小猪又发出尖叫。 岑奇加大嗓门喊他: “ 小金, 快拎给那几个人吃!” 把猪当人, 尤富气得差点昏厥, 人饿得浑身没劲, 用餐倒不如畜生优先。 他想下去非常气恼, 恨恨地暗骂道: “ 这些猪早行瘟早好!” 在岑奇眼里, 猪如同子女。 每天晚上他睡不着觉, 嘴要贫到半夜, 什么大白猪食要赶上, 老母猪要加精料啦。 尤富听得不耐烦, 有时用手捂紧耳朵方能入睡。

岑奇最关心的是另头花母猪。 自从它有窝以后, 岑奇常为它开小灶喂黄豆面, 不时叫尤富到闸口弄些鱼来喂它。 按他估计, 花母猪产崽不会比老黑母猪少。 花母猪没辜负岑奇的期望, 肚子一天天变大。 岑奇瞧见可开心了, 闲下爱站在猪圈旁看花母猪散步, 假意斥责它: “ 往哪站的!”

尤富甚至怀疑岑奇要和花母猪同居过日子。 看见花母猪悠闲自得相, 他眼睛冒出火。 岑奇偏对它关怀备至, 按时放出来走走, 说到时候容易产仔。 有一次花母猪又出来散步, 它挂个大肚子任意游转。 过会岑奇估摸时间已到, 叫尤富搬块门板铺在干沟上, 好让花母猪舒舒服服进圈。 不能大意啊, 他担心花母猪过沟吃力会流产。 花母猪给宠惯了, 皇后那样旁若无人地站在沟边犹豫, 大概还没玩尽兴。

尤富在旁边伺候半天, 见它还不想走, 心里生起忌恨, 趁岑奇没注意捡起沟边树棍子, 对花母猪屁股重重捶一棍。 花母猪多日未受皮肉之苦, 今天无端挨上一棍子, 委屈地尖叫一声踏上门板摇摇晃晃跑进圈。 岑奇听到猪叫声, 转脸见尤富手中棍子刚欲放下, 顷刻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心疼死了, 怒气一股脑泼向尤富: “ 你, 你头脑有病?” 听到岑奇的训责, 尤富大为不满, 人打畜生天经地义,何必大惊小怪。 岑奇却当回事, 几步跑到圈门口, 关爱地打量他的皇后, 幸好皇后没有不良反应。 岑奇还是不放心, 待在圈旁半晌才走开。

尤富最恨的是那几头架子猪, 每顿要吃好几桶食, 一遭喂过累得腿痛腰酸。这些架子猪不光食肠大, 连嗓门也大, 能嚎, 一步赶不上喊得人心惶惶。 尤富气得咬牙切齿, 恨不得立刻杀光它们。 上午, 喂过不久的架子猪又大闹要吃的, 老远都能听到它们的吼叫声。 宿舍里岑奇倚在床上手捂右腹, 他累得怕动, 听到猪叫催尤富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尤富极不乐意地来到猪圈。 那些架子猪见有人来, 声音反而变小, 都把长嘴伸到栅栏外, 红嫩的嘴唇向尤富噘动, 示意快点喂食。 尤富见圈里乱哄哄的分外来火, 眼前哪是猪, 分明是一个个催命鬼, 一刻也不让人安神, 今天岑奇不在非治治它们不可。 怎么治呢? 他眼光移落到沟边的紫穗槐上, 那儿三五成群的野蜂自由自在地扑向紫穗槐的花穗, 在上面尽情采蜜。 尤富小时候逮蜜蜂是把好手, 逮到蜜蜂后拦腰拉成两半, 蜜蜂腹内有个蜜泡, 用嘴去吮异常甜人, 何不用这方法教训教训该死的瘟猪? 他走到紫黄色花穗旁, 用细树枝轻易夹只蜜蜂, 回身把蜜蜂尾部按在一张红嫩的猪嘴唇上。 刹那间一声哀号, 被蛰的架子猪飞快逃到墙边, 发狂地暴跳。其他执迷不悟的还在要吃, 尤富又夹只蜜蜂奔去如法炮制。 一头两头……几头架子猪获得同样下场, 有的狂跳, 有的乱转互相拱咬。 看那些架子猪狼狈相, 尤富开怀大笑,心里总算出口恶气。

中午喂食时, 架子猪一反常态在圈里来回走动, 不停地低声哼叫, 不像先前拼命要吃的。 尤富照例倒进猪食, 站一旁等待。 架子猪抖擞精神奔到槽边, 嘴巴插进槽内没吃几口, 头一摇呻吟着离开槽口, 尤富看在眼里没吱声, 丢在心里暗笑。 黄昏时分该喂晚食, 岑奇见尤富拎的猪食比平时少, 问他是怎么回事。 “ 几头架子猪没吃完, 槽里还有食。” 尤富若无其事地放下猪食桶。 “ 啊,” 岑奇心里说, “ 奇怪。” 几步迈到圈边去观察。 几头架子猪无精打采地站在圈内, 嘴里传出低沉的怨声。 “ 整天关在圈里, 嫌闷得慌。” 岑奇看下很快找出原因, 向尤富招呼道: “ 小金, 把架子猪都放了, 让它们出来散散心!”

尤富遵命打开圈门, 几头架子猪见洞门大开, 争先恐后冲出圈向四周跑去, 在田野林间不顾嘴疼尽情撒欢。 岑奇眼看架子猪玩耍, 嘴里连声叹气。 过一阵子, 他见天日不早, 叫尤富赶紧撵猪进圈。 放虎容易捉虎难, 再想把架子猪赶回圈确实够呛。 尤富累得叫苦连天, 追这头跑了那头, 最终也没赶一头进圈。 后来, 岑奇到管理处里喊来一帮职工, 众人舞棍弄棒费九牛二虎之力, 临黑前终把几头架子猪赶进圈。 几天以后架子猪食量才恢复正常。

随着时间推移, 岑奇对尤富一天比一天不满, 要不是缺人手, 早就打发他滚蛋, 辞退他又有谁愿意来荒野陪伴呢? 就在苦恼的时候, 他无意间认识个涟水女同乡。 女同乡嫁在三河南, 家离猪场有六七里路远, 有时去古河赶集, 顺道来猪场帮岑奇洗洗补补。 女同乡的到来也为尤富带来轻松, 每当这时, 从岑奇嘴里几乎听不到令人烦心的猪事, 还能大吃特吃苹果西瓜, 平时岑奇是不准他乱吃的。最使尤富乐意的是晚上可以回去会会老婆, 好泄泄欲火。

岑奇盼望已久的时刻来到, 花母猪即将产崽。 产崽的那天晚上, 岑奇不顾蚊虫成群, 彻夜没合眼守在猪圈旁。 花母猪先产下两只圆头圆脑猪崽, 岑奇看见乐得只想拍手, 后来产下八只全是血胎子, 它们在母猪肚里早死了。 “ 这定是小金用棍死打造成的。” 岑奇嘴里愤愤念叨, 鼻孔气得要冒出烟来。

早上喂食时, 岑奇铁青着脸没理睬尤富。 尤富不知就里, 只知道岑奇着魔一夜未睡, 真太傻了, 我才不干那蠢事呢。 他落得睡个好觉。

他照例拎桶豆粉浆倒进槽里, 见花母猪躺那懒洋洋的架式, 心想这都是岑奇宠惯造成的, 人不宠去宠畜生, 害得我整天伺候不算, 跟着累得要命。 他想想来了气, 突然一声大吼: “ 起来!” 花母猪受了惊用力站起, 两头小猪崽跟后嗷嗷叫喊。 这情景偏让岑奇瞧见, 他脸都气歪了, 老远向尤富喝问: “ 你穷吼什么, 饭撑的还是神经病?” 尤富扭头看见岑奇怒目奔来, 心里嘀咕道: “ 猪崽是你儿子。”

岑奇上前劈手夺过尤富手里食桶, 另只手将尤富推向一旁, 怒火直冲他面孔说: “ 你把八个打成血胎子不够, 还想惊吓母猪去糟蹋小崽?”

听到岑奇粗暴的责怪, 尤富气得要命, 真是岂有此理, 我鞍前马后累死累活, 反弄一身过。 你也配欺负人? 仇, 非报不可, 尤富暗自横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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