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泽湖边老镇古河, 经过若干的风风雨雨, 一年比一年苍老。 新街还略整齐些, 尤其是老街, 房屋高矮不等, 墙脚阴湿湿的, 门窗久经风吹日晒已呈灰黑色, 屋顶上瓦松在风中乱抖, 街道中间的铺路石高低不平有亮纹。 老街上要是传来紊乱的脚步声, 定会招来门里窗后打量的眼光。 不用问, 听响声就知道你是外乡人。 当街人走路发出的声音和外乡人迥然不同, 他们双脚自如迈动, 不会发出杂乱的响声, 更不会跌倒。 镇上有好多条巷子, 这些小巷交错相通犹如蛛网。 有的巷里垃圾成堆, 阴沟黑而发臭, 二者形成堡垒和壕沟永远包围着房屋和居民。
多少年来, 镇边古河静静地流淌。 靠近古河有条三叉巷, 巷底有户人家姓金, 家里三口人, 丈夫叫金贵成, 金贵成原姓成, 是金家上门女婿, 凡招婿的人得随丈人姓, 为老婆拜丈人, 传统上形成的规矩。 贵成媳妇叫金凤, 她无兄弟姐妹, 至今父母双亡, 和贵成生有一个闺女。
贵成四十多岁, 脸上堆满生姜块的肌肉, 头发乱蓬蓬的, 常穿黑色衣裤, 衣服上斑斑点点, 走近有股难闻气味。 他老实巴交, 待人接物不冷不热, 在浴室给人搓背, 夏秋两季用竹卡捕鱼。 金凤比丈夫小七岁, 黑发齐耳油光闪亮, 脸皮细腻白皙, 眼光执拗地看人, 鼻尖微微翘起, 除开下嘴唇向前突些成鱼嘴, 也算够标致的。 她为人热心, 喜欢耍性子。 贵成上门那天, 金凤满眼看不惯他, 典型的乡巴佬, 邋里邋遢土里土气。 要不是心疼父母无子, 她决不要这样的丈夫。 幸而好, 贵成有的是蛮力, 替老丈人在古河浴室搓背, 挣钱养家糊口。 不过金凤常感委屈, 好花插到牛粪上了, 为弥补缺憾处个相好的认成干兄妹来往。 父母去世后, 金凤索性叫贵成睡在浴室, 好方便干哥哥夜来夜去。 干哥哥林成海满脸肥肉, 人高马大, 年轻时当过几天兵, 后离队偷跑回家, 今在古河饭店做厨师。 晚间来时, 成海常带些不花钱的猪头肉熟大肠。 贵成在家就和他喝两杯, 不在这些东西全归金凤享用。 有时金凤吃不完, 就给女儿些尝尝。
女儿兰子今年十六岁, 模样像金凤, 眼睛喜欢呆看人, 外表上没毛病, 其实头脑差根弦子, 有点二百五。 兰子念过几年书, 老是一年级。 金凤一气之下不给她念了, 叫她在干爹饭店做些杂事。 兰子眼看长成大姑娘, 没人上门求亲。 金凤一言半语中透出风声, 跟她一样留家招女婿。
夏天古河上游造船闸, 三叉巷拆掉一半, 贵成家在其列。 屋子拆后上面批下便宜的砖头, 木料, 等拆迁费发下才能去买, 他家一时盖不了房子, 租下巷边两间简陋小屋暂住。
站在金家屋外, 能看见造船闸工地。 新筑的大坝还没完工, 已把古河拦腰截断, 几千民工日夜奋战, 肩挑手推往坝上运土, 远看像众多蚂蚁附在巨大的面包上蠕动。
八月, 中午太阳当头, 真正是一面火镜喷出烈焰, 晒得屋顶冒烟, 屋里成了蒸笼, 热得人浑身冒汗, 没想到秋老虎如此厉害。 街坊们大多躲在河边树荫里乘凉, 金凤兰子还有邻居瘸腿大妈夹在里面。
下午三点左右, 古河边热闹起来, 民工运土大军箩筐铁车浩浩荡荡涌上大坝。 民工们头上汗流成溪, 后背全湿透, 大多数袒胸露腿, 还有人脱得赤条条的穿着裤头。 挑担的伸长脖子, 推车的弓起腰背, 都发出 “ 呼儿嗨” 的号子声。看到河边乘凉的姑娘媳妇们,他们的号子声分外来劲:“小大娘子歪歪子!”号声伴随热浪冲向她们。 兰子一脸傻笑眼望人流, 那些挑土的横担走, 推车的弯腿向前, 还有人挤眉弄眼, 号子声连成一片。 情景看在眼里, 她心里挺快活。
人流中, 有个小民工推辆独轮车摇晃走来。 他满脸紧张想费劲推稳车子, 车子调皮不听他使唤, 他用力车便往一边歪, 再瞧岸边好多乘凉的眼睛盯他看, 大家脸上都在笑。 他怕出洋相, 心慌意乱把握不稳车子, “ 咚” 的一声, 独轮车翻个跟头, 车轮朝上打起转来。 这个滑稽的小民工正是尤富。
乘凉人哄声大笑, 兰子笑得最开心。 尤富见有人笑他满头冒火抬眼想骂人, 骂到嘴边愣住, 那个笑得最欢的, 不是前些日子到古河替大队买东西, 在饭店吃饭时老向他笑的女孩吗? 真是缘分。 顷刻, 尤富恼火消去, 张开嘴向乘凉人笑笑。
靠他爹的拜托, 到了工地后, 黎明的老表没亏待尤富, 分配他上街买菜, 闲时在食堂忙忙。 这差事对尤富来说再好不过, 买菜多报些钱, 嘴头食不用愁, 在食堂是靠锅先红, 吃得又好又饱, 趁闲还能借口上街逛逛。 尤富搞不清楚, 街上居民家中无粮食囤子, 屋外没有草堆, 到时照样捧出热腾腾饭菜。 街上人说话咬文嚼字乱摆谱儿, 满有架子的。 晚上更迷人, 大街小巷任人闲逛, 家家窗口通明, 屋里人究竟在干什么? 街上日子真有趣, 尤富心里羡慕。
今天上午, 尤富抠钱压过馋。 中午食堂烧肉, 他明里暗里吃得不少。 午睡后感觉肚子胀得难受, 恰巧有个亲戚肚子疼, 请他代会儿工, 同时为了消食, 他才到工地推车的。
见小民工翻车还傻笑, 太好玩逗人了, 兰子大笑个不止。 尤富听到笑声心里洒上蜜水,故意板起脸吆喝:“笑什么?再笑打你!”兰子一点不怕他吓,伸头挑衅道:“你敢,你敢!”乘凉人知道闹着玩的,都相视笑笑。尤富本想跑去打闹,见树下人过多, 放弃邪念扶起空车推走了。
太阳渐渐西去, 河面吹来微微凉风, 乘凉的人陆续散去。 兰子没有走, 瘸腿大妈的女儿小玲陪伴她, 一同兴趣盎然地观看来来往往的民工。 兰子见那些推车的稳稳当当把土送上大坝, 心里嘀咕不过瘾, 不如先前那个小民工推车扭秧歌, 太好玩逗人。 她仰头望去, 不远处那个小民工推车又来了, 他笑容满面一路乱扭。快到近前,小民工的车子乱晃得厉害。兰子拍手大叫:“要倒了,要倒了!”又放声大笑, 小玲跟她笑个不停。 听见撩人的笑声, 尤富更为神不守舍, “ 咚” 的一声车子翻倒。 情景如愿再现, 兰子和小玲笑得更欢。
瞧两个女孩笑声惹人, 尤富双手叉腰, 猛虎下山冲向她们, 嘴里嚷道: “ 老子抗日救国,① 今天叫你们笑个够。” 两个女孩见势不妙, 叫声 “ 快跑” , 拔腿逃进巷子。 尤富气吁吁追去, 巷子里不见兰子身影, 蹿出一条黑狗冲他狂吠不止。
“黑子,回来!”瘸腿大妈走出屋,满脸疑惑地问站在巷口的尤富,“你找哪个?”尤富支支吾吾说:“我想找点水喝。”瘸子手向河里指指:“要喝水那块有的是。” 她瞧见女儿小玲面带惊慌从金家出来, 嘴里骂开了, “ 死丫头, 在哪块浪骚的?还不死来家!”小玲见她妈发火,一闪身跑进自家屋。
黑狗还在朝尤富狂叫, 瘸腿大妈弯起瘸腿飞起一脚踢在狗屁股上, 黑狗“ 呜呜” 哀嚎几声, 夹起尾巴跑向一旁。 她用力过猛, 差点打个踉跄跌倒, 气得破口大骂:“杂种,再乱跑打断你的腿!”尤富甚感吞下一只苍蝇,心里骂道: “好人不瘸,这个老烂货!”他无法发作,失望地离开。
瘸妈妈身体歪斜扭到家, 脚还有些疼, 一肚火发向女儿: “ 不要脸的, 你没事就充军, 整天跟那个二百五在一起。” 小玲满肚委屈, 泪在眼眶里转。 瘸腿大妈火气还没消尽, 转眼看见金凤从门口经过, 颠出门招呼道: “ 金婶, 来! 刚才有个小民工追兰子, 我看他不怀好意, 把他骂走了。 你回去说说兰子, 今后不要到河边玩。那些民工都是乡下人,流里流气的,能有几个好东西?”
瘸子的话确实对, 乡下人差劲, 丈夫就是个乡巴佬, 上街好多年, 还不是那个死相? 金凤想着变了脸色, 发狠骂道: “ 我看到的, 这个婊子儿, 我去时他走了,再来老娘剥他的皮!兰子呢?”瘸腿大妈朝她家噘噘嘴,金凤沉下脸跨进家门。 看见兰子兴犹未尽, 她气颠颠地手指闺女鼻尖骂道: “ 小骚货, 再到河边去玩,看我怎么收拾你!”见母亲火气大,兰子低下头没敢吱声。
尤富返回工地, 独轮车来回推两趟, 眼睛不离巷口, 始终没看见兰子影儿。他浑身乏力, 手里车子有千斤重, 两腿灌满铅, 好容易把土卸完, 万般无聊推空车回去。
有天中午尤富到媚春楼为食堂购物, 遇到郭氏兄弟。 夏收后郭山溜回古河, 和郭长青在媚春楼打零工贴补家用。 如今媚春楼成为供销社门市, 偌大的后院作了仓库。 老熟人相遇谈笑甚欢, 各道分手后的短长。 尤富购物走后, 兄弟俩把院内麻包里的盐抬进库房倒入盐池。 白花花的盐堆上, 迈动两个年轻人的光脚。 库房比室外凉快, 保管员老姜走来, 见兄弟俩干活麻利连声称赞。 老姜须发全白六十好几, 工作兢兢业业, 供销社主任舍不得放他退休, 留下他继续上班。 他古河土生土长, 地方上老掌故, 喜欢忆旧, 和郭氏兄弟聊起媚春楼的今世前生, 自然提到滴水观音。 郭山说滴水观音在他堂伯母手中, 老姜说不是。 他指下门对过的一处住房, 说起滴水观音。 那房子是当年看院老头的住所, 老头是国民政府派驻古河的水利专员倪雪樵收买的眼线。 那天晚上老头窥见郭振洪拭擦滴水观音, 随后向倪雪樵告了密。 倪雪樵酷爱古玩, 据密报内容, 他推知滴水观音是稀世珍宝, 为夺滴水观音和郭振洪结下梁子。
乾隆年间, 倪雪樵曾高祖在古河开衙, 督办湖东河务, 兼管地方政事。 衙门后倪家四合连四合, 房屋青瓦粉墙, 飞檐下朱漆雕栏, 影壁前月门相配, 曲径通向明廊, 亭阁流丹, 小桥下流水潺潺, 池畔凤尾竹阴森一片。
倪雪樵曾高祖名叫倪丸子, 少时家道贫穷, 靠砍柴捞小鱼糊口, 走投无路时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 该派他时来运转, 有天他悄悄摸上洪泽湖大堤, 挟起一梱防汛用的芦苇, 没走多远被巡逻哨长拿住, 按律当场斩首。 生死关头, 丸子谎称前面堤根漏水, 他抱柴去堵漏。 哨长叫他带路查看, 没走几步前面真有个涌眼。
哨长急忙命人把涌眼堵实, 避免了决堤危险。 水利大员嘉奖了哨长, 升他为河营管带。 他见丸子机警, 带在身边听用混口饭吃。 混饭事小, 丸子凭此遇上飞黄腾达的机会。
传说有年乾隆皇帝下江南, 正值地方加固洪泽湖大堤。 皇上想知道地方官员是否清廉, 来个微服私访。 发现有人尅扣民夫粮饷, 乾隆爷气得七孔冒烟, 向河营大员大发龙威。 大员没见过乾隆, 看他一身百姓装束, 盛怒之下叫部属把皇帝绑在树上抽鞭子。 乾隆爷虑不脱身, 知道亮出身份无人相信, 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 无可奈何间, 丸子走来。 乾隆爷趁无人呼丸子取出他怀中折扇, 叫丸子直报淮安知府, 说你去前程无量。 丸子福至心灵, 连夜赶到淮安, 张开折扇高举直闯府衙。 知府老爷接过扇子吓得半死, 急忙带兵直奔洪泽湖边勤王救驾, 乾隆爷获救后, 旋即把河营大员处死, 赏丸子一顶七品花翎, 由此倪家发迹, 几年后丸子升为河营总管。
到了咸丰年间, 太平天国起义爆发, 朝廷要各地组织团练自保。 倪雪樵祖父倪敬轩遵旨招募团勇操练布防。 他认为要保住古河镇, 必先固守三河, 花巨资买来几尊西洋小炮架在三河北岸, 又把南岸大小船只全撤光。 不多日太平军北伐欲渡三河, 在汹涌的水上驾起木筏。 倪敬轩急令团丁开炮轰击, 太平军冒着炮火强攻。 三河正发洪水, 水流湍急, 木筏到河心底朝天, 落水者纷纷给急流冲走。 倪敬轩趁机下令连连向河心开炮, 太平军水上不少人中弹。 一连数日, 太平军强渡失败, 又察看三河下游湖荡沼泽连绵百里不利行军, 于是挥师向东取道扬州。 太平军一撤, 倪敬轩上奏三河大捷, 咸丰帝赏赐他黄马褂。
辛亥革命一声炮响推翻清廷。 倪雪樵老爹扯下龙旗, 砸毁衙门牌子拥护共和。 他家几代懂得水利, 倪雪樵当家时, 当上治水专员, 且有权指挥水警队和民团。 老姜津津乐道镇上往事, 门市上有人喊领货, 他应声前往。
为滴水观音堂伯得罪了倪雪樵, 后如何跟倪雪樵斗的, 在郭家兄弟心里谜样存在。 那年头郭振洪和倪雪樵过招, 导致他后半生命运的改变。
获宝第二天早晨, 郭振洪在街头遇上水警队黑洞洞的枪口。 姓丁的警长挥动手中的驳壳枪, 两个水警上前把他五花大绑。 郭振洪额上青筋暴起怒问: “ 你们凭什么捆人,我犯什么法?”丁警长狠狠扇他两耳光大骂道:“婊子儿,有理你到倪专员面前说去。带走!”水警拖拽他拥进水警队。丁警长跑进警务室,见倪雪樵在椅上闭目养眼, 哈腰道: “ 禀专员, 那个王八日的抓来了。” 倪雪樵懒得睁眼,用两个手指头挥下说:“先关起来,候审!”丁警长敬个礼退出门。
警室里, 郭振洪吊在梁上, 上身赤条条的, 脑袋低垂胸前。 倪雪樵踱进门坐在案后,慢条斯理说:“郭振洪,你知罪吗?”郭振洪抬头问:“我犯什么罪?”倪雪樵脸色突变喝道:“私留御物,要是三十年前按《大清律》满门抄斩!”郭振洪高声问:“谁看见我留御物的?”他不明白倪雪樵怎么很快得知他捞个观音,连盒上的字都晓得, 幸好昨晚把它藏到别处, 不怕水警去媚春楼搜寻。 倪雪樵冷笑道: “ 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不为。” “ 外面瞎传, 我没见过什么御物。” 郭振洪摇头道。倪雪樵见他不认账,向水警喝道:“他不承认往死里打!”水警奉命把郭振洪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流血。 见他死不开口, 倪雪樵命人将他关进警牢。
郭振洪躺在警牢地上, 心里惦挂月娥, 恨没把藏宝处告诉她。 半夜时分, 他半睡半醒中听到有人轻声叫他, 睁眼细看, 过命兄弟大亮蹲他面前, 墙边有个大洞。 大亮解开他身上绳索, 他起身活动下筋骨, 和大亮钻出洞去。 他俩越过洪泽湖大堤来到湖边, 大亮拖出芦苇丛中的小船, 登上把船棹向湖的西岸。
湖对岸大大小小有三十六滩, 各滩皆有其名。 鲤鱼滩风浪过后, 坑坑洼洼里全是鲤鱼, 月牙滩是月牙状的, 红柳滩上长满枸柳白茅, 留客滩有天然避风塘, 外地船只常来避风, 螃蟹滩秋季满滩螃蟹, 腰滩像美人身腰, 是情侣会面的好地方, 还有等郎滩, 寡妇滩, 死人滩等。 各滩草树丛生, 周边芦苇遮护, 水道纵横交错曲折连环, 外人到了滩区很难摸出来。 滩上人有刀有枪, 打鱼割苇维生, 不受地方管辖, 地方官统称他们为匪。 日子过得来, 滩民们还能安分, 若遇到大事急需用钱, 大伙全体出动, 向附近陆上大户借款借粮。 大户如不买账, 难免要动刀枪。
滩上由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组成理事会, 理事会定下的规矩是法律, 任何人不得违反。 违反者轻的要驱逐出湖, 重的抛尸湖里。 平日事务由管领办理, 理事会监督管领去做。 滩上人敬奉龙王和禹王, 龙王庙建在龙头滩上, 龙头滩地势偏高, 周围水道复杂, 外人很难进入。 禹王庙坐落在湖西岸的龟山, 每年禹王生日, 人们携家带口去龟山烧香敬拜禹王。 龟山似只大乌龟赴水, 山下曾有楚怀王建的都梁城, 今遗迹难寻。 山上墨客骚人诗文石刻尚存, 碑上字遒劲刚健别具一格。 禹王庙雄踞山顶, 气势宏大, 高大的殿宇前后四进, 侧旁为享殿, 庙舍青瓦歇顶白壁粉墙, 周围是松柏的海洋。 山门前有片小广场, 广场南侧孤零零立有一口八角琉璃井, 井口上镇守一尊巨大的铁佛。 传说井里锁着水母娘娘, 她儿子小白龙兴风作浪残害百姓, 天庭把他打下凡受刑。 她怀恨在心, 用木桶挑来四海之水想淹没世上所有生灵。 张果老得知后, 借口毛驴口渴向她讨水喝。 毛驴喝光桶里的水, 水母娘娘知道上当了, 倒掉桶里的水脚。 顷刻水脚化成滔滔洪水淹没了泗州城, 城内人无一幸免。 玉皇闻讯大怒, 派天兵天将捉拿水母娘娘。 水母娘娘仓皇逃命, 饥饿难挨间见路边一妇人卖面条, 讨碗面条狼吞虎咽, 面条进嘴变成铁链将她锁起。 老妇人是观音变的, 她抓住水母娘娘投进八角琉璃井, 又命铁佛镇坐井口上, 让害人精永世不得翻身。
郭振洪和大亮逃到龟山, 正遇滩上人今天在龟山选管领, 山脚下热闹无比。 姑娘纸扎的蚌壳背在身后开开合合翩翩起舞, 头戴虾子头盔的小伙手舞渔叉上下跳跃, 扮鱼兵的作鱼状挥砍钢刀, 龟兵身背龟甲手握双锤侍立路旁。 山腰间几十个壮汉身披大红手执砍刀, 小腿肚上插把匕首身体挺立。 山顶彩门上挂满血淋淋的猪头羊头, 样儿很恐怖。 一阵鼓声震天响起, 十多条龙灯应声翻滚狂舞。
选场蔚为壮观。 东边一色青旗迎风猎猎招展, 南边几十面红旗高出树丛, 红绿相映色彩鲜明, 西边黄旗飘扬, 金色一片, 北边白旗呈现一大片飞雪, 显得庄重肃穆。 理事会大老坐在正中桌后, 身后一面皂旗瑟瑟有声。 桌前有口大锅, 大老们交颈叽咕几句, 一声长号响彻天空。 观者人头攒动伸长脖子张望, 有人点燃灶下柴火, 不多会锅里油冒泡。 司仪者高声喊道: “ 新管领选人开始! 捞出油锅里秤砣者,接手滩上管领!”几个青年走到锅边,看到油冒泡儿,相互瞅瞅对方黯然离开。 司仪又喊数声无人上场, 大为失望无奈耸耸肩。 郭振洪从人群里挺身而出走到油锅边, 运足力气右手刷地插进油锅, 眨眼间捞起秤砣抛出。
场上人大惊失色, 随之爆发出山洪般喝彩声。 郭振洪瞧瞧手背红而发紫, 去些表皮并无大伤。 油锅里飘一层油, 油下面全是陈醋, 醋受热冲起油泡儿, 看上去怕人, 其实温度不高。 滩上用此法选人, 本意上不为伤人身体, 目的是试试竞选者的勇气和胆识, 敢为滩上人爬刀山下火海的魄力。 座上张大老离位来到郭振洪身边拍下他肩头, 由衷赞道: “ 后生, 你是条汉子! 从今起, 你就是我们滩上新管领,百十个后生全归你管。”“我?”郭振洪一脸愕然。命运会鬼使神差逗人, 逃难之人, 转眼成为管领, 真令人费解。 场上响起的鼓声震耳欲聋, 放出满天飞的爆竹礼炮, 硝烟呛人一片迷漫, 禹王庙沸腾了。 郭振洪派大亮神不知鬼不觉去接月娥, 顺便叫她到藏宝处携来滴水观音, 俩人在滩上成了亲。
古河人爱忆旧, 三十几年过去, 弹指一挥间, 郭振洪的轶事仍为人们夏夜乘凉时爱唠的嗑。
① 《沙家浜》 里刁小三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