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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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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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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二章 自作聪明

    麦子正生长时农活消停。 郭山在生产队做些杂事, 有堂弟陪伴连做带玩, 悠哉悠哉的。 郭长青迷上乡村田园风光。 田野上油菜花泛起金黄色波浪, 麦苗挺腰迎风。 杨柳舒展青翠的枝条, 在池塘里映出倒影, 几只鸭子在倒影上扎猛子觅食。 几缕炊烟袅袅升起, 飘向杨树碧绿的叶间, 呛飞起几只麻雇。 屋旁雄鸡伸脖子打鸣声唱响, 燕子贴地飞行衔泥垒窝。 庄边有片翠竹, 微风中叶子沙沙作响, 竹林旁几株桃树上花儿艳丽怒放。 路上小学生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 妇女们不急不慢在路边打秧草。

    中午饭后, 生产队长叫郭山去牛房, 帮尤富赶牛晒太阳。 牛房前, 饲养员老水已把几头牛牵到太阳地。 尤富牵头老牛来到阳光里, 郭长青看老牛有些可怜, 它实耕千亩, 今已英雄迟暮。 乍一出屋, 老牛神态欣喜, 向远方眺望, 张开嘴“ 哞哞” 叫。 它还在留恋广阔的原野, 回忆年轻力壮时犁遍大田的荣耀, 想听动人的耕田曲儿。 老水吩咐尤富等老牛太阳底下晒晒后, 再替它捉捉虱子。

   太阳光下, 老牛皮毛里乱纷纷的虱子像草丛里的甲虫翘高屁股, 头扎进毛孔贪婪地吸牛血。 吸饱的虱子暗红色, 肚子鼓鼓的。 郭山拿把稻草分一半给郭长青, 弟兄俩揉擦牛身想把皮毛上的虱子刷掉, 刷来刷去效果不大。 尤富龇牙骂道: “ 老东西, 还不死, 生虱子害你大爷。” 他应该感谢牛。 十九岁那年, 他好歹读完小学, 死活不肯继续上学。 兴德没法子, 由了他性子。 这么大人待在家里不是世故, 良不良莠不莠的。 兴德找到他的学生现今生产队长, 说给尤富在队里找个事做, 多少挣些工分。 队长看在老师面上, 又掂量下尤富, 怕他重事做不了, 说先看看青, 闲下帮饲养员照应牲口。 尤富硬着头皮当上 “ 弼马温” 。

    他转而恨起虱子:“不是你们捣乱,老子早没事去打牌了。我叫你们爬!”他咬牙用手指甲去掐虱子。 捉了会儿, 他手指甲挤得鲜红, 如同淑女打扮化妆过。血腥味混合牛臊味钻进鼻孔, 他胃里想呕吐。 瞧牛身上的虱子, 简直是千军万马, 不知什么年月才能捉完。 看它们吸得尽欢, 尤富皮肤阵阵作痒, 浑身上下似有虱子在乱动吸血。 他干脆不捉了, 坐在一旁生闷气。 哎, 有好办法, 他大腿一拍, 飞身往家跑去。 待来时, 他手里拿个纸包, 里面装的是六六六粉。 不顾呛人的药味, 他把六六六粉扑洒在老牛的颈脖背上, 肚子上多少涂些。 见他洒的粉末散发农药味,郭长青担起心来,问尤富:“牛会不会中毒?”“它中毒?你擂它几棍, 看它死不死! 你们街上人什么都不懂, 把小麦当韭菜。 农药不进嘴里哪能中毒?”这小子脸儿白白净净,分明是个书呆子,尤富瞧郭长青一眼嘴角斜歪讥笑道。 郭山提醒道: “ 尤富哥, 你洒药离牛嘴远点。” “ 放心, 毒不到它。” 尤富想都没想地说。郭长青瞅瞅老牛,心里默念道:“但愿平安无事!”尤富洗过手站在一旁, 眼看好多虱子挣扎几下不再动, 乐得直拍手。 药味呛得老牛鼻子乱响, 眼泪汪汪的, 它受不了。 尤富看任务这么快已完成, 开心地说: “ 我们玩去, 找个地方打牌。” 说过拉走郭氏兄弟。

    快近黄昏时, 田里干活的社员听到庄上传来喧嚷声, 其中还夹杂小孩的号哭, 莫非是失火, 看不见烟火呀。 大伙惊异间, 见老牛从庄里狂奔而来。 老牛鼻孔血肉模糊,显然是挣脱牛绳跑出来的。好多人大喊:“老牛发狂了!”听到喊声, 老牛圆睁红红的怪眼, 嘴上满是红白相混的沫子, 发出 “ 哞哞” 的怒吼声, 向田里人们冲来。大伙见了大声喊:“快跑!”都散开夺路逃命。老牛像一辆开足马力的坦克横冲直撞, 遇到大沟高丘如履平地。 社员们惊恐万状, 都感末日来临, 乱哄哄跑回庄子, 田里空无一人, 任老牛乱闯。 庄上面临大敌, 家家关紧门窗。 黎书记得到消息, 立即通知民兵持枪守在庄口, 狂牛进庄就开枪击毙。 至于它在田里乱闯如何处置, 黎书记派人火速到公社请示去了。

    入夜时分, 月光惨淡昏暗, 冷风不时扫来, 原野上传来老牛 “ 哞哞” 的叫声, 听来甚是悲惨。 老牛时而狂奔, 时而游转, 几次跑到古河边去喝水, 幸好没冲向村庄。 它对庄上人是仇恨还是绝望, 就不得而知了。

    申庄人合夜没敢睡觉, 民兵通宵达旦巡逻。 第二天, 黎明得到公社指示, 将狂牛就地击毙, 尸身焚烧掩埋。 黎书记带领民兵利用地形接近狂牛, 趁它不注意, 排子枪一齐开火, 可怜老牛脑袋开花扑通倒地, 抽搐几下断了气。 大伙围拢过来, 见老牛身上满是六六六粉, 才弄清它发狂的原因。 饲养员老水看到朝夕相处的老伙计这般下场, 伤心得掉眼泪。 见老牛的头崩裂流出脑浆, 身上布满弹孔流血, 郭长青差点落泪。 牛对人类有大功, 它带来财富, 任劳任怨不过享受些草料。 老牛劳累一生, 终了死在乱枪之下, 说到底是死在尤富手上。 尤富毫无慈爱之心令人憎恨, 演戏时活该挨村姑着实一巴掌, 那个女孩够刚烈的, 一掌真大快人心。 面对眼前惨象, 黎明脸色铁青吼道: “ 是哪个做的好事? 查, 查出没他好果子吃!”很快查出肇事的主儿,是倒霉鬼尤富。黎书记叫民兵告诉尤富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哪里也不准去, 听候公社处理。

    毒死耕牛按法要治罪。 兴德摆张苦瓜脸去找黎明手下留情。 黎明见老师痛苦相, 心中有所不忍, 耐心安慰一会, 最后坦诚表示: 这事公社处理时, 一定从中周旋, 成全师弟尤富, 眼下等两天再说。

    兴德这几天提心吊胆受煎熬, 度日如年, 尤富倒是猪圈门旁的对联: 吃过睡, 睡过吃。 兴德看在眼里, 摇头叹气个不停。 好容易公社处理结果下来了: 一是主要责任在饲养员老水身上, 他没搞好传帮带, 要彻底审查; 尤富是新手, 主观上没有毒害耕牛的企图, 不承担主要责任, 二是尤富必须到生产第一线去劳动, 接受教育锻炼。 倒霉的老水幸亏成分好, 又不是直接的肇事者, 审查后丢掉饲养员差事, 跟大伙下田去劳动。 尤富幸运地闯过这一关, 但繁忙的农活在等他, 不去劳动黎书记难以服众。 按黎明意思, 这个场一定要过。

尤富头场劳动是挑秧草。 到了野地挑担时, 尤富歪嘴龇牙狠狠心直起腰, 摇摇晃晃迈开步子, 脚下随着划起十字。 那些割秧草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他挑担模样都笑得直不起腰。 尤富强撑着挑了几趟, 肩头已火辣辣地烫人。 他歇下担子用手摸摸, 乖乖, 不得了, 皮肉来肿。 同伴经过都朝他笑, 不帮一点忙。 尤富无可奈何心一横又挑担上肩, 一阵疼得钻心, 额头上汗珠豆粒大滚下, 走两步实在受不了, 把担子一撂, 坐在地上大哭。

郭山带堂弟赶到, 兄弟俩来回几趟, 帮尤富把秧草抬完。 兴德为表谢意, 叫老婆拿出收藏的腊肉, 中午款待他俩。 饭桌上, 兴德心疼地数落儿子: “ 你呀, 担不得轻负不得重, 还不如街上伢子吃得苦。 不是他们帮忙, 你能把秧草哭走?”

   “ 大爷, 帮尤富哥应该, 我经常在你家吃饭, 您老没少关心我。” 郭山抹去嘴角上的油说。“子吾子及人之子,”兴德念过几年私塾,喜欢咬文嚼字,“我眼里你和尤富一样。他是你?”兴德指下郭长青问。“堂弟,叫郭长青,我大爷儿子。” 郭山见郭长青拘谨, 夹块腊肉放他碗里说。 “ 这么说你们都是郭振洪堂侄儿?”兴德端详下郭长青的脸庞问。兄弟俩随声点点头。

郭山不失时机问:“大爷见过我堂伯?”“认识,郭振洪是个人物,常去饭店吃饭。我那时在古河饭店里跑堂。”兴德应道。“听说堂伯在三河里摸个观音?”郭山来了兴趣, 想弄个水落石出。 “ 一点不假。” 兴德点头悠然说。 “ 后来观音呢?”郭山眼睛紧盯兴德的嘴巴追问,恨不得一把从他黄牙后掏出结果。“听说他把观音送给媚春楼老鸨闺女, 也就是你们大妈。” 兴德咳嗽两声掩盖失语。 堂伯母是妓院鸨母女儿, 兄弟俩头一遭听说。

    堂伯母年幼时, 她妈妈柳娘带她逃荒到古河。 苦无生计, 柳娘投河被媚春楼挑水工救起。 老鸨见柳娘身骨硬朗, 收下她母女。 柳娘在妓院打杂度日, 老鸨见她勤快灵巧, 派她照管家务。 日子一长, 鸨母渐渐和她处出感情, 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鸨母外地人无儿无女, 几年后染病去世, 柳娘成为媚春楼主人。

    看来唯有堂伯母晓得滴水观音的下落, 堂伯牺牲了, 堂伯母健在, 她是新四军老战士住在省城。 郭山心中遗憾离省城路远, 盼望堂伯母有朝一日回老家省亲, 好把滴水观音的下落问个明白。 他记得读初中时, 历史老师讲到圆明园里的文物, 每件都价值连城, 可惜大都给英法联军抢去。 从那时起, 郭山不自不觉地迷上文物, 什么乾隆通宝咸丰重宝类的铜钱收藏得不少, 但价值都不大。 听说堂伯得到的观音每逢天气变阴, 上面玉雕的柳条会微有潮湿, 那可是个实打实的宝物啊, 哪怕能看上一眼, 也会增长不少文物知识。

    见儿子不能挑担子, 吃过午饭后, 兴德找来耕犁套上牛, 带儿子来到一块割光紫苕子苗的地里, 想叫他试试扶犁耕田。 尤富满脑不高兴, 将就扶住犁柄, 用手猛甩一鞭子, 耕牛突吃一惊向前蹿去, 犁头冒出地面铲向牛腿。 要不是兴德眼疾手快跑上前稳紧犁柄,耕牛的后腿怕算完了。“不是种田的料哇!”兴德锁紧眉头长吁短叹。 农村人不会种田, 真是天大的笑话。 生产队长拿尤富没办法, 看在兴德面上, 叫他先看几天庄稼, 混些工分再说。

     郭长青在申庄又盘桓几日, 眼前常晃荡老牛遭乱枪击毙的惨相, 心里懒得遇到尤富, 执意要回家。 郭山留不住他, 把他送到庄外, 兄弟俩扬手告别。 不远处塘埂上绿草成茵, 几只白鹅散在草间啄食。 绿堤上有个姑娘身着水红上衣, 右手握根牧鹅杆, 左手捧本书聚精会神地阅看。 郭长青认出她是演村姑的, 不由连看她几眼。 姑娘窈窕的身影在画上晃动, 姿势令人陶醉。 偶尔间她瞧郭长青两眼, 目光又转向书本。 郭长青不好意思扭头回望, 径直往前走去。

    麦子渐渐由青转黄, 布谷鸟天天唱。 五月一天晚上, 阴云密布, 人站在屋外眼睛蒙上了黑纱。 尤富从大队部回家, 进庄路过杏花家厨房, 想起前些日子看青时瞧见的一幕。 那天社员们收工时, 杏花退到大伙后面, 想借机小解, 朝他躺的杂树林走去。 尤富离她约有十多米远, 歪头看见杏花的蹲下正朝向他, 禁不住心里一阵乱跳, 眼睛发直, 一点也不敢动。 杏花小解后没即刻站起, 用手摩挲几把红着脸起身系好裤子, 转身走出杂树林。 她没公没婆, 丈夫在船队上工作, 年年水上漂很少回来,

    想起那一幕, 尤富对杏花的屋子留起神来, 竟然听到厨房里有种异样的声音。 他好奇心膨胀, 悄悄走到厨房门口, 弯腰透过门缝向里张望。 昏暗的灯光里, 杏花身子光赤, 坐在澡盆里仰头朝天……

尤富不知不觉额头已渗出一层汗, 呼吸急促变粗, 喉咙干巴巴的。

    她这个澡洗的时间真长。 当她穿衣服时, 尤富的脚己酸麻得难活动。 他一只手轻轻搭在门上, 一只脚微微抬起, 用手慢慢搓揉。 还没搓几下门刹那打开, 尤富没留神, 一个踉跄跌进厨房, 好容易脚落地站稳。 杏花 “ 啊” 的一声, 后退两步没被他撞着。 尤富很快缓过神来, 面前的杏花身穿裤头胸衣, 胸脯在上下起伏, 一脸愤怒相。 尤富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转身就要跑。 杏花一把抓住他, 低声喝道:“想跑,我明儿告诉所有人,说你偷看我洗澡!”她气得脸色绯红。尤富心里没底, 额头冒汗。 见他那副可怜相, 杏花愤怒的神情渐消, 脸色比先前更红, 带有说不清的暧昧, 呼吸变短急促, 身体微微颤抖。 “ 没想到你在台上那么神气。”杏花小声命令,“去把门关好!”尤富遵命关上门,又转过身来,杏花一只手已摸到他的后背, 不自主地把他拥入怀中。

     后来的日子, 杏花多方避免和他迎头。 他从杏花家门口走过几回, 有时杏花瞧见他脸忙转过去。 他瞅机会常趁黑摸到杏花卧房窗下偷窥。 杏花大概听到窗外有异响, 进卧房就把灯弄熄, 让屋子里变得黑咕咙冬, 然后上床睡觉。

有天晚上月色朦胧, 尤富又窜到杏花家窗外, 着魔地乱转。 云凤路过杏花家,见窗外有团黑影晃动,不由浑身打战,壮胆大声地喝问道:“哪个?”尤富贼人胆虚, 怕行为败露, 忙拔腿飞跑。 断定是贼了, 云凤紧张地脱口大喊: “ 来人啊!有贼啦,抓贼啊!”几声一喊招来好些庄邻,他们拿着扁担手握三股叉,纷纷问:“贼在哪块?”云凤朝黑影逃去的方向指指,人们大嚷大叫追去。杏花早听到云凤的喊声, 心里暗暗叫苦, 听嘈杂声一时停不下, 不好再待在屋里, 走出门拿出惊慌的神色问:“贼在哪块,抓没抓到?”云凤告诉她有人在追。众人胡追乱找一阵, 没逮到什么, 各打招呼散了。 打那次闹后, 尤富再也不敢轻易摸到杏花家墙后。 过些日子, 杏花丈夫回来了, 把杏花接进县城, 尤富才完全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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