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天被戳破了,这连续十几天连个太阳都没见着,烂沾时间也没到,今年又不是九龙治水。怪了。”躺在床上的宋木本一脸烦躁。
“爹,要不你先回家,我把棚子守好。”反倒是坐在火塘边宋慈云一脸轻松,前次到县城,他找到在城里同学将能搜集小说借来打包,做着一背拉到山里。现在他有这批精神食粮,巴不得天不晴,他就不用到林区去伐料。
“这也不是办法,我到家里也没的事可做。”宋木本摇摇头笑笑,说真的他巴不得现在就飞回去和老婆团聚,可偌大林班这么多男人相互监督,一旦有人扯飘,马上就有风言风语像冰雹一样掩来。
“好像只有你有个老婆,清汤寡水老腊肉天天嘴着不厌烦。”
“男子汉,天天跟在婆娘后面撵脚印,尽丢男人脸。”
“爹,实在不行,咱们再熬上三天,不行的话撤回家里,雨过天晴再杀回来。”宋慈云觉得就这样耗上去没多大意思,连个澡都洗不成,换洗衣服都重新再穿过,隐隐有股馊味。回家,可以到隔壁邻居串门,打打升级扑克,热热闹闹的时间过得挺快。
“好吧!不过到时你得说这是你的主意。”宋木本一脸认真,仿佛这事很重要。
“好,我逢人便说这是我的主意,你开头不干,被我逼了几次,你没办法才答应我的。”宋慈云暗暗发笑,但话说得一本正经。
“宋叔,大坪子大伙叫我来吼你们俩,说今天大家扑克比赛戴帽子,输家凑钱买条羊子打平伙。”一位浑身是雨小伙子从外面奔进来。
“来,烤火。”宋木本一脸热情,来的人叫王银贵,因为父亲早逝,孤儿寡母,学会了嘴甜,手脚勤快。
“不啦!反正回去又淋雨。宋叔,我就是一个带话,去不去你们来决定。”来人露齿一笑,转身又奔进雨里。
“爹,家里用钱地方多,我们能省一点算一点。”宋慈云一脸垦求的望着自己父亲。
“这个孩子真懂事,自古不打笑脸人。”宋木本赞道。
“儿啊!这打牙祭主意可能大伙中绝大多数同意了,我们贸然拒绝,大伙就会对我们产生隔阂,办什么事,我们都得多方考虑,必竟谁都有求别人的时候。”宋木本抚着儿子肩膀劝道。
“好吧!”宋慈云点头答道,必竟父亲吃过盐都比自己吃过饭多。
父子俩进去的时候,屋里早就热闹开来。
“就等你们这两个摸蛆的父子了,我先说规则,以户为单位,每户出个代表,抽扑克组成对家,谁家先戴对方三顶帽子就算赢。输家掏钱买羊子,赢家凑钱买酒。剩下的人抽签,分别干烧火煮饭、宰羊子、洗肠肠。在座只有杨仕刚不抽签,他负责煮羊肉掌握火候。”乐天派高树品喋喋不休安排。
“好。”屋里人大声喊道。只有前次和宋慈云兄弟俩发生纠纷的两位中年人鼻孔哼了一声。
“今天大伙图高兴,谁要是自个找不自在,我就叫人把他扔到屋外。”罗建林站起来扔下狠话,自从独子被洪水冲走,这性格越发怪异,动不动就训人。
“两位哥哥,是我教子无方,一会儿我打二斤酒向你们赔礼道歉,你们大人有大量。”宋木本爽快笑道。
“爹,何必一会,寃家宜解不宜结,我们现在请在座长辈当个贝证人,我们诚心实意向两位叔叔致歉,就让那件不愉快事让火把树叶烧没了。”宋慈云觉得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能把仇恨消解,何乐不为。
“两位叔叔,对不起。”宋慈云在众人注视下,将已倒满白酒碗分别双手捧着递到他们手边。
“老天爷在看,喝了这杯酒,谁要是反悔算帐,就遭天打雷劈。”人群一时静下来,这可是个庄严的仪式。
“这酒有点辣。”众目睽睽下,两人只好一扬脖子,将酒送进嘴里吞下,还得做出心满意足的样子。
下午,那雨越发大了,棚子里已摆开了酒战场,雄雄燃烧篝火让每个人染得绯红,这时伴随杂乱脚步声,一群气喘吁吁的男人年轻人挤在屋外不敢进来。
“不是让你们去砍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宋木本一脸惊讶,罗建林不听人劝,自己灌自己已倒在床上睡觉,宋木本觉得自己有义务主持这里事务。
“扬科沟发生特大泥石流,冲毁了沿沟修建的纸浆厂工人建起的小工棚。”宋慈云低着头低声挤出话来。
“那你姐和姐夫呢?”不知怎的,宋木本有种不祥预感,那酒立马醒了。
“他们就在外面。”宋慈云等了一会,期待着身边伙伴来接话,可他们此刻都当了哑巴,所以只好由他回答。
那种不祥预感变得格外沉重,宋木本跌跌撞撞来到屋外,坝子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全身泥浆糊身,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对身上直冲而下的雨线充耳不闻。
“我孙子呢?”宋木本嚎叫道,自己真的成了第二个罗建林,他真的不敢相信,他宋家可一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呀!
“爹,林儿叫洪水冲走了。”姐夫高树林狠劲抓扯头发,直到现在他还未平复过来,今天早晨他和妻女睡在床上,突然一阵轰隆隆巨响从上压来,还未来得及反应,第一波泥石泥已将窝棚冲烂,不速之客不打招呼就闯进来,手忙脚乱中两人抱着孩子扯上衣裤往高处奔去。那灰黄色泥浆埋在小腿部,双脚滑得东倒西歪,一个仰身,那孩子脱手就掉正中泥石流,两人尚未反应过来,那孩子就被前呼后拥泥石流吞没。
“林儿。”宋慈珍惨叫一声,下意识往前冲去,吓得丈夫一把抱住她往后拖。
“你们两口子怎么不死在外面?”宋木本脱口骂道。
“爹,我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只求你一件事,你做场法事让我们娘俩魂魄招在一起,到了那边我要好好补偿他。”宋慈珍凄然一笑。
“你死我们一起死,可是谁给我们收尸,难道我们都得死去喂鱼,落个尸骨无存。”见她还在不死心,高树林狠扇了她一耳光。
“走,我们顺着河沟往下走,也许老天保佑我们,林儿有可能被挂在什么地方。”宋慈珍赤脚往下方走去。
“没用的,别说林儿小小血肉之躯,被他大几百倍棚子在泥石流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高树林对妻子说道。
“你真残忍。”宋慈珍狠推他一把掉头往故乡赶,吓得高树林一步不离紧随其后。
“你们父女胡说八道什么呢?”屋里人早就围在四周,这时一拥而上连拖带扯把人拉进屋。
“爹,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你这不是往姐流血的伤口上撒盐吗?”宋慈云埋怨自己父亲。
“她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管是跳河上吊,我陪着她。”高树林咬着嘴唇叫道。
“我可怜的孙子,我连你面都未见过一次,也怪你们穷讲究,我当初劝你们在家生,你们非得上县城医院接生,你们还我孙子。”宋木本双手拍胸击头。
“老宋,这就是你不对了,生老病死,谁都逃不过,每个人在世间时间是出生就定下的,没有人能改变,我们得认命。”一位年龄稍长的人劝道。
“儿子,你在那边等我,我安顿好你妈和妹妹后就去找你。”不知什么时候,睡在床上罗建林已醒来,平时硬得像铁巴男人已经眼泪花如淌水。
“爹,你在那边可得怎么样?能不能可怜我和妈,在夜间托梦看看我们。”此情此景勾起了王银贵泪水,他也跪在地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