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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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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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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殇》连载

第三十九章 酒场似战场

没几天季朋臣到家了, 妻子快活地围他转仿佛回到孩童时代。 谈到家里事儿, 妻子大吐一人在家的苦水, 顺带扯上马大龙挖坑的事。 听妻子没占上风, 季朋臣气歪了下巴, 恶狠狠骂道: “ 小杂种跑不了我手心, 看我开学后怎么收拾他!”他忌讳别人说他家发过土匪的财,这事不论真假对他家都不利。他大声呵斥妻子:“你蠢到家了,跟这种人去派出所值吗?”一怒之下拿起桌上茶杯摔向地面, 顿时茶杯打个八瓣儿开花。 “ 喝, 刚到家就向嫂夫人发火。” 说话声和茶杯破碎声同时响起。 见是老同学何诚跨进门, 季朋臣干笑两声请何诚落座。 妻子苦妈妈脸赶忙用条把去扫碎片。 “ 不回来不惹气生, 偏让你看到。” 季朋臣笑时神态还有些怕人。 “ 我按你说的时间把菜备好了, 请你去喝两杯, 就当洗尘吧, 正好消消气。走吧走吧!”何诚连拖带拽和季朋臣走出门去。

何诚打小学起到高中和季朋臣同班同学, 两人私谊深厚。 季朋臣每放暑寒假回家, 何诚都要招待几顿酒。 他在湖管会任职, 经常猫在湖上管理渔政, 顾不上女儿何晓茜的学习, 几年一拖晓茜成绩班里倒数, 尤其是数学经常不及格, 今年中考什么学校没考上。 何诚忧心如焚, 幸好老同学回老家任校长了, 教数学有两下子, 想借此机会和他聚聚, 顺便请他出出力, 帮助晓茜复习数学, 来年好再去试试。

两人刚进家门, 座上有个男子一跃而起异常客气地向季朋臣打招呼: “ 季校长好!”季朋臣对眼前的人有点眼熟,弄不清是谁。何诚介绍道:“我老婆侄子,余大鹏,他爸在邮局。”“哦。”季朋臣心里说,“邮差的儿子。”余春田为他家送过信,他认识那个丝瓜个子。“坐啊坐啊!”何诚请季朋臣入座后向外面厨房喊道:“晓茜,叫你妈上菜!”厨房里应了一声,晓茜和她妈端菜走进堂屋。季朋臣瞧见晓茜不免惊愕, 多日不见, 她已长成大姑娘, 婀娜的身体处处透露出青春的气息。他怕失态转脸向何诚说:“晓茜这么大了,老同学,你看我们老不老吧!”何诚感同身受点点头。 晓茜妈调侃道: “ 季大校长, 你是二郎老爷常十八, 何诚哪能比得上你? 他天天在湖上转, 风吹日晒成黑鬼了。” 季朋臣内心得意, 谦笑道: “ 哪里, 我也老了, 一岁年纪一岁人, 岁月不饶人。” 他想起年轻时在县中读书何等潇洒, 小白脸一个, 常有女同学借故和他同路, 那些好时光不再存在, 有所惋惜地说, “ 今非昔比。” 余大鹏哈腰恭维道: “ 季校长气色多好, 一点儿不老。”季朋臣瞟晓茜一眼说:“晓茜毕业了?”晓茜点点头。何诚脸上深有忧虑道: “ 什么学校都没考上, 想请你出出主意。” 晓茜妈打断他的话: “ 你就会穷念叨, 人家季校长早就饿了。” “ 对, 对, 边吃边谈。” 在何诚招呼下, 客人入席。季朋臣坐了上席, 一阵杯盏筷子响, 主客动手举杯吃菜。

酒过三巡后, 余大鹏起身恭恭敬敬向季朋臣举杯说: “ 季校长, 晚辈敬你一杯, 我先干为敬。” 说着仰头喝完。 季朋臣略欠欠身子把酒喝下, 何诚给他俩倒上酒。余大朋复又起身端杯说:“再敬你老一杯!”季朋臣面露难色:“不比往常了,我酒量……”“哎呀呀,季大校长,你酒量谁人不知,今天怎么摆起架子,是不是怕我们找你办事?”晓茜妈站起左手捶腰右手端酒杯说,“大鹏,我们姑侄一起敬季校长!”晓茜瞧瞧母亲喝酒模样,头担桌边吃吃发笑。等季朋臣喝完酒放下杯子, 何诚手指轻击桌面郑重地说: “ 老同学, 大鹏今天真的有事求你。”

季朋臣沉下眉头问:“他能有什么事?”“你说这伢子,”何诚指下余大鹏,“工作干得好好的, 受到桂兰案子的影响, 上面说他干扰办案, 把他好端端的干部编制搞掉了。现在事没少做,只算个编外人员。你看,长期下去怎么得了?”“有十多年了吧?”季朋臣咂下嘴,不置可否。

在处事上,季朋臣极有城府, 遇事不急表态。 街上传言他母亲是个美人, 跟倪挺他爹倪雪樵有染, 生下季朋臣。 传言或真或假, 真真假假谁都搞不清。 倒是季朋臣行事风格颇似倪雪樵, 练达有心计。 那时倪季两家交好来往, 季家作为普通商号巴结有权有势的倪雪樵不算奇怪。 说季朋臣是他母亲私通倪雪樵所生, 也许是空穴来风。

“大校长,今天我做的菜怕不投你口味?”晓茜妈故作姿态捶下腰。“哪里哪里, 口味非常好。” 季朋臣用筷子扫下桌上菜肴说。 平心而论, 席中有软兜鳝片, 生炒黑鱼片, 糖醋鳜鱼, 烧鲫鱼, 清蒸黄花鱼等, 林林总总摆满一桌子。 何诚在渔政上吃鱼方便, 晓茜妈是烹鱼的高手, 知道季朋臣爱吃鱼, 今天在佐料和火工上下足功夫, 口味焉能不佳? 晓茜妈不依不饶地问: “ 那你季校长怎么拿起乔来,一点都不爽快?”“嫂夫人,我不是拿乔,只是大鹏脱编时间太长,我怕力不从心。” 季朋臣咧嘴笑笑说。 “ 老同学, 谁不晓得你的能耐? 你外甥女婿已调来任镇党委书记。 你老兄肯出手相助, 没有不成的。” 何诚眼向余大鹏示意, “大鹏,把酒杯端高点向你季叔敬酒!”余大鹏赶紧唯唯诺诺举起杯。季朋臣见局不过, 把杯里的酒喝完, 随后发起愣来。 晓茜妈举起杯子说: “ 季校长, 还要我求你?”“不,不,我尽力吧。”季朋臣应承下来,桌上人脸上都露出笑容,余大鹏则一个劲说感谢的话。

“晓茜,敬你叔叔!”何诚嘴向季朋臣噘下,晓茜端起杯子低头偷偷地笑。 “哎,你怎么把女儿搬出来,她是个学生哪能喝酒?”季朋臣有些诧异,来何家喝过好多次酒, 从未见晓茜沾过酒边。 “ 舍命陪君子, 季校长, 这件事不叫你为难,先喝酒。晓茜,把杯子举高点!”何诚吩咐女儿。晓茜笑下把酒喝掉。季朋臣喝完酒问是什么事, 何诚把拜托他辅导女儿数学的事说了, 季朋臣拍下胸脯说:“包在我身上!”说后又喝完晓茜敬来的第二杯酒。晓茜喝两杯酒后脸上泛起红云, 真是人面桃花。 瞧下晓茜不胜酒力的娇态, 季朋臣眼前浮现出在湖西中学读书的女生杨红, 曾桃花般娇羞地依偎在他怀里, 后来怀上孕。 杨红有情有义啊, 咬紧牙死不承认肚子是老师的, 宁可书不读。 要是杨红松松口即使上面有人罩护, 恐怕他也要去蹲大牢。 季朋臣眼睛不敢停在晓茜脸上, 移开和何诚干上一杯。 晓茜妈见女儿打呵欠, 叫她去房里午休。 喝了会儿客人酒足饭饱告辞, 主人上上下下收拾起残席。

季朋臣不愧为酒场宿将, 傍晚又去赴宴。 郭长青班级的学生考上中师, 家长在镇上老复兴饭店摆下谢师宴, 把任课老师及新老校长都邀请到场。 谢师宴摆在大厅, 里面包间一桌是镇领导在给镇党委书记唐化龙接风。 谢师宴开席时, 接风宴已结束。 唐化龙腆起肚子摇晃走出包间直奔第二战场。

见是书记大人光临, 席上人不约而同站起, 唯独季朋臣正襟而坐, 他要在大庭广众前摆个舅老爹架子。 唐化龙喊声 “ 舅” 后, 立时和席上人热乎。 “ 老同学,今天遇到你真高兴!”见桌上有杯酒闲那儿,唐化龙不管是谁的端起和郭长青碰下一口喝光, 抹下嘴说: “ 你是大才子, 大学快毕业的那天联谊会你朗诵《大湖之子》, 你不知道, 台下几个女生全迷上了你。” 说没完拍下郭长青肩头, 向桌上人竖起大拇指高声道, “ 他是我大学同班同学, 郭大才子。” 边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

大学时的唐化龙身材黑胖, 像雄壮的大猩猩, 从不遭到女生待见。 他入学时是官二代, 郭长青和他从无深交, 见他提到同学关系, 不卑不亢地说: “ 你是父母官,我是你治下的小民。”“你我同学还谈什么父母官!”唐化龙捣下郭长青的胳膊说, “ 我真的还想去做教师, 在书记位置上什么事你都得过问, 整天烦死人。 除了工作上的事, 光酒席就叫人头疼。 你说这古河千年老镇, 哪来这么多美味佳肴?”他指点桌上的菜,“让人吃不过来。就拿炖蹄膀来说吧,真怪,吃到嘴里油而不腻, 软有劲道, 口味太好了。”

唐化龙能吃早就出名, 据说一顿吃过二十六个荷包蛋, 另个版本说是一口气吃光十九个煮鸡蛋。 那是下乡检查工作时, 村支书不在家, 书记娘子煮二十个蛋给他垫垫肚子。 书记家有一小孩眼巴巴地看他大快朵颐, 他给小孩一个。 上任伊始, 镇上每有宴请, 都知道他喜欢吃蹄膀, 爱给他单独上一碗。 今天不例外, 学生家长吩咐厨子特地给唐书记上一碗放他面前。 柔和的灯光下, 他见刚上的蹄膀软软嫩嫩的实在诱人, 随即停下话头, 嘴斜歪大口大口地吃。 学生家长不好鼓动客人喝酒, 大家都望唐化龙吞咽。 季朋臣见场面凝滞有点不好看, 于是向众人举起酒杯。唐化龙抬头瞧见,捋下衣袖说:“舅,你老歇会!”说时拿起酒杯向即将离任的陈校长喘气道,“来,我们干一杯,祝贺你调进县城!”陈校长两天闹肚子不敢喝酒,见书记举杯处难了,呑吞吐吐说:“我……我今天……”见他半死不活相, 唐化龙刹间来火, 放下酒杯骂道: “ 调进县城, 麻起来了, 是吧? 几年前你在官河当校长, 我是文教助理, 叫你干什么, 你乖乖往前跑, 今天麻起来了!”陈校长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端起杯一口喝光。座上的教师哑然失笑。

“不瞒各位,”唐化龙拍下桌沿说,“我在官河到学校检查工作,该骂的骂,该争论就争论,怕什么?”大家听了都不吭声。见他飞扬跋扈,郭长青想到肖云凤, 她在场才看不惯呢, 非想法子用酒把他灌倒不可, 今天此事轮到我了。 他掂量下还有些底子,举起酒杯说:“老同学难得一遇,我敬你!”说后刚要喝,唐化龙伸手拦住他,豪气冲天地说:“同学喝酒实心实意,我们用碗喝,你敢不敢?” “敢!”郭长青应战了。有人半是尊敬半是不识好歹,拿碗给他俩倒上酒,季朋臣不好劝阻怕拂外甥女婿面子。 座上人兴趣在赌酒上, 忘了喝酒吃菜。 郭长青一口气把酒喝完, 脸色刹间变红。 唐化龙瞥下碗里佳酿在灯下泛出玉光, 心里犯怵, 酒足饭饱奔来, 刚吃下大半个蹄膀, 心中作堵, 战已经挑起, 不喝脸上无光, 堂堂的书记啊。 世上无难事, 只须嘴一张。 他心一横咕咚几口喝光一碗酒。

唐化龙肚里食物太多, 一碗酒下肚冲得慌, 脑供血不足, 眼来黑腿一软跌倒地上顿时昏厥。 众人慌了神, 不知怎么办。 郭长青把唐化龙身体放平, 用大拇指连连掐他人中。 季朋臣跑去捧来盆凉水, 用手掬水往外甥女婿头上浇。 唐化龙“啊”的一声醒来,嘴里嚷道:“我没事,明天才算正式履新,继续喝!”学生家长见闯了祸, 为防事态恶化, 慌手慌脚搬来一张藤椅, 看架势要抬唐化龙上卫生院。季朋臣急忙阻止说:“饭店有电话,打电话叫卫生院来人就行!”陈校长慌不迭跑向前台打电话。 很快卫生院医生带药品赶到, 挥手带大伙把唐化龙扶起。 大家乱糟糟地把他抬进包间, 医生吩咐大伙出去关上门。 过会医生开门出来说: “ 没大问题, 挂上水了。” 大伙放心出门散去, 唯季朋臣和郭长青没走。 季朋臣不时拧起凉水里的毛巾搭在外甥女婿额上。 折腾好一会, 见唐化龙完全清醒, 季朋臣安抚几句离去。

郭长青陪伴同学, 心里有些内疚, 怪一时冲动, 险些出娄子, 呆坐椅上不吱声。 沉默会儿, 是唐化龙先开的腔: “ 长青, 你三十几了吧, 怎么还单身? 我听说有个数学老师想和你谈,你对人家不冷不热。你呀,真是一根筋!”郭长青听到心里奇怪, 唐化龙口气怎么和刘丹相似?

他调到古河中学后, 刘丹逢星期天几乎都来。 她知道肖云凤为断情远走深圳, 也不介意郭长青曾和肖云凤有过情恋。 最后一次, 郭长青带她游览了八仙塘, 观赏清澈的水面上成片的孕育生机的箭荷, 在云凤站立过的闸桥上看船进船出, 并肩在洪泽湖大堤上远眺湖面, 放眼望沙鸥飞旋白帆竞航。 刘丹指向晚霞染红的湖面问:“那里是你写《大湖之子》的背景?”郭长青点点头:“我把晚霞改成朝霞了。” 刘丹沉思会儿问道: “ 你今天带我游的地方, 是不是以前你和肖云凤去过?”郭长青低下头无话回答。刘丹明白了,眼里溢出泪水,声音颤抖地说:“你这一根筋怕是扳不直了。” 说着抹去脸上的泪水, 向天边落霞望去。 她站立一点儿不动, 像尊雕塑任霞光照落身上。 打那以后刘丹再也没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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