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县在支“左”解放军的努力下成立了“革委会”,为了迅速地消除派性势力,革委会将两派武斗的干将分别集中在秦岭山中的两所学校办起了学习班,由支左的部队负责组织。
为了尽快恢复正常的社会秩序,县革委会给在运动初期被打到的一批领导干部迅速地恢复了职务,余光晓仍然担任河口公社书记。
接到县革委会的派令后,余光晓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儿子的杳无音讯使他整日沉浸在不安之中,高静莲的离去他依稀在梦里常见,醒来时又是一阵子的唏嘘难耐。樊彩花也从他归来的短暂欢愉中退了出来,思念儿子使得她惴惴不安,臆中常使她产生幻觉,一会儿泪流满面,一会儿就一个人“咯咯咯”地笑,夜里每每喊着儿子的名字惊醒坐起,一个人的时候屡屡自言自语,要么烦躁不安,要么沉默不语。
余光晓终于在一年后又堂而皇之地回到了河口公社的大院,这里已经被楚敏亮他们折腾的不像样子,到处的垃圾,大门口两边建起的两个暗堡就象两座坟丘,很多门窗被砸坏,好端端的墙壁上凿了抢眼。余光晓立即组织人员打扫卫生,该拆的拆,该修的修。
余光晓在全体公社干部会上做了三条规定:一是按时上班,各司其职;二是在运动中凡犯有刑事责任的要主动到有关部门说清楚,争取宽大处理;三是严禁在工作时间、集体场合谈论派性斗争,坚决反对在工作中参杂派性观点。同时他提名让汪宇守担任了办公室的主任。
余光晓这“马前三斧”砍得很利落,河口公社三天就开始了办公,一周后就恢复了正常运转。正当他准备歇一口气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颤颤微微的女人声音,几次欲言又止,余光晓一听就知道是马素娥,急忙安慰,马素娥用饮泣后的声音告诉他,明华在她那里。
余光晓不知是真是假,骑着车来到城关公社购销社,看到马素娥的脸有些黄胀,身体也比以前显得臃肿了,怀里抱着一个刚出月子的婴儿,地上跑着一个学会走路不久的男孩。对他的到来显得很局促,看他的表情有些迟钝,她立即将怀里的婴儿交给新雇佣的保姆,并让她将地上玩耍的孩子领到外面去,然后给余光晓倒了一杯水,低着头不敢正视余光晓,连着叹了几口气,才缓缓地道出了实情。
她多次在杨文彪面前喊着、嚷着要看女儿兰蕙,这天杨文彪从司令部要了辆吉普车,可临走的时候突然有了事情杨文彪不能去了,马素娥就坐着那辆吉普车先绕道召贤镇,想看看余光晓,她一直牵心着他,不知是好是坏。当车子停在余光晓家门口的道路上,她希望余光晓能从从门里走出来,可等了好大一会儿,屋里的门开着就是没有人,她下车看到路边有个小男孩脏兮兮的在地上哭泣,就问那小孩子这家里的人呢?才知道这个小孩子就是余光晓的儿子余明华。小孩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告诉她,他父亲余光晓十几天前被人抓走了,她母亲寻找他爹去了,他快一天没有吃东西啦。
马素娥听到这里心里感到一阵的恓楚,抱着孩子上了车,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对杨文彪好点,他就不会怎么加害余光晓,看来是自己过于天真了,高看了他的人品。她把女儿兰蕙也接过来和余明华一同放到自己的娘家,告诉自己的母亲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母亲便问起这个男孩子的来历,马素娥将母亲叫到了一边含着泪告诉了端详,母亲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那个挨刀的,咋能那样做事儿?”
马素娥原本不想再看到杨文彪那张令她反感的脸,留在娘家不走了。但仔细一想,这样杨文彪必然来这里找她,就等于暴露了余明华的身份,那时余光晓不能得救反倒搭进去了余明华,这是个非常愚蠢的做法。于是她又回到了工联的大本营。
马素娥按耐下内心的焦急,分别找了几个认识的头目打听余光晓的下落,可那几个人都摇头说不知道。马素娥越发的心慌了,而且有种不祥的感觉,她积压在心底的愤怒终于超过了临界点,她找来一段长布条狠劲往自己的小腹上勒,想以此要挟杨文彪。
杨文彪近来自鸣得意,除了事业有成外,特别是妻子马素娥对自己几乎是百依百顺,又给自己怀了孩子,他更是心花怒放,看来男人不立,女人不爱呀!当他进到屋里,看见马素娥那种狠心的动作时,跑过去急忙制止:“你疯了,你干什么呀?”
马素娥也不吱声,一个劲儿做自己的,杨文彪用两只手使劲地掰开她的手,气喘喘地问:“你好好地咋啦?抽什么鬼筋?”
马素娥缓了一下精神,又憋着气、青着脸勒布条,杨文彪有些急了,声音也有些抖动了:“媳妇,你到地咋啦?”
马素娥也不言语,扑到床上“呜呜”地哭开了,杨文彪冷静一思量,这好好地出了一趟门咋就成了这样子,一定是在外面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莫不是关于那个余光晓……
一想到余光晓他的心就“咯噔”一下沉了起来,就试探的问了一句:“是不是你知道了余光晓的事?”
“我都这样了,你还害他,你还是不是人?”马素娥停止了哭声,坐起来质问杨文彪。此时的杨文彪象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一个雄性的嫉妒之火燃烧起来,他狠狠地瞪了马素娥一眼,真想凑她几拳,但看到她隆起的肚子他的心就软了,她怀着自己的孩子,这是他杨家的根,也是今后能拴住她的一根绳索,他强按下怒火,停了好大一阵子才说:“那事儿与我没关系,是楚敏亮他们干的!”
“你哄谁呢,还不是你背后日的鬼!”
马素娥擦去了眼边的泪痕,从回忆中走出来,叫保姆领着余光晓去看明华。不大工夫,他们来到了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马素娥的母亲是一个慈眉善目又有几分干练的农村妇女,她一眼就猜出了余光晓。坐下来后,老人低着头长吸了一口气说:“你和我家素娥的事我都知道,这都是命呀,谁怪你们有缘无分呐!如今你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认命吧,过好各自的日子。”
老人和余光晓此时都有些黯然伤神,老人换了一种口吻继续说:“我为了给邻居好交代,就让明华把素娥叫了‘干妈’,事先也没有办法跟你商量就这样了!”
“姨,这样就挺好的,不要叫娃改口了!”余光晓正说着,只见从外面跑进来两个小孩子,走在前面的正是余明华。
“舅婆,舅婆﹙1﹚,你叫我弄啥?”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站在老人面前。老人领着男孩子指着余光晓说:“明华,你看那是谁?”
余光晓上前拉过儿子,揽在怀里看着,儿子长胖了,脸上红扑扑的,看了余光晓几眼后才叫了声“爹!”
余光晓又拉过儿子身后的小女孩,看到她长得乖巧可爱,不觉得就有了一种难于言状“亲”的感觉,他便抱起小女孩,孩子告诉他,她叫兰蕙。余光晓内心抱怨自己粗心没有给孩子买些礼物。
临别时余光晓拿出了五十块钱四十斤粮票作为明华的伙食费,老人婉言拒收,说是素娥几次叫人送来米和面,再收就生分了。余光晓再次道谢后就走了。
注:
(1)舅婆——方言。指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