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静莲的头只要不剧烈的晃动就不怎么疼了,由于脸部烫伤引起的高热已经过去了,肿胀明显地消退了,主治医生对她的治疗前景很乐观,但依然不敢排除留下瘢痕挛缩畸形的可能。当她的创伤面不怎么疼的时候,她便寻思着自己的命那么苦,好不容易熬出了苦海上了班,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却偏偏碰上了樊彩花这个二杆子平白无故地挨了个误伤,如果脸上的伤再留下个疤痕这可咋见人,但从医生的嘴里和自己的感觉来看后遗症应该不会太大,她是学过医的,知道这时候尽量要心态平和,配合医生的治疗是最重要的事情,就强迫自己想些高兴的事情。
余光晓几乎每天都来看她,他每次走后就给她内心留下一阵子欢愉,如果没有这次事故他能这样的重视自己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发现这几天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怪的,不知父亲临走的时候是怎样说的,从护士长的嘴里她听出了令她怦然心动的意思 ,如果真的能和他生活在一起的话那可就真真成了“因祸得福”。
朱翠叶从种种症状来看是患上了肝癌,经过会诊已经到了晚期,听到这个诊断结果余光晓霎时头脑里一片空白,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老人对他的好一幕幕在他心中闪过,他不由自主地热泪长流,哽咽着无法回答医生的问询,站在旁边的梁作健把他叫到院长办公室,等他稍微冷静后告诉他,估计老人的寿命只有三个月左右,现如今有两个办法供他选择,一是住院治疗,这样虽然不可能挽救老人的生命,但起码可以延缓时日减少痛苦,但这就有医疗费用,预计开销不低;二是开些药回家里将息。余光晓心里想老人已经有了肝腹水,在医院随时可以抽出减少疼痛,回到家里咋办?自己如今一只胳膊还不能动,樊彩花又是那种说不来的神气,老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顾及什么钱呢,就是砸锅卖铁也要叫老人少受些痛苦,于是就提出叫自己的岳母继续住院治疗,梁作健也表示尽量想办法减少开支。
樊彩花在家里左等不见母亲回来,右等不见母亲回来,心里不由得就发了毛,她知道母亲是去了医院。在那所医院里她闯了祸、丢了人,本能地反感那地方,到了第三天母亲依然没有消息,她才发了急,硬着头皮来到医院,看见余光晓的病房里有三四个人说话就推门而入,将儿子余明华往余光晓的怀里一放,把头拧向一边说:“这是你余家的娃,我不哄了!”
坐在余光晓床边的两男一女都站了起来,其中就有小汪。樊彩花又冷冷地问了一句:“我妈呢?”
小汪赶紧走过去打圆场,领着樊彩花出去了。
韩来生早就听说余光晓住院的事,只是他请的省果树所的技术员正在给苹果树整形修剪,他实在走不开,昨天才搞了一个段落,今天一大早就和妻子赵玲玲一起出发来到医院。看到明华咧着嘴想哭,赵冷玲就抱起小明华出去了。
赵玲玲把明华抱到医院外面给他买了一点小食品,又领着他转了一会儿,小明华就在她怀里睡着了。当她抱着明华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余光晓的脸上露出一种难堪的表情,丈夫从她手里接过孩子对着余光晓说:“就这样吧,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孩子的!”
“我怕你们那里忙,给你们添乱!”余光晓说。
“不妨事,不妨事的!”韩来生答道。
“那就麻烦嫂子啦!”
“自家兄弟,不说外话了!”韩来生说着和妻子离开了病房。
樊彩花走进母亲的病房,看到母亲正躺在那里挂吊针,就问道:“妈,你咋啦?不是好好的嘛!”
“我也不知咋的,医院里的人说要给我再看看,光晓他非要我住院治病。”朱翠叶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女儿,象发现了什么似的问道:“你来了把明华放到哪儿啦?”
“给他爹了!”
“光晓他右胳膊还是喔样子,不连巧﹙1﹚,咋管哇呀?”
“我不管那事,他家的娃他来管!”樊彩花把头拧过去硬硬帮帮地回答道。
“你呀你,你这个拧松﹙2﹚脾气啥时候能改一改,你、你吃亏的日子还在后头哩!”朱翠叶指着女儿的手都有些发抖了。
樊彩花害怕母亲继续数落自己,就站起来说:“你这里没啥事我就回去了。”她边往外走边听到母亲的唠叨声:“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咋还那样不懂事儿!”她头也没回径直回家去了.
高静莲几天没见余光晓来她这儿了,一打听才知道是他的岳母住院了院,病的还不轻,趁梁作健来看她、病房里没有其他人的机会,她请求院长将她能报销医疗费用之外的剩余部分不要告诉余光晓,从她的工资里扣除,梁作健笑呵呵地摇摇头,然后才点点头,弄得高静莲很不好意思。
朱翠叶从医生、护士频繁询问自己身体反应和他们的神态中觉着有点不对劲儿,而且她的精神头也大不如从前了,腹中涨疼,她向医生护士打听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他们或者打岔或者笑而不答,朱翠叶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得了不好的病,拒绝了医生的用药。余光晓赶紧过来劝说:“妈,有病咱就得治,不治咋能好呢!”
“光晓,你得孝心妈知道了,咋家里没钱,一大家子就靠你那点薪水,妈年岁也大了,也到了死的时候了,就别花那些冤枉钱了,给你们累上一沟子﹙3﹚债,到时候人财两空,我不看了,你送我回去!”
“妈,你的病只要好好治就会好的,至于花钱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赡养您老人家是我们的责任,只要您能活得好好的我就是再苦、再累都情愿!”余光晓说到这里,眼圈湿润了,声音也有些颤抖。他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说:
“您一个人在那样险恶的境况下含辛茹苦地把我们拉扯大,如今社会也好了,我们都成年了,咋能眼巴巴看着你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而无动于衷呢,那我们还是人吗?都怪我们不好,没让您老人家享清福、安度晚年,这已经是我们的不对了!妈,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在这里看病吧!”
余光晓眼含热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朱翠叶也被女婿的这一番话所感动,看来这个孩子他还没有忘记过去,自己的苦没有白受。看到这种情形,梁作健就走到朱翠叶跟前说:“姨,你看光晓已经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您就别为难他了,他如今也还是个病人,您就安心治病吧!”
朱翠叶不再坚持了,她小声在余光晓的耳朵边上叮咛了一句:“你可别随便拿公家的钱!”余光晓默默地点头表示赞同。
余光晓在医院住的是单人病房,原因是他是公社书记,虽然人住着医院,公社里的许多事情都要他来拍板,免不了人来人往,有时候研究的事情还需要保密。为了节省开支余光晓就将岳母朱翠叶搬到了他的病房,这样他照顾起来也方便,公社里来人需要商量事他们就挪到梁作健的办公室,可有些时候人家院长办公室也用着,只好在外边凑合。
高静莲脸部的烫伤治疗的效果还算理想,新皮肤已经长了出来,只是局部发红,医生说只要继续涂抹药膏,注意不要再次损伤皮肤,保持局部清洁干燥就不会留下疤痕,多日来的担心总算放下了一大部分,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高兴,她多么希望此时余光晓能来到她这里与她分享这个久盼的喜讯。不知是心理感应还是一种巧合,余光晓此时记起自己好几天没有来看高静莲,就轻轻地推开她的房门,高静莲感觉到一定是她的赤诚之心感动了老天爷,不然的话自己想到他他怎么就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看来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她们今世有缘分。高静莲这些天来第一次直面余光晓,余光晓看到去掉纱布的脸上是一道灿烂,也惊喜地说:“恢复得好呀,新皮都长出来啦!”
高静莲心里一片激动,一反平日里的羞涩扑到余光晓的怀里,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情不自禁的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余光晓被这猝不及防的举动弄呆了,高静莲看到余光晓没有反应,头脑里马上降了温,意识到自己过于失礼立马放下手来,坐到病床上把头拧过去,余光晓也明白高静莲此时的心情,就拉过来凳子坐在高静莲的床边,对她说道:“你可不要大意,一定要按照医生的交代去做吆!”
高静莲转过头来点了点,从父亲留给她的伍佰元中抽出三十张十元的票面塞到余光晓手里说道:“你丈母娘也住到医院里,需要花很多的钱,你把这些钱先拿着用。”
余光晓那好意思收,就推着不要,高静莲有些生气地说:“医生反复叮咛不要叫我着气,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我可要生气啰!”余光晓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将钱放到了上衣口袋里。高静莲又从床头柜子里拿出自己宿舍的钥匙,交给余光晓,让他白天会客时用,余光晓默默地接过钥匙,心里觉得沉甸甸的。
注:﹛1﹜ 连巧——方言。不方便、不好动的意思。
﹛2﹜ 拧松——方言。性格倔强的意思。
﹛3﹜ 沟子——方言。指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