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河中学教学楼工程紧锣密鼓备料, 天天有车子运进建材, 水泥黄沙, 砖头石子在校园内堆成多个相连的小山包。 工人们挥汗如雨开挖地基, 工地上忙碌热闹。
季朋臣家新楼率先而起。 褚登龙先为舅舅设计个洋楼图案, 季朋臣嫌不好。他对古建筑情有独钟, 依稀记得几岁时跟母亲去倪府串门, 对倪家古式建筑特喜欢。 可惜那片古建筑在抗战时, 被日寇烧毁。 褚登龙按舅舅的要求盖了两层仿古建筑, 楼房青瓦白墙飞檐歇顶, 门窗古色古香, 墙边角落栽上花草, 一座园林小楼立在地上。
季朋臣对新居十分满意, 常站立院心仰望栏杆浮想联翩, 盼望栏杆后有美人身着古装只手扶栏摇动团扇, 眼睛脉脉含情注视他, 分明是豪门小姐等会情郎那般娇羞可人, 他则摇上绣楼把古典美人搂在怀里。 老婆能充当这样的角色吗? 古式服饰不成问题, 有钱可以买到。 老婆她配吗? 凭她水桶腰人老珠黄, 充当老妈子差不多。 能穿古装的非何晓茜莫属, 她打扮成古典美人肯定别有风韵, 体香从楼上幽幽传来叫人神魂飘荡, 现在她人呢, 杳如黄鹤。
他回顾以往, 老友何诚自从女儿出走后家移县城, 平日很难见面, 即使偶遇也会互不搭理。 再往更远的年头想, 女孩们投怀送抱还不是冲我季某风流倜傥气宇轩昂而来, 不然怎不投向他人怀抱? 她们一厢情愿, 怪得了我吗? 花当采时则当采, 否则花凋谢了, 岂不辜负大好时光! 他为自己风流潇洒自豪, 宁可花下死, 做鬼亦风流。 幸亏抓住机遇和她们缠绵, 不然遗憾呢。 你看, 今天面临怡人的境地, 无美女相伴有何情趣?
“舅舅,”褚登龙蹬蹬走进院里,气颠颠地说,“这个杂种跟我顶上真了。”听外甥口气, 季鹏臣知道他说的是郭长青。
今天上午, 郭长青在校园取样查验。 他抄起一把黄砂细细查看, 见砂子颗粒太细, 又发现浇筑的钢筋粗度不够。 之前他问过街上老建筑工人, 得知砂子过细钢筋粗度不足不能用来建楼。 空闲时他翻阅不少建筑书籍, 恶补许多建筑知识。就不合格材料之事他去问工程队责任人, 责任人推诿不过, 打电话把褚登龙从县城叫来。 褚登龙到了古河中学院内, 虎着脸嘴里乱骂: “ 眼睛瞎了吗? 我运来的都是上等的合格材料,谁说不能用,叫他站出来!”郭长青听到骂声走近看清了, 所谓的负责人是褚登龙。 褚登龙平时不冒头, 尽可能阴在幕后, 避免人们知道他是利用关系来包工程, 今天迫不得已露下面。
“你是工程负责人?”郭长青心平气和问。“我是,郭长青,这上好的材料你说不能用, 睁眼说瞎话, 存心和我过不去。” 褚登龙咄咄逼人理由十足。 “ 你是搞工程的,应该知道细砂细钢筋不能浇混凝土建大楼,怎么说我跟你过不去?”郭长青斥道, 毫不理会褚登龙那一套。 “ 你才穿几天有裆裤, 在我面前充大尾巴神?”褚登龙摆起谱,满脸瞧不起的神态,“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请问,你说细砂细钢筋不能用有何依据?”“依据当然有,能不能用你心里比我清楚。这些细砂细钢筋封存。” 郭长青不想和他多讲, 下了最后通牒。 “ 姓郭的, 我被你搞得妻离子散,你还要把我往哪块逼?”褚登龙怒气冲天喊道。“你家庭破裂属自作自受。这些不合格的材料赶快拖走,否则立即停工!”郭长青语气决然丢下话转身走开。
“姓郭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们走着瞧!”褚登龙冲郭长青后背喊道。他想起当年郭长青和肖云凤搅到一块, 以致他身陷囹圄, 火不打一处冒, 恨那年没把姓郭的打残。 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就斗一斗, 看最后谁是赢家。 老子还治不了你? 你小子再能只在我舅舅手下, 塘里的泥鳅, 你能翻多大的浪? 褚登龙心里憋股气来找他舅舅评理。
季朋臣听外甥告过状, 拍拍他肩头说: “ 登龙, 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次依了他。 他不能对每道环节都过问到了吧? 到底是外行嘛。 他对预算核算工程造价懂吗? 到时想干预没法子想。 舅会弥补你运材料费用。” 听了舅舅一番高见, 褚登龙转怒为喜,指指新楼说:“舅舅,您老看外甥建得怎样?”季妻走来笑道:“外甥给舅舅办事能差吗? 登龙, 盖楼你费心了, 天天忙得一身汗。” “ 舅妈, 我是借花献佛, 反正不要我掏钱, 都裹在工程款里。 忙点不算什么, 舅舅心里有数就行。” 语间褚登龙自得其乐。 “ 好啦, 以后这话别老挂在嘴上, 隔墙有耳, 祸从口出。”季朋臣向妻子挥下手,“还不做饭去,我今天要和登龙好好喝两杯!”妻子向厨房忙去。
喝酒时, 舅甥两人想了不少主意, 好用来对付郭长青, 谈到最后, 把想到的招数重新掂量下。 褚登龙佩服舅舅的老辣, 季朋臣由衷赞叹外甥的练达。 两人惺惺相惜, 估量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稳操胜券, 剩下的是时间问题。
下午, 季朋臣来到校长室泡上一杯龙井, 欲清除肚里酒气, 屁股还没落座, 教育局打来电话, 要他赶快前去局里开会。 他匆匆上车赶到教育局会议室, 见全县中小学校长都在座。 会上局长说把各位请来, 有个招商引资急任务, 并强调目前招商引资是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对招商引资贡献大的有重赏, 不力者和期末学校工作实绩挂钩。 校长们听后面面相觑, 都是书生出身, 哪天和工商打过交道? 想到这事涉及工作成绩, 人人神色灰暗, 怕官帽到时丢掉。 唯季朋臣坦然自若, 怕什么, 外甥女婿唐化龙是宣传部长, 有他罩着呢, 招商就招吧, 正好利用机会出去逛逛。 他想起上次有人到深圳找肖云凤招过商, 后来没结果, 何不凭舅姥爷的身份去找她, 万一肖云凤答应回乡投资, 岂不是大功一件? 深圳毗邻香港, 顺道去玩玩开开眼界, 两全其美太妙了。
季朋臣回来后, 在周一例会上传达了教育局会议精神, 把一周工作交给副校长。 第二天早晨, 他打扮一番南下深圳, 开始了招商之旅。
深圳高楼大厦林立, 街上车辆川流不息, 日间广告屏幕闪耀。 季朋臣看得头晕眼花, 算是刘姥姥进入大观园。 他按地址来到一座大厦前, 进去问过几个人找到肖云凤公司的楼层。 楼层里很多房间装修华丽, 墙壁照见人影。 他以墙为镜用手梳理下头发, 找到云凤的办公室敲门进去。 云凤瞧他有些面熟, 想不起来是谁。 见她愕然, 季朋臣自报起家门。 云凤听是青青舅姥爷驾到起身请他入座。 有人端来上等的泡茶放他身旁。
云凤很快想起, 和褚登龙结婚时向舅父母鞠过躬, 同在一桌吃饭,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 这个舅姥爷看不出老。 问过褚登龙父母情况后, 她问季朋臣来深圳有何紧要的事。 季朋臣说出来意, 云凤笑笑说: “ 不瞒您, 老家县城人来过几拨, 都是找我招商引资。 我呢, 喝家乡水长大, 理应回报家乡, 也有回乡投资的想法。 投资事关重大, 不能随意, 要先考察考察。 我是董事长, 重大举措要通过董事会。 老家来的人都不懂招商, 什么资料没带来, 我在董事会上不好说话。 等我抽时间回去考察下再做决定吧。” 季朋臣眼里的云凤人到中年, 庄重气质中不乏性感, 矜持里显露魅力, 身腰具备动态美, 胸脯丰满有活力, 脸上淡妆, 娇娆里藏有威严, 温馨可亲又坚毅令人敬畏。 听了云凤的语意, 季朋臣频频点头。
“ 你老人家难得来一趟, 深圳紧靠香港, 您去玩两天再回家, 我去安排下。” 云凤说罢走出办公室。 季朋臣望着云凤扭动优美的线条, 心里叹惜外甥没福消受, 劳燕分飞了, 且弄不明白当年她为何和郭长青产生感情。 在他眼里, 郭长青是匪族后人, 她却把他当成白马王子。
片刻, 云凤回到办公室, 对跟来的男员工说: “ 老先生是青青的舅公, 你先把他今天的食宿安排好,明天陪他去游香港!”男员工毕恭毕敬地说:“请肖总放心, 我会领老先生玩得开心。” 云凤转身对季朋臣说: “ 您跟他去吧! 本来要为您接风,实在没时间,请您老不要见怪!”“哪里哪里!”季朋臣说了几句客套话,跟员工走了出去。
香港游使季朋臣眼界大开, 过足旅游瘾, 直道没白活世上。 香港游玩的景点真多, 美不胜收。 大屿山大佛高立半空, 巨大的圆盘上, 大佛半举右手端坐莲花宝座上, 慈眉善目注视天下苍生, 时刻指点迷津, 引渡人们从无边苦海回头是岸, 好好修个来世。 季朋臣眼望大佛心想, 人间哪有苦海, 糊弄二百五吧! 有生以来他活得快乐, 从没尝过什么是苦, 兵荒马乱时年龄尚幼, 没一点记忆, 后来的日子幸福得很。 站在大屿山上, 树林山溪旧炮台尽收眼底, 好个情侣们曲径通幽的去处。 可惜陪游的是男员工, 若是晓茜在多好啊, 她挽着手臂走累了坐下, 一同陶醉在良辰美景里。
看那迪斯尼乐园, 青灰色城堡尖顶直插云端, 里面的唐老鸭米老鼠比动画片上生动。 用它们造型做的小礼品, 晓茜瞧见定会欢腾雀跃跑去挑选。 里面美国大街小镇的风貌尽显, 人们恍惚在美国旅游。 拉着晓茜的手过把异国瘾, 心里要多欢愉就有多欢愉。 那探险的幻觉世界真吸引人, 和晓茜去看探险真够赏心乐事。夜晚乐园里烟花升腾, 人一步走进梦幻。 烟火中睡美人越渐清晰, 与游客近距离时, 足以拨动人的心弦, 晓茜要在就是睡美人。 季朋臣浑身躁热, 激情在无限扩张。 他早听说过香港有红灯区, 欲去开开眼界, 前想后虑难以张口要陪游的人带他去, 怕肖云凤知道瞧不起他。 男员工带他畅游维多利亚湾, 坐在小游轮回望, 岸边方的圆的高楼林立, 放出璀璨的光芒, 叫人陶醉不已。
第二天去游黄大仙祠。 里面游人众多, 一座牌楼歇顶下有三个大字 “ 啬色园” , 笔锋遒劲有力。 季朋臣搞不清楚, 为什么带个色字, 难道仙人也好色? 食色者性也, 看来凡夫和仙人在色上有共性, 二郎神的妺妹三圣母不是下凡爱上刘彦昌, 生下沉香的吗? 七仙女怀春, 不顾一切来到凡间和董永结婚, 不论凡人仙人都不能用好色来指责, 这色造就多少千古佳话呀! 季朋臣悟出色的内涵, 心中无比舒畅。
黄大仙祠正殿屋顶一式琉璃瓦, 阳光下金黄灿灿, 檐角翘起如鹰欲飞, 门头上有 “ 赤松黄大仙祠” 几个大字。 季朋臣尝到了香港阳光厉害, 皮肤已灼得烫人, 跨大步走进大殿。 殿里烟雾缭绕, 香客们插上九炷香朝拜。 季朋臣对敬九炷香的推测是九九归一, 人生最好的结局是归一, 归到神仙世界, 长生不老不老长生。 那是要天天修炼, 修炼太辛苦, 还得有恒心,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肯定不行。还是人间好, 不用修炼照样过上神仙日子。 他还有点哲学头脑, 把佛道两家合并, 心中有仙, 即可立地成仙, 便能及时行乐。
陪游的男员工见他凝视香客的举动, 问他是否想进香, 他揺摇头仍在观望。香客分男女两方, 各方都有香头为他们购香摇签, 随后引去解签。 女香头身着居士衣帽, 打扮和尼姑差不多。 这女香头好面熟, 怎么有点像何晓茜。 见他注目相视, 女香头朝他瞥了一眼, 面无表情地头转向香客。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同名同姓的大有人在, 但模样相似的极少, 世上没有同样的两片叶子。 她莫非真是何晓茜, 还是看走眼了? 如果真的是她, 她又是怎么到了香港? 他想上前问问, 又怕弄错出笑话。 刚才相视时女香头表情无动于衷, 他心里琢磨下有所失望, 看会儿后和陪游离开黄大仙祠。
季朋臣从深圳回来后, 过些日子古河中学教学大楼落成, 塑胶跑道跟后竣工, 六角亭建在绿化丛中, 显得生意盎然。 新教室里书声琅琅, 歌声飘向天外。操场上学生列队成行, 奔跑跳跃, 啪啪啪的球声响起节奏, 呼叫声四方荡漾。 红橙色跑道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 激发出学生上体育课的豪情, 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在教学楼未竣工之前, 郭长青失踪了, 几个月下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古河镇上风言风语四起, 说郭长青携公款外逃了。 茶余饭后, 人们专门用小道消息取乐, 有鼻有眼地说他潜逃深圳, 去会他初恋情人肖云凤, 肖云凤是财团大亨, 说不定他俩已经出国, 他单身守到现在, 等的就是这一天。
郭老大对传闻有些相信。 他一脸愤激苦恼, 坐在凳上骂道: “ 这个孽种, 我说他怎么不找对象, 原来和肖成勇家丫头一直有联系。 混账东西, 这下好, 丢下我们不管了。” “ 街上人说的话哪能信? 长青要是和云凤有联系, 恐怕早走了, 还能等到现在? 我说你七十多岁的人, 说话从不上头脑考虑。” 妻子没好声气地数落丈夫。 “ 他屁股一拍走了, 我白养他啦! 你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养大成人。” 郭老大凄苦的声音里满是怨气。 “ 好啦, 你嘴能不贫! 我就当少疼一回肚子。”妻子说着流起眼泪。“忤逆种!”郭老大气哼哼地骂道。“爹,”秀水见爹骂声烦人, 白他一眼说, “ 我不相信哥会去深圳。 他孝顺明事理, 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妈刚才说得对, 要走他早走了, 不会等到现在。” 郭老大狠瞪秀水一眼扭过头去, 不敢对秀水瞎吆喝。 大儿子不知去向, 指望二儿子养老送终呢。
郭长青失踪之初, 秀水找过学校。 听是要求寻找郭长青, 季朋臣语气不悦地说: “ 他一个大活人也不是小孩, 腿长在他身上, 喜欢到哪就哪儿, 有他行动自由,我怎么帮你找?”秀水碰了墙到公安局报案。公安局派人侦查,张贴了寻人启事, 后来毫无结果, 郭长青像从人间蒸发。 秀水心有不甘, 三番五次跑公安局询问。 接待人员给弄得不耐烦, 歹声歹气呛他一顿, 说下去查过, 有人说你哥携公款外逃, 如果情况属实, 他就是逃犯, 不用你催我们都会追查。 秀水受这一吓怕哥哥会吃亏, 不敢再去公安局追问。
几年来, 见儿子杳无音信, 郭老大夫妇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妻子以泪洗面, 郭老大抽烟解闷。 老两口常念念叨叨回忆儿子以前的一幕幕, 妻子怪丈夫无能, 要是家道好, 儿子会和肖云凤走到一起, 现在孙子都有二十多岁了。 郭老大被妻子贫出火来, 跳起身大骂: “ 做你娘的白日梦,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肖成勇能让他闺女嫁到我家? 这孽种死了倒好, 省得我烦。” 骂归骂, 心里还是想儿子。 他烟瘾变大, 烟一根接一根抽, 有天说胸口疼, 秀水带他去县医院拍片, 查出是肺癌晚期。 郭老大吩咐儿子不得回去说, 身子硬顶着。 终于有一天他撑不下去倒在床上,临终前大喊:“长青,长青!”
老伴去世后, 郭母更为凄苦。 每逢十五之夜, 月儿像银盘悬挂空中, 大地洒满青辉, 树影婆娑, 即是她最为伤心之时。 她想死去的丈夫, 失踪的儿子, 常彻夜不眠, 坐到太阳东升。 日子一长, 她身体每况愈下, 有天在思念丈夫和儿子中含恨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