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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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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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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四章 尤富进镇和倪府发迹的往事

洪泽湖边老镇古河, 经过若干的风风雨雨, 一年比一年苍老。 新街还略整齐些, 尤其是老街, 房屋高矮不等, 墙脚阴湿湿的, 门窗久经风吹日晒已呈灰黑色, 屋顶上瓦松在风中乱抖, 街道中间的铺路石高低不平有亮纹。 老街上要是传来紊乱的脚步声, 定会招来门里窗后打量的眼光。 不用问, 听响声就知道你是外乡人。 当街人走路发出的声音和外乡人迥然不同, 他们双脚自如迈动, 不会发出杂乱的响声, 更不会跌倒。 镇上有好多条巷子, 这些小巷交错相通犹如蛛网。 有的巷里垃圾成堆, 阴沟黑而发臭, 二者形成堡垒和壕沟永远包围着房屋和居民。

多少年来, 镇边古河静静地流淌。 靠近古河有条三叉巷, 巷底有户人家姓金, 家里三口人, 丈夫叫金贵成, 金贵成原姓成, 是金家上门女婿, 凡招婿的人得随丈人姓, 为老婆拜丈人, 传统上形成的规矩。 贵成媳妇叫金凤, 她无兄弟姐妹, 至今父母双亡, 和贵成生有一个闺女。

贵成四十多岁, 脸上堆满生姜块的肌肉, 头发乱蓬蓬的, 常穿黑色衣裤, 衣服上斑斑点点, 走近有股难闻气味。 他老实巴交, 待人接物不冷不热, 在浴室给人搓背, 夏秋两季用竹卡捕鱼。 金凤比丈夫小七岁, 黑发齐耳油光闪亮, 脸皮细腻白皙, 眼光执拗地看人, 鼻尖微微翘起, 除开下嘴唇向前突些成鱼嘴, 也算够标致的。 她为人热心, 喜欢耍性子。 贵成上门那天, 金凤满眼看不惯他, 典型的乡巴佬, 邋里邋遢土里土气。 要不是心疼父母无子, 她决不要这样的丈夫。 幸而好, 贵成有的是蛮力, 替老丈人在古河浴室搓背, 挣钱养家糊口。 不过金凤常感委屈, 好花插到牛粪上了, 为弥补缺憾处个相好的认成干兄妹来往。 父母去世后, 金凤索性叫贵成睡在浴室, 好方便干哥哥夜来夜去。 干哥哥林成海满脸肥肉, 人高马大, 年轻时当过几天兵, 后离队偷跑回家, 今在古河饭店做厨师。 晚间来时, 成海常带些不花钱的猪头肉熟大肠。 贵成在家就和他喝两杯, 不在这些东西全归金凤享用。 有时金凤吃不完, 就给女儿些尝尝。

女儿兰子今年十六岁, 模样像金凤, 眼睛喜欢呆看人, 外表上没毛病, 其实头脑差根弦子, 有点二百五。 兰子念过几年书, 老是一年级。 金凤一气之下不给她念了, 叫她在干爹饭店做些杂事。 兰子眼看长成大姑娘, 没人上门求亲。 金凤一言半语中透出风声, 跟她一样留家招女婿。

夏天古河上游造船闸, 三叉巷拆掉一半, 贵成家在其列。 屋子拆后上面批下便宜的砖头, 木料, 等拆迁费发下才能去买, 他家一时盖不了房子, 租下巷边两间简陋小屋暂住。

站在金家屋外, 能看见造船闸工地。 新筑的大坝还没完工, 已把古河拦腰截断, 几千民工日夜奋战, 肩挑手推往坝上运土, 远看像众多蚂蚁附在巨大的面包上蠕动。

八月, 中午太阳当头, 真正是一面火镜喷出烈焰, 晒得屋顶冒烟, 屋里成了蒸笼, 热得人浑身冒汗, 没想到秋老虎如此厉害。 街坊们大多躲在河边树荫里乘凉, 金凤兰子还有邻居瘸腿大妈夹在里面。

下午三点左右, 古河边热闹起来, 民工运土大军箩筐铁车浩浩荡荡涌上大坝。 民工们头上汗流成溪, 后背全湿透, 大多数袒胸露腿, 还有人脱得赤条条的穿着裤头。 挑担的伸长脖子, 推车的弓起腰背, 都发出 “ 呼儿嗨” 的号子声。看到河边乘凉的姑娘媳妇们,他们的号子声分外来劲:“小大娘子歪歪子!”号声伴随热浪冲向她们。 兰子一脸傻笑眼望人流, 那些挑土的横担走, 推车的弯腿向前, 还有人挤眉弄眼, 号子声连成一片。 情景看在眼里, 她心里挺快活。

人流中, 有个小民工推辆独轮车摇晃走来。 他满脸紧张想费劲推稳车子, 车子调皮不听他使唤, 他用力车便往一边歪, 再瞧岸边好多乘凉的眼睛盯他看, 大家脸上都在笑。 他怕出洋相, 心慌意乱把握不稳车子, “ 咚” 的一声, 独轮车翻个跟头, 车轮朝上打起转来。 这个滑稽的小民工正是尤富。

乘凉人哄声大笑, 兰子笑得最开心。 尤富见有人笑他满头冒火抬眼想骂人, 骂到嘴边愣住, 那个笑得最欢的, 不是前些日子到古河替大队买东西, 在饭店吃饭时老向他笑的女孩吗? 真是缘分。 顷刻, 尤富恼火消去, 张开嘴向乘凉人笑笑。

靠他爹的拜托, 到了工地后, 黎明的老表没亏待尤富, 分配他上街买菜, 闲时在食堂忙忙。 这差事对尤富来说再好不过, 买菜多报些钱, 嘴头食不用愁, 在食堂是靠锅先红, 吃得又好又饱, 趁闲还能借口上街逛逛。 尤富搞不清楚, 街上居民家中无粮食囤子, 屋外没有草堆, 到时照样捧出热腾腾饭菜。 街上人说话咬文嚼字乱摆谱儿, 满有架子的。 晚上更迷人, 大街小巷任人闲逛, 家家窗口通明, 屋里人究竟在干什么? 街上日子真有趣, 尤富心里羡慕。

今天上午, 尤富抠钱压过馋。 中午食堂烧肉, 他明里暗里吃得不少。 午睡后感觉肚子胀得难受, 恰巧有个亲戚肚子疼, 请他代会儿工, 同时为了消食, 他才到工地推车的。

见小民工翻车还傻笑, 太好玩逗人了, 兰子大笑个不止。 尤富听到笑声心里洒上蜜水,故意板起脸吆喝:“笑什么?再笑打你!”兰子一点不怕他吓,伸头挑衅道:“你敢,你敢!”乘凉人知道闹着玩的,都相视笑笑。尤富本想跑去打闹,见树下人过多, 放弃邪念扶起空车推走了。

太阳渐渐西去, 河面吹来微微凉风, 乘凉的人陆续散去。 兰子没有走, 瘸腿大妈的女儿小玲陪伴她, 一同兴趣盎然地观看来来往往的民工。 兰子见那些推车的稳稳当当把土送上大坝, 心里嘀咕不过瘾, 不如先前那个小民工推车扭秧歌, 太好玩逗人。 她仰头望去, 不远处那个小民工推车又来了, 他笑容满面一路乱扭。快到近前,小民工的车子乱晃得厉害。兰子拍手大叫:“要倒了,要倒了!”又放声大笑, 小玲跟她笑个不停。 听见撩人的笑声, 尤富更为神不守舍, “ 咚” 的一声车子翻倒。 情景如愿再现, 兰子和小玲笑得更欢。

瞧两个女孩笑声惹人, 尤富双手叉腰, 猛虎下山冲向她们, 嘴里嚷道: “ 老子抗日救国,① 今天叫你们笑个够。” 两个女孩见势不妙, 叫声 “ 快跑” , 拔腿逃进巷子。 尤富气吁吁追去, 巷子里不见兰子身影, 蹿出一条黑狗冲他狂吠不止。

“黑子,回来!”瘸腿大妈走出屋,满脸疑惑地问站在巷口的尤富,“你找哪个?”尤富支支吾吾说:“我想找点水喝。”瘸子手向河里指指:“要喝水那块有的是。” 她瞧见女儿小玲面带惊慌从金家出来, 嘴里骂开了, “ 死丫头, 在哪块浪骚的?还不死来家!”小玲见她妈发火,一闪身跑进自家屋。

黑狗还在朝尤富狂叫, 瘸腿大妈弯起瘸腿飞起一脚踢在狗屁股上, 黑狗“ 呜呜” 哀嚎几声, 夹起尾巴跑向一旁。 她用力过猛, 差点打个踉跄跌倒, 气得破口大骂:“杂种,再乱跑打断你的腿!”尤富甚感吞下一只苍蝇,心里骂道: “好人不瘸,这个老烂货!”他无法发作,失望地离开。

瘸妈妈身体歪斜扭到家, 脚还有些疼, 一肚火发向女儿: “ 不要脸的, 你没事就充军, 整天跟那个二百五在一起。” 小玲满肚委屈, 泪在眼眶里转。 瘸腿大妈火气还没消尽, 转眼看见金凤从门口经过, 颠出门招呼道: “ 金婶, 来! 刚才有个小民工追兰子, 我看他不怀好意, 把他骂走了。 你回去说说兰子, 今后不要到河边玩。那些民工都是乡下人,流里流气的,能有几个好东西?”

瘸子的话确实对, 乡下人差劲, 丈夫就是个乡巴佬, 上街好多年, 还不是那个死相? 金凤想着变了脸色, 发狠骂道: “ 我看到的, 这个婊子儿, 我去时他走了,再来老娘剥他的皮!兰子呢?”瘸腿大妈朝她家噘噘嘴,金凤沉下脸跨进家门。 看见兰子兴犹未尽, 她气颠颠地手指闺女鼻尖骂道: “ 小骚货, 再到河边去玩,看我怎么收拾你!”见母亲火气大,兰子低下头没敢吱声。

尤富返回工地, 独轮车来回推两趟, 眼睛不离巷口, 始终没看见兰子影儿。他浑身乏力, 手里车子有千斤重, 两腿灌满铅, 好容易把土卸完, 万般无聊推空车回去。

有天中午尤富到媚春楼为食堂购物, 遇到郭氏兄弟。 夏收后郭山溜回古河, 和郭长青在媚春楼打零工贴补家用。 如今媚春楼成为供销社门市, 偌大的后院作了仓库。 老熟人相遇谈笑甚欢, 各道分手后的短长。 尤富购物走后, 兄弟俩把院内麻包里的盐抬进库房倒入盐池。 白花花的盐堆上, 迈动两个年轻人的光脚。 库房比室外凉快, 保管员老姜走来, 见兄弟俩干活麻利连声称赞。 老姜须发全白六十好几, 工作兢兢业业, 供销社主任舍不得放他退休, 留下他继续上班。 他古河土生土长, 地方上老掌故, 喜欢忆旧, 和郭氏兄弟聊起媚春楼的今世前生, 自然提到滴水观音。 郭山说滴水观音在他堂伯母手中, 老姜说不是。 他指下门对过的一处住房, 说起滴水观音。 那房子是当年看院老头的住所, 老头是国民政府派驻古河的水利专员倪雪樵收买的眼线。 那天晚上老头窥见郭振洪拭擦滴水观音, 随后向倪雪樵告了密。 倪雪樵酷爱古玩, 据密报内容, 他推知滴水观音是稀世珍宝, 为夺滴水观音和郭振洪结下梁子。

乾隆年间, 倪雪樵曾高祖在古河开衙, 督办湖东河务, 兼管地方政事。 衙门后倪家四合连四合, 房屋青瓦粉墙, 飞檐下朱漆雕栏, 影壁前月门相配, 曲径通向明廊, 亭阁流丹, 小桥下流水潺潺, 池畔凤尾竹阴森一片。

倪雪樵曾高祖名叫倪丸子, 少时家道贫穷, 靠砍柴捞小鱼糊口, 走投无路时做些小偷小摸的勾当。 该派他时来运转, 有天他悄悄摸上洪泽湖大堤, 挟起一梱防汛用的芦苇, 没走多远被巡逻哨长拿住, 按律当场斩首。 生死关头, 丸子谎称前面堤根漏水, 他抱柴去堵漏。 哨长叫他带路查看, 没走几步前面真有个涌眼。

哨长急忙命人把涌眼堵实, 避免了决堤危险。 水利大员嘉奖了哨长, 升他为河营管带。 他见丸子机警, 带在身边听用混口饭吃。 混饭事小, 丸子凭此遇上飞黄腾达的机会。

传说有年乾隆皇帝下江南, 正值地方加固洪泽湖大堤。 皇上想知道地方官员是否清廉, 来个微服私访。 发现有人尅扣民夫粮饷, 乾隆爷气得七孔冒烟, 向河营大员大发龙威。 大员没见过乾隆, 看他一身百姓装束, 盛怒之下叫部属把皇帝绑在树上抽鞭子。 乾隆爷虑不脱身, 知道亮出身份无人相信, 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 无可奈何间, 丸子走来。 乾隆爷趁无人呼丸子取出他怀中折扇, 叫丸子直报淮安知府, 说你去前程无量。 丸子福至心灵, 连夜赶到淮安, 张开折扇高举直闯府衙。 知府老爷接过扇子吓得半死, 急忙带兵直奔洪泽湖边勤王救驾, 乾隆爷获救后, 旋即把河营大员处死, 赏丸子一顶七品花翎, 由此倪家发迹, 几年后丸子升为河营总管。

到了咸丰年间, 太平天国起义爆发, 朝廷要各地组织团练自保。 倪雪樵祖父倪敬轩遵旨招募团勇操练布防。 他认为要保住古河镇, 必先固守三河, 花巨资买来几尊西洋小炮架在三河北岸, 又把南岸大小船只全撤光。 不多日太平军北伐欲渡三河, 在汹涌的水上驾起木筏。 倪敬轩急令团丁开炮轰击, 太平军冒着炮火强攻。 三河正发洪水, 水流湍急, 木筏到河心底朝天, 落水者纷纷给急流冲走。 倪敬轩趁机下令连连向河心开炮, 太平军水上不少人中弹。 一连数日, 太平军强渡失败, 又察看三河下游湖荡沼泽连绵百里不利行军, 于是挥师向东取道扬州。 太平军一撤, 倪敬轩上奏三河大捷, 咸丰帝赏赐他黄马褂。

辛亥革命一声炮响推翻清廷。 倪雪樵老爹扯下龙旗, 砸毁衙门牌子拥护共和。 他家几代懂得水利, 倪雪樵当家时, 当上治水专员, 且有权指挥水警队和民团。 老姜津津乐道镇上往事, 门市上有人喊领货, 他应声前往。

为滴水观音堂伯得罪了倪雪樵, 后如何跟倪雪樵斗的, 在郭家兄弟心里谜样存在。 那年头郭振洪和倪雪樵过招, 导致他后半生命运的改变。

获宝第二天早晨, 郭振洪在街头遇上水警队黑洞洞的枪口。 姓丁的警长挥动手中的驳壳枪, 两个水警上前把他五花大绑。 郭振洪额上青筋暴起怒问: “ 你们凭什么捆人,我犯什么法?”丁警长狠狠扇他两耳光大骂道:“婊子儿,有理你到倪专员面前说去。带走!”水警拖拽他拥进水警队。丁警长跑进警务室,见倪雪樵在椅上闭目养眼, 哈腰道: “ 禀专员, 那个王八日的抓来了。” 倪雪樵懒得睁眼,用两个手指头挥下说:“先关起来,候审!”丁警长敬个礼退出门。

警室里, 郭振洪吊在梁上, 上身赤条条的, 脑袋低垂胸前。 倪雪樵踱进门坐在案后,慢条斯理说:“郭振洪,你知罪吗?”郭振洪抬头问:“我犯什么罪?”倪雪樵脸色突变喝道:“私留御物,要是三十年前按《大清律》满门抄斩!”郭振洪高声问:“谁看见我留御物的?”他不明白倪雪樵怎么很快得知他捞个观音,连盒上的字都晓得, 幸好昨晚把它藏到别处, 不怕水警去媚春楼搜寻。 倪雪樵冷笑道: “ 要想人不知, 除非己不为。” “ 外面瞎传, 我没见过什么御物。” 郭振洪摇头道。倪雪樵见他不认账,向水警喝道:“他不承认往死里打!”水警奉命把郭振洪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流血。 见他死不开口, 倪雪樵命人将他关进警牢。

郭振洪躺在警牢地上, 心里惦挂月娥, 恨没把藏宝处告诉她。 半夜时分, 他半睡半醒中听到有人轻声叫他, 睁眼细看, 过命兄弟大亮蹲他面前, 墙边有个大洞。 大亮解开他身上绳索, 他起身活动下筋骨, 和大亮钻出洞去。 他俩越过洪泽湖大堤来到湖边, 大亮拖出芦苇丛中的小船, 登上把船棹向湖的西岸。

湖对岸大大小小有三十六滩, 各滩皆有其名。 鲤鱼滩风浪过后, 坑坑洼洼里全是鲤鱼, 月牙滩是月牙状的, 红柳滩上长满枸柳白茅, 留客滩有天然避风塘, 外地船只常来避风, 螃蟹滩秋季满滩螃蟹, 腰滩像美人身腰, 是情侣会面的好地方, 还有等郎滩, 寡妇滩, 死人滩等。 各滩草树丛生, 周边芦苇遮护, 水道纵横交错曲折连环, 外人到了滩区很难摸出来。 滩上人有刀有枪, 打鱼割苇维生, 不受地方管辖, 地方官统称他们为匪。 日子过得来, 滩民们还能安分, 若遇到大事急需用钱, 大伙全体出动, 向附近陆上大户借款借粮。 大户如不买账, 难免要动刀枪。

滩上由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组成理事会, 理事会定下的规矩是法律, 任何人不得违反。 违反者轻的要驱逐出湖, 重的抛尸湖里。 平日事务由管领办理, 理事会监督管领去做。 滩上人敬奉龙王和禹王, 龙王庙建在龙头滩上, 龙头滩地势偏高, 周围水道复杂, 外人很难进入。 禹王庙坐落在湖西岸的龟山, 每年禹王生日, 人们携家带口去龟山烧香敬拜禹王。 龟山似只大乌龟赴水, 山下曾有楚怀王建的都梁城, 今遗迹难寻。 山上墨客骚人诗文石刻尚存, 碑上字遒劲刚健别具一格。 禹王庙雄踞山顶, 气势宏大, 高大的殿宇前后四进, 侧旁为享殿, 庙舍青瓦歇顶白壁粉墙, 周围是松柏的海洋。 山门前有片小广场, 广场南侧孤零零立有一口八角琉璃井, 井口上镇守一尊巨大的铁佛。 传说井里锁着水母娘娘, 她儿子小白龙兴风作浪残害百姓, 天庭把他打下凡受刑。 她怀恨在心, 用木桶挑来四海之水想淹没世上所有生灵。 张果老得知后, 借口毛驴口渴向她讨水喝。 毛驴喝光桶里的水, 水母娘娘知道上当了, 倒掉桶里的水脚。 顷刻水脚化成滔滔洪水淹没了泗州城, 城内人无一幸免。 玉皇闻讯大怒, 派天兵天将捉拿水母娘娘。 水母娘娘仓皇逃命, 饥饿难挨间见路边一妇人卖面条, 讨碗面条狼吞虎咽, 面条进嘴变成铁链将她锁起。 老妇人是观音变的, 她抓住水母娘娘投进八角琉璃井, 又命铁佛镇坐井口上, 让害人精永世不得翻身。

郭振洪和大亮逃到龟山, 正遇滩上人今天在龟山选管领, 山脚下热闹无比。 姑娘纸扎的蚌壳背在身后开开合合翩翩起舞, 头戴虾子头盔的小伙手舞渔叉上下跳跃, 扮鱼兵的作鱼状挥砍钢刀, 龟兵身背龟甲手握双锤侍立路旁。 山腰间几十个壮汉身披大红手执砍刀, 小腿肚上插把匕首身体挺立。 山顶彩门上挂满血淋淋的猪头羊头, 样儿很恐怖。 一阵鼓声震天响起, 十多条龙灯应声翻滚狂舞。

选场蔚为壮观。 东边一色青旗迎风猎猎招展, 南边几十面红旗高出树丛, 红绿相映色彩鲜明, 西边黄旗飘扬, 金色一片, 北边白旗呈现一大片飞雪, 显得庄重肃穆。 理事会大老坐在正中桌后, 身后一面皂旗瑟瑟有声。 桌前有口大锅, 大老们交颈叽咕几句, 一声长号响彻天空。 观者人头攒动伸长脖子张望, 有人点燃灶下柴火, 不多会锅里油冒泡。 司仪者高声喊道: “ 新管领选人开始! 捞出油锅里秤砣者,接手滩上管领!”几个青年走到锅边,看到油冒泡儿,相互瞅瞅对方黯然离开。 司仪又喊数声无人上场, 大为失望无奈耸耸肩。 郭振洪从人群里挺身而出走到油锅边, 运足力气右手刷地插进油锅, 眨眼间捞起秤砣抛出。

场上人大惊失色, 随之爆发出山洪般喝彩声。 郭振洪瞧瞧手背红而发紫, 去些表皮并无大伤。 油锅里飘一层油, 油下面全是陈醋, 醋受热冲起油泡儿, 看上去怕人, 其实温度不高。 滩上用此法选人, 本意上不为伤人身体, 目的是试试竞选者的勇气和胆识, 敢为滩上人爬刀山下火海的魄力。 座上张大老离位来到郭振洪身边拍下他肩头, 由衷赞道: “ 后生, 你是条汉子! 从今起, 你就是我们滩上新管领,百十个后生全归你管。”“我?”郭振洪一脸愕然。命运会鬼使神差逗人, 逃难之人, 转眼成为管领, 真令人费解。 场上响起的鼓声震耳欲聋, 放出满天飞的爆竹礼炮, 硝烟呛人一片迷漫, 禹王庙沸腾了。 郭振洪派大亮神不知鬼不觉去接月娥, 顺便叫她到藏宝处携来滴水观音, 俩人在滩上成了亲。

古河人爱忆旧, 三十几年过去, 弹指一挥间, 郭振洪的轶事仍为人们夏夜乘凉时爱唠的嗑。


① 《沙家浜》 里刁小三的台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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