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家村加工厂对过有两户人家,一户是姓宋,另一户也姓宋。南边那户的姓名叫宋坡,挨着宋坡他们北面的那户叫宋贵。宋坡是我母亲的儿子,宋贵是宋呈秀的儿子。前面说过了,我和宋坡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母亲从宋家改嫁到陆家以后,宋坡就给宋家留下了。母亲到加工厂加工的时候,有时候会有一点空闲的时间,她就会到她的儿子宋坡家抽一根用纸卷的旱烟。当然也不是太刻意,有时候,宋坡家如果没人,正好在大门口碰到宋贵的妈妈,她们也会搭讪几句。
宋贵的妈妈我是有印象的,一头花白的头发几乎是长期不用梳洗(无贬义)。宋贵年轻的时候,就辍学在家跟着父亲给村里放驴。宋贵在家中排行老三,又常年穿着一件白色的警察服上衣,头戴一顶鸭舌帽,所以宋贵还有一个外号叫“三警察”(无贬义)。不知道的人,以为宋贵是他们家中的长子,其实他不是。他还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弟弟,大哥叫宋唐,二哥叫宋健,大弟叫宋山,小弟叫送爽。此外,他还有一个姐姐。我记事的时候,他的两个哥哥已经分家另过,姐姐也嫁给了本村的王姓人家。我还记得宋贵的小名叫“六十”,宋贵出生的时候,他的爷爷刚好六十岁,因此而得名。这种起名记事的方法,在我们村子里很普遍,比如,“八一”“六一”“五一”都有。
宋贵的父亲去世得早,但我也恍惚有点印象。印象中他们家人的脸面都有点像毛主席,眼睛大大的,泛着红晕。那个年代,一家人有五个儿子,无论如何都是要命的。据说宋贵的父亲去世时,人们把他抬到棺材里入殓的时候,宋贵的父亲在棺材里忽地又坐了起来,嘱咐宋贵:“六十,一定要好好放驴!”在那个年代,放驴似乎是他们家人唯一的救命稻草。宋贵的父亲去世以后,宋贵的妈妈带着几个孩子开始放驴。驴上山,人也上山,驴吃草的时候,他们就在山上寻找各类可以代替充饥的食物,包括青蛙、山雀、野兔、长虫(蛇)、蚂蚱,以及所有能吃的野菜,婆婆丁、青麻菜、黑豆芽、麻黄枣……
村子南有一些山,团山子,王八盖子山等,这些山上都有蛇。像我们这种胆小的人,一听到蛇就会吓破胆的。而宋贵他们一家人都会抓蛇,包括宋贵的母亲,更是捕蛇的能手。有时候,他们一天能抓到两条蛇。当然这些都是村里人说的,我并没有进过他们的家门。他们把捕来的蛇进行扒皮,然后变成美食。这种抓蛇、吃蛇的故事,在当地我还还没听说过有第二家。我在初中学柳宗元《捕蛇者说》的时候,一下子就想到了宋贵他们家捕蛇的故事。此外,宋贵和他的弟弟,还有一种本能,就是在冬天的雪地里,有没有鞋都无所谓,袜子肯定是没有的,他们的鞋子有时候是掉了跟的,有的时候是掉了帮的,实在将就不上,就开始赤着脚裸奔。他们的脚已经磨出了后后的老茧,就像他们放过的驴子一样,出生就没有鞋,而且还能上山踩蒺藜。
不知道又过了几年的光景,村子的驴子少了,各家各户除了有少量贫困人家养驴外,还有的养马、养羊、养牛,所以宋贵他们家就不放驴了。
宋贵应该比我大好几岁的样子。我和宋贵的正面接触是一个寒假的晚饭之后,他突然来到我们家,说是向我借几本书。我以为他是借一些故事书,当时正流行什么《薛刚反唐》《水浒传》什么的。他说,不是借那些书,是借我学习的书,想要考大学。我当时就有点懵圈了。我很直接了当的跟他说:“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借这些书?”那个时候的宋贵已经结婚了,而且他又放过几年驴,在我的印象中,这样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和考大学搭不上边的。就连我这个“正而不经”在学校读书的人,考大学还没有一丝的指望。他说,“现在国家有政策,多大年龄都可以考大学。”我怀着一种将信将疑的态度,给他找了一些高中的课本。好多年以后,我才觉得,宋贵当时说的大学是的函授大学,或者自考大学。所以说,宋贵应该是我们村子第一个想通过自学考大学的人。
也正是这件事让我对宋贵有了一次很深刻的印象。有一次,我放学回家,就开始问母亲,“宋贵当时说考大学考得怎么样了?”母亲愣了一下,“宋贵?考大学?你不是说的咱们营子那个‘三警察’吧?”“对对对!”“人们都那么叫,‘三警察’喝药死了。那人太耿直了!”我说:“咋回事?”
宋贵结婚的时候,他们家依然贫困。穷到什么程度,穷到种地没有毛驴。因为他身体好,性格耿直,没有毛驴就用人拉滚子播梭。这种情况,在农村是有的,但极其少见。因为人拉滚子播梭会非常吃力,而且效率极低。有一次,宋贵和媳妇干仗,她饿着肚子山上拉了一天的滚子播梭。宋贵回来的时候,媳妇依旧赌气不给她做饭。宋贵心想,“跟着这样的媳妇过日子,还不如死了。”他一边说一边找来一瓶农药,不是甲胺磷就是敌敌畏,一口吞下后就不省人事了。宋贵的母亲赶紧叫人把宋贵往古鲁板蒿乡医院去送,还没有到地方,人们发现宋贵口吐白沫,永远地告别他又爱又恨的世界了。宋贵去世以后,宋贵的媳妇改嫁了,留下了一个两岁的女儿,名叫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