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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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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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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四十章 初到深圳

那天云凤带着青青坐火车到了深圳, 转大巴来到宝安, 下车后满眼是南国情调, 棕榈树舒起长袖, 芭蕉展开巨掌, 在欢迎远方的客人。 路面坑坑洼洼, 走在上面费力。 一路上尘土飞扬, 工程兵部队运土车穿梭来往, 喇叭声刺耳。 战士们一身灰土, 搬平高丘填埋洼地。 工地上推土机轰隆隆作响, 场面不亚于打仗。 远处山上长些稀疏的树木, 一簇簇丛林间露出土的肌肤。 农居散落在山脚下, 东一处西一处给大地缝上补钉。 路两旁布满杂草, 草间站立不知名的野花。 这就是深圳? 云凤问自己, 看来不比家乡强多少。

她按地址找到同学的姐姐。 同学姐姐住在罗湖边, 镇子不大, 街道参差不齐, 房屋亦不规则, 有些突在路边, 使人想起嘴里的虎牙。 同学姐姐姓钱, 开家货栈搞批发。 门市里顾客不少, 进进出出配货提货。 钱姐曾见过云凤, 一眼认出她, 热情地安排母女俩进里间用餐。 云凤吃过饭后, 钱姐抽空走进里间, 拉过青青把一包糖放她手上,满脸笑容夸道:“小姑娘好漂亮!”云凤有点难为情说: “ 钱姐, 给你添麻烦了。” “ 哪家话, 你是我妹妹同学, 大老远来, 我应该负责, 再说我这里也需要人。 你以前在百货公司上班, 售货是行家。 我早给你安排好, 你来的路上有个村子离海边不远, 我们货栈在村边设个点。 房子我已经租好, 到那你能方便带孩子。 等孩子能上幼儿园, 村里刚好也有。 货嘛, 我会按时派人送去。” 钱姐不愧是生意人, 一口气说完她的安排。

听说是路过的那个村子, 云凤心里生出凉意, 那里多荒僻啊! 脸上多少流露些失望的神态。 她的表情变化瞒不过钱姐的眼睛, 钱姐拍拍她的膝头笑道: “ 你别担心, 罗村附近有很多渔民, 他们出海都会采购大宗货物。 部队驻地不远, 军人常去买东西, 再算上路过的人流车辆, 我还担心你忙不过来呢。 货我按批发价给你, 利润全归你所有。”

有人到不穿鞋子的人群中推销鞋子, 说来不可思议, 当人们习惯穿鞋后, 鞋子变成抢手货。 偏僻之地, 生意好展开, 事在人为。 云凤神态负疚说: “ 钱姐, 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钱姐摆下手显得落落大方:“事不宜迟,我立即安排车把你们连货一起送去。” 说过亲青青一口。

云凤带青青乘车押着货物到了罗村。 村口路边钱姐已建好售货门面, 门面后不远处是租下的两间民居, 一间为住处, 另一间作仓库。 房东是位六十出头的衡奶奶, 老人家河南人。 当初她丈夫是国民党军营长, 他随队伍溃退到深圳后要撤向台湾, 上峰命令不准携带家属, 她丈夫狠心丢下她跟队伍走了。 衡奶奶哭干了眼泪, 多年来艰难度日, 在罗村和其他遗属硬挺过日子。 她有北方情结, 见云凤母女亦是北方人打心眼里欢迎, 忙前忙后帮云凤安顿好店面和住所。 青青嘴甜, 一口一个奶奶叫她, 老人听了兴高采烈, 闲下爱带青青玩耍。

没放鞭炮, 云凤店面开张。 果真像钱姐预料那样, 生意的确好, 头天就有好多人来购货, 其中不少是即将出海的渔民, 满嘴难懂的粤语方言。 起初云凤听不懂, 衡奶奶一旁为她翻译。 时间一长, 云凤听懂会说粤语。 她待人接物和气, 态度热情, 附近人都爱跑来买东西, 军人也常来购买烟酒食物。 忙了一段日子, 赚到不少的钱, 天天累得腿疼腰酸。 幸好有个衡奶奶帮助做饭, 母女俩没饿肚子。

日间忙生意, 云凤不觉得家乡路遥孤独在外, 到晚上寂寞爬上心头。 她想父母, 想两个弟弟。 每当月圆之夜, 银色的月光照在屋对过的小湖上, 云凤自然会想到郭长青。 小湖里箭荷稀稀疏疏, 赶不上古河八仙塘的稠密。 湖面上偶尔有青年男女月下泛舟, 能听到他们嘻嘻哈哈的嬉闹声。 此时云凤心里涌出惆怅, 郭长青现在怎么样了, 和刘丹走到一起了? 他们是否幸福, 会想起或提到我吗? 浪迹天涯人各一方, 往事成为过眼烟云, 现在有了栖身之处, 以后呢? 人就像大海上的孤舟, 何处才是彼岸? 还有青青, 她将来会怎样? 看看身旁熟睡的女儿, 云凤眼里流下两行清泪。

起初, 见云凤神情忧郁, 衡奶奶推测她人生地不熟有所顾虑, 好言开导她:“ 闺女, 你生来乍到, 我们这里可好啦。 那年我丈夫跟队伍走后, 有人想打我们遗属的歪主意, 刚一露头, 几十个姐妹棍棒杈子一起上, 把想占便宜的人打个半死。 姐妹们是一群老鹅, 专啄人, 外人来都害怕我们。 现在附近有解放军部队, 你放心做生意,一点都不用怕!”对老人的宽慰,云凤深表感激。

深圳几乎没有冬天, 大地春意盎然, 连毛衣都不用穿。 有天云凤开门不久, 来位买香烟的军人, 搭讪几句后他直愣愣地瞧着云凤。 见他目光紧盯, 云凤有些不自然。军人突地冒出一句:“听口音你是苏北人?”云凤点头说是。军人伸出手来作握手状, 云凤大方地和他握下。 军人欣然说: “ 我也是苏北人, 在这里遇个老乡真不容易。” 老乡见老乡, 两眼泪汪汪。 他俩距离一下拉近。 军人问过云凤姓名后, 说他叫曾海山, 是工程兵一个连长, 有什么难事可以去找他, 又用手指向不远处的营房和工地, 说后挥手告别。

有天衡奶奶生病, 且病得不轻, 云凤搁下生意把老人送进镇卫生院。 她手搀青青找医生, 医生为老人诊断后说是肺炎, 需要住院吊水。 云凤忙得团团转把老人安顿好。 吊上水后老人好受些, 她眼里噙泪一只手紧紧拉住云凤胳膊, 青青紧偎在老人怀里。 几天后衡奶奶病愈, 云凤把她接回家。 见云凤瘦了一圈, 老人心里不好受。 她背地想了又想, 把云凤叫到跟前说: “ 闺女, 你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人。 自从我男人去了台湾, 同我留下的姐妹, 除了嫁人走的, 剩下老的老死的死, 活在世上的已经不多。 这次多亏你, 不然我怕早去见了阎王。 我无儿无女, 没别的亲人, 今年六十多了, 说不定哪天腿一伸眼一闭就断气。 唉, 我只想死后能有人把我送下田,逢年过节烧点纸。闺女,你能做到吗?”“中,大妈!”云凤学她的河南口音动情地说, “ 您老放心, 我只要不走, 定会照顾您一辈子。” 衡奶奶叹口气说: “ 闺女, 你还走什么? 大娘知道你不容易, 连个安身处都没有。这三四间房子还是我男人临去台湾前盖的, 有天我去西天, 房子还不知落到谁的手里。我想立个遗嘱,把房子给你继承!”云凤坚决不肯接受。“傻丫头,这事你大娘说了算。” 衡奶奶语气不容拒绝。

老人大有北方豪侠之风, 说到做到。 没几天她去镇上找到司法助理立下遗嘱,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房产继承人肖云凤。 立好遗嘱后, 老奶奶了结一头心愿, 高兴地回来了。 老人把遗嘱放在云凤手上叫她签字按手印, 云凤死活不肯签。 老人无奈, 找来箱子把遗嘱小心收藏好。

晚间突然停电, 到处黑乎乎。 云凤在门市里点上蜡烛, 感到一阵内急, 忙带上门跑向茅房,事后刚系上裤子,听见有人大喊:“着火啦,快救火啊!”叫声非常骇人。 云凤慌慌张张冲出, 看见门市里火光己窜出屋顶, 她大声呼叫: “ 不好!”飞奔向厨房端出一盆水跑来,衡奶奶一旁跺脚高声喊道:“乡邻们,快来救火啊,求你们啦!”云凤人缘不错,东西卖得便宜,很受村民们喜爱,人们纷纷赶到用力泼水灭火, 但无济于事, 火苗呼呼冒出房坡。 大伙怕造成更大的火灾, 找来一杆粗长竹篙, 几个男青年顶准门面屋梁发一声喊, 轰通一声, 门面房被推倒。 众人乱纷纷地往上泼水, 终于把火扑灭。

青青在床上没睡着, 听到嘈杂声跑出, 见妈妈售货处成了废墟, 眼前乱七八糟, 吓得张嘴大哭。 衡奶奶吃力地抱起她, 哄着来到云凤身边。 云凤咬紧嘴唇, 眼睛直直地望冒烟的废墟, 判断火起可能是蜡烛倒下燃着干纸箱卫生纸。 莫非今生今世命中该多舛? 两次婚配失败, 又为情所逼才来深圳, 没想到人生会遭婚姻和情爱左右, 促使人在风浪里像船儿颠簸。 人为情而活, 又为情所困。 情成了生活中难以撞破的网, 能于无形中安排人的命运, 难怪世上有修女尼姑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一了百了。 她肖云凤不会走这条路, 她是强者, 要去搏击奋斗, 男欢女爱这张网不去撞它, 它能奈人何?

见云凤呆愣不说话, 衡奶奶心里害怕, 轻言慢语安慰她: “ 人没伤万幸, 钱咱们再从头赚。闺女,你说话啊!”云凤从她怀里抱过女儿,脸色毅然说:“我怎么跌倒就怎么爬起。 大妈, 我没事, 你不要担心。”

曾海山带领战士驾车赶到了。 见大火已熄灭, 他顾不上和云凤说话, 指挥战士们亮开自备电灯, 清除起废墟。 战士们手脚好麻利, 个把钟头后废墟清理干净。 曾连长走到云凤跟前歉意地说: “ 对不起, 我们来迟了。” “ 谢谢曾连长, 谢谢解放军同志!我……”云凤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曾连长劝慰道:“不要难过,我们子弟兵有责任帮助群众。 你放心, 房子烧了可以重建, 我们连还有些建营房的材料。一班长!”有个军人闻声跑来向他敬个礼。“你立即开车回去,把建营房的材料拉来,再带个电工来!”一班长转身向黑地跑去。

过会儿部队的工程车装着建材开来, 战士们在曾海山指挥下迅速盖房子。 云凤催衡奶奶带青青去睡觉, 跑去库房搬来食物饮料招呼战士们来吃喝, 士兵们忙建房子, 没一个人来享用。 天快亮时, 新的售货门市重现地上。 曾海山带人帮云凤从仓库把货物搬进门市安放好, 电工接上电。 太阳出来了, 天边布满彩霞, 大地一片亮丽。 小鸟在林梢欢乐地起落, 昨晚的火没吓着它们。 曾连长命令士兵们排好, 列队向云凤敬个礼爬上车开走了。

云凤站立路边, 眼望他们的车子远去, 好久没挪动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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