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随后出事。 家珍打电话给父亲, 说男友他家看过日子, 她要结婚了。 季朋臣在电话里几近歇斯底里, 把女儿痛骂一顿, 叫她准备回家为他收尸。 回到家后, 季朋臣气得不吃晚饭, 火闷在肚里躺到床上。 简直是反了, 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真恨养个任性的女儿, 一意孤行, 定要和那个东西结婚, 不顾做父亲的心情, 眼看生米快要煮饭, 老子即将丢脸, 怎么办? 季朋臣手指在床框边乱抓, 一点主意没有。 想到叫女儿回家收尸的话放出去了, 结果活蹦乱跳的没死, 白白惹他人看笑话。
为什么要去死呢? 活着多好, 做个校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颐指气使没人敢龇牙。 活着真好, 遇上桃花运, 妙龄少女搂在怀里赛神仙, 一死万事皆空。 眼前头等大事是吓阻家珍结婚, 他苦思冥想着。 正在他煞费脑筋时, 该死的老鼠吱吱声传来。 这些老鼠莫非成精了, 亲眼瞧见它们吃老鼠药没死掉, 可见老鼠药是假的。 两个老鼠又现身了, 季朋臣认识它们, 看样它们还想故伎重演。 他大喝一声, 两个老鼠仓惶逃走。 他下床找到一包老鼠药打开吞下肚, 复躺到床上闭起眼睛。
妻子在厨房听到丈夫的吆喝心里犯疑, 赶快收拾好锅碗来到书房。 见地上有装老鼠药的空袋子, 丈夫躺在床上胸口上下起伏, 她慌了神急问: “ 你吃老鼠药了?”“叫家珍回来给我收尸!”季朋臣有气无力地说。“啊,天哪,你什么日子不得过要寻死?跟家珍生什么气,她再不好是你女儿!”妻子惊慌失措地去按丈夫腹部。 季朋臣先还淡定, 老鼠药药不死老鼠, 人更药不死。 经妻子一折腾他泛起恶心, 莫非这包药是真的? 如今假中有真真中有假, 世人对真假分不清, 这包药如若真的还有命吗? 他心里一紧张头脑晕乎, 眼睛立时发黑, 似乎走在通向阴曹地府的路上, 眼看奈何桥不远了, 乌云弥散阴风惨惨, 前方不远处牛头马面手拿枷锁迎来。 见他眼睛紧闭, 妻子心里害怕极了, 急得大喊: “ 朋臣, 你不能死, 家里没有你怎么得了!”边下死劲揉他肚子。
季朋臣耳朵里清清楚楚听到妻子的哭喊声, 判断妻子看出他快不行了, 心里顿地更为害怕。 加上妻子用力过猛, 他嗓子难受胸口发堵, 头一歪连连干呕。 妻子怕是毒性发作, 嚇得跑出门大喊救命。 惊骇的叫声惊动街坊邻居, 几个近邻闻声跑来跟她闯进书房, 见季朋臣还在干呕, 赶紧背起他奔向卫生院。
卫生院病房里, 医生很快给季朋臣灌肠洗胃。 忙碌一阵后, 季朋臣觉得体弱, 闭紧眼睛喘气, 脸上冒满虚汗。 院长说吃的都排出体外, 为防不测还是转县医院吧, 那里条件好。 妻子急急忙忙跑上街喊来个体出租车, 人们把季朋臣抱腰抬腿托上车子, 司机发动马达一道烟向县城开去。
半个月后, 季朋臣从县医院毛发无损回来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晓茜打胎后离家出走的事不知是谁传出。 季朋臣在外地搞过女生有前科, 也经人扒出来。有人看到何晓茜晚间常去季家, 都怀疑她肚子是季朋臣弄大的。 又值季朋臣服药自尽未遂, 好事者把此事和何晓茜打胎混为一谈, 说他怕担责任畏罪自杀, 或是无脸见人选择走绝路, 还有人说他受良心谴责, 用死谢罪。 褒他的人说他是以一死来表清白。 人们莫衷一是。 小镇居民爱嚼舌头, 喜欢传播桃色新闻开心取乐,一时弄得满城风雨。
风声传到唐化龙耳朵里。 他认为此事非同小可, 有损他舅丈人形象, 对他也不利。 试想, 如果乡风不正, 纲常伦礼败坏, 作为一镇父母官脸上有何光彩? 他岂能不闻不问? 决定从根本问起。 正逢古河中学秋季运动会闭幕, 唐化龙亲临运动会闭幕式会场。 他肥胖的身躯占据半个主席台, 面对满座教职工和学生老生常谈一番祝词。 场面走过, 他把话题扯到正事上。 大肆夸赞季朋臣众多工作实绩后, 他硕大的拳头猛砸下桌面, “ 嘭” 的一声响, 几个女教师吃了一惊, 差点跳起身逃走。 “ 这样一位优秀的校长, 人人敬佩。” 他向侧旁的季朋臣致下意, 季朋臣心态平和呡口茶回望他一眼算是还礼。 唐化龙脸转向会场义愤填膺说: “ 他多年如一日, 任劳任怨, 为古河教育事业披肝沥胆呕心沥血, 可以说到了鞠躬尽瘁的地步, 有人却对他造谣中伤, 真令人痛心啊! 何晓茜离家出走是她心理有问题, 她家长没尽到监护的责任。 有些人良心给狗吃了, 胡说八道怪学校, 还用流言蜚语来抹黑季校长。 德高望重的季校长, 高风亮节的人能经受得了流言的攻击吗? 为了证明于心无愧, 他用死来表一生的清白。 同学们, 你们说, 季校长好不好?”学生多少还是受到唐化龙发言的感染,不约而同回应:“季校长好!”随即鼓起掌来。 台下有些教师面无表情望望主席台, 跟学生一起拍手。
见唐化龙嘴喷唾沫星子信口雌黄, 郭长青送去鄙视的目光。 你唐化龙无耻到家了, 颠倒是非, 给季朋臣抹脂搽粉能盖住他丑恶的灵魂? 郭长青相信, 街上有关季朋臣导致何晓茜出走的传言是真的, 他在崂山亲眼见到过季朋臣的逆行。 季朋臣没受到惩治, 经过粉饰倒成为模范, 今后照旧天天招摇过市。 郭长青很想站出伸张正义, 掀出季朋臣在崂山的劣迹, 又考虑评中教一级未果, 和他起过矛盾, 当下无证无据揭露, 弄不好被他反咬一口, 说成是泄私恨诬陷, 甚至能被动吃官司。 郭长青慎重想会儿, 内心不平而痛苦, 不知如何是好。
台上唐化龙呷口茶, 疾言厉声说: “ 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 整天竭尽造谣诬陷之能事, 目无法纪, 破坏安定团结的和谐社会。 我奉劝你趁早悬崖勒马, 如再执迷不悟, 大牢有得坐。” 季朋臣一脸赞赏的神态望望唐化龙发言, 不断悠闲地品茶。
听到唐化龙语气里含有杀机, 郭长青眉头低拢内心沉重, 知道不能轻举妄动的重要, 只脸儿冷冷地扫扫主席台。
唐化龙嘴巴配合手势还在滔滔不绝: “ 我劝各位决不要听信谣言, 更不能传播谣言,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 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 同志们都是为人师表的教育工作者, 要珍惜荣耀讲究师德, 在季校长的领导下一心一德同舟共济, 把古河中学这条大船驶向更加光辉灿烂的彼岸!”言罢手向远方猛一挥伸。季朋臣带头鼓起掌, 台下随之掌声大起。
散会后, 唐化龙和季朋臣走进校长室。 季朋臣安然若素, 递给唐化龙一支烟说:“化龙,不是你一番话,气能把我憋死。”“舅,”唐化龙坐到椅上,大腿跷上二腿说, “ 任何地方都有对立面, 你在明处他在暗处, 叫人防不胜防。” 季朋臣 “ 嗯” 了一声, 心想对立面古河中学里就有, 传闻可能是从学校散发出去, 何晓茜的事神不知鬼不觉, 可怎么就扯上了我? “ 舅, 古河中学教师中, 谁是危险人物?”唐化龙面带忧虑问。“还能有谁,无非是你那个同学。”季朋臣开会时瞟过郭长青, 从郭长青的脸上察觉到寒意。 姓郭的上辈到底做过土匪, 这小子沾上匪气, 脑后反骨是天生的, 太可怕太可恨。 “ 你说是郭长青, 他是颗蒸不烂炒不爆的铜豌豆。 光用硬的不行, 得用些手段, 先把他哄稳, 待抓住他软肋, 再往死里整, 想治他还不容易。” 唐化龙把季朋臣教他降服韩三的法子反授回去, 相比之下, 他的法子更阴险毒辣。 季朋臣点头沉思道: “ 我正在考虑呢。” 他一阵心烦意乱, 打开窗向外看看, 瞧见几个学生簇拥郭长青走向校外。 远望郭长青的背影, 季朋臣真想飞去啃那小子几口。 谈会儿话后, 唐化龙离开了学校。
郭长青回到家里, 心情难以平静, 为人所不齿的季朋臣经乔装打扮当作模范表扬, 真是人妖颠倒。 他神色凝重, 在屋后小院徘徊。 夕阳西下, 昨夜西风紧, 半黄半青的树叶飘落矮墙上, 和墙头草混杂, 衬出深秋的肃杀, 小院显得了无生气。 墙角一株菊花经不住西风入院吹袭, 枝杆弯斜, 花朵像美人短短的秀发低伏地面, 那么无助可怜。 它还在强撑, 绽放出无数细瓣, 没有丝毫的怯懦。 这位披挂黄金甲的将军倒卧沙场, 保持不屈不挠的身姿, 散发出冲天香阵。 菊花感染了郭长青, 他从衣袋掏出笔记本, 用笔不停地写, 一首 《 卜算子·咏菊》 很快填出:
金甲染秋霜,
弯韧卧低凹。
寒气催逼身欲直,
魂魄向天报。
冷笑逆西风,
不怨身渐老。
环顾养园荒秽生,
有剑难开鞘。
菊花面对逼近的寒气尚且抗争, 人岂无心不如草木? 想到离家出走的何晓茜, 郭长青恻隐之心又生, 十几岁的少女独自出门, 后果太怕人了, 她父母定是度日如年, 季朋臣毁人家庭理应受到惩罚, 决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郭长青回到屋里, 拿出纸来奋笔疾书。
郭老大两口子见儿子举止怪怪的顾不上吃晚饭, 不敢问儿子写的什么。 郭老大捶下床框懊丧地说: “ 三十好几了, 也不找个媳妇, 都是肖成勇家丫头害的。十几年了, 他心还没死。 那丫头恐怕早把他忘了, 他还痴猫等黑窟。” 提到儿子婚姻, 郭母作烦, 见丈夫唠唠叨叨老太婆的表现, 来气抱怨他道: “ 你少说几句行不行, 我心里难受。” “ 我老郭家哪辈作下的孽, 焦尾巴梢子了。” 郭老大嘴里嘟嘟囔囔身子转向床里。 “ 不是还有秀水吗? 他三口过得好好的, 没断你郭家香火。” 妻子凄苦的语调好言劝慰丈夫。
第三天, 郭长青把没署名的检举信投进邮箱后向学校走去。 韩三迎面向他快步走来, 到跟前难抑欣喜说: “ 郭老师, 卫生院出大事了, 上面来人查封药库, 找我谈过话。”“哦,韩先生,你没打退堂鼓吧?”郭长青笑问。“我做缩头乌龟不丢祖宗的脸? 敢做就得敢当。 请神送不了神, 还不办我个诬陷罪? 我学过法。这下有好戏看了。” 郭长青早晨有课, 不便久留赶往学校。 韩三左手三个指头捏个苹果, 右手捧握装酒的保温杯, 喝口酒吃口苹果, 旁若无人走向医院, 嘴里唱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唱过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