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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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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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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二十一章 醋坛子大闹郭家

郭家备料修房子, 郭长青下班后, 吃过晚饭忙活。 他要扎芦柴桁条, 是作盖瓦用。云凤来时,他已扎一大堆。云凤手指芦苇问:“要我打帮手吗?”郭长青摇摇头说: “ 你手劲小, 扎不紧。” 云凤又指下老墙: “ 旧墙不拆掉吗? 砌成新墙好看。” 郭长青自嘲笑道: “ 哪有那么多钱? 瓦还是省吃俭用买的。”

郭母站在门里看他们闲聊, 心里甜丝丝的, 眼中甚至出现幻觉, 云凤过来叫她妈, 脑里明白不可能。 她掐右手一把走出屋, 这回清楚地听到云凤叫她一声伯母。“是云凤姑娘啊!”郭母心里有些陶醉,“我们家地方小,进屋坐吧,外面有些冷!”云凤声音清脆地答道:“不冷,看看他怎么扎。”见郭长青两只手交替操作, 云凤想起当初在织蓆厂的事, 那段令人又恨又怀念的时光。 见郭长青太忙, 她不时递上些细麻绳。

郭母离得很近,能瞧见云凤白皙细腻的脸庞。“这丫头肤色真嫩!”她端详着问道:“你比我们家长青小吧?”云凤点点头眼光没离郭长青的手。“你都有婆家了, 长青不知道老丈人在哪块呢! 我们家穷窝, 哪会有雀子飞来。” 郭母语气多少有些伤感。“妈,你说点别的吧!”儿子抬头尴尬地瞥母亲一眼。云凤笑道: “ 他一表人才, 会有人看上他。” 郭母怕儿子埋怨, 转换了话题: “ 你爸快五十了吧?”云凤说快了。“小时候他常和长青爹一起玩,自从参军后,他们很少见过面。 现在他们俩没法比。” 郭母口气大有遗憾。 “ 伯伯怎么没和我爸一起参军啊?”云凤好奇地问。郭母语气低沉地说:“他常年在湖上割芦柴打野鸭子,等他回来时新四军已经北撤, 水警队抓他去当差, 今儿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们正说话时, 朦胧的月色下, 不远处有人咳了一声, 看轮廓像成群, 人正向这边走来。 云凤担心成群发痴迷病瞎纠缠, 向郭母告辞回家去。

成群已瞧见隐约处有个身段优美的女性, 怀疑唐艾雯现身郭家, 来打探他的处境, 老郭是个最知情的可讯问者呀。 他一步步走近郭家, 见郭长青在专心致志地扎芦柴把子, 头都没抬下, 哪有窈窕淑女? 他不死心, 从郭家门口慢慢踱步而过。 瞥瞥郭母一人在收拾东西, 他大感失望, 心没死在附近游转会才离去。

几天后, 郭家屋顶盖上新瓦, 房屋有些模样, 像穿破旧衣裳的人戴上新帽子, 显得不伦不类, 但比草顶光鲜些, 不再似年迈的老人萎靡不振。

桂兰送晚饭给护厂的丈夫吃, 喊云凤陪她同去。 经过郭家时云凤叫她一人递去, 说在郭家等她。 桂兰心照不宣地笑笑, 独自送去。

郭长青听到云凤说话声迎出门来, 云凤进屋见还有郭山和尤富。 尤富暗地眼睛发亮盯着云凤看, 云凤脸上有些灼热, 说陪桂兰送饭, 怕遇到成群惹麻烦。 尤富听她提到成群, 开口骂道: “ 这个王八蛋, 头脑坏掉了, 那天狠狠咬我一口。” 即把前时用棍打成群的事添油加醋地描述一阵, 说得眉飞色舞, 唾沫星子乱飞。听尤富在卖弄本领。 云凤很反感, 心想此人小头小脸看上去不凶, 骨子里却凶残无道。

云凤心里早就讨厌尤富。 那年她家下放到申庄, 她听庄上人说过尤富少年时的劣迹。

有年夏天中午, 天空万里无云, 抬头看下太阳人会头晕目眩。 大地一片白亮亮, 热气弯弯上升。 有个算命的瞎子坐在庄边树荫下打盹。 躺在墙边的狗伸长舌头跳起向瞎子狂吠。 瞎子摸到两块干泥团砸去, 有块正掷中路过的尤富。 尤富刚要骂出声, 一看对方是瞎子, 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在瞎子旁边悄悄坐下, 眼睛盯看瞎子的一举一动。 瞎子坐会儿, 站起身向前走两步, 松开大腰裤子要解手。尤富蹑手蹑脚地走上前脱下鞋子, 用鞋底挡住瞎子的尿路, 眨眼间小便回淌湿透瞎子的裤子。 瞎子以为冲到树干急转身子, 尿己撒完。 尤富捂嘴转个圈, 假装从远处来, 脚步沉沉踏出响声走近瞎子说: “ 你裤子上水淋淋的。” “ 没, 没留神。” 瞎子满脸含羞,“不知道哪块有水塘?”他伸长脖子问。“脱下洗洗,干了难受人。” 听口气尤富很懂事, 瞎子有些感动。

尤富自告奋勇要给瞎子带路去洗澡, 瞎子嘴里咂咂作响说: “ 好, 好。” 两人一路唠叨来到古河边。 尤富笑嘻嘻地说: “ 到了。” 瞎子脑袋向两边转转问: “ 没有人吧?”听尤富说没人,他几把脱光衣服手里拿着裤子,小心谨慎地深一脚浅一脚, 身子歪歪晃晃走进河里。 瞎子把裤子搓洗干净后, 仰头向岸上说: “ 伢子, 请你帮我晾好!”尤富上前接过来,把裤子挂到很难摸到的矮树上,一溜烟跑了。

尤富跑到庄边, 几下爬上大树, 盘在树杈上, 他想看看瞎子如何找衣服。

瞎子在水中痛痛快快洗了会, 估计裤子快晒干, 从河里水漉漉地爬上岸, 躬起腚两手乱摸, 屁股远看是长着双脸的娃娃, 尤富看在眼里哈哈大笑。 可怜的瞎子摸了半天找到上衣, 他头向四周喊了几声, 见没人回应, 又到处乱摸, 屁股在太阳光下一闪一闪。 午后人们上工, 河边的小路是社员必经之地, 可今天庄里大姑娘小媳妇们死活不愿从那儿经过。 队长直说奇怪, 再看有个人在岸上到处乱找, 下身光着腚。 他猜那人眼睛不行, 赶快走过去。 尤富看得清清楚楚, 是队长找来裤子帮瞎子穿上。 他在树上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掉下地。

云凤又想起他曾在公场非礼过表姐小花, 心里一阵阵起厌恶。

郭山见人正好, 从衣袋掏出扑克牌说: “ 我们准备打牌愁人不够, 你来刚好。” 他把纸牌放到桌上。 云凤想用打牌叫尤富出丑, 不动神色说: “ 打来打去, 输的人不受罚没意思。” 郭长青对云凤的用意心知肚明, 凑趣道: “ 输牌该罚。” 尤富来了精神,脸朝云凤问:“你说怎么罚,输了捏鼻子还是……”云凤嗔他道: “谁跟你动手动脚,真想得美。”“怎么打呢?”郭山惘然问。“我们搞点小游戏,谁输呢……”云凤嘴里沉吟心中在盘算。郭长青“咦”了一声说:“我看这样,谁输呢,就用毛笔在他脸上画道杠。”“好办法,好办法!”郭山欢跃地举双手赞成。尤富有些犹豫,郭山斜视他一眼:“你还怕小女孩?要怕你走吧!”尤富本来遇到年轻女性走不动路, 见云凤天仙般模样, 心里好痒痒, 暗想: “ 打牌看手气, 摸到好牌给她脸上多添些黑墨, 治治这个丫头, 好报在演戏时挨她一掌之仇。 牌打输了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他还从云凤的脸上多少看出对他有些鄙夷,心里更想获胜, 高声说, “ 好, 谁输都画, 男女平等, 不准耍赖。”

头一牌云凤输了, 尤富大喜, 心想小丫头能耐不过如此, 待会儿叫你美女变黑鬼。 他兴奋地拿起桌上的毛笔要给云凤抹上, 云凤作色说: “ 谁要你动手。” 尤富晓得云凤惹不得, 又碍于郭长青的面子, 不好硬动手, 乖乖地把笔递给云凤。见云凤用笔在下巴上抹一笔,尤富嚷道:“没抹到正脸上!”郭长青瞪他一眼说: “不是还有下一牌吗?”四人接着打下一牌。一牌结束尤富输,郭山丝毫不徇私情, 拿起毛笔蘸上浓墨在他脸上重重画下。 “ 胜败兵家常事, 继续。” 尤富一脸的满不在乎样。

桌上洗牌声哗哗响, 屋墙后的狗紧跟掺和狂叫, 咚咚的脚步声伴随传来。 突地狗哀号一声, 可能遭到什么打击。 四个人心在打牌上, 对外面情况没当回事。打会儿后, 四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有黑墨, 乍看要开化装舞会。 尤富脸上最多, 横一道竖一道。 灯光下, 他眨动眼睛在黑墨笔画中张嘴说话, 活生生的魔鬼在狞笑。 打牌人瞥瞥他哈哈大笑, 云凤笑得直不起腰来, 连喊肚子痛。 郭长青和云凤串牌, 常压尤富的牌, 尤富焉能不输?

屋里人正在大笑之际, 门 “ 砰” 的一声撞开, 飞速射进一个人, 身后携带一股古河上的冷风。 那人几步冲到桌边, 屋里人看清是余春田的面孔。 余春田手指云凤怒火冲天大骂: “ 不要脸的东西, 没家教, 跟他们打牌你不怕丢人, 他们还有人样吗?”骂时一把抓起桌上扑克牌乱撕狂吼,“我叫你们打!我叫你们打!”撕碎的扑克散落地上,一片狼藉。

郭老大到砖瓦厂去值班, 他妻子听到骂声走出卧房, 余春田手儿抖抖地指向她怒斥:“把不三不四的东西窝在家里,还成人道吗?”说时双手一用力,把桌子掀个底朝天。 他真不愧是当兵出身, 动作迅速身手敏捷, 把当年战场上的本领都施展出来。 更令人叫绝的是, 当人们还在惊愕之际, 他已一个箭步蹿到门外, 嘴里骂骂咧咧扬长而去。

云凤低头哭出声。 “ 他凭什么私闯民宅闹事? 我去找他讲理。” 郭长青气得身子乱抖要去找余春田算账, 郭母一把拉住儿子。 郭山和尤富都很气愤, 说没见过这种人, 打牌还犯他法。 郭长青捺不住火, 一头劲要去找余春田, 郭母差点拉不住儿子。 云凤拽紧他胳膊哭道: “ 他会撒野, 你去要吃亏。 今晚的事我承当, 你们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他是个粗人。” 说后又哭。 郭长青强忍气儿拿来毛巾和水, 云凤接过擦干眼泪。 郭母为她擦去脸边黑墨, 劝慰道: “ 伢子, 你受委屈了。” 云凤神情镇定下来, 语气平缓说: “ 我没过门, 也没做错事, 他凭什么来胡闹! 伯母, 我要回家。” 说后走出屋。 屋里人跟在她身后, 目送她在夜色里远去。

见天色很晚, 尤富向郭山告别回去。 路上, 有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手里捧个纸包迎面走来, 昏黄的路灯光下两人迎头相遇。 小女孩和尤富互望时见他满脸横一道竖一道黑墨, 画的夜叉模样, 吓得尖叫一声大哭, 惊恐万状地把手中纸包向他掷去。 纸包散开, 包里的白糖洒在地上。 听到哭声, 小女孩妈妈开门跑来。 望见妈妈, 小女孩手指尤富哭喊道: “ 他用鬼脸吓我。” 尤富先还奇怪, 听小女孩一说才想起脸没洗。 小女孩妈妈一把攥紧尤富衣领骂道: “ 你这么大的人长到狗身上,晚上画鬼脸出来吓小孩。走,上派出所!”尤富连声求饶,说输牌弄的,忘记洗脸, 不是故意出来吓人。 有几个人走来看闲, 都大笑不止, 好言劝小女孩妈妈。 女孩妈妈要尤富赔糖钱, 尤富掏出五毛钱给女孩妈才脱身回家。

回家后, 尤富没敢开灯。 丈母娘金凤在屋里和林成海做好事, 床吱吱作响。尤富摸黑弄盆水把脸洗干净, 悄悄去睡觉。

云凤到家时, 母亲还没睡, 见女儿满脸泪水吃惊不小, 问受了谁的欺负。 云凤先不肯说, 经母亲问急了, 才说出今晚发生的事。 听了女儿的诉说, 母亲生一肚子气, 愤愤地说: “ 真不像话, 只打个牌他就闹成这样。” 当下要去余家找余春田论理。 云凤拉紧母亲的胳膊说: “ 跟这种人说不出理, 当时定亲也不是我们家逗他家。 本来我就不乐意, 都是爸和黎叔瞎当家。 我和余大鹏信上根本谈不出什么感情。”

肖母沉思片刻说: “ 为人不做亏心事, 半夜敲门心不惊。 闺女, 只要你站得直坐得正,这回我不依他的邪。”“妈,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云凤神情发急。 肖母坐到椅子上, 余气未消地说: “ 以前吃老婆的醋, 今天醋吃到未过门的儿媳头上, 真不怕别人笑。 不管他, 看他有多大本领, 我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母女俩说会儿话儿上床睡觉。

余春田离开郭家, 一路气鼓鼓地走到自家房前推门进屋, 坐到椅子上胸脯上下起伏。“谁又惹你了?看你气得。”桂香走近赔小心问。“谁,”余春田大吼一声, 把桂香吓得打个软腿, “ 你未来的儿媳妇, 肖云凤。” “ 人家伢子好好的, 你斗哪门子气?”桂香疑惑地问。“好好的?”余春田气上加气,“和那些下三滥打牌,脸上涂黑墨,弄得不成人样,我能不气吗?成何体统!”

桂香知晓了, 丈夫天黑换上软底鞋, 二话不说出门, 是去侦查云凤的行踪。不愧是老侦察兵, 打仗侦察过敌人, 平时跟踪过妻子, 今儿侦查起儿媳来了, 看来搞侦察有瘾, 桂香又好气又好笑。

“ 她心里还有大鹏吗? 郭老大儿子, 没行没业, 大鹏拔根汗毛都比他腰粗, 她偏爱和他交往。 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余春田嘴角露出白沫, 火儿丝毫未减。

“他们做工在一块,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能交往出什么名堂?”桂香和风细雨地劝解。“不行,”余春田使劲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高声说,“我看不惯,白天做工, 晚上又凑到一块。 男大女大, 时间一长, 还不弄出事来? 我脸往哪块搁!”

“ 我看云凤有头脑, 郭家穷得睡灰, 她能睁眼往火坑里跳? 她爸定不答应。” 桂香尽力地劝解,“现在年轻人在一起打牌,不算回事。”“不行,”余春田怒道,“ 做余家儿媳妇, 就要守余家规矩。 看我治不了她。” 他说时厉声发狠。 “ 你怎么治?媳妇还在娘家养着哩!”桂香不解地问。“怎么治?凭我一双眼睛,他们就别痴心妄想。你也一样,闭上你的屄嘴!”余春田余怒又起。桂香怕他拿她出气, 不敢再吱声。

余春田吃未过门儿媳醋的事, 半条街好多人都知道, 引起众多的非议。 他有所知晓, 心里窝火得很, 决心严加防备, 扩大侦查范围, 早点改观局面。 而改变局面的最好方法, 是阻止郭长青和云凤的交往。 等交往停止, 社会上的风言风语自然消散。 余春田如意算盘打得不错, 云凤能买他的账吗?

早晨, 桂香来到肖家。 肖母没请她坐下, 脸上冷冷地说: “ 昨晚春田发什么疯, 云凤回来哭了一夜。” 桂香扭捏作态地说: “ 云凤上班去了? 姐, 我来赔不是, 气得我一夜没合眼。 春田为人你知道, 遭炮铳的, 我挨过他多少打。” “ 黎哥为他好, 出面做个介绍人, 以为他儿子有了对象, 不会吃醋了, 还是老毛病, 本性难改。” 肖母仍没好声色。

“ 自从大鹏谈了云凤, 他对我不像以前, 谁知道他把醋吃到晚辈身上。” 桂香弯开右臂手平放在胸前抖抖, 神色遗憾地说, “ 昨晚打牌要是不画脸, 也许没有这个晦气。” “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画脸是治申尤富, 就是金家那个女婿。云凤性子我知道, 凡是让人讨厌的, 她都会给点颜色。” 肖母扭转头不想瞧见桂香那张似哭似笑的脸。 “ 啊, 原来是这样。 云凤这伢子叫人佩服, 我打心里喜欢她。 昨晚委屈她了。” 桂香脸上竭力挤出笑来说道。 肖母神态有所缓和, 转过脸来说: “ 春田快五十了, 性子也该改改。 什么日子不好过, 就喜欢出笑话给街坊看。”

桂香双手拉着肖母, 神情万分恳切地说: “ 姐, 你告诉云凤, 朝我身上看看, 我给她做主, 别把春田当回事, 和大鹏继续往好的方面处。” 桂香唠叨半天, 说上一筐子好话, 赔了若干小心后离开肖家。

余春田大闹郭家的新闻长了翅膀, 连闸上做工的人都知道。 上班时, 大伙都骂余春田粗暴无礼, 不是个东西。 面对工友的谈论, 云凤脸上多少有些不好看。老黑哈哈笑道:“世上还有这种人,换是我,弄刀砍了他。闺女,”他又充起爹来,“别把他当回事,爹给你做主。”云凤听罢自嘲笑下。“我不信这个邪,”老黑徐州人, 性格豪爽, 高声道, “ 怕他个球。”

闸门上油漆工程结束, 管理处门窗都要刷漆出新。 工人两人一组, 男女高低搭配。 也许是故意, 老黑把郭长青和云凤分为一组。

办公室门窗多年未上漆, 上面漆皮起皱开裂, 首道工序要把旧漆皮刮去。 高处刮干净后, 郭长青和云凤坐在一条凳上继续刮。 他们身后是条水泥路, 路那边有片竹林。 风儿吹来, 森森翠竹唰唰作响, 竹梢上小鸟呢喃, 在欢快地跳跃。 竹林边的石榴树裹满细叶, 难掩季节的惆怅。 紫薇挺立瘦骨嶙峋的身子, 孤苦伶仃引人注目, 鸡爪槭叶子变红, 随风自在地挥摆。

两人只顾刮漆皮, 无言无语, 耳听风儿微响。 “ 你是装哑巴, 还是不想说话?”云凤先打破沉默。“说什么呢?”郭长青语调深沉地说,“日子过得真糟,今生今世命不好,算是白活。”“你是自暴自弃,”云凤白他一眼说,“比你命不好的多呢, 曹英年纪轻轻走上绝路, 桂兰姐过窝囊日子。 人要想开点, 少年心事当拿云。 你看成群头脑有毛病, 可他一天也没放弃追求。 你比他年轻得多, 别整天像个老头子似的!”

“我何曾不想振作,”郭长青语调有些激愤,“我怎么用力,面前有层网老是撞不破。 睡到夜里, 人沉在深渊里, 挣扎好长时间才醒来。 前途在哪里? 未来在哪里? 一切都会有的, 我什么都没有。 我是他人的脚肉, 谁都可以踩。 我只能把苦闷埋在心里, 拼命去压抑。” 他加大力气用铲刀在门上刮除, 嚓嚓声传得很远, 和竹林响声连成一片。

“吵死了,轻点!”云凤停下手,郭长青力道变小。云凤伴同轻微的刮声说: “你心里苦我知道。我心里苦你知道吗?”郭长青瞥她一眼,云凤怅然说:“你看我有时候快乐得像只雀子, 其实是在排泄心中的郁闷。 在我爸面前, 我一点都神不起来, 什么都要听他安排。 我晓得他疼我, 当掌上明珠, 一切为我好。 他考虑过我的心情吗? 我不能不听他, 他打仗受过伤, 这几年身体不好, 生不得气, 我不忍心叫他难过。 你说你看不到人生, 看不到人生的应该是我。 桂兰姐说过命不由人, 我不想认命, 又逃不出命运的安排。” 话毕使劲刮起漆皮来。 郭长青脸转向云凤, 眼睛盯她看, 心想, 几个月前的她, 敢说敢为, 嫉恶如仇, 没曾想她在亲情面前也有脆弱的一面。 看到云凤眼睛潮湿了, 郭长青心头一阵激动, 真想去握紧她费力刮漆面的手, 最终还是克制住。

“ 喝, 你们做事还肩靠肩, 什么都不顾。” 余春田鬼使神差地路边冒出, 自行车 “ 刺” 的一声刹停。 今天他替同事送三河闸一线, 冤家路窄又遇上他俩。

郭长青暗暗庆幸刚才没冲动去握云凤的手, 否则跳下黄河洗不清。 他没什么担忧害怕, 怕会害苦云凤。 两人专注刮漆面, 不理会余春田。 余春田呆看他们后背, 见没什么反应, 认为是无声抗议, 内心气来大了, 怒声说: “ 小郭, 你别当我没看见,我饶不了你!”郭长青虎地站起转脸责问道:“我犯什么法,你凭什么饶不了我?”“就凭,就凭,你小子有种,我们走着瞧!”他见有人走向这边,怕脸上不好看, 飞身跨上自行车一溜烟踩去。

云凤始终没回头瞧他们斗嘴, 当转过脸来时, 眼睛里已泪水涟涟。 她愤然对郭长青说: “ 你不要怕他! 太过分。”

老黑走来, 见云凤抹眼泪, 笑道: “ 我闺女又受气了, 你那个公公我认识, 遇到我不会给他好样子看。别哭了,做事!”说过大摇大摆走开。

余春田气颠颠地脚蹬自行车向前, 心里倒海翻江, 既气小郭和云凤依然不顾影响, 做事挨得那么近, 小郭还敢于顶撞, 又庆幸今天抓了个现行。 哼, 让你们神, 老子要多抓些证据, 将来好叫肖成勇哑口无言, 让你肖成勇看看, 你教育出来的好闺女。 我脸上不光彩, 你肖成勇更难看。 究竟怪哪个? 小郭算个什么东西, 想把绿帽子戴到我余家父子头上, 不看看老子是谁。 战场上炮火连天老子都没怕过, 还怕你这个伪水警的儿子?

闸上下班了, 一行男男女女油漆工鸟儿归林, 路上说说笑笑, 叽叽喳喳。 快到镇边时, 大伙分道而行, 各奔向自家的路。 郭长青一反常态, 独自向古河岸坡奔去。云凤招呼道:“正路好走,岸坡不好走,你回来!”郭长青应道:“我怕再遇见老余。”云凤喊道:“他还能管别人走路?胆小鬼!”郭长青扬扬手回应:“我不怕他,只是为了你!”说后径自沿岸坡走去。云凤咬紧嘴唇站有两分钟,看郭长青渐行渐远, 才迈动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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