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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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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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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一十二章 湖上兵火

时光往三十几年前回溯, 那晚郭振洪率人攻打古河失利, 连夜退回滩上。 第二天早晨, 古河镇上大大小小商号着魔了, 家家披红挂彩, 鞭炮响声震耳, 街上硝烟弥漫呛人鼻孔, 人们有置身战场之感。 满街的人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张望, 嘴里念念叨叨: “ 来了来了。” 硝烟弥散处, 倪雪樵骑匹高头大马, 挎支盒子枪一身戎装在前, 向伫立两旁的乡绅不停拱手致礼。 一队荷枪实弹的团丁服饰各异, 精神抖擞紧跟他身后, 行步各一难免滑稽, 你碰我我撞你招摇过市。 队伍后面乐队跟进, 唢呐朝天吹叫, 鼓捶上下翻飞。 杂役们身穿黄衫神色凝重, 肩抬整猪整羊随后。 末尾一帮人年龄不等手举几十面新旧不一的各色旗帜, 迈动杂乱的脚步。游行的队伍每到商号门口, 老板就忙上前向倪雪樵打躬作揖。 有些商家挂出横幅, 上面写有 “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 训练有素战无不胜” 等字。 杂七杂八的队伍游过街后, 倪雪樵率众马不停蹄向西船塘口小炮台涌去。

小炮台两侧, 炮手们树桩形站立。 阳光下, 几尊老式小洋炮闪闪发亮, 炮筒上都系根大红绸条。 士绅望族在炮台下命人鸣锣燃放鞭炮, 忙得不可开交。 杂役们抢上一步摆好香案祭品。 倪雪樵下马朝士绅们略点点头登上祭台, 司仪柏师爷紧随其旁。见安排已妥,柏师爷清下喉咙高声叫道:“肃静,致礼!”叫声刚毕,倪雪樵已率先跪地磕头, 众团丁见了都乱糟糟跪下跟拜。 倪雪樵磕过头起身, 柏师爷宣告致祭文, 说后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祭文。 倪雪樵正下衣冠, 接过祭文向四周环视下高声开读, 什么 “ 赖祖宗之荫护, 策划用心, 仗兵丁之奋勇, 抗击效命。 雪樵有志, 保土安民。 同仁无隙, 携手共心。” 正念得起劲, 不远处二帝宫塔楼上乌鸦受惊, 呱呱呱乱叫飞来, 在小炮台上空盘旋。 相传乌鸦早鸹祸晚鸹灾, 中午鸹晦气。 见今早祭炮乌鸦飞来大煞风景, 倪雪樵心中非常不爽。 读过祭文后,他脸色苍白,不等司仪发话,侧身向炮手喝道:“放炮,放!”炮手得令迅速装药点信子。 震耳欲聋的炮弹落到湖里, 掀起高高的水柱。 放过炮后, 倪雪樵神态趋缓, 走下祭台和士绅们应酬几句, 率一干人离去。

倪雪樵的逆行激怒了滩上人, 理事会大老议定截断古河财路, 郭振洪派人封湖, 阻止商船开往古河。 洪泽湖日出斗金, 镇上大户断绝财源坐不安身, 你推我拉拥进倪府, 穿过两道月洞门, 鱼贯进入后花园。 园中假山迎面, 泉水叮咚成溪, 一座红柱青瓦的亭子翼然立在池畔。 倪雪樵神态安然, 斜倚亭栏伸杆垂钓。太昌号老板靳印铭带头发话: “ 专员在学诸葛武侯。” “ 专员大人处变不惊, 真有大将风度。” 金城号老板金泰运扯起公鸭嗓子。 “ 专员, 我们火烧眉毛了。” 万新号老板常有德哭丧着脸说。 季盛号老板季承富商号小, 落在末后没好吱声。

倪雪樵见老少爷们挤满亭子,放下鱼竿苦笑道:“我何尝不急?请,各位!”他将客人引进后花园客厅落座, 命人上茶。 靳印铭摸下胡须, 用通家世好的口气说: “ 前日贼犯古河, 贤侄指挥若定, 内外夹攻杀贼无数, 自古名将用兵不过如此。” 说罢手捋起山羊胡须干笑。 金泰运清下嗓子说: “ 专员大人亲登炮楼布兵, 真大有祖风!”“擎天一柱,擎天一柱!”座中有人嚷道。倪雪樵欠身致礼,面带歉意说: “ 想当年先祖启正公在三河中渡口炮击长毛威震淮扬, 皇上恩赐黄马褂。我辈只学一二难仰项背, 惭愧惭愧!。” 土财主常有德天天盘财, 一刻耐不得闲叨, 苦声苦气说: “ 专员大人, 你给我们拿个主意吧! 我家快喝西北风了。” “ 常老板肚里油多, 喝两天西北风瘦不了。” 倪雪樵干笑道。 常有德见他半阴半阳, 起身欲下跪, 靳印铭伸手一把拉住他。

“ 雪樵, 镇上大大小小商号一天下来损失多少, 贩夫走卒士民百姓都靠你吃饭。 你是主心骨, 我等来是想见识见识你的高招。” 靳印铭依然操世家长辈语气, 不急不缓说道。 这话倪雪樵甚觉中听, 他头偏向靳印铭愈显亲近说: “ 世叔, 地方断了赋税我能不急吗?”说着脸转向大家,“诸位,凭倪某之力保境安民尚能维持, 上湖剿匪打通商路实难为之, 要知道土匪在湖上占有地利。 如今日寇兵屯卢沟桥虎视北平, 东南窥我上海。 国军正积极备战, 难以抽出兵力剿灭湖匪。” 听他那番说辞, 座上人你望我我望你说不出话。 靳印铭皱起眉头问: “ 上次土匪已被围住,怎么又逃脱了呢?”倪雪樵呡口茶叹道:“事情就坏在姓郭的小子身上, 他当上土匪管领熟悉道路, 连家人都跟上滩了。” 为占有滴水观音倪雪樵煞费苦心, 到头来没得手, 反而逼出个对头, 个中缘由只有他倪雪樵知晓。

座上沉寂片刻, 靳印铭想起来了, 舒展眉头问倪雪樵: “ 县保安团既然能打, 是否可再动用动用?”商家们又看到希望,都交头接耳议论。倪雪樵干咳两声,客厅趋向安静。 “ 保安团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扛旗打伞还行。 那晚用一次我就花费五百大洋。” 倪雪樵伸开五指晃晃, 下巴斜点两下无奈笑道。 座中人泄了气耷拉着头, 场面又陷入沉寂。 倪雪樵吊足众人口胃后高声道: “ 有钱买动鬼推磨。 倪某同学是中央军旅长, 我和他常有来往。 镇上如肯捐些军费, 我再去求求情, 同学面子还是给的, 派队伍来剿匪不成难事。” 靳印铭明白了, 拍下椅把说: “ 舍不得伢子套不到狼。 请兵剿匪我出一千, 不, 两千光洋。” 到这份上商户们屁股抵墙, 人人解囊报上钱数。 那厢柏师爷抄好钱数复报一遍, 厅中无异议。倪雪樵挺起身慨然道: “ 倪某不日前往金陵去当申包胥, 哭也要把国军哭来。” 话语间向座上人频频拱手。 商家们站起纷纷拱手还礼, 恭敬会儿离开倪府。

没过几日, 倪雪樵请的兵开到, 整整一个营, 营长姓史满脸癞皮, 人称史大奈。 队伍开进古河, 倪雪樵和史大奈骑马并辔走在队伍前面, 身后士兵肩扛净亮的步枪和轻重机枪, 迈动整齐的步伐。 乡绅们早在街口等候, 见军容威武雄壮赞不绝口, 前呼后拥把史营长迎进镇公所, 又派人安排劳军。 史营长不愧是打仗行家, 懂得兵贵神速, 趁天未亮带领队伍乘船前去剿匪。

早饭后, 倪雪樵和众多士绅商户赶到船塘口, 兴冲冲登上小炮台伸长脖子向湖西眺望。 这时滩上传来阵阵枪声和连串的手榴弹爆炸声, 显然战事激烈。 史营长的坐骑拴在近旁树干上等主人返师, 听到枪声习惯地扬蹄嘶鸣。 一阵湖风拂来, 草滩上枪声更急。 大伙竖起耳朵伫听, 人人心里喝了蜜。 有人津津乐道: “ 到底是正规军, 名不虚传。 这次土匪休想逃脱, 地方安宁有望了。” 人们面对湖景指点江山, 兴致极高不亚于春游踏青或重阳登高。 靳印铭年事已高, 雅兴大发口占一绝。 他止住喧嚣, 手摸胡须道: “ 老朽久不动心, 今难得出手, 拙作权当抛砖引玉, 献与诸位同乐。” 又干笑两声微晃脑袋吟道:

       剿匪雄师离港湾, 惊雷已震草贼滩。

       旌旗猎猎归航日, 即是骠姚奏凯还。

吟后向众人拱拱手说: “ 见笑见笑。” 众人听后自然什么才比苏辛恭维一番。远方枪声骤息, 人们陡地更有精神, 预测史大奈快要得胜回朝。 有人手搭眼帘子叫道:“国军回来了!”大伙顺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远方一队船影儿驶来,渐行渐近。 半个时辰后, 倪雪樵看得真切, 确是史营长的船队, 他手一挥喝令: “ 奏乐!”顿时,堤岸上锣鼓号乐齐鸣,声音响彻天宇。船刚靠岸,史大奈抢先跳上岸, 众乡绅陆续迎上前纷纷地祝捷贺喜: “ 史营长久经沙场能征惯战, 马到成功!”史大奈脸色阴沉气急败坏向前走,谁都不搭理。有人大意挡道,史营长一肚火没地方发, 抬手一鞭抽到一个团丁身上。 乡绅们见他火气甚大, 怕前去搭腔讨没趣, 都麇集一旁脸上有怔色。 史大奈嘴里骂骂咧咧奔向他的坐骑, 马弁去解开缰绳, 史营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见他走远, 倪雪樵掏出两块光洋问个下船的士兵战况如何。 士兵接过光洋说他们一大早打进草滩迷了路, 里面到处是水道, 不知往哪儿走, 搜寻半天连个土匪毛都没找到, 反挨上黑枪, 伤亡十几个弟兄, 好不容易才摸回来。 倪雪樵不解地问:“你们不是打得很厉害吗,枪声响成一锅粥?”士兵跺脚说:“史营长为出气下令向芦苇荡射击。 那地方别说一个营, 去一个团不一定有用。” 士兵敬个礼归队了。 船上真的抬下十几个非死即伤的军人。 大家看得脊梁骨麻麻的, 个个愁眉不展。

古河镇驻上队伍天天鸡犬不宁。 大兵们东游西荡偷鸡摸狗敲诈勒索, 今日这家商号前大枪抵门货物给搬走, 明天那家酒楼前刺刀乱舞打骂不休, 连四乡农民都不敢来赶集。 一时街上乌烟瘴气, 人烟稀少, 市面更为萧条。

郭振洪和倪雪樵去世有好些年头。 他们若地下晓得后辈至今没少较量, 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几天后傍晚, 郭长青在街上遇到桂兰, 看那征候桂兰是在街上等他出现。 桂兰眼睛红红的, 说话吞吞吐吐, 忧伤的脸上藏伏隐情。 见她欲言又止, 郭长青催道:“桂兰姐,我们过去是好搭档,你有话透当点说吧!”桂兰顿会儿说:“大兄弟, 姐怕是守不住了。” 郭长青问是怎么回事。 桂兰瞅瞅四周, 一五一十告诉他, 倪挺找她谈过话, 说失火的事她要承担责任, 事不算小, 弄不好要拘留, 即使从轻发落, 除了饭碗保不住, 还要赔厂里的损失, 她至今死的念头都有。 “ 你千万不能死,”郭长青安慰她,“倪挺讹诈你,失火怪不到你的头上。孙得奇呢,他在厂里好歹是个干部能不护你?”桂兰恨恨地骂道:“这个窝囊废,在倪挺面前屁都不敢放, 跟后面跑的本事大呢! 倪挺今天打发他出差, 明儿才回来。 倪挺说今晚到我家, 要我从他, 不从定没有好结果。” 桂兰一脸愁苦, 差点落下眼泪。郭长青骂道:“他枉为人,活畜生!”桂兰脸上闪出一丝希望,可怜地说:“大兄弟,你能想点办法吗?帮姐今晚挡一阵子!”郭长青犹豫下说:“好吧,我试试看, 晚上他来了你让他进屋。”

看着桂兰缓缓离去的身影, 郭长青满胸恻隐之心, 可怜的桂兰, 你但刚烈些, 他倪挺敢动邪念? 人啊, 懦弱和爱面子交集身上, 难免成待宰的羔羊。 用什么法子帮她呢, 挡一时能挡永远吗? 有心杀贼, 手中无刀哇。 倪挺白披了一张人皮, 平日道貌岸然颐指气使, 惯会欺上压下, 暗地不做人事猪狗不如, 他不受惩罚天理难容, 否则正义何在? 公理何在? 今晚的办法能否有用, 只能尽人力吧。

晚上十点钟左右, 倪挺摸上桂兰家门。 桂兰把他让进屋里, 倪挺关上门, 一屁股坐到椅上拿起芭蕉扇扇汗, 皮笑肉不笑地说: “ 你还算识相, 头脑想通了吗?”

“倪厂长,丢人的事我真不敢做。”桂兰一脸哭相说。“丢人,谁看见了?”倪挺满不在乎地说, 又摆出护爱的面孔, “ 我为你担着责任呢, 你一点都不报答。你无情我只好无义,就等受罪吧!”说后啪地撂下扇子佯装欲走。“倪厂长,”桂兰见他要走,不知郭长青是否能帮她,又如何帮上她,无可奈何地叫唤一声。 倪挺龇牙下巴斜歪皱起眉头, 佯装无法拒绝坐下, 拿起扇子使劲扇风说: “ 人要识时务, 总不会有亏吃。” 见桂兰欲从不从样, 他伸手去抱桂兰。 桂兰经他身上难闻的汗味熏昏了头, 又见郭长青没动静, 绝望地闭上眼睛。 倪挺乐呵呵地抱起猎物, 腾手拉灭电灯。

“ 咔喳” 一声响, 桂兰家窗户挨上石头, 玻璃 “ 哗啦” 碎落一地。 倪挺大吃一惊, 本能松开双手, 桂兰就便站起身, 央求道: “ 你高抬贵手吧, 给人发现我只有去死的命。”

倪挺不敢造次, 失火的事未完全了结, 还寻花问柳, 怕被人掐住小辫梢子, 说不定厂长职位难保。 他伏在窗口向外观望, 见没啥动静, 轻轻打开门, 回瞅桂兰一眼, 兔子似的蹿出门外, 脚又踩到地上带尖刺的硬物, 疼得腿一瘸一拐地跑了。

倪挺因火灾离开织席厂, 调到砖瓦厂当厂长, 天天跟火打交道, 他把孙得奇带去继续充当跟班。 桂兰丢掉饭碗, 所幸没破财赔款, 因祸得福, 摆脱了倪挺的纠缠。 天无绝人之路, 三河闸上找人刷油漆, 此活技术简单, 桂兰去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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