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过了“生死门”的落石,江开河赶紧催着占红上车赶路,占红又在颠簸的火三轮上坐了很久。在车上坐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走了到底有多远,按理说也应该快到地方了啊,占红非常纳闷,为啥江主任还这么急着赶路。
“是不是快要到了啊,江主任?”占红不解地问了一句,他以为过了这段艰险的路段,后边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了。
“哎,路倒是走了多半了,可后边的路更难走啊。这大雨天,说不定我们最后这一段,比前边已经走过的会花更多的时间。我给你说,滑榕道那里太不好走了,比过草地那里更难走。顺利的话,六点多能到吧。不顺利的话,就很有可能要摸夜!你是省里来的大官,又不能开太快了!我不敢有半点闪失啊,还是早点走好!”江开河边开边回答着。
“‘华容道’?‘过草地’?这儿的地名咋个这么怪哦?一会儿长征一会儿三国的,到底怎么回事儿哦?”占红一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今天“三国演义”和“红军长征在这里”会师了?大声反问着江开河。
从省城来的占红,今天倒是觉着自己是“刘姥姥佬进大观园——开了眼”了!
三轮车急急地在泥泞路上不停地颠簸着前进,占红不得不紧握着车框。但江开河无意中说出的地名,还是让占红暂时忘记了疲劳和危险,他似乎对这样新鲜的地名儿非常感兴趣。
“哎!你是省城里来的大官儿,我们这儿的百姓可苦了这些个了!名字听着倒挺新鲜,但这里却是杀人的魔鬼!”说到这儿,江开河放慢了车速,从裤兜里熟练地掏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两口后说道:“虽然咱们刚刚从那里过了,可你知道啥子叫‘生死门’不?那儿年年塌方,一下雨准塌,那下边打死了好几个村民呢!被落石打死的牲畜和野生动物就多得很了!哎,这么跟你说吧,只要是个活物,从走那儿过没有不怕的!我的家里也有人在哪儿……”说到这儿,江开河不再言语,语调也突然变得异样起来。
敏感的占红一听,就明白了江开河此时的心境。他虽然不能准确说出是他家的什么人在这出了什么样的问题,但从江开河那带着点哭音的言语中,还是猜出了一、二。占红虽然对刚才那些问题很有兴致,但面对话说到伤心处的江开河,此时此刻他也不好再问。
“我们这里的老百姓生活十分的艰难啊!不说其他的,这交通就很是恼火!占书记,这一路过来,你已经体验到了。这滑榕道,你马上也要见识到了。再过一、两里地,就要过那儿了,今天正好是感受它的时候!”三轮车继续在泥地里颠簸着前进。
又跑出好一段距离,江开河扔掉烟屁股,用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哎”了一声,才又开口说话。
“哦!”听了江开河的那些话,此时的占红也没有心思再去问那些他十分感兴趣的话题了,他的心情与江开河一样沉重。听那意思,后面的路还比已经过了那些更难走。
“至于滑榕道到底怎么个厉害法,我嘴笨说不好。反正马上就到,你自己去好好感受一下就知道了!这样给你说吧,估计你来了一回绝对不想再过第二回!你可要有思想准备啊!”江开河不敢说太多,今天这种状况,开了多年火三轮的他也没有什么把握,更何况这车上坐着个省里来的“大人物”,他一路都在告诫自己要千万小心!
“比刚才过的那个‘生死门’还要恼火蛮?”占红不解地问。
“哎!反正就是恼火,路不但难走还很危险。平时还稍微好一点儿,这一下雨就恼火得很呐!”江开河长叹了一声。
车走出去了好长一段,两个人都没再言语。
“前面就到‘滑榕道’了哈,占书记要坐稳当哟!”听到江开河这么一声喊,占红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一条并不宽的泥泞山路上除了留下深深的车辙外,就只剩下雨天特有的阴沉。透过前面的“车窗”,占红看见火三轮正在往一个一、两百米的树林小坡上爬。
路依然是泥泞路,只是路面已经由原来的红色泥水路变成了白色的泥汤路。听江开河说什么“滑榕道”到了,他也没有看出这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呜呜呜!……”江开河的火三轮开始咆哮起来,走得却很慢。
会开车的占红非常纳闷,李主任不是说江主任是老司机会开三轮吗,上这么个坡怎么会是这种开法?挂了一档也就罢了,还一个劲儿地踩油门,他十分不解。但因今天才认识江主任,还不很熟悉,脾气秉性也还不了解,也不好说什么。
很快,占红在车里便有了感觉。火三轮一步三滑地费力向上爬,江开河不得不在并不宽的土路上走起“之”字拐来,此时的占红多少也明白了一些江开河为啥要这样开火三轮了。
十分钟过后,火三轮终于来到了小山坡半山腰,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路段。占红凑近前面的“车窗”终于看清楚了外边的情况,雨水不停地啡着道流淌,路面也越来越白了。这种灰白色的泥水土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过。
“这下好了,等会儿再爬上前面那个几十米的土山包,这个‘滑榕道’就应该顺利过了吧?”占红正想着,火三轮虽然吼得震天响却原地不动了。不好,这是在打滑了,经验告诉占红。
“遭了,糟了!陷车了,麻烦,麻烦了!”试了几次没效果后,江开河在前边叫了起来。
“占书记,陷车了,开不走了!我要下来推,可能也要请你下来。不然等会越陷越深,弄起来就更麻烦了,这狗日的鬼天气!”江开河早已下了火三轮,一边试着推了几次,车却死死地陷着。
“哦,那我也下来推!”到此时,占红也只好下来帮江开河推车。这时他才发现车子陷进了一洼水坑中。
“啊!”刚一下火三轮的占红叫了一声。
“啷个了,占书记?!咋的了,占书记!!!”江开河一听占红叫了一声,心里直发毛,不停地问占红。
“没事,我的皮鞋陷泥路里了!”占红一使劲,脚一动,才发觉鞋不跟脚了,一双皮鞋深深地陷入了泥水中。占红的裤子又往上湿了一截,他只得又向上卷了卷裤腿。
“哦,哦,哦,我忘了告诉你了。这泥地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是白色的,我们这里的老百姓叫白泥,书上叫白膏泥。一下雨不但特别滑还特别粘人,就像胶水一样,这个地方下雨天不能穿鞋,只能光脚。否则,你再好的鞋子都不管用的!”江开河一看占红没事,心一下就放下了。
一听这话,占红只得将脚从一双鞋里拔了出来,空出两手在泥水里去摸鞋。好不容易才将一双皮鞋拔出来。再一看,得了,这双鞋糊满了白泥汤全湿透了,没法穿了。
“来,江主任,使劲!一、二、三,一、二、三!……”反正浑身已经找不着几处干净的地儿了,占红将这双“泥皮鞋”扔进火三轮后,也豁出去了,光着脚丫子站在泥水里配合着江开河推火三轮。
“轰隆隆……”一阵狂叫后,火三轮终于挣脱泥坑,江开河赶紧加大油门向坡上冲去。
巨响中,车轮股股泥水不断向占红喷来。在如此粘人的泥地里,占红想躲也躲不开。车冲出十几米后,占红再一看,自己身上那件白衬衣和蓝裤子上黄的、白的,这儿一片那儿一块,非常像部队战士身上穿的迷彩服。
“占书记,快跟上,我开慢点,你快上车!我不能停,这儿又滑又陷,一停又麻烦了!”冲出几十米后,江开河放慢了车速,用手不停地向占红示意赶紧跟上搭车。
“算了,江主任,你慢慢开着吧。等上了这个坡,我再来坐,免得又陷进去了!”挂着迷彩的占红已经初次领教了“滑榕道”。他一抬头,见离坡顶不远了,决定干脆自己走上去算了。
“那你要小心点儿哈,这段路滑得很哟!”江开河听占红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便开着火三轮慢慢向坡顶爬去。
占红一步步地向坡顶爬着,在这样的泥地里行走,他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刚踩上去脚底下打滑严重,一不留神就要摔个大马爬,可一旦踩着实了,要想迈第二步才发现踩实的脚很难拔出来。没走出十步,他就开始喘着粗气后悔了。
“谁叫自己这么逞能呢?今天就是爬也要爬到山顶上去,初来乍到不能让江主任看不起呀!”占红一咬牙,暗自横下一条心来,坚持着手脚并用继续往上爬。
江开河绕着“之”字,不一会儿便爬到了山顶。回头一看,占红正在下边一瘸三拐,四肢并用吃力地向上爬着,看着怪心痛的。
“正好考考他!”江开河突然来了灵感,继续开着火三轮又向前行驶了一段。再回头一看,山头正好挡着他和占红之间的视线。
江开河拿出一支纸烟,点着吸了几口,坐在火三轮上等着占红。十分钟过去了,不见占红的身影,二十分钟过去了,还没见占红的身影,江开河就开始着急了。
“占书记,走到哪儿来了?”江开河在坡顶上叫喊着。
“来,来了,上来,了!”又等了一阵,江开河终于听到了占红的回音。
“好累,好累人!”随着这声叫喊,占红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火三轮边。
“占书记,请上车,先过了这段再说。”见占红累成这样,江开河忙叫占红上车。
“江,主任,这上坡,真是太难啦!我是领教,这‘滑榕道’的厉害了!”坐上火三轮,
喘着粗气的占红说话依然不太利索。
“这算啥子‘领教’哦!”江开河边小心开着火三轮在山顶平地行驶着边回答着占红。
“上了山就松了,下山总比上山容易些了吧!?”占红十分不解。
“老百姓常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个你懂不?这滑榕道下雨时下山的路可不好走了!”江开河继续说道。
“有这种事?”占红十分的惊疑和不解。在他的映象中,下山肯定比上山容易多了。
“占书记,为了你的安全,这下山的路我可不敢搭你。你是省里来的大官儿,如果有个闪失,我们可承受不起!”正说话间,江开河突然停了火三轮,对占红说了这么一句。
“只能走路了吗?”后座的占红着实领教了一把上山的滋味,此刻刚好把气出匀,满以为这下不会再走路了,没想到江主任又要叫他下车。万般无赖之下,他也只好听从江开河的“安排”。
“哎呀!”刚从车上下来的占红头重脚轻一个站立不稳,差点儿来个倒栽葱。
“慢点哈,下山很难搞的!”那边江开河提醒了一句。
“占书记,你这样的大官儿,这个大雨天在这样的路段,我真的不敢搭你。万一有个好歹,我们吃罪不起呀!大小书记都交代我,要把你安全送到村上!这段下山路只有委屈你走一下!”江开河很为难。
“好的,没什么,我走下去就行了!”江开河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占红也无话可说了。
江开河慢慢地开着三轮向山下移去,继续走着“之”字路。上坡走之字路是怕车冲不上去。下坡则是防车子控制不住直冲下去,所以也得这样。占红也开始一步一瘸地往山下滑。
没走几步,占红就切身感受到了下山的艰难!虽然要比上山时省力气些,但每走一步他似乎都感受到了站立不稳,整个身体都会不自主地向下滑去,而他的两只脚根本就无法控制下滑的速度和距离!
抬头看看江开河,火三轮已经驶到了几百米开外的山脚,占红一着急,加快了速度。
谁知这一着急可坏了菜了,占红一个站立不稳一屁股就坐到了泥路上,“哗哗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山下快速冲去!
占红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快速下滑的他此时处于极度惶恐之中。
“占书记,不要慌,慢慢向树边靠!”江开河把车开到山底后停车来看占红,却看到了这般光景。由于一心寻思着赶路,刚刚忘了交代占红下山的方法。“哎!”忙人做不得好事!江开河一拍大腿,后悔不已。他不自觉地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接住从山上急速滑下来的占红。
“往树边靠,往树边靠!小心脚!”江开河在下边不停地指挥着占红。
在经过短暂的惶恐后,占红的心开始平静下来,虽然人很年轻,但多少也经历过一些风雨,他开始按江开河的指挥行事,但始终没有任何效果。突然,占红不自主地朝左滑去。
“小心啊,小心,占书记,哪边去不得!”江开河一看,大事不好!占红滑向的那边,几棵榕树外,就是悬崖!情急之下,他迈开大步向占红冲去。由于用力过猛,刚冲出去两步,在粘粘的泥地中,他取脱了右脚左脚却怎么也取不出来了,“嗙!”的一声闷响,江开河面向白泥汤重重地摔了下去。
江开河一个激灵,两手在泥水中用力一撑,“呼”地站了起来,用手在脸上胡乱一抹泥沙,瞪着眼就去寻占红。
占红哪里走过这样的山路,又哪里懂得处理路途中的危险?只得听天由命不自主地快速下滑。突然,他感觉到被身体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竟然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下滑方向,人终于在一棵大树根下停了下来。
“哦呀,好险!好险!”占红用满是白泥汤的手一抹脸上的汗水大叫道。
“抱住树站起来!然后在两棵树间慢慢往下走,不要离树太远,不然你控制不住!”江开河在下边又叫喊起来,继续向占红靠拢。
“哦呀呀!这个‘滑榕道’好险!好险!”来到江开河身边,占红回头向山上望了望,发出了无尽的感叹。这时他才发现路中间早已被山水冲了一条槽,这是江开河来时留下的车辙印在山水的冲刷下形成的。
此时的占红,几乎全身都是泥水。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
“你刚才可吓死先人了!如果继续向左边滑下去,冲出边上那几棵榕树就是悬崖!你看到没!?”江开河一抹额上的汗水,指了指。
“从来没有来过,我哪里知道这里的厉害嘛!”占红随着江开河所指一看,这时的他感到非常后怕。
“哈哈哈!这下知道了什么叫‘滑榕道’了吧?晓得啥子才叫‘上山容易下山难’了吧!?”见满身泥水的占红没事,江开河点着一支烟吸了两口,笑道。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对方一身的泥水弄笑了。相互间一下午的怪异情调也随着这相互一笑,有了好多的缓解。敏锐的占红,更是从江开河的一笑中对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哎,太可惜了!”江开河往上衣口袋里摸了摸,拿出烟来看了看,全湿透了。他把烟拿在手里晃了晃,欲扔又些舍不得的样子,最终还是将那包湿透了的烟又放回了上衣口袋。
占红被江开河这样异样的举动给弄懵了。从来不吸烟的他,一看江开河这种架势,知道他烟瘾准是又患了。占红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也从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一包湿透了的烟来。占红一看,坏了,没法用了,顺手就往地上扔。
说时迟那时快,江开河顺手便在下边接过了香烟。
“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香烟扔了就太可惜了!”江开河虽然眼疾手快,但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还是有一支宽窄香烟掉在了白泥汤中。等他从泥汤中捞出那支香烟时,早已面目全非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用的了。江开河只得晃着脑袋叹息。
占红看到这一幕后,心里就是一个激灵,一股无名的酸味涌上了心头,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占书记,这‘滑榕道’够厉害的吧!千百年来,我们村的百姓,走的就是这样的道!”江开河说道。
“这……”占红五味杂陈,正要往下说,江开河又说话了。
“占书记,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路还远着呢,不然今天晚上只能摸着进村了!”江开河拿着湿透的香烟在鼻子下闻了闻,从鼻子里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回过头来对占红说道。
闯过了“生死门”,连爬带摔有惊无险地滑过了“滑榕道”。有了前两次历险经历,占红再也不敢小瞧这去龙头村的路了。江开河还说了个“过草地”,他明白,估计这个“草地”恐怕也并不好走!
“好呢!”占红一边快速往火三轮上爬,一边应答着拿出手机看了看,想看看到底这儿离龙头村还有多远。当他打开熟悉的百度地图时,手机的定位依然是利龙县腾龙乡的位置略偏南,地图一放大就成了空白一片,这才发现手机还是没有信号。这时的他才想起自己从家中出发时,父亲交代他要带一个传统的GPS上。当时的他哪里听得进父亲的话,举了举手机说道:“这都啥年代了,哪里还用得上那种过时产品?手机就是万能的啦!”甚至一度觉得父亲太土,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现在想想,还是自己太年轻了!
一想到江开河那句“今天晚上要摸着进村!”的警告,坐了五、六个小时车的占红,在经过“生死门”和“滑榕道”的折腾之后,他的心里早已七上八下不是滋味,甚至还有些惊恐。现在已经浑身疲惫,只是想尽快到村安顿下来。
占红的老家虽然依然是农村,但那个农村是他父辈的农村。到他这辈,农村就如同他父辈当年盼望当上城里人一样,是非常稀奇的。长这么大,占红一共在农村的时光不会超过一个月,那是他儿时在农村爷爷家和外婆家的短暂生活经历,那时大人们都百般呵护着他这个小宝贝,哪里曾有过走农村夜路的经历?农村山高林密,晚上山风呼啸,各种动物的怪叫声,哪里又受得了?一想到这些,他就一阵阵地感到头皮发麻,浑身肌肉颤抖,汗毛倒竖。
占红希望江开河把车开快点再开快点。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过草地”时人车都能够顺利,希望到村时天还没有黑。
江开河似乎此时也与占红心有灵犀,把火三轮开得震天响,飞快地在泥地上向前奔驰着。后座的占红被火三轮颠来晃去依然没个定数,坐也不是站又站不起来,那个难受就甭提了,有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
此时的占红,犹如《济公传》一百八十五回里的济公至常州府。济公坐轿时轿底掉了只得在轿子里跑,跑快了前面挡着,跑慢了后面兜着,坐轿的比抬轿的还要恼火一样。公正地说,彼时的济公还是比占红的处境要好些,必定他的双脚还能踩在大地之上,至少还比较实在。后来,占红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说了一句非常形象的话:“当时整个人就像是坐在翻转列车上一样!”
两年后,龙头村搞旅游开发,在开发了滑榕道之后,这一段被旅游公司认为没有什么开发价值而被放弃。也许就是这一次经历给占红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他的强烈提议下才被开发了出来,取名叫“撼天雷”,使原本断档的一段续成了一个整体,游人络绎不绝,纷纷要亲自去体验体验,这个当初占红几乎快要决绝的“撼天雷”的滋味,不少游客被颠得晕头转向呕吐不止还大呼不过瘾。占红也讲不明白,游客们为啥那么喜欢这个令人十分遭罪的游乐项目。甚至有不少年轻家长,也带着子女到此来亲自体验一番农村的艰辛,教育子女好好读书成才。这是后话,以后需要时再作交代。
被狂颠了大约半小时后,火三轮渐渐地慢了下来,声音也随着小了下来。在这半小时中,被颠得死去活来的占红,唯一能做的就是如何半蹲半坐地在车内保持平衡,防止被火三轮的铁框磕着碰着,哪里还有心情和能力顾及其他什么。突然,前边的江开河叫了一嗓子:“占书记,坐好了哈,马上要‘过草地’了!”
原本无精打采的占红一听这话,又是一个激灵,浑身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不知为何他却又突然精神了起来。
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占红知道了从江开河口中说出来的东西,再好听的名儿实际上都不是什么好的善茬,但他又从心底里想好好地体验一下,这个新鲜的地名儿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不是和自己小时候学过的课文《过草地》里描述的一样。占红必定还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大孩子,血气方刚的他这会儿似乎又忘记了恐惧和疲惫。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怪,越是怕的东西越是想去试下,就如同小孩玩鞭炮似的,又爱又怕还又想亲自去玩玩。
雨虽然远没有中午时的大,但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占红透过车窗往外一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正处在河谷中,紫红色的河水一望无际,视线被远处的雨烟所阻,视野中哪里有什么江开河说的“草地”?不但如此,由于发了大水,河水也变得浑浊不堪,也看不清下面的情况,根本不清楚水到底是深还是浅,只见火三轮正缓缓地朝河水中开下去!
“江主任,你咋往河里开呢!?”占红一见这等情形,急坏了。
“占书记,不要怕,这车轮子低下就是路!我来接你的时候,这儿的路还是好好的,这会儿就叫洪水给淹了!”江开河回过头来,看了看占红说道。
“那还是算了,不要这么开,江主任!这个太危险了!”这等阵势,占红哪里见过?尽管有江开河一再保证没有问题,占红还是死活不干。
“那咋办?这是进村的唯一通道,不走这儿车是无法过去的。还有一条道,就是只有步行翻山,但那个道口早就过了,现在只有走这条道的办法了!我是本地人,走了几十年了,现在只能走这道,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江开河一下也没了主意。
“那也不能往水里开呀!”占红也急了。
“真是秀才遇到兵!”面对这个省里新来的、怕死的、年轻的第一书记,江开河也不好轻易发火,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想找到一种说服占红的办法。
“今天遇到了个蛮端公,这人太蛮干太不讲道理了!”在事关生命面前,岂可儿戏?此刻,江开河也给占红留下了极坏的印象。
“来,江主任,抽支烟!”两人沉默地对峙十来秒后,占红向江开河递过来一支烟,首先打破了沉寂。
“占书记,要不这样,你下车来步行,我慢慢地开三轮在前面给你探路!走到这儿,我们进退两难,只有往前冲了!不然,我们今晚只有在这儿过夜了!”有了香烟,江开河一下有了主意。
“哟,都七点半了呢!”占红摸出手机看了看惊叫了一声,他的手机依然没有信号。
“我的个天!快点!快点!书记,赶快下来!快,快,快!走!走!走!”车前边的江开河一听,抬头看了看天大叫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之下,没有省上这个“大官”的点头,他也不敢轻易开车,只是干着急。
“咋的了,江主任?!”占红十分不理解。
“山里比平地黑得早,今天我们没多少时间了!赶快赶路,不然今晚就要摸进村里去了!”江开河拍着火三轮皱着眉头。这要是在往常,江开河也许都开始骂人了,但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同。车上的这位,是他这一辈子都没有亲眼见过的、省城里来的“大官!”,他惹不起,更不敢惹!
“这个麻烦大了!”占红一听,真的要摸进村了,心里就七上八下了。再不情愿也没了办法,只好按江开河说的办法,颤抖着双腿下了水。
“管他的,按乡领导的意思,送到村上安置妥当再说!”这个时候江开河才回过神来,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省城来的“大官”,乡上为啥不用小轿车送呢?即便发了大水要查灾情,不也还是要到咱村的吗?为啥还要村上来接人呢?左思右想,不是想不明白,而是越想越糊涂。
“吓死我了,我以为水好深哟,结果才刚刚没过脚背!”脚一着地,极度恐惧的占红光着脚丫子在原地连续踩了数次,才慢慢松开了牢牢拉住火三轮的手。
“江主任,快走呀!等会儿天黑了,可就麻烦了!”占红看了看,天色已暗了下来。远处的浓雾早已染成墨色,他也急起来了。
“好,好,好!”江开河应答着,迈开了腿,推着火三轮往前移动着。
“江主任,你不是说这儿是‘过草地’的么,怎么没有见到草呀?”走了一段路,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占红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哦,哦,哦!这个嘛,你再走上一段路应该就能踩到草了!草地的草就在我们的脚下!”江开河一边推着火三轮,一边回过头来说道。
“哦,哦,哦!”占红一知半解地应答着。走了这一段路后,他也慢慢地适应了这趟水的路,见江开河一个人推车有些吃力,占红也加入了进来。
“这草平常是可以看到的,而且还很深的,一般都会没过大人的小腿,彻底长成后有的差不多还有人那么高呢!里边虫啊、鸟啊、蛇啊什么都有!”见占红来帮忙推车,江开河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啊!还有蛇啊!”占红一听说草地里有蛇,惊叫着再也不敢往前挪步了,惊恐地望着江开河。
“哈,哈,哈!”江开河一看占红怕成那样,大笑起来,继续说道:“莫怕,莫怕!平时里这里边是有蛇的,今天这里没有蛇了,放心走吧!”
“这里头有蛇,谁个敢走哇?”占红依然被钉在了水里,不敢向前挪动半步。
“哎呀,我的书记!你就放心地走吧,我说这会没蛇了,它就是没蛇了!平时草里蛇多是事实,主要是因为草里老鼠多。这水一涨,老鼠、蛇这些全都跑了!它们不跑在水里等死么?”江开河认真地回答道。
“哦,哦,哦!”占红死盯着江开河,一听是个理儿,脚下才又动起来。
“不过,水蛇有时还是有的,我就碰到过。”江开河边推火三轮边说。
“还有水蛇?还是有蛇啊!”占红又瞪大了眼睛不动了。
“呸,呸,呸!”江开河真是后悔给怕蛇的人说蛇的事。“平时是有水蛇,今天涨水,水里的泥沙含量太高了,水蛇也受不了,它们一般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的,放心走吧!”
“真的是没蛇的哈!哎呀,吓死人了!”占红还是死死地盯着江开河。
“对的,对的,没有蛇了,没有蛇了,蛇上山了,进洞了!”江开河无可奈何。
“好吧,我信你,说的似乎有点道理!”占红半信半疑地又开始动起步来。
“速度要加快哦!”江开河开始催促了。
“哦,哦,哦!”占红加快了脚步。
“江主任,你不是说这是过草地哒,怎么没有看见一根草呀?”又走了一阵,占红见没有什么情况,胆子也大起来了,开始主动向江开河问话。
“哦,哦,是这样的,平时这里草很多很深还很密。但今天时候不太好,今天不但下了大雨还涨了大水。洪水一来,把这些细草全部推平了,都没在水下了,你哪里还看得到草?”江开河见占红什么都不懂,详细地介绍着。
“哦!”占红长叹一声,他终于搞明白了。到了这一刻,尽管心里还是不太放心,但见江开河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也横下了一条心:“就算水里有蛇,我就不信这蛇只咬我不咬他!”胆子也大了起来。
两个人又开始一左一右推着火三轮往前走。
走着走着,占红突然感觉到了脚下不再是直往下陷的粘泥,而是一种软绵绵的什么东西,把占红吓了一跳。
“我们脚下这是什么呀!”占红赶忙问江开河,对脚下这一汪浑水,还是不太怎么放心。
“书记,不要怕,我也踩到了,这就是我给你说的草地里的水草啊!”江开河一手推车,一手往水里薅了一把递给了占红。
“这个是啥草啊,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过呀?”占红接过来一看,软绵绵的,滑滑的,但却从来没见过。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叫什么,这里的老人们都叫它‘牛羊抢’,又叫‘畜忘命’。牛羊特别喜欢吃这种草,但是吃几口可以,稍微多吃一点点就拉稀,再多吃点就麻烦了。吃多了的牲畜就直接拉死下台,医都医不好,人们都不敢在这个地方放牧。这种草嫩的时候人也可以吃,味道还可以,而且特别顺滑,不少人都爱吃。嘿,你说怪不怪,人吃再多都没事儿,为啥牛羊吃了就要命呢?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弄得清楚!”江开河皱着眉头向占红介绍着。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了,但这个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还有这么怪的事情?!”占红一听,也感觉到不可思议。
“江主任,你等下!”占红放开了推火三轮的手,也学着江开河的样子,在水里摸了一阵然后薅了一把。
“你这是,干啥?!”正当江开河开始纳闷占红为啥要薅水草时,占红将水草在浑水里洗了洗,然后顺势就放到了裤兜里。江开河则完全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瞪着一双蚴黑的大眼睛望着占红。心想:“这个省上来的大官儿,是不是脑子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