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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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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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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四十七章 青岛游后的困惑

暑假来临, 季朋臣兴致极高, 安排古河中学教职工去青岛旅游。 他从油田找来一辆带司机的大巴车, 座位足够坐。 清晨, 旭日东升, 霞光在校园漂浮。 梧桐树下, 教职工三五成群, 人人心情舒畅。 何晓茜夹在女教师中神情有点局促, 教师们知道她是校长老友的女儿, 顺便跟去旅游不足为怪。 大家手提行囊上车, 车厢里笑声朗朗。 季鹏臣坐在前排, 见时辰不早, 他叫司机开车出发。 车窗外苏北大平原上绿茵茵的稻田格子地毯状铺向远方, 农舍散落在稀疏的青树林里, 炊烟袅袅升起。 郭长青靠窗而坐, 看到乡间路上偶有小手扶拖拉机驶过, 想起曾和云凤坐小拖拉机去三河闸做工, 十多年过去, 她在深圳过得好吗? 青青该上中学了。 车厢里人们谈天说地笑声此起彼伏, 影响人的思绪, 郭长青把眼闭上。

“ 沙河, 河里都是沙子。” 车内有人喊道。 郭长青睁开眼, 看到车窗外沭河两岸黄沙成峰连绵不断。 清澈的水下, 河床上厚积的黄沙不见首尾, 蔚为壮观。汛期未到, 沭河水流平缓。 “ 吹尽狂沙始到金。” 郭长青念了一句唐人刘禹锡的诗, 心中浮想联翩。 大浪才能淘沙, 沭河里也许不产金子, 即使能有少量金子, 没有大浪相淘, 金子藏身沙底, 永世不会闪光。 人生何尝不是和金子相同, 堂伯当年连遭厄运, 要不参加新四军, 怎会完成英雄的壮举, 令美国兵亡魂丧胆? 和堂伯相比, 他的人生太平凡, 郭长青深有遗憾地嘘出口气儿。

中午时, 大巴车在路边停下, 人们下车方便后, 用起自带的干粮。 季朋臣来到车厢后排, 递给晓茜一份午餐, 神色平淡地离开。 晓茜暗暗佩服他人前人后判若两人。 在他家补课, 他妻子不在家时, 他常把她搂在怀里呵护温存, 简直是猫妈妈在舔爱小猫。 想起那一幕幕晓茜心跳加快, 脸色微红。 旁边的女教师瞥在眼里, 猜她是接了季朋臣送的午餐不过意。 晓茜瞟下前面的季朋臣, 他身体微微侧坐, 用餐时吃相优雅, 不像他人狼吞虎咽, 大有外国电影上的绅士派头, 咀嚼食物时向前方遥望, 偶尔有所停顿, 分明是睿智的军官在策划如何指挥部队进攻, 一举一动魅力迷人, 气质赶上电影中王芳的父亲。 倘若这时在他家里, 她肯定要去撒娇, 这里不能啊, 在老师们面前定要矜持, 不能露出什么瞧头, 万一暴露定然人人吐口水, 还有脸见人吗? 只有去死的份。 想到年纪轻轻会走上绝路, 晓茜心里吓一大跳, 她不敢再往下想, 慢慢闭上眼睛。

黄昏时分, 大巴车驶到胶州湾。 大海在远处泛出蓝波, 人的鼻子吸到海的气味, 气温凉爽堪比秋天。 晓茜眼望大海心情振奋, 要是爸爸妈妈在多好啊, 和他们手拉手奔向海边, 在柔软的海滩上踏沙, 展开喉咙放声歌唱。 她到底有孩子气, 向往快乐, 向往美好。 她盼望有天考上大学, 爸爸妈妈脸上风风光光, 待走上工作岗位后, 把每月的工资交到父母手上, 看他们含着眼泪数钱。 她甚至想象到自己结婚成家, 那时父母老了, 都退休了, 有时间逗小外孙玩, 幸福地颐养天年。 这一天会有吗? 晓茜有些担心。

晚上九点多钟, 大巴车开到南城阳。 南城阳很小, 人生地不熟, 不知哪里有旅社。 司机说不能再开, 人受不了, 就在车上休息吧。 有人嫌车上挤来到车外, 在路边铺开雨衣睡下。 季朋臣派人买来蚊香, 燃着放在车厢里。 大家困了顾不上没洗澡, 居然都睡着了。 翌日天刚亮, 季朋臣喊醒大伙, 登车向青岛进发。

大巴车进青岛市区不敢乱停, 没有头的苍蝇瞎转。 季朋臣没来过青岛, 面对交错的繁华街道毫无主意, 直催司机快想办法。 大巴车转过几圈后, 司机发现个停车场把车开进去。 停妥大巴车后, 季朋臣问下停车场工作人员, 得知海滨浴场距此不远, 于是带领大伙走出停车场, 一行人左问右问来到浴场。 浴场里游客你来我往, 场边一排小屋出租泳衣, 屋里有男女淋浴房可换衣服。 教职工们鸭子闹水塘, 在里面换上泳装, 嘻嘻哈哈出来涌向海边。 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都走向海里, 在水中尽情嬉戏玩耍。

郭长青展开两臂搏击海水, 奋力向前游去。 搏浪时他想起有年夏天和云凤去洪泽湖边放刺猬, 一口气游去好远, 吓得云凤向他大呼, 他仰泳向岸上视云凤惊慌相, 心里乐开花, 顿感无限幸福。 今天有谁呼唤他呢? 他回望岸边, 不少游客上岸躺在沙滩上享受日光浴。 浩浩乾坤芸芸众生, 谁是知音? 沧海上蓝天下, 眼里的世界无限广阔, 相形之下他多孤单啊! 碧浪从天边漂来, 吸引一群海鸥盘旋, 它们成双成对无比自由时起时落。 深圳在南海边, 黄海东海和南海相连, 向南方一直游去, 定会游到深圳, 云凤正在海边等候。 游到那儿她会像当年在洪泽湖边那样, 伸出玉臂拉他上岸, 在岸边两人热情拥抱。 郭长青眼前出现幻觉, 真的向南游去了, 越游越远, 见到警戒线, 他头脑猛然清醒, 回到了现实世界, 失望往回游去, 偶尔还会转脸留恋地望下南方。

浴场边, 晓茜和几个年轻的女教师在沐日光浴。 她们穿着泳装躺在沙滩上身体曲线显露, 互相瞅瞅对方, 评说环肥燕瘦。 晓茜不曾细视过自身, 受老师们的影响, 她打量起身材来。 阳光下, 她皮肤玉般光滑细腻, 胳膊和腰腿搭配得和谐匀称, 双臂埋进沙里像条美人鱼, 唯一不足的是腹部, 没有以前平坦, 有些变胖了。 见游客经过时眼光会扫来, 她有些难为情, 便坐起身子。

教职工们先后从海里上岸, 浑身水漉漉地走向淋浴房, 在里面换上衣服向栈桥走去。 栈桥以前是德国人造的, 用来停泊军舰, 今成了旅游景点。 尽头有座红顶亭子似弓箭头, 整座栈桥赛如一支箭射向大海, 又俨然是条船载着游客向大海深处驶去。 海水连续轻吻桥体, 浪花不停拍打中, 令人想起母亲在晃婴儿摇篮。远眺碧海蓝天相连, 无边无际。 放眼遐想, 宇宙无穷无尽, 人生活在它怀抱里为一尘漂浮, 万物又是那么有序运动, 该生的生, 该死的死, 或亡或兴, 谁在主宰呢? 仰望长空, 郭长青唯独叹息。

男教师面对大海谈笑风生, 女教师背朝栈桥摆出不同姿势拍照。 晓茜请老师为她拍了好多张充满青春朝气的照片, 她回家要把照片给爸爸妈妈欣赏, 让她们看看宝贝女儿已长大, 能走向社会了。

游过栈桥后, 教职工们回到停车场去食堂用餐。 餐桌上季朋臣突然心血来潮宣布, 饭后前往崂山, 那里是著名风景区, 山上有众多道士, 听说道士大多高寿, 借机访访他们的长寿之道。 季朋臣希望能寿命无限, 大半生下来, 真是神仙日子, 活得够本。 掐指算算有四个黄花少女落进怀抱过, 她们的身体是教堂圣殿上的祭品, 供他享用的, 特别是几年前的杨红和眼前的何晓茜, 玉雕的胴体能叫人发疯。 她们是两朵艳丽娇嫩的鲜花, 他则是蜜蜂在花上尽兴采集。 两个少女是上帝赐给他的礼物, 不, 世上哪有什么上帝? 他就是活神仙。 人, 只要有胆量, 随时随地都能做上神仙。 崂山道士能算神仙吗? 显然不是。 他们长年累月住在孤山上相伴白石沧海, 晚间面对道观青灯, 这不是在折磨人搞慢性自杀吗? 看来人还是现实点好, 宗教能害死人呐。

郭长青对季朋臣饭后去崂山的安排不可思议。 青岛众多景点还未游览, 八大关白墙红顶风格各异, 集万国建筑艺术之大成。 享誉世界的天主教堂高耸市内, 造型结构为欧洲艺术的代表。 石老人兀立海边, 千百年来遥望大海, 给人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遐想。 中山公园的花木景色为独绝, 吸引过多少游客。 这些地方是旅游者必到之处, 不去游览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郭长青喟然不已, 在同事中讲了青岛该去游玩的所在, 描述得令人神往。 有个愣头青教工被郭长青所说的深深吸引, 很想去玩玩。 他跑到季朋臣跟前说: “ 季校长, 听说八大关天主教堂石老人都很好玩,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呀!”“啐!”季朋臣斥道,“你懂什么旅游?你能把电工活做好就算不错了。 什么地方该去, 我还需要你安排? 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多。” 电工遭他喷了满脸唾沫星子, 弄个大红脸退了回来, 招来人们一阵哄笑。

郭长青晓得, 跟无知而又强势的人说不出什么名堂, 这种人生来刚愎自用, 一贯以为见识高人一等, 和他谈旅游是对牛弹琴, 随他怎么安排吧, 能去崂山一游已算幸事。

饭后歇息会, 大巴车开出青岛, 载着一车人驶向崂山。 山路弯弯又崎岖, 车到崂山已近黄昏。 山上怪石突兀, 长满矮脚黑松, 看不到一个游客。 山脚台地上, 一座日式旅馆灯儿闪亮。 旅馆前有片小广场, 上面当地人正在收拾卖凉粉的摊子。 高处三清宫大门紧闭, 随时间推移浸入暮色中。 旅馆里没有多少床位, 经理压根没想到晚间会来众多的游客, 只能提供席子给来客席地而眠。 食堂有中午剩下的饭菜, 大家将就填填肚子。 厨框里几只螃蟹身子凝固, 它们活着横行, 煮熟后变成标本, 壳儿色泽金黄, 实则无多肉填不饱肚子, 人们对它没兴趣。

天色全暗, 月黑夜, 天河繁星密布, 有的忽明忽暗逗弄人。 坐在崂山怀里的三清宫露出轮廓, 显得庄严肃穆。 海风向山林吹来, 矮树在风中任性晃动身躯。走近依稀看到山石酷似千百张不同的脸型, 微笑的, 严肃的, 庄重的, 哭泣的皆有, 偶间会遇到狰狞的叫人害怕。 旅馆里无处供水, 大伙坐在海边石头上享受风浴。 岸边峭石如壁, 海浪无情地冲击石壁, 发出轰轰的响声, 唯有山上一片寂静。 郭长青手握毛巾向山上高地走去, 他相信会找到泉水。

山路旁, 三面矮松相拥处, 他听到滴水声不绝如缕, 走近果然有个天然小石池, 石壁上流下细丝状的泉水积在池中, 池水清澈映出满天星。 郭长青不忍糟蹋, 用毛巾蘸些水把上身大概擦下, 正准备回旅馆, 听到有人说话, 隐约看见一男一女走来。 他不想遇见他们, 隐身走进矮松林里。 两个人来到水池边停下, 凭借星光郭长青认出来者是季朋臣和何晓茜。 晓茜声音微颤说: “ 叔, 我怕人看见。” “ 不用怕, 服务员告诉我这里有泉水。 她下班回家了, 其他人不知道。 来, 叔帮你擦擦身子!”季朋臣替何晓茜脱起衣服。眼看要脱内衣了,郭长青不忍目睹, 想站出斥责季朋臣非分之举, 又担心何晓茜精神上受刺激发生意外。 朦胧中近处树上有团黑乎乎的物体, 可能是山鸟窝。 情急之下, 他过去悄悄爬上树摇动树枝。 窝里山鸟受到惊吓扑翅飞起嘎嘎大叫, 空旷寂静的夜里, 叫声使人毛骨悚然。 何晓茜吓得半死, 用力推开季朋臣解内衣的手, 捡起石头上的外衣, 跌跌撞撞逃去。 季朋臣不敢停留, 慌忙尾随晓茜奔去。

见他俩没了踪影, 郭长青挪动身子沿小路来到海边, 心潮伴随大海激荡。 没想到季朋臣把黑手伸向花季年华的何晓茜, 不顾礼义廉耻, 诱骗老朋友女儿, 真是衣冠禽兽, 还有何面目见人? 他做一校之长, 简直是玷污教育圣堂。 郭长青面朝大海仰望满天星辰, 思绪万千。 大海吞吐日月拥抱灿烂的星汉, 苍穹下英雄敢驱虎豹, 豪杰不怕熊罴, 英雄才会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气魄和胆量。 在古今英雄面前, 他太渺小。 为何渺小? 还不是无英雄志英雄胆吗? 眼睛看着丑恶发生, 面对遭骗的花季少女, 瞻前顾后不敢挺身而出。 他为自己的怯懦感到羞耻, 作为郭家子孙, 愧对抱炸药包和美国兵同归于尽的堂伯。

冷静会儿, 他又想到凭他力量很难有英雄般壮举, 在特殊环境下单打独斗孤军奋战力不从心。 海的那边是云凤栖身之地, 她有胆有识嫉恶如仇, 那年在织席厂联手对付倪挺, 大庭广众之下和倪挺舌战, 让他出尽洋相。 今晚她要是在现场, 面对丑恶不会罢休。 想到云凤, 郭长青满腹生出惆怅和感伤。 涛声呼啸, 海浪猛烈扑撞狼牙般的礁石, 退下去再扑撞, 前赴后继, 人比不上敢于撞击的海浪。 独坐石块上, 他内心起伏, 时而感慨时而愤激, 到后半夜伤神地走向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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