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高三的时候,弟弟也开始读高一了。为了供养我们读书,母亲养了一只老母猪,这在村子里算是比较超前的经营思路了。记得那几年的猪肉不知怎的,一下子就从三块涨到五块。一头200斤的猪就能够卖到1000块钱。随着水涨船高,一头猪仔也能够卖到100块钱一个,一头老母猪,一年能够下三窝仔。起初的时候,我们家是没有老母猪的,每年都是养一个大的,然后抓一个小的。大的当年猪,进腊月杀掉,而小的等到来年又长大了。因为我和弟弟两个要读书,需要大量的现金来维持家用。就在那一年,我家正好抓了一头小母猪。母亲决定把肥猪当老母猪养。如果喂肥猪的话,不论是公母都是要趁着未发育之前,必须请劁猪匠来劁猪的。
往年最差的光景,也是要杀一个肥猪,哪怕是小一点,也要吃个全科。肥猪大一点,我们就留一半,卖一半,虽然肉是少了,可还有一些板油和头蹄下水,那一半卖了,一家人过日子也有一点零花钱。然而到了高中,那点零花钱是远远不够用的。
从那一年,我们家的日子一直都在艰难中度过。眼看过年了,母亲把自己穿了几年的衣服洗了洗,留作过年穿,父亲也是如此。而我和弟弟也都老大不小了,上学除了正常的学杂费以外,还是需要有一两件换洗的衣服的。眼看就要过年了,父亲就开始盘算了,“相华,你明天到白庙子(四道湾小河沿村的一个自然村)你老姐家去一趟吧!坐火车到小河沿下车,一直往南走,打听打听就到了!”“马上就要过年了,到人家去不拿点东西怎么行?”“不用,你六姑在你老姐家呢,你去吧,无多有少,你老姐肯定会给你拿上点,我也有好多年没去了!”
老姐,也叫表姐,六姑的小女儿。六姑从我们八家村出阁嫁到古鲁板蒿南部苇子沟村的夹心梁(自然村),后来六姑父去世,大表姐和老表姐出嫁,六姑晚年就跟着老姐过日子。我们小的时候,六姑、三姑,她们春节前后都会回来住家,在我们家,在我五大爷家。三姑嫁到双井乡盖家营子,在四道湾四表哥安度晚年。我们长大了,三姑和六姑他们也老了,也不回来住家了。
我到表姐家的时候是一个年关的下午四点多,天也快要黑了。表姐夫的个不高,很老实的那种。我打听到他们家门口的时候,老姐夫正挑着水梢到邻居家去挑水。他见我问路,就一下子拐回去了。我笑了,“你不是去挑水吗?”“你来了,我还去挑啥水啊!”我俩一边说笑着,一边就进了屋。表姐家那时也盖上了瓦房,只是没有装修。姐夫家的小孩还不大,名叫虎子。因为多年不走动,六姑和表姐都不太认识我了,老姐夫更是第一次见面。我进屋的时候看见老姐正在打草帘子,屋子里全是稻草,六姑和表姐家的虎子在炕上玩。听说我来了,老姐赶紧放下手中的伙计问,“我老舅他们挺好的吧,这两年有小孩也脱离不开手,有多少年没上我老舅他们家了,相华都长这么高了。”
六姑就开始向我打听起我五大爷和黑小在一起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还问我到我三姑家去了没有……表姐开始张罗晚饭了,是大米饭炖小鸡,大米饭是新大米,小鸡是新杀的鸡。表姐家的点灯泡瓦数不大,一看就是过日子人家。
表姐家住的白庙子,属于库区的上游,他们那时候已经吃上了大米饭。因为大米是细粮,他们也会卖一些,然后买一些粗粮回来,这样能够攒下些钱来。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谁家的好日都是干出来的。白庙子那个地方一看就比我们八家河套川那面富裕,因为那时候,他们附近有一个砖厂,还有个大理石厂,这两个厂子给当地的富裕劳动力提供了不少转快钱的机会。比如冬闲的时候可以用稻草打帘子卖给砖厂,有富裕劳动力的可以到砖厂和大理石厂上班。这在当时看来,已经是很超前了。
第二天,我临走的时候,表姐给我装上20斤大米,表姐夫有从兜里掏出38块钱,两张10元的,还有两张5元的,还有一张2元的,一张1元的,不是很新,但是很温暖。这是我长这么大走亲戚,有人给我拿那么多钱。我说不要,因为我看到表姐家的虎子还没有穿新衣服。表姐夫说,“今天你回去的有点早,要不我再给你多弄点。正好家里就这些,都给你拿上了。”我六姑说也说:“你老姐夫给你你就拿着吧,过了年,让你大(父亲)他们来串门。”
六姑、表姐带着虎子,把我送出门口,目送我老远,还不愿离开。都快要拐弯了,老姐和六姑还在喊:“过了年,让你大(父亲)他们来串门!”我那时候才觉得,有个亲戚真好!从那时候,我开始佩服父亲,他知道哪家亲戚好使,哪家亲戚不好使。老姐夫背着大米,和我一边唠着嗑,一边朝着火车站走去。到了火车站,老姐夫又给我买了火车票,看着我上车了才回去。
我回去把情况和父亲汇报了。父亲说:“你明天拿着这些钱,到集上看看,给你和相峰(弟弟)买点衣服啥的。”那年春节,我们吃上了大米饭,母亲又杀了一只鸡。我和弟弟每人又添了一件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