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魏华的头像

魏华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6/01
分享
《雨殇》连载

第二十二章 调虎离山的信

这几天郭家没过上安宁日子, 成群有空闲爱在郭家周围转来转去。 特别是晚间, 屋后会突如其来狗吠声大作, 狂叫中夹杂 “ 咚咚” 的脚步声, 闹得人心惊肉跳。 郭老大弄不明白成群怎么会盯上自家, 妻子告诉他说, 自从那晚云凤来过, 成群就常来转悠, 三天不离午朝门。 郭老大知道他又发病了, 对妻儿说由他转去, 和一个头脑有病的人不能一般见识。 就成群而言, 实在佩服未婚妻有头脑, 会找准人家问情况。 成群眼里, 郭老大是个好人, 能如实把他情况告诉未婚妻。 他欲擒故纵, 在砖瓦厂不向郭老大追根问底, 避免和郭家闹翻, 否则未婚妻连了解情况的去处都没有, 还会经常来吗? 凤凰不落地, 想找到她更不容易。 至于未婚妻没主动去找他, 他心里已有理解: 时机还未成熟, 未婚妻心有隐衷, 尚不便公开露面, 到时候她会挺身而出。

住在郭老大家门西的郭山家同样深受其害, 响声严重地影响他家睡觉。 他家也认为和头脑有病的人犯不上讲理, 一直隐忍着。 尤富常来找郭山唠嗑, 今晚天刚黑他和郭山唠得正有趣, 家前屋后传来狗的狂叫。 “ 真晦气, 哪块来的狗?”尤富骂道。“唉,那个常发痴迷病的成群,每晚狗叫都和他有关系,人都烦死了。” 郭山脸色愁苦说。 成群咬过尤富的手, 尤富长时间怀恨在心。 他问郭山:“成群发病到这里转有什么意思?”“我听大妈说,有天晚上成群看见小肖来找长青, 怀疑小肖是他未婚妻。 打那以后, 他到晚上有空就在这附近乱转。” 郭山耸耸肩头似要抖掉身上的晦气。 尤富瞥见桌上照片, 拿起观赏说: “这不是小肖吗?真漂亮!”郭山哑然笑后说:“长青交的桃花运,真叫人好笑,那天还把老余惹来, 你也在场。” 尤富猥琐地笑道: “ 红颜有水。” “ 红颜祸水, 你瞎说!”郭山翻他一眼说,“我大爷不准小肖照片留在他家,叫我撂掉。我看撂掉可惜, 就带回家了。” 尤富张开嘴巴盯看照片, 似笑非笑地说: “ 你看上她了吧?”

“ 胡说, 我端详小肖有些像小花, 无聊时看看照片解解闷, 回忆回忆以前, 今天看过忘记收。” 郭山说话时, 眼前浮现出小花的影儿, 想起那时在申庄, 小花是最令他瞩目的异性。 尤富刚想拿他和小花开开心, 屋后狗吠声骤然大起。 郭山丧气道: “ 又是成群在作怪。” 尤富雅兴受扰, 骂道: “ 天杀的成群! 阎王怎么没把他带走。”

“ 你点子多, 想个法子吧! 我们两家烦死了。” 郭山苦着脸说。 尤富眨眨眼睛:“有个好办法,不知你赞不赞成?”郭山问是什么妙计,尤富摇头晃脑自鸣得意地说: “ 就用这张照片, 你文笔还行, 模仿成群未婚妻口气给他写封信, 信上写他喜欢听的话, 写好后, 把照片夹在里面, 我瞅机会放在他床头。” 郭山犹豫道:“用小肖照片能行吗,会不会惹出祸来?你到底是什么主意?”“能行,成群眼睛盯上小肖, 说明小肖有些像他未婚妻。 我听成群说他未婚妻是他冤案证人,找到她能帮他平反。 这封信和照片到他手上, 他当证据跑去上访, 还来这里转什么? 这叫调虎离山。” 尤富内心还有一层意思没说, 那天晚上输了好多牌, 脸上画满黑墨人都丢尽, 他疑心云凤存心整他, 还有演戏的一巴掌, 他要报复, 一箭双雕, 成群有可能去乱纠缠, 闹得肖云凤丢人现眼, 他就有好戏看。 用心何其毒也。

郭山对照片心有不舍举棋不定, 尤富催道: “ 你不能天天看照片过日子吧, 既然怕事,那就忍吧!”成群太扰民,真叫人没法过,对他简直无法可想。郭山狠狠心拍下尤富肩头说: “ 按你说的做, 出事怀疑不到我们。 我字没有你好, 草稿我来写, 你誊写好找机会投给成群。”

说干就干, 郭山很快写出草稿。 尤富在狗叫声中誊好后, 郭山拿过他的杰作说: “ 我再念念看。” 他清下喉咙念道, “ 我的群, 铁窗一别, 十年有六。 你上囚车之日, 我为万刀穿心之时, 泪如泉涌, 肝胆俱裂, 棒打鸳鸯, 从此天各一方。你狱里饥寒交迫, 我家中度日如年。 想当初公园牵手, 月下漫步, 你柔情似水, 我风情万种, 岁月悠悠, 似在眼前。 你身陷囹圄, 全系老牛所为。 为占有我, 他无所不用其极。 为救你脱身樊笼, 我忍辱含羞委身于他, 他亦向我保证不再告你。 岂料他人面兽心, 出尔反尔, 一意置你于死地。 真千古奇冤, 窦娥岳飞莫及。 我虽与他同床共枕, 然心不属他。 前日苍天有眼, 于车内见君, 但身不由己, 无法晤面, 恨己苟且偷生。 君如能上访有果, 我定舍命作证, 与牛一刀两断在所不惜。 见君身体康健, 容颜未老, 我喜不自胜。 山高路远, 望君保重, 念念! 你的雯。”

郭山念罢, 尤富连声称赞, 说真有才。 郭山笑笑说是根据成群言行而写, 至于语言嘛, 都是模仿书上, 文笔赶不上长青, 尽管书看得不比他少。 两人当即议定, 由尤富择机送达。 信中所用牛姓, 是有一次郭山听到成群骂牛干事时, 特地强调他是姓牲畜中牛马的牛。 尤富装好信, 幽灵般地离开郭山家。

晚间冷气袭人, 夜色茫茫, 世界浸在墨水里。 寒风萧萧, 古河里水声阵阵, 如泣如诉, 树上偶尔怪鸟鸣叫。

桂兰去砖瓦厂找孙得奇有事, 见天黑有些害怕, 顺道叫上云凤陪她前往。 云凤带上相片框, 说正好送给郭长青。 桂兰脸色忧郁说: “ 你去不怕老余看见? 云凤,你还是小心点吧!”“我不是劳改犯,有人身自由,怕他做什么?”云凤不屑地说。“你不怕他家悔婚?”桂兰到底是过来之人,懂得世故。“桂兰姐,就像你说的, 认命, 婚姻不是怕的事。” 云凤口气有点硬, 心里想, 他家要是悔婚, 我得到解脱, 那时爸也怪不了我。 走到郭家门口, 桂兰向砖瓦厂走去, 云凤敲开郭家的门闪身进去。

郭家对面古河岸边, 可怜的成群伏在黑地里。 他以前在上海外国的电影看多了, 也许是想给未婚妻一个惊喜, 今晚身穿旧风衣, 头上风帽拉下, 黑布蒙脸活像法国电影里的佐罗, 眼睛睁得铁圆, 紧紧盯着郭家屋门, 见云凤走进郭家, 心想唐艾雯是又来打听情况, 最好她多了解些, 等她出来我就冲上去, 今晚是天赐良机, 该派要破镜重圆。 他不敢松懈, 默默地告诫自己要沉着冷静。

郭家的门没开, 窗户射出亮光。 有个黑影向成群卧伏处弯腰摸来, 成群看见心里紧张, 莫非是牛兴贵派人跟踪他老婆? 为防不测, 他找块鸡蛋状的河石紧紧握在手中。 来的黑影是余春田, 他一路尾随云凤, 见云凤走进郭家, 寻思火候未到, 决定等屋里灯一灭就破门冲进抓现行。 凭在战场上夜晚练就的眼力, 他发现暗处的潜伏者, 判断是郭老大放的哨, 看来是约好的, 郭老大算个什么东西? 制服他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余春田按低帽子猫腰去捕俘。

成群见有人扑来, 断定是来抓他, 扬手飞去一石头砸向对方。 余春田遭石头击中眼角, 脑袋木涨眼起花。 好你个郭老大, 看你往哪里逃。 他忍痛冲上, 成群忙跳起身迎敌, 二人都没出声交起手。 成群在军校军训过, 余春田有实战本领, 刚开打时双方都没占上风。 几个回合后, 余春田技高一筹, 一拳向成群击去, 成群中拳身子一闪让, 因用力过猛, “ 哗啦” 一声两人先后跌进水中。 黑地里的狗听到响声, 一犬先吠百吠跟后, 狂吠声响成一片。

二人在浅水里手脚相交扭打, 余春田瞅机一把扯脱成群脸上的黑布, 借河水的反光, 两个人互相看清了对方面孔, 不约而同 “ 咦” 了一声。 余春田骂道: “混账东西,是你!”“你混蛋,与你什么相干,你坏了我的好事!”成群亦大骂,心里恨牛兴贵太阴险, 竟然利用当过兵的地头蛇来跟踪唐艾雯。

万没想到对方是成群, 余春田早听说过成群到处找未婚妻的事, 今晚他错把云凤当成他未婚妻, 再跟他打怕有人笑, 并判知动静如此大, 云凤怕是转移了, 待下去无益, 天气寒冷, 浑身打颤难以忍受, 估计要去卫生院查伤, 骂句 “ 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 迅捷爬上岸, 浑身颤抖往家跑。

成群同样冻得受不了, 不过没忘追寻大事。 他上岸见郭家灯火熄灭入睡, 料想唐艾雯不会留夜, 可能人已走了, 心里失望转身跑向砖瓦厂。

余春田快步走到家后, 所幸脸上只砸个包, 没破出血, 不打算去医院, 然心力交瘁, 体力不支。 桂香见他脸色冷峻, 浑身上下水漉漉, 不用问也明白, 忙拿出干衣服帮他换上。 后半夜, 余春田浑身发高烧, 桂香扶他去卫生院挂水, 折腾好长时间才回家。 清晨, 桂香替丈夫去局里请了病假。 余春田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 他人闲头脑没闲, 反反复复地合计, 盘算来盘算去心里凄凉更没底。 儿子三年后才能衣锦还乡, 让他们保持关系吧, 一千多天, 容易维持吗? 云凤这个丫头, 大男岁女的, 长时间下去难保不出事, 丢人的是余家。 她和小郭两个人四条腿, 防不胜防, 想抓获什么或阻止他们交往, 凭本人时间和精力实属不易。 更为紧要的是, 云凤和儿子在信上没有加深感情。 说起来儿子有未婚妻, 其实是猫衔尿泡空欢喜。 郭家这小子看上去文雅, 骨子里倔, 吓阻他毫无作用。 解除婚约吧, 像云凤这样漂亮的姑娘真不好找, 何况和她爸还有黎国梁都是老战友, 三十年交情啊, 以后关系怎么处?余春田床上翻来覆去, 苦思冥想。 他拿起儿子照片细细观看, 西藏苦啊, 儿子脸上明显有风霜。 他不禁产生了舐犊之情, 儿子的婚姻是我为他订的, 我不能对不起儿子, 更不能对不起祖宗, 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 他暗下决心要回绝儿子的婚约, 过几天等肖成勇休假回家, 叫上黎国梁, 摊牌吧。

余春田从床上撑起, 找出笔和信纸, 在桌边给儿子写信。 他文化是在部队学的, 不算高, 一肚子的话无法用文字表达, 想来想去, 在信里写上云凤不守妇道, 表示这门亲事不能做, 问儿子的意思如何。 他把信封好, 准备上班时寄给儿子。 桂香被他吵醒, 见他五心烦躁样, 没敢过问。

成群弓腰跑回砖瓦厂住处, 冻得嘴唇发抖。 他几把脱掉湿衣裤, 换上干净内衣,上床钻进被窝。 砖瓦厂冬天库存坯烧完停产, 洇水工值班宿舍唯他一人。 想起刚才的情景, 他恨得咬碎牙。 这个该死的邮差, 给人当狗用, 坏我团聚的好运, 看来牛兴贵能量庞大, 在附近的爪牙真不少, 平时看不出来, 关键时刻这些人就会出现, 钟主任, 汪干事, 孙得奇, 金申, 还有邮差等等, 连街头那个修鞋匠也许是他们一伙, 每次路过他的摊子, 他就停下手中活计, 眼睛盯着我看, 他们和牛兴贵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形成一层保护网, 想找到唐艾雯难度不小。 他把旧上海滩曾发生过的事克隆到古河去分析, 令人啼笑皆非。 恼恨之余, 成群用手使劲拍打被子,被边振动露出一封信。“谁还会给我来信?”他满腹狐疑拿起信,见信封上写着 “ 成群亲启” , 迫不及待拆开信阅看。 看着看着, 他眸子发亮, 神情趋向激奋, 几乎是喊道: “ 她来送过信了, 是她写的, 笔迹有男人味。 她爱好文学, 只有她才能写出不朽的信。 受了多少年的罪, 今天终于有收获, 值!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信上内容字字句句都像真的, 极投成群的心路, 令他深信不疑。 他拿起信封, 欲把信笺装进去, 从信封里滑出一张照片, 成群如获至宝抓起。 看到照片上的佳人, 他双手乱抖, 激动万分地自言自语: “ 还是以前的模样, 才冲洗的。不把近照给我,是怕我嫌她老吗?傻啊,我怎么会嫌你老呢?十六年了……”他说不下去, 语气开始呜咽, “ 你把年轻时照片寄来激发我, 是要我回忆过去的岁月吗?她不傻,我傻,哈哈哈,我等了十六年,十六年啊!”说后大声痛哭。 护厂人员见成群又哭又笑, 知道他痴迷病复发, 都不敢进屋看, 怕挨他骂。

成群拼命回忆, 把唐艾雯年轻时的模样全移植到云凤照片上, 越看越像, 多年的幻觉终于成为照片上的现实。 究竟云凤像不像唐艾雯, 谁也不知道。 照片经过艺术加工, 上面云凤脸部微侧, 和真人还是有些差别的, 大概酷似成群心中的美人。 看来照相馆的照相师没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还是有两下子。 也许是成群痴迷病严重, 也许是他十六年来记忆上有些模糊, 也许是云凤真的像唐艾雯, 总而言之, 成群对照片深信不疑。 他把照片和信藏进贴身衣袋, 仿佛未婚妻又回到他的怀抱。

砖瓦厂里, 人们发现成群变成另外个人, 一双多年的皮鞋擦得照见人影, 很少面世的羊毛裤用装上热水的酒瓶拉得笔直穿在腿上, 上衣一尘不染, 稻穗般的头发可能抹过菜油, 梳得整整齐齐。 “ 班桑河上春来早, 班桑爷爷在咆哮。” 低沉浑厚的男中音飘出窗外, 在厂区飞扬。 还有人看见他喝酒, 手拿 《高等数学》在看, 大概是为重返教坛在热身, 种种迹象令人猜不透其中何因。 有人推测, 成群快要平反。 后来风传得更离奇, 说成群的未婚妻联系上他了, 正在为他平反奔走。 还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 成群未婚妻哥哥是军分区司令, 他没进农场前, 未婚妻已有身孕, 至今儿子长大了, 在他舅舅手下当兵, 哪有亲儿子不管亲老子? 成群平反是早晚的事。 这些空穴来风自然传进倪挺耳朵里, 起初他不信是真的, 后来见传的人一天天增多, 确像有这么回事, 倪挺有些害怕, 人事难料啊, “ 朝为田舍郎, 暮登天子堂” , 转眼成贵人, 一夜沦为阶下囚的事, 自古到今真是太多了, 旧戏曲上类似的事不算少。 倪挺看过些杂书, 心想所传之事要是真的, 首先倒霉的是我, 我叫人打过他呀, 宁信其有, 不信其无, 万事尚须留一手, 因此, 他对成群放松监管。 没过几天, 人们发现成群没了踪影, 空床孤零零地呆在窗下, 无声地怀念和它日夜相伴的主人。 成群人呢?

头天的半夜, 成群收拾好行李, 悄悄走出门。 登上古河堤, 他回首看一眼夜色中的砖瓦厂, 厂区不生产死般沉寂, 厂房零落, 破席卷地, 窑顶上高烟囱茕茕孑立, 看上去和火葬场无差别。 别了, 朝夕相待的绝境, 耗损多少年华的囚地, 又恨又难忘的栖身之所, 获得希望的圣殿。 夜风吹来, 成群眼内流下两行清泪, 毅然提起旧皮箱, 蹽开步子迈向远方。 他不敢在本县上车, 要连夜步行三十里, 赶到盱眙境内的集镇马坝, 好乘去省城的客车。 他要告, 要平反, 手里的信就是有力的证据, 能证明他从没破坏过军婚。 他坚信上访会成功, 不顾疲惫大步向前。 东方露出鱼肚白, 天边暗红色渐渐泛现, 曙光就在前头, 他愈发有精神赶路。 天亮时到了马坝, 他见小饭店馒头半圆形状, 合在一起成球, 为图吉利掏钱吃了两个, 喝碗热开水。 八九点钟时, 去省城的客车开来, 成群买好车票两腿麻利地登上, 开始了上访之旅。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