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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河中学在操场举行开学典礼。 操场边插有好多面五颜六色的旗帜, 主席台后拉起 “ 古河中学开学典礼” 的横幅, 台前坐着一片学生。 新校长季朋臣按惯例先表彰一批先进教职工和三好学生。 待发过奖状, 他大谈一阵学校未来的发展前景, 随后变得声色俱厉: “ 古河中学校风要加强, 学风要加强。 有的学生目无校纪国法, 在社会上胡作非为, 新初三甲班的学生马大龙是其中一个。” 他把马大龙的劣迹一一抖出。 当他说到马大龙吹喇叭吊坟时, 台下学生哄然大笑, 不约而同转脸向马大龙望去。 众目睽睽下马大龙涨红脸低头不吱声。
季朋臣用劲拍拍桌子, 止停学生的笑声后愤激地说: “ 我校是古河镇最高学府, 出了这样的学生是我校的耻辱。 马大龙不受到惩治, 古河中学就不会有荣誉。 容许他为害地方, 社会就不会有安宁。” 台下教师学生听后窃窃私语, 声音由低渐渐变高, 和洪泽湖上响起的浪声相呼应。 郭长青担起心来, 听季朋臣口气怕要开除马大龙。 马大龙确是顽皮, 然而学习勤奋成绩突出。 居委会胡主任找郭长青沟通过, 说麻烦老师多多帮助马大龙。 事至今日, 凭个恶作剧遭开除未免太过分了吧。
季朋臣手连拍几下台面, 台下声音停歇。 他威严地用眼环扫下会场说: “ 同学们, 你们好好想想, 学校出了这种学生, 我这个做校长的还有脸面吗? 以后不好向镇上群众交代。 留下害群之马, 群众会指我脊梁骂。 同学们啦, 教师吃的是财政饭, 财政饭哪块来? 都是镇上百姓创造出的。 我们要对得起群众, 不能姑息养奸, 任坏人坏事自由泛滥, 影响同学们的学习, 要坚决和不良分子作斗争。 我校全体师生员工都要睁大眼睛, 对胆大妄为道德败坏的学生要敢于揭发, 该处罚的处罚, 该开除的开除, 否则会养虎遗患祸害群众。 马大龙品行恶劣, 学校决定予以除名。”
古代大官上任, 头一把火往往是杀人立威, 季朋臣无师自通深谙此道。 他的话无异一滴水掉进滚油锅, 会场上低声细语转为大声议论。 郭长青的担心终变成现实, 这点过错够上开除? 他听胡主任说过马大龙挖季家菜地寻宝, 他妈和季妻斗嘴的事。 显而易见, 季朋臣是在泄恨, 公报私仇, 如此做法, 是当校长的情怀吗? 同学们散会回教室了, 马大龙满脸通红石头人的身姿, 独坐在操场上。 郭长青走到他身边,他没朝郭长青望。“马大龙,你先回教室!”郭长青低声催他。 “郭老师,我……”马大龙差点哭出声没有起身。郭长青神情严肃大声地说: “我叫你先回教室!”经他一催,马大龙无奈站起,耷拉个脑袋向教室走去。
学校的喇叭里喊道:“郭老师,请你到校长室!”郭长青脚踏喇叭声进了校长室。 坐在办公桌后的季朋臣面无表情, 脑里在不停地翻滚。 真像世上所说, 不是冤家不碰头, 郭长青算是个冤家, 当年他搅散了外甥褚登龙的家庭。 姐夫褚超有大恩, 那年长代教师转公办, 姐夫出过不少力。 没有姐夫遮护, 杨红怀孕的事足以让人做牢。 知恩不报非人矣! 冤家总有路窄时, 小郭的桶落到井里, 有他好看的。 听说他书教得好, 班里学生平均成绩和全县相比名列前茅, 在镇上有口碑, 学生都喜欢他, 只是倔, 三十多岁不找老婆。 那个肖云凤已去深圳, 他还在等谁呢?
季家和郭家的恩怨, 算起来要追溯到季朋臣老子季承富和郭长青堂伯郭振洪两人身上。 郭振洪在湖上做管领, 常派人到古河购货, 季家为生意搭上滩里人。季承富做生意客气, 八面玲珑三头红, 内里不乏阴鸷, 黑地打人亮地站, 把你卖掉你还会替他数钱。 他神不知鬼不觉做着滩上人生意, 有时替滩上提供些无关大局的情报, 深得郭振洪信任。 季承富敢和滩上交往, 倚仗的是妻子与倪雪樵有些瓜葛。 倪雪樵对他暗中通匪并非无所察觉, 知道他滑头, 不敢做对他倪雪樵有害的事。
郭振洪率众出湖抗日接受改编驻扎七公庙, 倪雪樵派人送来粮米菜蔬军饷。没几天史营长带人把崭新的军装和制式枪支弹药送到。 滩丁们兴高采烈穿上军装, 换上统一的中正式步枪。 史营长命手下把滩丁扔下的旧枪和子弹收聚装上大车, 说带回去给民团使用。 滩上人认为地位高过民团, 好多人飘飘然。 黄昏时分, 滩丁聚餐狂饮, 庆贺成为正规军能守土抗日, 郭振洪一干头领也一同开怀畅饮。 正狂欢之时, 有人跑进来报告, 说史大奈把七公庙包围了。 郭振洪带人冲出庙门, 迎面射来一排子弹, 身边弟兄倒下几个。 滩丁们退到门里开枪还击, 没有一支枪能打响。 不远处史营长见状哈哈大笑: “ 你们那些子弹全是瞎火, 没一颗有用的, 还是投降吧, 省得老子动手。”
史营长率军队没冲进庙去剿灭, 因倪雪樵投鼠忌器, 担心动武毁了他朝思暮想的滴水观音, 一再吩咐史大奈暂莫武力解决。 郭振洪向外喊道: “ 我们出湖抗日接受改编了,你们不要胡来!”史大奈跳到大石头上手叉腰骂道:“要你们乌合之众去抗日丢我们国军的脸。龟孙子,趁早投降吧,还能有条生路!”到底中了倪雪樵奸计了, 郭振洪悔恨万分一筹莫展。 情势万分危急之下, 季承富来到庙里。
季承富临来前倪雪樵找到他, 要他去劝郭振洪交出滴水观音, 便能重回滩上, 仍可保留独立营番号。 眼瞧郭振洪大势已去, 季承富欣然接过说客使命, 见到郭振洪直言他们所处的险境,转述了倪雪樵撤围条件。“老弟啊,”季承富一脸志诚说, “ 我和滩上不是一天的交情, 你该相信我, 若怕有诈我留下作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苦为了一尊观音,连累滩上弟兄涂炭呢?”听他一番劝说, 郭振洪左掂量右掂量, 认为唯有此法才能救滩上兄弟脱险。 自从队伍开进七公庙, 月娥已回到媚春楼伴她母亲, 眼前情况突变, 得想法接她离镇。 至于自身安危, 他未去多想。 季承富一贯够朋友, 把他留下作人质, 于情于理不仗义。郭振洪背地安抚好部众, 携带滴水观音和季承富前往古河镇。
走到媚春楼前, 郭振洪叫季承富去告诉倪雪樵, 他在媚春楼等滩上人进湖的消息, 一经消息弄实, 他即交出滴水观音。 季承富应允后先到倪府回禀倪雪樵, 已将郭振洪调虎离山。 之前倪雪樵和他密谋时, 他已晓得倪雪樵要把七公庙里的土匪斩尽杀绝, 关键时刻他站到倪雪樵一边, 落井下石, 配合倪雪樵剿灭了所谓的湖匪。 他家跟着付出沉重的代价, 老二因匪乱送了命。 往事如烟, 季朋臣幼时听母亲说过, 二叔因闹土匪才早早亡故, 父亲是剿匪有功之臣, 此事万不能让郭氏后人得知。
几十年来, 季朋臣看到郭氏族里人心里自然难抑厌恶, 怪当时没把姓郭的赶尽杀绝。 面前的郭长青到底是匪门族人, 脑后分明有反骨, 见了令人来气。 他脸色阴沉对郭长青说: “ 马大龙是你班学生, 你把他违法乱纪的材料整理下, 再写个要求开除他的报告交到校长室。” “ 这事我可能做不到, 也整理不出什么。” 郭长青的语气有点冷。“什么?”季朋臣摆起脸儿说,“害群之马不除,学校能有良好的学习氛围吗?”“季校长,马大龙所做所为,充其量算是个恶作剧。凭这点开除,恐怕社会上人难以心服口服。”郭长青没随他的指挥棒起舞。“恶作剧?”季朋臣气恼涌上心头, “ 在人家住处堆坟吹喇叭, 你知道有多严重吗? 那叫恶意亵渎人侵犯人权。 我看他进少管所都够, 开除还是轻的。 郭老师, 我刚来工作, 希望你能配合!”“这个合我没法配,你有开除学生的权利,我有做教师的底线。” 见季朋臣装腔作势相, 郭长青有所恶心。
“ 郭老师, 教师不光书教得好, 更重要的是善于和领导配合。 你想想, 和领导合不来,以后提干评职称都会受到影响。谁不为前途着想呢?”见郭长青难缠, 季朋臣假笑道。 郭长青听出季朋臣话里的威胁成分。 为了前途可以出卖人格和灵魂, 能算上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 为顾及季朋臣的校长面子, 郭长青语气柔和道: “ 季校长, 把马大龙开除, 他成了辍学少年, 天天在社会上游荡, 后果不堪设想。再说他成绩排前,我们教师有责任帮助他……”季朋臣瞟下墙上的挂钟,手背向郭长青挥挥,有点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你先去上课!”郭长青走出校长室, 上课铃声大响, 他快步向教室走去。
没有劣迹材料, 班主任不愿写要求开除的报告, 大龙妈不是省油灯, 跑到教育局上访, 局里不支持开除。 几弄之下, 马大龙开除不了。 季朋臣认为全是郭长青作祟, 生了一肚子气, 心中怨恨的种子发芽了。
一天中午放学, 郭长青走到校门口意外遇见褚登龙。 禇登龙减刑获释, 过了十来年的监狱生活, 脸上有了皱纹下巴变长, 上眼皮有些下耷, 脸上仍旧隐藏骄纵。 他是来找季朋臣, 郭长青后来才知道他俩是舅甥关系。 他和郭长青打个照面, 很快认出老情敌, 眨眼射去怨恨的眼光。
褚登龙直进校长室,季朋臣正准备回家。褚登龙叫道:“舅舅!”季朋臣先是一愣,瞬间认出外甥。他瞧下门外空荡无人,低声问道:“你回来了?”
“ 回来几个月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回家说!”季朋臣关上门,和外甥走出学校。
踏进季家院子,褚登龙没进屋喊道:“舅妈!”季妻闻声出门睁大眼睛打量下外甥惊道:“是登龙啊,快进屋!”褚登龙进门把手中礼物放在桌上。季妻责怪道: “ 带东西来做什么, 你手头不宽快。” 季朋臣吩咐妻子: “ 你去老复兴叫两样, 登龙十多年没来了!”季妻快步走去。褚登龙掏出香烟敬舅舅一支,聊会儿说: “ 我刚才在中学门口遇到一个人像是郭长青。”
“ 是我们中学教师。”
“这个狗东西!”褚登龙旧恨泛起:“我牢坐他手上,落得妻离子散。舅,你要把点颜色给他看看, 不然我心中的气到死都出不了。” “ 登龙, 你经过风浪了,台面上的事我不说你也晓得,猎人打狼给狼咬到还算好猎手吗?”季朋臣说话时嘴角可怕地向耳根一歪露出微笑。 “ 那是那是。” 褚登龙脸上流出笑意应和。 “ 你来有什么事吗?”季朋臣问道。
“ 舅, 我听说古河中学要建教学楼和塑胶操场。”
“ 局里是有这个计划, 目前没动静, 还不知牛年马年呢。 你什么时候搞建筑的?”
“ 我躲在县建筑公司身底下拉个建筑队, 业务不多。 我爸退休了, 工资不高,家里日子紧。计划批下来您老别忘了我呀!”禇登龙一脸企盼的神色。
“肥水不会流外人田,舅舅还能忘记你?”季妻回来了,跨进门说。季朋臣见妻子空手,问道:“你叫的菜呢?”“马上送来,我把家里的菜先端上。”妻子走向厨房。 片刻, 老复兴把菜送到, 加上家里的菜不算少, 三人酒啊菜啊动筷吃喝。 褚登龙今天兴奋多吃几盅, 饭后午休去了。 季朋臣歇会儿去上班。 黄昏, 季朋臣到家, 外甥已经回去。 他泡起一杯茶没喝两口, 有人敲响院门。 妻子走去打开门,进来的是余大鹏和背着书包的何晓茜。“婶子好,季校长在家吗?”余大鹏笑容满面打起招呼。 晓茜轻声喊道: “ 婶子。” “ 啊呀, 茜茜呀, 长成大姑娘了。”季妻瞄一眼余大鹏手里的礼物,笑容满面说:“在,在,都进屋吧!”
他们走进堂屋,季朋臣刷晓茜一眼说:“坐,坐!”见晓茜有点拘束,他笑道,“晓茜,坐啊!你小时候常和你爸来我家,今天怎么认起生来?”晓茜笑下坐到椅上。 余大鹏卑顺地说: “ 季叔, 我本来是请姑父姑妈一起来, 他们说季叔是自己人, 你心意送到就行。” 说时把两瓶茅台和灵芝雪莲冬虫夏草从袋里取出放到桌上。季朋臣作嗔道:“带礼物来做什么?坐!”他指下晓茜,“我和他爸三十多年的交情,处得就像亲兄弟。”妻子插话道:“亲兄弟能有你们亲吗?”余大鹏大受感动, 殷勤有加说: “ 这是西藏产的灵芝雪莲冬虫夏草, 听说放得越久效果越好。 不成敬意, 给您老补补身子。”
季朋臣晓得它们金贵, 能滋阴补阳。这些物品对他来说无异是雪中送炭, 前几年放纵身体, 现在应该补补。 他赞许道: “ 大鹏会关心人, 我恭敬不如从命。” 妻子说声“谢谢”,过来拿起礼品走向里屋。“季叔,”余大鹏有些歉意,“您老人家太忙,我的事真不好意思开口。” 晓茜在翻看数学书, 听表哥提到正事, 放下书脸儿朝向季朋臣。 季朋臣眼光扫过晓茜脸庞转向余大鹏, 轻咳一声说: “ 这段日子唐书记很忙。 这样吧, 等他有空了, 你是不是请他吃顿饭, 你们好熟悉熟悉。 大鹏,编制的事不能急, 得从长计议。” 见他讲得实在, 余大鹏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 对, 还是季叔想得周到, 唐书记如有时间, 麻烦季叔告诉我一声。”
“ 这个自然。” 季朋臣眼睛转向晓茜, 晓茜红下脸说: “ 季叔, 我爸叫我来请您辅导数学。 我爸说, 您在高中时数学是班上尖子。” 季朋臣听到这话很受用, 得感谢老爷子, 教自己小时候学算盘, 跟数学有了缘, 想当年在县高中要是其他课都和数学一样, 考上名牌大学不成问题, 说不定早就飞黄腾达。 他语气不乏自负道: “ 数学是我拿手戏。 那年我在湖西中学, 有个高三的学生, 我连续给他辅导十八天,你们猜怎么着?”见表兄妹俩肃然起敬的样儿凝神听,季朋臣洋溢在得意中, “ 结果他高考数学差七分就满分了。” 晓茜听后脸色惊愕, 余大鹏拍手道: “ 季叔, 您真厉害, 姜还是老的辣, 这下晓茜数学有希望了。” 季朋臣风雅地晃晃手说: “ 现在教师和二十几年前相比, 本科不如大专, 大专不如高中。” 他不便再推比下去, 他是高中毕业, 再比下去没底。 季妻从卧房里出来说: “ 你吃饭吧, 晓茜等你上课呢。” 季鹏臣经提醒肚子饿了, 邀余大鹏表兄妹一起用餐, 他们都说吃过。 季朋臣从卧房拿来一张试卷递给晓茜吩咐道: “ 你先做做看, 等我吃过饭来再说。” 余大鹏见他们要吃饭告辞离去。
送走余大鹏后, 季朋臣兴趣盎然喝了二两酒。 饭后他进堂屋时, 晓茜趴在桌上写试卷。 他在她身边坐下, 见试卷上的几何题错得很多, 用手指点说: “ 这里全错了。” 晓茜已做昏头, 抬起头脸红红的看下他, 显得更可爱。 季朋臣指示几何图该怎么做, 晓茜用橡皮擦掉错线, 按他讲的重做。 季朋臣伸长脖子望, 不时教晓茜重画, 指点时闻到一股少女的体香扑进鼻孔。 宜人的气味是从头发上飘来, 还是从身上传来? 季朋臣纳闷了, 搞不清从晓茜那里发出。 他有点晕晃, 当年辅导杨红数学的情景浮现眼前, 杨红身上也是这个味, 人闻后情不自胜。 杨红作业做累了, 躺在他大腿上歇息, 也是摸柔她的绝好时机, 今天不能, 晓茜是好友的掌上明珠, 一朵盛开的花, 又是首次上门学习, 假如弄出岔子, 和何诚三十多年的交情算是灰飞烟灭。
晓茜做题目显得躁热, 那撩人的味儿趋浓, 胜过陈年老酿, 吸到会醉人。 季朋臣下面伸起腰来, 这种感觉久违了。 每次和妻子躺床上, 都是妻子先撩拨, 他才有感觉, 今天一定要克制。 他弯腰夹紧大腿, 肚子痛似的拼命压抑, 把注意力全转移到指导晓茜做题上, 身子徐徐轻松些。 季朋臣教学上有些门道, 经他指点后, 晓茜摸到些做题的路子, 后面题目做得还算顺手。 到九点多钟, 她离开季家。
期中考试时, 和先前相比, 晓茜数学成绩有所提高。 何诚夫妇很为高兴, 经常请季朋臣到家吃鱼喝酒。 季朋臣有请必到, 再忙从不缺席, 和何诚一家相处甚欢, 每次宴席气氛其乐融融。 何诚夫妇见女儿进步, 来年中考有望, 心中喜悦当然在情理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