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任志新和自己最好的一位朋友黄天贵说心事,道出了自己的苦恼:从古都市来秦北县工作就如同封建社会的京官“外放”,他在秦北县已经工作了近十个年头,一直想调回市里工作,当然希望职位越高越好,工作越体面越好,挣的钱越多越好,虽经多次努力却难以实现。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秦北的情况越来越对他不利,这里远离城市,经济落后,与其他县区的距离愈来愈大,干部队伍涣散,群众中积聚着一股怨气,他的日子每况愈下,市上的部分领导对他有看法,如果再不想办法尽快跳出这块沼泽地,那么很有可能秦北就是自己政治生命的折戟沉沙之地,他心里发慌,苦无良策。
任志新也认真地总结了屡次请求调动失利的原因,摆在台面上说是自己这些年政绩不突出,秦北县的经济和社会事业发展滞后,维稳工作做的不好。这都是些扯淡的话,秦北那地方是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民风彪悍,自己两只手一时都不敢闲着,时刻准备着扑火、捂盖子,唯恐闹出大事对自个儿不利,可到头来还是怕鬼见到了鬼。他清楚实际上是自己下面的功课没做好,虽然修了渠但由于水源不足没法子到达目的地,不足于动领导恻隐之心,说到底还是秦北县穷,自己不敢放手去捞钱,没有足够的钱财上供,也怪自己胆子太小,办事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落得个上下都不落好,倒不如孤注一掷的挖些钱把上面的领导搞定,下面有意见又能怎么样?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自己咋就是个死脑筋,想不到这点,时至今日还得困兽犹斗。
黄天贵是个半工半商的人,一边在行政单位上着班,领着国家的工资,一边经营自己的公司,相得益彰,红红火火,黑白两道都有过硬的关系,真算得上官场、商场两栖达人。听了任志新的话后,微微一笑,既表示理解又表示遗憾,淡淡地说了句:“你怎么不早说呢。”他想了一下,向任志新推荐了一个人,他自信地言道“此人一定会帮你达到目的”。
黄天贵向任志新推荐的这个人名字叫左向前,其正式身份是农民,初中没毕业就因为伙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诱奸女同学而被学校开除,回家后高不能低不就,整天和他父亲对着干,她母亲才求他的舅舅说情让其在乡办的开关厂当了工人,让左向前真正改变命运的是他的妻子身份的改变。
他的妻子吕串娥,养父是一位有点傻的农民,一生未娶,吕串娥是她的养父的姐姐抱养来的并帮着养大的。三年前吕串娥的生父、生母突然出现在吕串娥面前,忏悔了当年抛弃幼女的荒唐,希望女儿能原谅他们。吕串娥的生父、生母原来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一同插队到渭北农村,他们深深地相爱着,数次偷食禁果,导致吕串娥的母亲怀了孕,暗暗地生下吕串娥,为了不影响他们返城,忍痛割爱将襁褓之中的女儿弃于路边。后来吕串娥的母亲违心地和公社书记的儿子结了婚,吕串娥的生父恢复高考后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也组织了家庭。但他们生活的都不幸福,都先后离了婚,净身出户。五年前他们重逢了,终于找到了生命中不可替代的另一半,此时吕串娥的生父已经是省直机关一个部门的副职,生母也随后从县城调到了都市。紧接着寻找他们的女儿就成了这个家庭的头等大事,三番五次、几经周折,他们终于找到自己的女儿,但这时吕串娥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他们为了弥补对女儿的亏欠,把吕串娥接到城里想把她放在他们身边,可女儿文化程度太低,已经习惯了农村的生活,放不下她和丈夫辛辛苦苦盖起的三间小平房,也离不开她的儿女和丈夫。吕串娥的生父、生母想通过女婿左向前来弥补女儿,改变她的生活,可左向前文化程度也不高,而且有一点油嘴滑舌,他们从内心并不喜欢,然而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现实,他们只得认命了。后来左向前告诉他们,他所在的开关厂频临倒闭,他想买下来自己经营,吕串娥的生父、生母面对女婿第一次开口只好答应下来。吕串娥的生父找到市里的关系,由市里的这位关系出面找到县里、乡里,才以低的不能再低的价格承包了这家开关厂。左向前开始了自己的真正事业,他熟悉这里的操作流程,人也变得勤快了,前些年在吕串娥生父母的帮助下,他所生产出的产品还可以卖出去,随着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方略的确立,国家的产业政策的改变,落后的小型企业的生存空间愈来愈小,左向前已经有了危急感,凭着他的思想认知水平和经济实力,根本无法让他的小工厂升级换代,在竞争中走下去。
正当左向前苦恼这件事的时候,黄天贵找到他。他们是在生意场上认识的,两个人互通有无,配合的还比较愉快。当黄天贵把任志新的情况介绍给左向前时,左向前的表情显得较为冷淡,他心里想,又是让自己去找吕串娥的生父母,利用他们手中的权力为他人谋求升官发财,这类的事情他已经办了好几回了,他不好意思再给人家开这个口。当黄天贵指出如果把这件事办成了,他麾下的企业就会由小蛋糕变成大蛋糕,而且将会香甜四溢,左向前一下子的两眼都放出了绿光,饶有兴趣地听着黄天贵的分析。
黄天贵告诉左向前,国家目前对待国营企业的政策是“抓大放小”,“抓大”,是指着力培育实力雄厚、竞争力强的大型企业和企业集团,使其可以成为跨地区、跨行业、跨所有制和跨国经营的大企业集团。“放小”是指放开搞活国有中小企业,一个最有利的规定就是可以采取联合、兼并、租赁、承包经营、股份合作、出售等形式,放开搞活国有小企业。抓大放小,具体地说就是政府掌控100个大型中央企业和2600个大型地方企业,其余企业则采取租、包、卖等多种形式非国有化。你想想,秦北县有好几家县属企业,他的主动权就捏在任志新手里,只要搞定了他,你怎么都能把其中的一个拿下来,很快地让你鸟枪换炮,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呀!
经黄天贵这么一说,左向前的心一下子就热火起来,激动地对黄天贵说:“黄哥,这事儿办成后,兄弟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
黄天贵淡然一笑:“这话现在说为时过早,好事往往不好办。我们得仔细仔细研究一下,把可能遇见的麻烦和困难充分估计到,拿出两到三个方案,多想几条路,切不可急躁犯傻。”
三天后任志新在古都市最好的饭店——紫宸饭庄宴请了黄天贵和左向前。按照黄天贵和左向前的之前的设计,左向前今天刻意捣治了一番,俨然是一个企业家和贵公子的做派,他不主动搭讪,表情沉重,对于任志新的迎奉之语,淡然以对,面对一大桌子高档的美味佳肴,他随便吃了几口就不吃了,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饭后左向前说他有急事儿就离开了,其它事情就由黄天贵代言了。
黄天贵做出很难为情的样子,对任志新说,左向前已经答应了帮这个忙,按照他岳父目前的政治地位,把你调到市上,给你个像样局的局长没有一点问题,可以说就是人家的一句话或者一个电话。但是……
“但是什么?”任志新知道有了下文,也就是对方开出的成交条件,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他早有了思想准备。
“那个左向前是搞企业的,他看上了你们县上的变压器厂,要先请你帮个忙,让他兼并了这个厂子。这也符合中央的政策,你也不会犯错误的。至于你的事,不要你花一分钱,保准让你满意。”
任志新预感到左向前可能要狮子大张口,但没有想到这个口开到了变压器厂,更没想到左向前开得这样大。你一个即将倒闭的乡镇企业怎能兼并一个现有职工700余人,注册资金一千二百多万元的县属企业,这不是小蛇想吞大象吗?
黄天贵笑着回答他:“按照正常思维,小蛇难以吞下大象,可当这头大象瘫痪了,或者死了,不能动了,有人把它切割成小块,这一切不都不成问题了吗?”
任志新这下可犯了难,这左向前也太狂妄自大了吧,黄天贵也不掂量掂量这件事分量,搁在以往他会不假思索地断然拒绝,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呀(1),可如今是自己有求于人家,找上门的生意就得忍痛割肉,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自己以前就吃亏在这方面,什么“名声”、“党性”、“原则”都是束缚住自己手脚的绳索,和自己一同出道的有个别的都成了正厅,大部分都成了副厅级干部,而自己陷于秦北不能回城,还在正处的位子上转圈子,又有谁顾念自己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那些官老爷的一只眼睛是长在了头顶,专门往上看的,另一只眼睛是长在了腰上,专盯着钱袋子,如今再不用自己手中的权利给自己修条退路到时候连哭的眼泪都不会有。想到这里,任志新把心一横,牙一咬,委婉地答应了。他又向黄天贵提出了三个要求:一是要绝对保密;二是他需要时间运作,也可能长一些,也可能短一些;三是他要去的地方是古都市财政局、人事局或者是交通局,职位是局长,其它的那些没职没权的单位他是不去的。
黄天贵微笑了一下,说道:“你有些杞人忧天了,很多问题我都替你考虑到了,你我朋友这么多年,我办事成与不成这是个能力、和命运使然的问题,但我决不会干砸朋友饭碗的事情,这点我用人格担保。关于你要的位子,财政局、人事局恐怕不行,交通局估计问题不大。你不知道,那个左向前的岳父如今是省政府办公厅的秘书长,他和咱们的市委书记、市长原来就很有交情,办这件事情对人家来说是小菜一碟。”
任志新回到秦北县,自己关在单身宿舍里苦思冥想。这秦北变压器厂始建于一九五八年,前年引进了德国薄绝缘树脂浇注干式变压器的设备和葡萄牙技术,一次安装调试并试产成功,填补了我国西部的空白。全年生产变压器32.58万千伏安/1760台,销售 38.89万千伏安/1737台,产品走红陕西、甘肃等地, 效益居省市同行之首。任志新心里清楚,这个工厂目前之所以不景气不是生产技术落后,也不是产品滞销卖不出,主要症结是管理混乱,人多为患,如果下决心弃除这些人为的因素,这个企业就会很快地走出低谷。如果这样的话,他的一切如意算盘就会落空。怎样才能使这个变压器厂瘫痪下来、陷于绝境呢?他苦无良策。
正当这个时候,任志新看到了余光晓送来的关于振兴秦北县域经济的实施方案,他心里猛然大喜,“真是天助我也!”他要借余光晓之手,搞乱企业,火中取粟,这样他可以一石三鸟,既可以为自己职务晋升铺平道路,又可以借此打击地方势力,让他们在窝里斗,同时自己只吃羊肉、不带膻气,世上最美的事情莫过如此。
注:
﹙1﹚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语出﹙清·翟灏《通俗编·禽鱼》﹚
﹙2﹚捣治——打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