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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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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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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二十五章 郭长青的诀别和余大鹏的返乡

肖云凤家搬走了。 昏黄的路灯下, 肖家曾住过的小院寂静无声, 院内树上偶尔有几片树叶飘然而下, 无声无息地落在地面上。 屋门紧锁, 告诉人们里面已没有世界。 小街上空空荡荡, 郭长青在院外踌躇, 孤独和忧伤交集心头。 失落感告诉他, 院子是空的, 屋里没有人, 一切都成为过去。

一个多月后, 三河闸上工程结束, 郭长青赋闲了。 他要上县城, 把云凤工资送去, 借此看看云凤。

他按云凤说的地址, 找到她家的住处。 水利局仓库坐落在县城边缘, 几所房子围成院子。 肖家临时住在两间收拾过的房子里, 房子外间隔成客厅, 兼做肖成勇的办公室。

郭长青经人指点来到肖家, 见他进门肖成勇夫妇有些愕然。 郭长青打过招呼后, 为避免尴尬道明来意, 把工资放到桌上。 肖母释然道: “ 真难为你这伢子, 亲自送到县城。” 肖成勇放松脸色, 笑得有点不自然, 掇过一把椅子, 请郭长青坐下, 和气地说: “ 云凤上班了, 要到天黑才能回来。” 郭长青点点头。 肖母端来一杯水, 放在郭长青身旁桌上。 肖成勇干咳一声说: “ 小郭, 难得你来一趟, 有些话想和你谈谈。”郭长青机械地点头说:“您请讲!”肖成勇眼睛瞥下妻子,肖母知趣地走向里屋。

肖成勇语气深沉说: “ 我和你爸是光头一起长大的, 云凤说起过你, 你是个品行端正懂事的伢子。 我们家离开古河, 原因我不说你也知道。” 郭长青又点下头。 肖成勇不无遗憾道: “ 余家解除婚约, 云凤受到的伤害最大。” “ 肖叔, 云凤是无辜的。” 郭长青插言道。

肖成勇右手掌悬空按了两下, 示意要说话: “ 知道内情的还好, 不了解内情的人, 再爱乱嚼舌头, 谁也捂不住他们的嘴, 传播开去能有好话吗? 人言可畏, 三人成虎。 这事算是过去, 云凤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 我同事正在为她介绍对象。 做父母的都望子女好, 婚姻上云凤不能再受伤害。 你们是工友, 你会为她幸福着想。你是个好伢子,会有好姑娘看上你……”

“肖叔,”郭长青一阵心酸打断肖成勇的话,“您不用多说!云凤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 我衷心祝贺她。 您放心, 以后她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说后起身告辞。 肖成勇把他送到门外。

云凤下班到家天已黑透, 两个弟弟去上晚自习, 和她擦肩而过时, 向她神秘地挤挤眼。“两个鬼头!”云凤笑骂一声走进屋,看见屋里母亲在忙家务,问道, “爸爸呢?”“去局里开会,你吃饭吧!”肖母说。云凤瞧见桌上的钱,还没问出声, 肖母瞥她一眼说: “ 是你闸上的工资, 小郭送来的。”

“他人呢?”云凤急忙问。

“ 钱给过就走了。”

“人家大老远来,还能什么话没说?”

“ 你爸和他唠叨会儿。 我在里屋, 听小郭说他以后永远不会和你见面。 傻丫头!”肖母想起上天侄女小花从申庄来摸门,姑侄说些家长里短。她和侄女扯到云凤婚约解除的缘由, 心里很为伤感, 决心以后不能再让女儿终身大事受挫。 母亲此时一点儿不顾忌, 意在叫女儿收心。

爸爸会和郭长青说些什么, 云凤不用细问母亲心里都清楚。 她转身向外走, 母亲喊道:“你不吃饭,都凉了!”云凤头也不回说:“我去有个事,马上回来。”

云凤向车站奔去。 车站院里空无一人, 没有一辆过路车。 云凤神情沮丧地呆立会, 灰心丧气踱出车站。 冷风扫来, 马路边树叶废纸翻动, 一只猫倏地穿过沥青路面, 消失在黑夜。 夜空寒星明灭, 给人凄怆感觉。 云凤觉得脸上潮湿冰凉, 伸手摸摸是泪水。 她擦干眼泪, 怅然向家走去。

郭长青从县城回来后, 离开多日的成群神情黯然回到古河。 据成群说, 他到省城后找到上访部门, 送交了上访书和郭山编造的未婚妻来信, 又再三向上访部门工作人员诉说冤情。 接待人员说会如实反映, 告诉他上面正在制定政策处理旧案, 至于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你耐心等吧!

成群在省城逗留些日子看不到希望, 索性登上北去的列车, 前往北京告状。到了北京后, 合该他不顺当, 恰巧中央重要会议召开, 各级信访部门不接待上访者。 且京城清查盲流, 没有单位介绍信者, 大小旅社一律不准入住。 成群走投无路, 在车站椅上蜷缩一夜, 眼看盘缠将尽, 无奈之下买票上车原路返回。 他没地方去, 仍旧住进砖瓦厂值班室。 砖瓦厂冬天不生产, 厂里没几个人, 还能找到煤渣烧饭吃。 成群回来后, 没忘暗中窥视郭家, 那时云凤已去县城, 郭家再也不会有窈窕淑女现身。 成群转些日子后一无所获, 终死了心不再去转悠。

成群前脚回厂没多日, 厂里的麻烦后脚而至。 那封所谓证据的信, 省里转到县里, 县里又转到古河镇革委会, 信划个圆圈, 最后转到砖瓦厂, 上级要求立即查清信的来龙去脉。 倪挺把信摊在桌上眉毛拧成一道绳, 左看右看束手无策, 愁眉苦脸地说:“看信上内容找不到破绽,又到哪块查呢?”为此他几天食不甘味,上床不困, 天天对信发呆。

一天倪挺又对信犯愁。 孙得奇为替厂长分忧, 依在倪挺身旁看信琢磨。 看着看着, 孙得奇眼睛亮了, 有些兴奋说: “ 信上字像申尤富写的。” 倪挺捞到救命稻草,跳起身问:“哪个申尤富?”

“ 在我们厂打过临工, 又叫金申, 在金家招女婿。” 孙得奇一脸媚相说。 “ 你怎么晓得像他的字,拿得准吗?”倪挺急于弄清情况,眼睛睁得有牛眼大直盯孙得奇。

“ 有次厂里写总结, 他说他字好, 帮我誊写过稿子。” 孙得奇思索道, “ 那份稿子可能还在。” 说过去翻箱倒柜, 真的找到稿子。 倪挺迫不及待抢过摊在桌上, 和信对照辨认。 细辨会儿, 倪挺用手一拍信笺大喜道: “ 笔迹和他的一模一样,赶快报告派出所!”说着抓起信件,和孙得奇跑向派出所。

贵成强撑些日子, 终于睁大眼睛抱憾弃世。 尤富把丈人安葬没几天, 派出所着人来请他了。 他坐到打过交道的汪干事对面。 汪干事眼睛死死盯看他的脸, 半晌没吱声。 尤富给盯得六神无主, 不停地胡猜。 突地汪干事拍下桌子喝道: “ 金申,你做的好事!牢没坐够还想坐吧?我成全你!”尤富受此一吓,心里虚忽忽的,嘴里结结巴巴说:“我……我没,没犯法。”“你没犯法?”汪干事猛地站起,神色严峻地啐道: “ 你无事生非, 煽动不良分子闹事。” 他把信拿出朝尤富面前一拍。尤富看到信傻眼了,嘴里打起哆嗦:“我,我……”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汪干事态度更加严厉,“你还不如实交待?”尤富撑不下去了, 从头到尾交待事情的经过。 自然, 郭山受连累跟着倒霉, 给喊进派出所。 二人口口声声说这事和郭长青家无关, 郭山承认嫌成群扰民, 才出此下策。 汪干事打电话报告县公安局, 局里来辆警车, 把尤富和郭山送到县城看守所。 汪干事又写份破案报告呈上, 说事出有因, 郭山是下放知青, 少不更事, 金申头脑一贯糊涂, 是个搞恶作剧的货, 建议局里以教育为主, 从轻处理。 二人拘留三个月后才放回家。

很快, 假信成了砖瓦厂人闲暇的谈资。 人们不敢在成群跟前说信的事, 怕他斥骂是牛兴贵派来糊弄他的走狗。 即使听到有人说信是尤富写的, 成群也不会相信, 尤富怎么能写出经典般不朽的信呢? 成群眼里他是个下三滥, 猪狗不如的东西。

成群恨过余春田, 现在盼望余春田送报到砖瓦厂, 心存侥幸老邮差能捎来唐艾雯的信, 或者是平反他冤案的通知书。 老邮差不是早来就是迟来, 成群守候几次都没遇到他。

有天成群路上看到有个肩背手提行李酷似余春田的人迎面走来, 内心冒出一阵激奋, 走近瞟瞟这人比余春田年轻得多。 年轻人是余大鹏, 因在西藏体质下降, 抗不住高原反应提前回内地。

余大鹏到家的那天, 桂香差点认不出儿子。 儿子去时肤色白白净净, 回来变成关公, 手指多少有些变形。 桂香轻摸儿子的红脸, 眼里落下泪来。

“妈,你难过什么,这叫高原红,内地去西藏的人脸上都有。爸爸呢?”儿子急切问。 “ 你爸马上回来。” 桂香抹下眼泪, 说时余春田已跨进家门。 余大鹏亲切地喊道:“爸!”余春田和老婆一样,仔细端详儿子的面容,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 我工作定了, 分在古河乡镇企业办公室。”

“哦,”余春田问,“做什么具体事?”“办公室破副主任。”余大鹏一脸不屑。

“好啊,”桂香手心手背对拍下欣喜地说,“大小是个干部嘛。你爸打过仗,到头来只当个邮递员。 我们余家养儿强胜父。” 丈夫不耐烦地说: “ 你穷唠叨, 儿子饿了,还不开饭!”桂香喜颠颠地朝厨房跑去。

三个战友今年家家喜事盈门。 肖成勇举家迁进县城, 余春田儿子回内地提干, 黎国梁女儿黎雪结婚, 嫁到县城。 按当地风俗, 新娘这头招待亲朋好友的喜酒由娘家办置。 黎雪舅舅家住县城, 黎国梁借舅子的家为女儿操办喜宴。 黎雪出嫁的正日那天, 黎国梁亲亲友友挤满一堂。 余春田和妻儿从古河赶来祝贺, 肖成勇同时携带家人列席。 余春田和肖成勇打过招呼后不再搭腔。 余大鹏没失礼貌, 客客气气向肖成勇夫妇问好寒暄。

照规矩, 老辈同坐一桌, 三战友自然一桌相坐。 晚辈们坐在另桌, 余大鹏和肖家两个儿子及其他不认识的姑娘小伙坐到一块。 屋里很快热闹了, 大鱼大肉, 十碗八碟都端上桌子, 高高的酒瓶装满了酒。 片刻, 满屋酒肉香气四溢, 笑声祝贺声此起彼伏。 宾客嘴里香烟缭绕, 烟味有些刺鼻。 余大鹏有些讶异, 肖云凤怎么没到场, 那个让他神思萦绕, 激发向往而又未会过面的曾经的未婚妻。

门外开宴的鞭炮骤地炸响, 硝烟味冲进客厅。 鞭炮声中, 烟雾飘散处, 云凤翩翩走来。 活生生的肖云凤风姿绰约, 楚楚动人, 如玉雕的仙子, 胜过照片上的多少倍。 余大鹏认出肖云凤, 一下惊呆了。

云凤来到桌边,向座上人嫣然一笑说:“真抱歉,我迟到了!”余大鹏清醒过来,有些结巴地问:“你,你是肖云凤?”云凤二弟玉强叫道:“姐,你怎么才来?”云凤落座拍下玉强的头,神态庄重地朝余大鹏道:“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余大鹏?”余大鹏接道:“是,我们……”云凤抢过话头:“我们父辈是战友,你,黎雪, 过去我们是兄妹, 以后永远是兄妹。 你比我大, 我该叫你哥哥。” 她又朝同席的笑笑, “ 我们在座的都是兄弟姐妹。” 同席的知道或不知道他俩以前关系的人都笑着附和: “ 对, 都是兄弟姐妹。” 余大鹏心里五味杂陈, 端起酒杯说: “我们先为黎雪姐新婚之喜干一杯!”说完头一仰喝光。同桌人都举起酒杯,会喝的一饮而尽, 不会喝的嘴唇靠靠酒杯。 玉刚和玉强兄弟俩不喝酒喜欢吃菜。

云凤端起杯子说: “ 桌上余哥年龄最长, 在西藏风餐露宿吃过不少苦, 我们都应该先敬他酒!”席上人说言之有理,一一举杯敬余大鹏。云凤微呡点放下杯子, 不再说话。 余大鹏自恃在西藏练就大酒量, 来者不拒。 玉刚玉强以茶代酒先后敬下余哥。 余大鹏经不住众人把盏, 不留神喝高了。 他醉红的眼睛瞧着向他敬酒的云凤, 想起西藏巍峨的雪峰。 云凤庄重大方, 令人神清气爽, 又不乏寒意, 一点都不像爸爸说的那样轻佻。

见余大鹏眼睛瞟看自己, 云凤心里有些不自在。 想起他曾写来好多机械地表露感情的信, 云凤感到生活真滑稽, 差点成为他的妻子。 她心里假设, 要是和他婚约没解除, 此时此地, 他不过是路人罢了, 他电线杆样的身材不算, 再看看,他从里到外一片苍白, 很难发现到能融化女性的焦点, 郭长青则能够无形中令人倾倒, 催人和他一同燃烧。 和郭长青从相识到相知, 她是太阳花, 在炽烈的阳光下艳丽夺目地开放, 可惜短时间内花瓣便收缩凋落, 是命运吗? 就像桂兰说的, 她强忍不往下想。 面对平庸的余大鹏, 她对他解除婚约毫不惋惜。 当余大鹏眼睛又瞥来时, 她眼光不再和他撞遇。

见云凤眼睛老是躲让, 余大鹏充分理解, 是他带头解除婚约, 人家心里不爽是人之常情。 怪谁呢? 好姻缘就这样黄了。 余大鹏心里堵得慌, 需要酒来融化胸中的积雪, 竟自顾自连喝几杯。 当新郎新娘来敬酒时, 余大鹏舌头根发硬, 嘴喷酒气手指胸口说:“我今天心里,心里……”黎雪手搀新郎举起酒杯,一脸喜色说道:“为你姐大喜高兴是吧?来,我们姊妹先喝!”余大鹏哭似的笑道:“高兴!”和一对新人及云凤碰下酒杯一口喝下肚。新郎新娘又和其他人碰了杯。

新人在白头偕老的祝愿声中并肩走向他席。 临走时, 黎雪扭头瞅瞅余大鹏和云凤, 诡秘地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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