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哈河的冬天已经来临,老北风呼呼地刮着,旷野里一片荒凉。大大的庭院被风吹得干干净净。西边的院墙已经被风雨侵蚀了三分之一,剩下的部分也已撕裂,看起来只是一个形式。靠近宋书记家伙墙的鸡窝已空荡荡的,有一个角落已经塌陷。母亲说秋天的时候得了鸡瘟,死了不少,剩下两只也还被黄鼠狼给吃了。那只为我们付出无数辛劳的老母猪也卖掉了,猪圈里空荡荡的。院子的墙角靠近鸡窝的那个地方堆满了扒完皮的苞米,这也是今年的收入。母亲说现在苞米也不值钱了。院子的西墙根有几棵向日葵的根刨了下来,还有几棵向日葵的根依旧长在地里,一把破铁锹在向日葵的茬子上面斜立着……很显然,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完成他的杰作,地就开始封冻了。
父亲说:“今年的运气非常差,首先是给村里的安凤祥担保,卖了一个二岁马驹子,而如今的安凤祥已跑到盘锦打工去了。更为悲惨是,今年的一个马驹子又被砸死了。”我说,“这回事?”
父亲说,“有一天我拉点水准备和泥磨房,车上有一桶水,这马驹子不知啥时候跑到车底下把车梯子碰倒了。我也是太累了,在屋里睡着了,愣是没有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当我睡一觉起来的时候,马驹子早就没气了。”母亲说:“那马驹子才胖呢,你大(父亲)让南街的孙宝文老婆子整回去扒皮吃了。”父亲说,“有一次我碰到孙宝文老婆子说那个马驹子出了20多斤肉,还问我要点不?我说不要,咋好意思吃啊?”
母亲说:“现在村里本事的开始包地了,一包就是十年八年。有点一包都是几百亩,上千亩,像咱们没包地的日子一下子就和人家差很多。”父亲和母亲只管抽着他们的旱烟,却对我的学习成绩不闻不问,唯恐揭到我的痛处。他们知道我当兵没当成心情也不好。
我在敖汉二中上了一周的课,觉得仍然不能够适应那里的节奏。上课的时候还想着当兵的事,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丢人还是可一个学校丢吧,我就跟宫传利打了招呼,又回到木头营子高中“就读”了。毕竟我的行李什么的,还在木头营子高中。在新惠街里那些日子,没少麻烦人家,我就和父亲说,给他们弄一袋白面过去吧,父亲也没有反对,又给我拿了一些散碎银两。几经周折之后,等我回到木头营子高中上课的时候,已接近了那年寒假的尾声。班主任和同学们见到我说:“大家都以为你当兵去了呢?”我就跟他们吹:“这社会当兵竞争也太激烈了,我在乡里体检倒是都过了,而一到了旗里就不行了,最终还是因为自己的视力不行,最后被淘汰了。后来又找了一些人帮忙,结果还是不行。”幸好我穿着辛同学给我的那件警服,好像真的从战场上归来的样子。
我依旧坐在教室后面的那张桌子。还没等我缓过神来,大家也就没人关心你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
我还没来得及梳理心情,寒假就要到了。那年冬天,我的五娘去世了。五娘去世的时候,我并没有赶在家,等我寒假赶到家的时候,五娘的丧事已经结束了。五娘是五大爷的第三任老婆,五大爷的前两任老婆我并没有见过,便早早地离世。前面几期说过了,可能由于五大爷的原因,五大爷虽然娶了三任老婆,并未留下子女,而是收养了六大爷家的相春姐,作为他的“长女”,还由于七大爷英年早逝,七娘带着女儿贵琴改嫁到河北(老哈河以北)的下湾子,留下一个儿子黑小,作为五大爷的“长子”。黑小,前面也说过了,就是原来给生产队放羊的那个。父亲和五大爷是同父异母的哥俩,父亲结婚的时候,是在五大爷家的对面屋,有了哥哥和我之后,才在我们村子的北山头独立门户的。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土房还是父亲二十年前的新房。
记忆中,五大爷家永远都是我们温馨的港湾。我们在家里惹了祸,总是跑到五大爷家里躲避,而不敢回家。我很小的时候,春节之前父亲和母亲因为蒸年糕没蒸熟而吵架,正好我们村里的安海林老爷爷到我家串门。因为黄米面的笸箩放在炕上,父亲和安海林在炕头那面喝茶,我在炕里下地,一不小心打破了家中的暖瓶。那时候过日子暖瓶是一个重要的“家庭物资”,父亲和母亲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转移到了我的头上,父亲把我按到地上打了两把,母亲也开始怒骂。我自己闯了货,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家门,在五大爷家住了一夜,还不敢回家。直到第二天哥哥叫我回家吃饭,才算翻过了一页。
因为五娘没有亲生儿子,五娘和五大爷待我们哥仨也如同己出。我们在外读书回家的时候,每次都到五大爷家坐一会,五娘总是在被垛的空隙里掏出水果或者点心给我们吃。说这是谁谁给买的,一直给我留着……五娘的娘家是我们古鲁板蒿水泉(村)那面的,她有一个娘家侄子叫郭环,后来也搬到我们八家七队落户了。五娘去世之前,五大爷请来郭家的木匠给五娘打棺材。而五娘坐在炕上,看着别人给她打棺材,她还朝着我们笑。记忆中的五娘是一个干净的裹脚老太太,她的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然后挽到后面系一个络子罩,多余的头发就放在炕上的火盆,或者地下的燥膛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