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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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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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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二十四章 毁断婚约

过了两个星期, 余春田收到儿子余大鹏的回信。 儿子信中满是怨言, 说他寄给肖云凤一大堆信, 肖云凤偶尔回过几封, 信上都是客套话, 他丝毫未感到已是有未婚妻的人, 想发展感情, 纯粹痴人说梦, 当初就不该谈, 既然肖云凤不安分守己, 了断婚约也好, 免得夜长梦多。 余春田看完信, 庆幸儿子和他的看法高度一致, 拖下去绝无好的收场, 事不宜迟, 早断早省心。

他到黎家找到黎国梁, 吐了一肚子的苦水, 把云凤 “ 不守妇道” 的事抖包袱展出, 连细节都没保留。 黎国梁听后语气生硬说: “ 新社会男女青年交往正常啊, 你还当过去。 人家云凤好好的, 你天天像防贼, 哪个能受得了? 叫我怎么说你, 以前你吃大鹏妈的醋, 闹得一街人都知道, 后来没闹, 以为你毛病改了, 谁知又吃起儿子未婚妻的醋来, 我看你醋吃惯了, 不吃心里难受, 整天疑神疑鬼。你想想我们三个老战友同生共死亲如兄弟, 你让我怎么对成勇说。 要说你说去, 我开不了口。” 遭黎国梁噼里啪啦一顿数落, 余春田哑口无言, 坐凳上细长的脸变成蔫了的茄子。

“大兄弟,”黎雪妈一旁劝道,“你和成勇好好的亲家,解除什么婚约。你说的都是拿不到桌面上的话, 至于吗? 都怪你头脑想不开, 听嫂子劝, 婚约千万不能解除!”

余春田一脸倒霉相说: “ 大鹏来信了, 他坚决要解除, 我也没办法。” 黎国梁断然说:“等成勇回来,你对他说去!”余春田触个霉头,满脸不快离开黎家。走到街头, 他放慢步子, 脚下正是当年和肖成勇黎国梁参军出发地。 后来守淮阴保卫涟水, 打李仙洲, 灭七十四师, 又参加淮海战役, 枪林弹雨, 三战友没少流血, 那份情胜似亲兄弟。 今天走到这步, 没办法, 战友情再深, 儿子绿帽子万不能戴, 余家的名声要紧。 成勇兄弟, 恕我翻眼无情吧!

余春田到家后喝起闷酒, 心里计算日子。 桂香见丈夫脸色难看, 没敢问长问短, 躲进厨房去收拾。

肖成勇周六晚休息回家, 肖母把上天余春田大闹郭家的事, 原原本本告诉了丈夫。 肖成勇绷紧的脸变得难看, 骂道: “ 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 悔不该当初早早定亲,云凤呢?”妻子说女儿还没下班。肖成勇语气不快地说:“这丫头性子野,应该管管!”边告诉妻子,晚上国梁喊他和春田聚会,说过出门向黎家走去。

余春田早已到黎家, 肖成勇进门见余春田脸上不自然, 晓得他驴肚有病, 不想和他搭腔。 黎国梁夫妇招呼他们坐下。 余春田坐上椅子耷拉脑袋, 长脸低垂如同瓠子, 徐庶进曹营, 一言不发。 屋里空气凝固, 唯听到桌上闹钟滴答的声音。“你们两个没吃开口糕啊,怎么都不说话?”黎雪妈戏谑地打破沉寂。余春田愣有片刻, 冷不丁地说: “ 成勇, 我们两家不做亲家了吧! 大鹏来信说他和云凤谈不到一块。”

肖成勇低咳一声说: “ 云凤不是膏药, 决不贴上你家大鹏。 你为云凤想过吗? 男方先退婚, 叫她怎么做人。” “ 云凤喜欢任性子, 她从没为我们余家想过。” 余春田来了懊恼, 老妇女似的絮絮叨叨地讲起云凤身上发生的事, 大有不吐不快之势。

黎国梁一旁和气地劝道:“老战友有话好好说,谈开就好!”

肖成勇神色严肃地说: “ 你说的能算个事吗? 云凤打牌是惩治叫人讨厌的人, 我闺女的为人我知道, 对提不上手的她从来不正眼看。 你说的郭老大儿子, 我听说是棵好苗子, 只是家庭差。 他要是品行不正, 云凤决不会和他接触。 他们在一块做工, 都是街坊邻居, 互相照应些, 能有错吗? 你还是以前的性格, 我跟你说不出名堂。解除吧!”肖成勇显然很窝火,站起身拔腿欲走。黎国梁一把拉住他, 肖成勇推开黎国梁说: “ 我今晚还有其他事。” 说后出门匆匆走了。 屋里又陷入沉默。

云凤下班回到家, 肖母拿出一封信给她, 云凤拆开便看。 看着看着, 云凤脸色突变,忿忿地说:“跟他老子一个德行!”随手把信笺撕成几片。肖母愕然地瞥瞥女儿, 不知就里。 云凤冷笑叫道: “ 余大鹏和我断绝关系。” 说过一头走进卧房“ 啪” 的关上门。 把母亲搁在门外。

云凤满头恼火, 恨爸爸, 恨黎叔, 恨余春田。 要不是他们为加强战友感情, 怎么会定下这门窝囊亲, 硬把没感情的人往婚配上牵? 要不是余春田好吃醋, 哪会出尽笑话丢人现眼? 本来她想等余大鹏回来, 和他好好谈谈, 两人和和气气分手, 大家脸上都好看, 那时爸爸也不好说什么, 没想到他爸早早行动了, 叫她脸上不体面。 婚约解除也好, 从今后精神羁绊算是解脱。 云凤心里惦念父亲, 怕他精神上受刺激。 想到身体一直不好的父亲, 云凤伤心地流下眼泪。

肖成勇一肚子火回到家, 气丧地对妻子说: “ 余春田简直不是个东西, 他把婚约解除了。” 肖母一脸鄙夷神色: “ 他家有什么引人的? 不知天高地厚。 大鹏也给云凤来信的, 说不谈了。”

“不谈就罢,云凤人呢?”肖成勇眼睛瞥瞥厨房,“在她房间里。”妻子朝卧室噘噘嘴。“云凤!”肖成勇声调有些生硬。妻子拉下他衣角说:“她在里面哭呢,随她吧!我们先吃饭,她哭哭好受些!”肖母说过去厨房端出两样炒菜,又招呼两个儿子到桌上吃饭。 “ 我要喝酒。” 肖成勇从柜子里拿出酒, 自斟自饮。肖母看功夫不大,酒已下去半瓶,移步阻止说:“你身体不好,不能再喝了!”肖成勇满脸酒气推开妻子吼道: “ 不要你管, 我爱喝多少就多少。” 举起盅又喝一口。“爸,”里屋门开了,云凤跑来夺下父亲手中酒瓶哭道,“都怪我,你有气打我一顿吧!”

两个弟弟瞪起吃惊的眼睛望望姐姐。 肖成勇见女儿满脸泪水, 心中升起舐犊之情, 伸手擦擦女儿脸颊上眼泪说: “ 他家儿媳妇不好做, 余春田一贯小心眼, 你余婶挨他打了一辈子。” 肖母一旁应声叹息: “ 做女人命苦。”

云凤抽泣道: “ 爸, 我是清白的。” “ 爸知道, 不怪你。” 肖成勇怅然道, “ 经他一折腾,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不检点。 人言可畏, 唾沫能淹死人。” 肖母愤愤地说: “ 街上哪个不知道余春田是个醋坛子, 只能他家丢人。”

肖成勇非常懊悔地说: “ 都怪我考虑不周, 答应下这门窝囊亲。” 大儿子玉刚打弟弟玉强一巴掌说:“窝囊!”弟弟不甘示弱还击一下:“你窝囊!”母亲喝道: “不准闹!”兄弟俩见母亲脸色冰冷,不敢再闹。

肖成勇长吁一声说: “ 没想到, 余大鹏跟他爸一样。” 妻子啐道: “ 余大鹏哪里值得摆? 细丝瓜个子, 扣根线能放上天, 我没看好他。 云凤将来闭起眼睛找一个都会比他强。” 肖成勇苦笑道: “ 听春田那口气, 都怪郭老大家儿子。”

“爸,”云凤苦巴巴地说,“郭长青是个正派人,您千万不要误会他!”“我女儿夸的人能差吗?”肖成勇气色好转,动情地说,“我在春田跟前说过, 我闺女决不会和品行差的人接触, 我敢夸这个口。 可惜小郭胎没投好, 生在烂家庭。” 他语重心长了, “ 云凤, 爸爸不封建, 不能不考虑你未来的幸福。 你答应爸爸, 以后不要跟小郭走动。 不现实, 他爹历史不清, 一辈子没抬过头, 小郭人生要受他爹影响。 明天起三河闸上的工不要去做, 和他断了来往, 好让喜欢闲言碎语的人无话可讲。你答应爸!”云凤含泪点点头,低头趴在爸爸膝盖上,伤心地大哭。 肖成勇仰头喝下一杯酒, 放下酒杯抚摸女儿的头发, 眼睛有所湿润, 妻子伴他一声感叹。

肖成勇顿会儿说: “ 古河成了我们家是非之地, 不能再久留。 我早有心把家搬到县城去。 局领导已经考虑过, 说我身体不好, 不要在下面跑了, 想调我到局里上班。 等把住处找好, 就回来接你们去县城。” 两个儿子听说去县城, 欢腾雀跃叫道:“好啰,进县城啰!”喊声刚落,大弟脑袋挨上云凤一巴掌。

没过多日, 肖成勇在县城找到住所, 决定择个吉日搬家。

云凤不去三河闸做工了, 经过她家院子门口难见到她人影, 郭长青神情恍惚若有所失。 后来听说余春田家退婚, 郭长青内心深受震动, 这下余家认起真来, 让一个遭退婚的姑娘情何以堪, 太令人气愤。

肖家搬家的头天晚上, 云凤在学校门口遇到放学的秀水, 把张纸条递给秀水, 叫给他哥哥长青。 秀水接过看上面写有 “ 七点老地方” , 向云凤笑笑装进衣袋。

多日不见云凤, 郭长青急切想和她会面, 早早来到古河边柳林, 云凤不知何时已到。 见到郭长青, 她神色凄凉地说: “ 以后我们没有机会在一起了, 这是最后一个夜晚, 我家明早搬进县城。”

郭长青身体微微颤动,眼睛直直地说不出话来。“你又哑巴了,说话啊!”云凤催道。“我……”郭长青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 我听爸爸说, 家先安在水利局仓库, 里面都收拾好了, 暂时住住, 以后还要搬。你有时间可以去找我!”云凤轻声说。“人生如梦,梦醒后一切皆空!”郭长青感慨道。“长青,你要振作起来!你不会永远这样,请相信我的话!”云凤手抚柳条语气动情。 郭长青眼睛望着她的脸庞, 情绪明显激动, 声音有些打颤道:“你还记得吗,我们在这里吵过架。”“永远记得,”云凤忧伤的神情中露出一丝笑容说, “ 只恨过去吵得太少。” “ 云凤, 你是我心中纯洁的女神, 都怪那个醋坛子。” 郭长青愤慨地说。 “ 即使没有醋坛子, 我也不自由, 我还有爸。” 云凤喟叹道, “ 今晚我约你来, 是为了再去看看我们以前到过的地方。” 听云凤一说, 郭长青试图伸出手,云凤悄悄拉紧他的手说:“你带我去!”他刚接触到她柔软温热的手, 便有股电流涌向体内, 差点把持不住。

他们头顶明月, 身披如水的月光, 手拉手来到摘过莲蓬荷花的八仙塘。 月光下, 枯荷残断的躯干迎风站立, 败叶有的耷在枯干上, 有的倒伏水中, 像战场上丢弃的盔甲。 除了风吹残荷的唰唰声, 塘面异常的空寂, 使人怀疑时间的存在。偶尔有只夜鸟掠过水面, 过后又是沉静。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郭长青嘴里轻轻念道。云凤摇下他的手阻止道:“别念,再念我想哭!”

也许, 他们今生采莲摘荷花的情景不会再现, 但八仙塘会记住, 有一对男女青年, 充满人生的激情, 曾经来游览过, 给荷塘增色过, 没有留下邪念过。

他俩惜别八仙塘, 来到船闸路桥上。 桥下水银灯光亮耀目, 闸里没有船儿进出。 怕有人瞧见, 他们松开手俯视水面。 “ 还记得吗? 那天你不理我, 我气得一把糖全撒在你头上。” 回忆往昔, 云凤脸上不乏幸福说, “ 只恨当时糖太少。” “ 我不理你, 看你会怎么做, 没想到你有好多糖块。” 郭长青脸上露出笑容。 “ 当时把我气坏了, 你竟那么怄, 真想跑过去踢你几脚。” 云凤笑道。

船塘里, 有几条小船, 漂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云凤手指小船说: “ 但愿我是船,随风飘荡,无拘无束,向远方飘去。”“我就是风,尽力追赶你!”他们互望一眼, 想要把对方永远印在眼里。

他俩来到放刺猬的洪泽湖大堤。 堤上树木喇喇作响, 夜空中怪鸟鸣叫飞过。湖上水波浩渺, 拖驳队的轮船拉响汽笛, 向古河船闸方向驶去。 俩人的手又拉到一起, 都感到对方胳膊微抖。

“ 那天你游得好远, 快看不见了。 我害怕, 拼命喊你回来。” 云凤拉住郭长青的手晃荡两下。 郭长青精神亢奋说: “ 知道你在看, 我拼命往远处游。”

两人下堤来到湖边, 云凤用脚点点荒草地回忆道: “ 小刺猬是在这里放走的吧, 好几个月下来, 它该长大了, 说不定有了孩子。”

郭长青深有感触地说: “ 我也长大许多, 懂得很多人事。” 云凤嘲笑道: “ 你自我感觉良好。 我眼里你永远不懂事, 是个大男孩。”

“ 不,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 以后不会消沉。 情绪低落对人无益, 人生定要拼搏。”郭长青傲然地说,“我要让你看看,我会好好地活着!”他想到堂伯历经险境冒死奋力求生, 终于找到一条有人生价值的路, 现在和堂伯相比处境强多了, 绝不能沉沦, 路, 靠人走出来, 未来属于有上进心的人。 和云凤相处的过程, 无疑是催化剂促他成熟。

云凤暗自吃惊, 不到一年的时间, 这个曾经消极悲观过的大男孩变得坚强有毅力, 是生活的困境, 还是我肖云凤的原因, 或者两者都有?

一阵冷风吹来,树上的枯叶乱响。“我冷,”云凤身体微微抖动地说,“搂搂我!”声音听上去在梦呓。郭长青略愣下,伸开胳膊搂住云凤。“搂紧点!”云凤声音颤颤地说。 郭长青没犹豫, 把云凤紧紧搂在怀里,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们脸上, 身上。 大地一片清亮, 一对青年雕塑, 凝固在清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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