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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 卫生院杜院长电话中已向唐化龙报告过药检部门来人, 带走百十种药品回去化验了。 唐化龙放下话筒吃惊不小, 弟弟唐化云销售的药品大有问题,幸亏当初留一手没去卫生院为他开后门, 否则乌纱帽难保。 万不能被化云扯上, 扯上乌纱帽同样保不住。 他火急火燎收拾下, 欲赶回县城把兄弟的嘴堵上。
镇纪委伏书记推门进来, 唐化龙内心猛一收紧, 莫非化云供出了自己, 纪委书记来找谈话的? 再一听是向他汇报配合药检部门到卫生院取样, 有人举报卫生院有假冒伪劣药品。 唐化龙悬紧的心略松些, 得知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补救时间还有。 他肥厚的手掌拍下桌子, 厉声道: “ 胆子太大了, 有人利欲熏心把群众生命当儿戏, 决不能放过他们, 一查到底。 伏书记, 县纪委还会来人调查,你要全力配合!”伏书记说:“目前还在化验取证阶段,县纪委还没动作。”唐化龙略放些心说:“我去县城开会,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说后匆匆忙忙走了。
唐化龙坐轿车到了县城, 吩咐司机把车开进停车场等他, 急火火赶去唐化云家,到他家门口使劲敲门。弟媳打开门见是大伯子甜甜地叫道:“大哥来了!”屋里烟雾弥漫呛人鼻孔, 唐化云赌得正欢, 注意力集中牌上, 没察觉他哥进屋。“大天白日,你们竟敢赌钱!”唐化龙大吼一声,把几个赌徒吓得半死。“我叫你们赌!”他怒气直冲霄汉,双手把桌子掀个底朝天。赌徒们怕他是来抓赌,顾不得地上的赌资抱头鼠窜。
“ 哥, 你这是干吗? 不就是打个小牌吗? 你动这么大火。” 见哥哥砸了牌局, 唐化云心中非常不满, 本来这牌非赢不可。 “ 混账东西, 你大祸临头还死活不知!”唐化龙气吁吁地骂道。“我没犯法,哪门子的祸?”唐化云依然嘴硬,对哥哥一肚子意见。
“你没犯法?古河卫生院查出假药,你小子做的好事,等着坐大牢吧!”唐化龙低声吼道, 弯弯的食指连连钩点兄弟的脑袋, 大有往上悬挂的姿势。 唐化云媳妇“哇”的哭道:“大哥,这怎么得了,我们母子怎么办啊?”“嚎什么,不是有大哥吗?”唐化云心里有数,哥哥不会不当回事,不然他难脱干系。
唐化龙很快镇定下来, 这个老二, 活活的二流子, 有班不好好上, 那年在古河镇停车场做司务长, 晚间去骚扰民女给打个半死, 逐回县城吃喝嫖赌照做不误, 不把他安抚好, 由他性子来真的能连累我。 “ 老二, 你我一娘所生, 打仗亲兄弟, 我能不管你吗? 今天事闹大了, 凭我的力量恐怕扛不往, 弄不好同归于尽。”唐化龙推心置腹地对老二说,“如果弟兄俩都进去,两家人怎么办?”唐化云觉得老大言之有理,急忙问:“哥,你说怎么办?”“唯有一个办法,我们两家还有救。” 唐化龙要老二把事情都担上身, 如若判刑去坐牢, 家中生活他包了, 孩子上学费用全由他负担。 “ 兄弟, 你进去后, 我肯定活动找关系帮你减刑, 多者三五年就出来了。”
见男人还在沉思, 媳妇拉着他的膀子怨道: “ 死鬼, 平时叫你不赌, 你非要赌,你说话呀!”说着号啕大哭。唐化云一掌将媳妇推倒地上吼道:“别嚎了,听大哥安排。” 他已掂量好了, 唯有哥哥说的有用。 见老二不再顾虑, 唐化龙伸手扶起弟媳。 三人把该说的话演习数回, 口径无破绽, 以免中途出岔子。
县纪委根据药检部门的化验, 确认假药来自唐化云之手, 即刻通知公安局逮捕古河卫生院杜院长和唐化云。 审讯时唐化云一口咬定假药的事唐化龙不知晓, 系他一人所为, 杜院长也证实唐化龙没出面, 交易是他和唐化云达成。 法院根据案情, 判唐化云有期徒刑七年, 卫生院院长失职, 判二年徒刑并以假释。
唐化龙渡过难关, 暗自庆幸善于谋算才逢凶化吉。 他把陆雅丽带到市里, 到宾馆开了房间, 想放松放松, 前阵子太紧张了, 不是人过的日子。 陆雅丽善解人意, 竭尽床上功夫惹他开心, 自始至终没提余大鹏聘干的事。
古河镇卫生院假药遭查, 老百姓拍手称快。 韩三成了群众眼里的英雄, 受到大家热捧。 郭长青纳闷了, 检举季朋臣的信怎么泥牛入海无消息。 不署名的揭发信, 又是绯闻类, 上面认为无证无据, 空穴来风罢了, 民不告官不究, 当然没结果。
这段时光是韩三一生中最为兴奋的日子。 他天天晚上烂醉如泥, 白天有人撩拨, 就大吹大擂如何敢作敢为揭发假药, 随后宣扬祖传中医的高妙, 又有很多患者找他就医了。 有天晚上, 他买份猪头肉, 路遇熟人不免一番吹嘘, 回到家得意之余开怀畅饮。 到了第二天, 患者见他没到医院, 找到他居住的小屋, 推不开屋门, 傍晚门仍然没开。 有人报了警, 汪所长赶到韩三住处, 强行打开屋门, 见韩三咽了气, 身体早已僵硬。 经医生查验, 判断韩三是心梗致死。
郭长青闻讯赶到时, 火葬场车子刚把韩三尸体运走。 望着孤零零的小屋, 郭长青心里百感交集。 芸芸众生中, 韩三是个小人物, 早年家道中落不置家业。 老婆与人私奔后, 他孤苦伶仃, 终日与酒为伴, 可他是条实打实的汉子, 敢做常人不敢做的事。 和他相比太惭愧了, 堂堂七尺汉子, 饱读史书典籍的人, 遇到事不敢顶天立地。 又想到在朝鲜战场上和敌人血战到底的堂伯, 他脸上一阵阵发热, 任冷风吹拂。
郭长青在图书室看到过书籍上详细描述他堂伯的事迹。
抗美援朝时, 朝鲜半岛盖马高原无名高地上, 志愿军连长郭振洪率一排志愿军战士正在构筑工事, 要阻击美国王牌军陆战一师南逃。 站在战壕边, 郭振洪点起香烟吸了几口放眼望去, 天低云暗, 大地上白雪皑皑, 远处炮声隆隆, 兄弟部队在围歼敌陆战一师。 过会儿, 前方公路上美国坦克卡车成串开来, 路两旁美军仓皇南逃。 郭振洪晓得今天会有场恶战, 吩咐战士们抓紧时间加强工事。 冻土真硬啊, 幸好用火烤过, 能挖得动。 战士们在岩石间掏好防炮洞。 郭振洪烟没吸几口, 敌人大炮响了, 他命令战士们迅速撒进掩体, 随手熄灭烟卷, 把剩下的半截藏进衣袋, 等完成阻击任务再吸吧。
敌人大炮狂炸一通, 轰炸机飞来盘旋, 丢下好些炸弹。 山头上硝烟四起, 火药味呛人。 轰炸刚停, 郭振洪带领战士进入工事, 做好战斗准备。 美国兵上来了, 人人猫腰小心谨慎, 怕会受到突袭。 近了近了, 还有五十米, 美军士兵先后直起腰, 在他们看来, 山顶上的中国人不是给炸死就是逃跑了, 谁会冒着猛烈而密集的炮火死守? 我们美利坚大兵才不做这等傻事呢。 当年在菲律宾, 十几万英美军队还没遭到灭顶之灾, 不是就向日军投降了? 看来中国人同样怕死。 有个士兵做了个刀切西瓜的手势, 意思是山上的中国军队不堪一击。 三十米, 二十米, 有个敌人背上卡宾枪, 唱起美国乡间民歌:
乡村小路, 带我回家，
回到我属于的地方……
刹那间, 几十颗手榴弹迎头飞来。 美国兵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已有人魂归美利坚大地。 山上一阵弹雨泼来, 见身边的纷纷倒下, 剩下的敌人没命往山下狂奔。
“打得好!”郭振洪兴奋地喊道,“一班向左二班向右,一个敌人都不要放跑!”志愿军猛虎下山了,一班长手握三八式步枪,咬牙用力刺向前面一个跑慢的美军。 敌人的衣服真厚, 刺刀没捅进, 人被撞个跟头。 那敌兵迅疾坐起, 端枪朝一班长一梭子。 可能是心里慌乱, 子弹打飞一班长的军帽。 没容他换枪梭, 郭振洪赶上一枪将他击毙。 前面, 有几个命大的敌人连滚带爬逃下山。
稍停会儿, 又是一阵狂轰滥炸后, 敌人第二轮进攻开始。 这回美国人学乖了, 四十多个敌人躲在八辆坦克后跟进。 坦克开到半山腰见地形不利, 怕有反坦克地雷, 都停下向山顶开炮, 掩护步兵冲锋, 敌兵分成三波冲向志愿军阵地。“开火,先打掉前面的敌人!”郭振洪大声命令,双手扳响重机枪,战士们奋勇射击投弹。 见前面的倒下去, 后面的敌人仓皇退去。 坦克见步兵败逃, 跟在后面开炮掩护步兵撤向山下。
整整一天, 抗击抗击, 浴血奋战, 一排打退敌人七次冲锋, 阵地前敌人丢下大片尸体, 我方伤亡也不小, 连同郭振洪剩下十人, 工事多处坍塌。 郭振洪和战士们利用战斗间隙, 抢修好工事。 晚间, 他向山下望去, 公路边, 美军在坦克围成圈的空地上烤火取暖, 有的在吃罐头。 我方阵地上, 战士们饿时只能吃冻硬的土豆和雪团, 他们为了祖国安全和人民的幸福, 凭意志战胜了敌人。
“要是有门炮多好啊,非把他们揍匾不可!”郭振洪遥看坦克圈里钻进睡袋的敌人, 抱着侥幸心理摇响营部电话, 要求送门炮来。 营长告诉他, 部队大炮本来不多, 都用到要紧处了, 即使有炮也送不上去, 山太陡, 并要他坚决守住阵地等援兵上来。
次日, 阴云密布寒气逼人, 风刀子刮人面孔。 一阵炮击后, 敌人坦克开道, 到半山腰停下, 一群敌兵向山头扑来。 快近山顶时, 美国人怕近战, 在地上匍匐向前。 真怪啊, 怎么没见山顶开枪? 美军正当疑惑之际, 山头上滚来巨大石头。难道中国人没弹药了? 美国兵慌乱中紧急起身躲让, 瞬间手榴弹落下爆炸。 这是什么战法? 敌人还没摆脱迷惘, 志愿军已跃出战壕, 一阵扫射后, 端起上好刺刀的长枪冲来。 瞧见对方满脸乌黑, 棉军装破处花絮乱飞, 美军吓得亡魂丧胆。 有的美国兵到死都没明白, 对手身体着火仍紧抱他拼命。 战壕前余烟袅袅, 成片的敌人面孔苍白, 龇牙咧嘴形态各异死在地上。 牺牲的志愿军战士有的双手紧掐敌人脖子, 有的嘴咬敌人耳朵, 还有的和敌人倒在火丛里……
打退敌人后, 郭振洪查下人数, 除他还有两个伤员。 电话打不通, 他叫伤员先撤下向营长报告战况, 请求派兵增援。 两个伤员下山后, 郭振洪扫视下工事掩体, 发现有个炸药包, 心想是用到它的时候。 过一阵敌人开始炮击。 他知道敌人即将进攻, 再观察山下我方急急领队增援的, 从手势上看是指导员。 再估算下敌我双方爬山的距离, 我方比敌人远。 指导员率众上来, 要在敌人的火力下强攻。不用迟疑了, 郭振洪远望祖国的方向, 想到父老乡亲, 家中的父母亲人, 待产的月娥, 为了他们的平安我血洒山头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他摸出衣袋里的半截卷烟, 为祖国献身的时刻到了, 把它吸了吧。 烟点着没吸几口, 他看见敌人开始进攻了。
敌人多次吃亏, 变得更加小心。 四十多个敌兵摸上山头。 眼看攻到山顶, 还有十米左右距离, 没遇到任何抵抗, 美国人算是彻底放了心, 山上中国人定是死绝了, 我们美国的飞机大炮太厉害。 他们不约而同围向指挥官, 指挥官头歪向工事示意占领。 正在此刻, 战壕里跃出一人, 身上衣服燃出火苗, 他如天神降临, 怀里抱个导火索嗞嗞作响的要命家伙。 美国兵全吓懵, 竟忘了逃散, 有的在胸口乱划十字。 轰的一声巨响, 盖马高原在硝烟中震荡, 爆炸声响彻三千里江山, 郭振洪与四十多个敌人同归于尽了。 硝烟处, 连指导员率领增援部队冲上山头。
他们身后, 有个洪亮的声音在东方古老的大地上回荡: 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 他要压倒一切敌人, 而不被敌人所压倒!
郭长青默默吊唁过韩三, 步履沉沉离开他住过的小屋。 韩三一死, 唐化龙庆幸祸害自行灭亡。 真是天意啊, 贵人自有天佑, 总能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如假药之事, 硬是化险为夷了, 我唐化龙是何等人物, 满腹韬略, 换是他人非栽跟头不可。 县委召开各乡镇书记会议, 会上制定了各乡镇生产指标总值。 好几个乡镇书记愁眉不展, 不敢签责任状, 唐化龙一马当先签了。 县委书记当场表扬了他, 说他敢为天下先, 胆子大迎难而上, 要其他乡镇领导向他看齐。 见同僚人人一脸愁苦相, 唐化龙颇觉风光体面。 会后, 组织部的同学向他透露, 各级领导班子快要有所调整, 原则上是能者上庸者下, 你这家伙真会赶时候。 唐化龙听后羡慕起自己有魄力有胆识, 总能抓住机遇。
回古河后, 他直奔机械厂, 叫余大鹏再多烧把火。 走进厂区, 他眼睛看直了, 车间里有些冷清, 没车子往外发货。 他一肚子不满跨进厂长办公室, 余大鹏愁眉苦脸起身相迎。“余厂长,今天怎么回事,工人都在外面晒太阳?”唐化龙绷紧脸劈头问道。 “ 唐书记, 最近产品滞销, 货款没收上来, 再生产仓库堆不下。” 余大鹏声音里夹带凄凉。
机械厂产品的用户大多是中小企业, 眼下不少企业不景气, 不是管理上有问题, 就是产品落后或市场疲软, 有的已经倒闭。 见产品积压, 余大鹏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厂里几近停产, 没钱到账发工资, 几百号工人快饿肚皮。 更为要紧的是, 他要靠业绩才能咸鱼翻身弄上招聘干部, 销售市场玩弄人, 说不行就不行, 怕心愿是猫衔尿泡空欢喜一场。
听完他的汇报, 唐化龙双手叉腰仰天大笑: “ 大鹏一起九万里。 我看你大鹏名字白叫了。 任何事物有衰就有兴, 衰到极点就是兴的开始。 机会是给有准备之人的, 就怕到时候你仓库那点余货经不住几销。” 唐化龙的打气没起到鼓劲作用, 余大鹏反而越想越怕, 愁眉不展地说: “ 唐书记, 我担心资金断链。” “ 上次贷的一千万呢?”唐化龙有些不解,算算机械厂贷款到手为时不长。
“ 剩下四百多万是最后的老本, 我没敢动, 指望它发工人工资。”
“ 你呀, 头脑真教条, 工资可以缓一缓嘛。 大鹏, 实话告诉你, 你转为聘干的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唐化龙俯下首又突地昂起脑袋, 架势欲直冲云天, 以肯定消息的千真万确。
他传递的佳音太令人激动, 余大鹏急得像孩子快要大哭: “ 可我眼前拿不出业绩。” “ 余厂长, 你真不善于变通。 你马上把几百万投入生产, 年底做报表把产值都算上。镇里把你产值往上一报,还怕聘干名额批不下来?”唐化龙振振有辞指挥若定。 他知道机械厂产值是个大块头, 关系到他的升迁, 也跟余大鹏聘干息息相关, 不把他的聘干忙到手, 面对陆雅丽没法交代。
余大鹏仍在犹豫: “ 产品一时难变成现金。” “ 等产品销售出去, 现金回笼, 你再把缺口堵上, 事情就这么简单。 赶快开工生产, 过几天县报记者下来, 我带他来为你们拍拍照登到县报头版上,你坐等招聘干部上身吧!”唐化龙笑着用拳头捅下余大鹏的肚子, 深为自己高瞻远瞩的决策得意。
招聘干部的头衔太诱人, 余大鹏对它朝思暮想。 先前拥有的宝贵东西失去, 现今即将失而复得, 谁不盼望欣喜呢? 听了唐化龙的高见后, 他不再顾虑, 下令厂里恢复正常生产。 车间里机器声隆隆响起, 工人们开始满员大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