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晓想和儿子沟通,达成共识,尽量减轻赵社社的肇事责任。可余明华的态度也很明朗,不同意父亲的意见。余光晓理解儿子,事情太突然了,他沉浸在痛苦之中,要他如今表现出高姿态,对于一个十七岁的青年来说,确实是勉为其难。
赵玲玲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余光晓的家,她在樊彩花的灵前痛哭了一场后就走到里屋,给他父子俩和几个前来帮忙的人做起了早饭。余明华见到赵玲玲了后低低的声音叫了一声“赵姨”, 在后来的几天里再也不搭理了。余光晓感到十分的别扭,背着人叫赵玲玲回去忙她的事去,赵玲玲没有言语只是看了他一眼,抹干了眼泪又忙开了。
余光晓不想叫儿子养成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单独来到县公安局,要求办案的公安干警能尽量地减轻对赵社社的处罚,大出在场人员的意料。交通肇事事件几乎全部是吵吵闹闹,受害者家属情绪失控,要求甚高,一旦不能满足,往往就会失去理智,不少的还干出出格的事情来。现在受害方要求能从轻处理肇事者这确实很少见。
余光晓按照公安人员的要求,把自己的意愿写成了一份书面材料。一位操着标准普通话的科长
余光晓叹了一口气说:“这件事的发生不是赵社社故意的,他绝对没有这方面的主观意图,很可能是他的驾驶技术不熟练造成的;其次,如今再惩罚他也不能是死者复生,只能是另一个家庭也陷入痛苦之中,也可能毁了这个年轻人的前程,把一份痛苦变成两份痛苦,把一个人的不幸扩大到两个人的不幸;另外,我是公社书记,我的职业角色要求我不能过多地考虑个人的恩怨,要以大局为重,否则我就愧对这个岗位了。”
余光晓言毕,在场的几人还默默地注视着他,不约而同的颔首赞许。
余光晓是个权力欲望不大的人,他根据公社革委会几位副主任的分工,把许多权力分解出去,让这些副职有职有权,便于调动他们工作的主动性和积极性,知识青年工作就分给了一名叫做屈志新的副主任。这位屈副主任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上的,把这项工作看得很重,几乎不许其他领导染指。
周二的下午,余光晓接到渭滩大队主管知青工作的副主任郑卜云悄悄打来的电话,汇报说,他们大队的一位女知识青年已经两天不吃不喝,并且写好了遗书。余光晓不敢怠慢,和公社的妇联主任急速赶到渭滩大队见到了郑卜云。郑卜云叹了一口气,说了这个姑娘的大致情况,有几次欲言又止,余光晓就让妇联主任去劝劝那位姑娘,屋里只有他和郑卜云。郑卜云才神秘地告诉余光晓,这姑娘叫尹秋旻,为了返城,经常去找屈志新,两个人的关系就不正常了,曾经有一次竟被其他的知青发现了,报告给了大队书记。这次公社里有两个返城招工指标,屈志新就给了尹秋旻一份招工报名表,大队书记坚决不同意尹秋旻,推荐了另外一名男知青,屈志新给大队书记施加压力,大队书记顶了回去,话里藏话地要揭屈志新的黑底,屈志新就不敢再言传了,尹秋旻失望极了就绝了食。
余光晓知道郑卜云是个淳朴厚道的庄稼人,也一把年纪了,他的话是可信的。他心里暗暗一惊,立马和郑卜云去看尹秋旻。
看到余光晓来了,妇联主任和另外一名女知青就扶起尹秋旻,余光晓看到蓬乱的头发和一张憔悴的脸,勾起了他的同情,他饱含深情地叫了一声:“孩子!”
听到这话,尹秋旻睁开了眼睛,轻轻地问了一声:“余书记,你叫我‘孩子’?”
“你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这样叫不合适吗?”余光晓反问了一句。
尹秋旻眼睛眨了几下,坐直了身子说:“那我就可以叫您‘叔叔’啦!”余光晓点点头。
“孩子,你先吃一点饭,有啥委屈,等会儿说给叔叔听,行吗?”尹秋旻含着眼泪同意了。
余光晓单独和尹秋旻谈话,尹秋旻边说边哭,告诉余光晓,她父亲原先是北京某报社住陕的记者先成了右派,后又成了历史反革命,死在了劳改农场。母亲是一名小学教师,精神上的重大打击是母亲身患多种疾病,身边离不开人。她为了早日回到母亲身边,就经常去找屈志新。开始时屈志新不怎么理她,知道她的身世后就有点色迷迷的,有时还动手动脚的,她只有强忍着回旋,不让自己受到更大的伤害。那是一个星期日,屈志新捎话把她叫到公社,公社里只有他一个人值班,他让她帮他整理房子,后又拆被褥。半下午后,天下起了大雨,雾蒙蒙的一片,屈志新关了房子门,抱住了她就亲吻,她怕极了,先是好言相劝,下来是尽力反抗。屈志新是特种兵出身,没几下,她就被剥光了衣服,屈志新像个凶神恶煞地扑向了她,她屈从了屈志新的淫威。当屈志新满意地完事后,她哭成了泪人儿,屈志新好像良心有所发现,向她又是道歉、又是许愿,承诺今年一定让她回城。此后屈志新就经常去找她,她为了照顾母亲,只得一次次的让他奸淫。如今弄得满城风雨,她又走不了,在这儿很难再待下去,觉着只有死路一条了。
余光晓心里一次次揪紧,在心里骂道“这个挨千刀的屈志新,王八蛋!”抬起头来说:“孩子,你别难过,叔叔给你做主,但你必须答应叔叔一个条件。”
尹秋旻停止了抽泣,看着余光晓。余光晓继续说:“别再做傻事了,要坚强地活下去,你想想,如果你有个差错你母亲她咋办?叔叔今天向你保证,这次招工一定让你走,另外在尽力保护你的前提下,要让屈志新为他的恶行承担责任!”
余光晓找到大队书记,陈述利弊,让大队书记在招工报名表上签了字,盖了公章。
余光晓回到公社时,天已经黑了,他强忍住气愤,在自己的办公室了踱着步,他知道,在这种思想情绪下,是不适合找人谈话的。次日上午刚上班,他把屈志新找来。
屈志新昨晚几乎没睡觉,心里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无法预知这件事情的后果。当得知余光晓让渭滩大队在尹秋旻的招工表上盖了章后才略微松了一口气。他开始是为了玩弄尹秋旻,后来也是动了真情,想为她负责,他曾设想和他老婆离婚和尹秋旻永结百年之好,但事与愿违。听到余光晓差人叫他,他的心里就打起了大鼓,不知道余光晓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啥药,他给自己壮了壮胆,“你余光晓的花花事儿还少吗?你说得好些我就受了,说得不好,我就把你的那些丑事全抖落出来,咱们看谁怕谁呀!”
余光晓和屈志新的谈话很不理想,屈志新百般狡辩,抵赖罪行。余光晓拿出了尹秋旻写下的遗书,右手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说:“屈志新,你是党员领导干部,如果你今天拒不承认,我会将此事如实上报县委,让公安机关插手!你要想清楚,在男女问题上知青和军婚是两条‘高压线’,到时候可不要吃不了兜着走,丢了工作不说,还要判刑坐牢。真到了那时候,一害自己,二害他人,三害家庭,你要掂量清楚!”
屈志新头上开始冒汗了,垂着头承认了。余光晓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又让他在党委会上做出了深刻的检讨,不让他再主管知情工作了,暂时由自己代管。
尹秋旻招工的事情落实后,渭滩大队的另一名知青全倩倩坐不住了,马上写信给自己的母亲,当她母亲全巧慧知道这个大队的知青点只留下自己的女儿一人后也坐不住了,火速来到秦北县,一方面给女儿做伴,一方面积极着手活动。
全巧慧掌握了情况后,就找到余光晓的办公室,两个人谈的话不很多,余光晓理解全巧慧的苦衷,告诉她现如今想回城的知青人多指标少,只有等机会了,拒收了她送来的礼品。
樊彩花的“百日”﹙1﹚眼看就要到了,余光晓就提前两天回家。这段时间,他好几次都梦见樊彩花,醒来后就细声哀叹起来,他觉得自己的愧对自己的岳父、岳母,也对不起樊彩花,到如今人去屋空,睹物思人,他的心一片凄凉。面对着樊彩花的遗像,他默默地注视了良久,不知不觉中流下了热泪。
注:
﹙1﹚百日——陕西关中的丧礼,指死后第一百天举行的祭祀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