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莫老爷子要当场判定何、王两家因绰号引发的群体纠纷,众人也想看看这莫老爷子到底有何高招妙招。
事前已经说好,大家都要听他的调遣。于是按照莫老爷子的安排,临时的村委会坝子里摆了一张长条桌和几条凳子,桌子上方的灯也照亮了。莫老爷子往正中一坐,占红和龙占魁两人分坐左右两旁。江开河、朝天奔和剩下的两个驻村队员,也都被临时安排了“差事”。坝子里,何、王两大家族的人,分别坐在左右。一切很快就安排妥当。
这莫包公一看准备妥当,大声说了句:“大家坐好了!你们何、王两家的事儿,我马上开始调理!”,说着话,他用木块在桌子上就是一拍,“啪!”的一声响过之后,有的人就是一惊。
这“惊堂木”,也是按莫老爷子要求,找人临时锯的一块木头。
“我来调理这个事儿,大家有意见没有?”拍过“惊堂木”,莫老爷子问道。
“没有,没有!我们每个人都同意!”不管是何家的人,还是王家的人,坝子里的好几十口子,没有不同意的。
“好!好!”莫老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的威名尚在,这是他感到满意的地方。但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类似的事情,在自己的这一生中,或许只有眼前的这一次了。是被后人传扬还是唾骂,完全就在今晚在此一举!
“老朽年迈。既然大家信任,今晚就都得要听招呼!不管事成与不成,何、王双方,不得武力相向!如若调解不成,双方还可以申请司法机关调处。大家可否同意!”莫老爷问。
“同意,没意见!”众人齐声答道。
“何顺清!何顺清在场不?”莫老爷子的眼睛退化得厉害,但耳朵挺好使。他看了半天,朦胧的双眼也没看着“当事人”,只得大声呼叫。
“在!我在这里!”何顺清一听喊自己的名字,心里很慌,因为今天这场事情因他而起,不知道这莫老爷子当众到底要把他咋个样。
“今天的事情因你而起,你赶紧去买一饼花炮(一饼,方言,就是一串或一挂的意思)扯红三尺,不得有误!”莫老爷一说完,又一拍“惊堂木”。
何顺清一抹脑门上的汗水,事情还算好,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糟糕,飞奔着到何德来铺子去办事儿了。
何德来欢天喜地为何顺清办好了该办的事儿。心想:“这驻村工作队真是个个是财神,他们一来,我这小铺子横竖都发财!”
“王仲芳,你来说说!”莫老爷子又一拍“惊堂木”。
“莫老爷,我们都知道你办事儿公道,所以大家才请的你来主持公道。我王仲芳可是太委屈了啊,我!”说着话,王仲芳一抹老泪。
“你们都知道,我王仲芳是幺房。我们这一房人,从曾祖父那代开始,直到现在,每一代人都是单传。到了我这一代也是单传,我也仅仅只有一个独子。可是,我的儿媳她多年不育。好在老天看成我们家,前不久我王仲芳终于有了孙子,现在还名儿都没起啊。在这个村,我王仲芳一没有得罪谁,二也从来没招惹过谁呀,可是就有人在背后诅咒我们王家,给我家小孙儿取名‘暴死鬼’!这分明是诅咒我王仲芳断子绝孙啊!这个事儿,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我王仲芳还有我的家人,今后怎么在村里活人啊?请莫老爷一定要为我们王家主持公道啊!”说到这里,颤颤巍巍的王仲芳在大众面前放声痛哭。
这一通带有情结的哭述,在场的王家人深受感染,不少人开始擦眼抹泪。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打死造事头子何顺清!”紧接着王家人就开始齐声高喊这一口号。
刚刚从何德来铺子里办完事回来的何顺清,一听到所有王家人都在喊着打死自己,腿脚就是一软,要不是扶着了一同过来的何德来,他就当场栽倒在地。
“妈的,要打啊!谁怕谁呀!来吧!哪个敢过来,管保过得来回不去!”何家人一听也不干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举起了拳头。
“啪!”莫老爷子使出浑身的劲儿,把“惊堂木”使劲地往桌子上一拍,大声喝道:“我还没下结论呢!岂有你们在这里大叫大喊的道理!都给我坐下!坐下!你们看到了没,两边一边一个摄影师,就怕你们乱来!只要谁敢乱来,监狱管保有他坐的!”手持喇叭就在他的面前,众人自然是吼不过莫老爷子。
众人这才细心一看,哟!左边农通明、右边武坤两个,正拿着手机对着他们呢!这才又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只好乖乖地坐下听莫老爷往下讲。
“何家人有啥说的没?”压住了阵角,莫老爷子继续问道。
“我们只知道王家几十口子,围着我们何家一个人打!现在是法治社会,有什么事情可以通过法律来解决,为什么要打人啊?那么多的人就欺负我们何家一个?”何玉良反问道。
“无事找事,你们倒还有理了!……”王家人也不服气。
“双方都不要争了。事情我已经听清楚了。下面,听我问话!”莫老爷又一拍“惊堂木”,不紧不慢地说道。
“王仲芳,你的孙子叫什么名字?”莫老爷问。
“名字还没起呢!”王仲芳哭声哭气地回答道。
“哦!”莫大智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众人,然后又问:“起了个什么绰号啊?”
“暴死鬼啊,暴死鬼!起得好难听啊!”王仲芳哭着回答道。
“哦!”莫老爷子若有所思地晃了晃脑袋,又问:“啥子叫‘死鬼’,在场的大家,有说得明白的不?”
“怎么说不清楚,‘死鬼’就是‘死人’呗!还有啥子好说的!”王家人一听,就没有好气,直接怼了回来。
“既然你这个理解。那么,啥子又叫‘暴’呢?”莫老爷继续不紧不慢地又问。
莫老爷子这里虽然不紧不慢,但占红和龙占魁两人坐在那儿却并不轻松,他们不停地抹着头上的汗水。解决了好久的问题,他们压根儿不敢提这莫老爷提的那三个字儿。
一听莫老爷子不时地在提“暴死鬼”的事儿,还要逐字分解,这可是其他人唯独避之不及的问题,今天却频繁地被提及,这不是在伤口上撒盐么?看来,今天注定是要坏菜!难道,这莫老爷子真的老癫了么?到此,龙占魁已经开始后悔,今晚请来了一个老昏的“中间调解人”!
“‘暴’这个还不好理解?那就是‘死得快’的意思嘛!我是这么理解的哈,我是农民,是粗人!”一个看似有点“文化”的王家人站起来答道。
“看来你是‘孔夫子死了倒着埋——文屁通天!’了呢!虽然没有说得太明白,但大概的、最基础的意思还是理解到了嘛!但是,你仅知其表而已!”莫老爷一看大家,慢慢地讲解到。
“对啊!谁不知道是这个意思啊!这不分明是在诅咒我的小孙儿么?”王仲芳一听,一跺脚,哭着回答道。
“是啊,这名儿啦,表面上听起来,是不太好听啊!”莫老爷说到这儿,故意停了停,看了看下面。
何家的人一听,坏了!今天这场“官司”肯定要输!这边的人便开始骚动起来,交头接耳地想着应对的办法。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莫老爷又一拍“惊堂木”,继续说道:“可是呀,你要是有丁点儿文化,深深地去研究它一番啊……”说到这里,莫老爷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把右手举过了头,使劲地往下一摔,又一拍“惊堂木”,然后才准备去拿桌子上的喇叭,却又有些站立不稳。
下边双方的大众,随着莫老爷的手,上下左右晃动着自己的眼睛和脑袋,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对自己的家族不利。
眼疾手快的占红立即一把将老爷子扶住了。这时的龙占魁也把喇叭递到了莫老爷的嘴边。莫老爷子定了定神,大声地说了声:“嘿!”说到这里,这莫老爷子一跺脚很是激动。
下边的人心里跟着又是一惊!看着“主判官”这么激动,王、何两家的人都不知道,他的下一句到底是对自己家族有利还是不利,个个都开始紧张起来。
当事人何顺清更是紧张万分,此时的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占红一听,心里也很是忐忑。面对“毫无章法”的莫老爷子,他也搞不明白这老头到底是什么套路和什么来头,更是想不出下一句,这莫老爷子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只是密切地关注着何、王两大家族人的一举一动。
支书龙占魁更是紧张万分,村上的安全稳定,是他当书记的首要职责。他知道,莫老爷子关键的话要出来了!
“只要你仔细一想,它是一个……好绰号啊!真是千古未有,千古未有啊!哈,哈,哈!”莫老爷说到这里,又一拍手里的“惊堂木”,然后一捋自己仅仅有少数几根的、颜色花白的山羊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何家的人一听这话,都偷偷地一抹额头上的汗水。特别是当事人何顺清,他犹如从万米高空一下子着了地,此时的他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连三尺小儿都明白,这“暴死鬼”绝对不是什么好词儿,今天到莫老爷这儿,倒成了好词儿了!王家人一听这话,更是不服了。这边又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想着主意。因为最后谁输谁赢的结论还没有下,王家人只能暂时憋着,也不好发着,只得耐心地等待着听最关键的那句。但王家人心里的那种莫名火气,在快速地酝酿着。
在场的其他人一听,也都无不瞪大了眼睛。包括占红、龙占魁、两个驻村队员、江开河和朝天奔这些人,这样的奇闻都是头一回听说。明明是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绰号,到了这儿却有了新解,真是活久见!谁都想听一听,这莫老爷子到底有什么高见,到底能不能服众!
支书龙占魁的心一阵儿紧似一阵儿。他清楚,今天晚上到底双方是打还是和,就看这莫老头最后这关键的几句话了!
骚动了一阵之后,坝子里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既然你莫老爷有着不同的见解,大家伙都想听听他的下文,咱们以理服人!
“王仲芳,王老爷子,你给家里人打个电话,问问你的小孙娃现在怎么样啊?”莫老爷边说这话,边示意着占红把喇叭拿到王仲芳跟前。
莫老爷说这话时,心里也有些打鼓,要是……他还真的不好办。不过,到了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要赌一把。
正在火头上的王仲芳,也不知道这莫老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当着大众的面,也不好拒绝,只好照办。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又投向了王仲芳。电话一拨通,手持喇叭里传出了婴儿“咿咿呀呀”之声和“咯咯咯”的笑声……
王仲芳这孙子,确有些特别,爱白天睡觉晚上打闹。因此,尽管已是半夜,却依然未睡。
莫老爷一招手,占红又把手持喇叭拿了回来,送到他这里。“看来,王老爷子的孙娃健康得很呐!”这莫老爷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众人又齐刷刷地望向这莫老爷子。今天大家是来解决问题的,问题的关键在这“绰号”身上,与王家孙娃的身体健不健康应该扯不上丝毫的关系,可这莫老爷子偏偏又把焦点扯到了这个上面。
到此时,不管是当事双方的何家人还是王家人,以及占红等在场的其他人,都更加弄不明白,这莫老爷子“东扯葫芦西扯瓜”没个招数,到底是何居心和用意。众人听的、看的,不管是当事人,还是前来看热闹的其他村民,一个个都云里雾里。
有一个经验,说的是因素越少的东西或是结构越是简单的东西,它就越可靠。不管什么事儿,扯的事情多了,可能就会旧病还未医好,又在无意中惹出了新的毛病。因此,一般的人处理事情,是能不提的尽量不提,把着力点放在一个焦点之上。
坝子里快上百人,几乎没有人理解这莫老爷子为什么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但还是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便是何玉凤。她不仅仅是现在才看出莫老爷子的套路,就在莫老爷解释“暴死鬼”这几个字时,就几乎已经预料到了后面会发生些什么!真是众人皆醉她独醒!
“何顺清,你是好久给王老爷子的孙娃起这绰号的?要准确到几点!准确道来,不得编造!”莫老爷一拍“惊堂木”,大声地问道。
“大概是上午的十点钟吧!”何顺清一惊,也不敢相瞒,只得如实相告。
“王老爷子,他说的是实话吗?”莫老爷问王仲芳。
“时间大概差不多吧!他来时还算正常,我还好烟招待呢!可走时就变样儿了,兴高采烈摇头晃脑,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高兴。谁知道这斯,在幕后使坏啊!”说道这里,王仲芳一指躲在人后的何顺清,又一抹老泪。
“这就结了!结了!事情了了,没事儿了,大家散场吧!好事儿!好事儿!”言罢,这莫老爷一拍“惊堂木”,一拂衣袖,起身便要离去!
王、何两家人一看,咋的?把我们说得头昏脑涨没头没脑的,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个谱,这事情就了结啦?个个瞪大了眼睛。
“黑包公且慢!莫包公一席话,将我等说得云里雾里,我等如何得服?!你且将情况说明,再走不迟!若能服得我等众人,定将恭送,传你美名!”不服的王家人,突然有人说着话了。
“是啊,你倒是给我们讲个明白呀!这听得没头没绪的!”两边的人都想听个明白。
“那好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大家非要听老朽详解,那何、王两家可要听好了!鞭炮准备!”莫老爷又一拍“惊堂木”,重又坐回到位子上。
“绰号‘暴死鬼’。暴者急也,迅者如闪电,慢者如箭过隙,如此急上加急之事,哪里等得了一刻,更是等不了一时!‘暴死鬼’俗称‘死得快’!既然‘死得快’,若为诅咒灵验,理应语出即亡。如今,语出半日有多,王家孙儿安然无恙,此为王家之福!更证诅咒之虚。书云:‘人死为鬼,鬼化为神。鬼由心生,由心灭,世间本无鬼神之实。而今科技发达,我等理应不信鬼不信神,‘鬼’之何有?活着也成死鬼,死鬼岂会再死!幼小王孙得此绰号,将无病无痛健康成长!如王家科学喂养,好好教育,将来定能有所作为!如此雅号,高深精妙,实在难求!但愿何、王两家,释此前嫌,和好如初,不枉老朽莫某,年迈之劝解也!现令何顺清,将红布三尺,于明日正午,挂于王家堂前,以致王家得孙之喜!放炮!散会!”这莫老爷不假思索,口若连珠,妙语不断。
“好啊!讲得好啊!黑包公讲得好啊!”有人带头一呼,众人不管听得懂的,还是听不太懂的,都跟着一起拍起了巴掌。
莫老爷讲罢,起身一拂衣袖,在鞭炮声和众人的掌声中离席而去……
王仲芳一听,顿时开了“窍”!虽然这个绰号是难听了点儿,但莫老爷说还是“不死”的意思,这时的他也醒悟过来了。既然没骂我这个孙儿要死,他也接受了这个绰号,不再闹腾。
何、王两家也有听得懂的,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再将这话用白话讲给大家听了,双方当场握手言和!都又夸赞何顺清的才干!
处事办事,人很关键很关键。这个事儿,放谁手里也很棘手。说了何家何家不服,说了王家王家不服。稍微有点差错,便会鸡飞蛋打,当场双方就可能干起来!一旦打起群架,轻则群伤,重则群亡!如若发展到这一步,何、王两家的世仇便结上了!大家都在同一个村生活,哪里不会有个磕磕碰碰的事情?如此,随时都有可能会因为一件小事儿而引发大事故,后果将不堪设想!
人服于人,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服是迫于对方的权势或武力,口服而心不服。另一种是对方的品格、本事等远超于己方,对对方出自内心的佩服。前者,随时都有翻盘的可能。而后者,却是一种非常稳固的关系。
这莫老爷年纪虽然大了,但这一次在“断”何、王两个大家族的疑难纠纷时,却没有明确说谁是谁非,巧妙地绕过了群众关注的焦点,再一次表现出了他超出常人的智慧。由此,全村群众对这个莫老爷的敬重,那就又上了三层高楼。一时间,村内村外都在谈论“暴死鬼”的事情,莫老爷名声大振的同时,幼小的“暴死鬼”也出名了……
谁说山野乡村无能人?世间处处是课堂!农村,尤其是基层一线的农村,那才是锻炼人的好地方!这一次“现场授课”,让占红学习到了不少东西的同时,也对自己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他深深地感到,自己所学还是太少太少……
这一次,不但占红受到了教育和很大的启发,就连在农村摸爬滚打过多年、见多识广的农通明,这样的事儿也是第一次见。
后来,占红在回忆起此事时说,当时胆子实在是太大了!没有充分考虑到事情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要是稍有差错,事情将往不可控方向发展。因为当时被深深卷入其中,只想着如何快速地处理这件事,竟然忘记了向乡党委和派出所报告!现在他想起这件事情,都还有些后怕!
时间过得太快,一晃,占红到村工作就整整一年了。在这一年里,占红认为自己和驻村工作队真正只为村里办成了一件事,那就是重新修建了村委会办公楼。占红认真阅读了脱贫指标,要想整村脱贫,除了贫困户们实现个个脱贫外,村里的道路、通讯等硬件也是必须完成的硬性指标。道路因为省道的修建,大家都捡了一个便宜。但还有些事儿,必须得抓紧时间办。因此,解决好村里因为“绰号”惹出的麻烦,占红又为一件事儿伤神了。
为了取得大家的一致意见,占红召集村干部和驻村队员们又召开了一个专题会议。然而,当占红把议题说出来之后,驻村工作队和村干部们立即分成了“两派”!三个驻村工作队员和三个村干部间形成了“对立”的架势。这样的情况,占红到村工作整整一年来,遇到得也不多。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大家态度如此“鲜明”呢?前边我们已经提到,要实现整村脱贫,除了贫困户要全部脱贫外,村上的硬件也必须达标。占红一合计,道路、村委会阵地等,现在已经不是问题,但通讯网络却是硬伤。说起网络这事儿,村上和驻村工作队,意见却始终统一不了。
村上三个干部认为,这个事情是“虚”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中听不中用的“花架子”,除了费钱外,一无是处。
一说到钱,龙占魁又捂了捂自己的口袋。心想,祖祖辈辈这么多年来,他们没有网络,不照样过得很好么?在他看来,与道路、渠系、饮水这些硬东西不同,这网络必定是“软的”,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占红和驻村队员们,也开始摸自己的口袋。饱受信息蔽塞之苦的驻村队员们,有若难言。占红自来到这里,每个月的通信费都在千元上下,高居不下。要不是解决了占红因为“远程会诊”两个月的流量,他的费用将更高。后来的农通明、武坤等人,虽然费用稍低,但也是每月好几百元。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电话多,而是因为这些钱,多数用在了数据流量上。
高昂的使用费用,让大家在用手机作热点使用网络时,不得不时时处处想着节省流量以减少开支。由此一来,也错过了不少本该得到的外界信息,或许这其中就有占红他们想得到但却没有得到的信息。
以前很多事情,也面临着不少阻力,但那些多数是从普通群众那儿来的。但这一次,村干部却成了办成这件事情的最大阻力,这是占红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但是他还是铁了心要把这件事情尽快干成。
驻村工作队和村干部,围绕着村上网络建设的问题争论半天,想建的和不想建的“两派”依然对峙,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占红一看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只得宣布散会,另外找其他的办法。
村干部们走后,占红又找到两个驻村队员商议对策。
农通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驻村工作队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村干部们之所以不同意这件事情,关键还在是“钱”字儿上。村干部们害怕驻村工作队拿村上的钱开刀,动村上集体那十余万元钱。
武坤认为虽然网络这个东西,已经在国内兴起好多年了,但村上干部们不知道网络的力量和好处,他们也没有正儿八经地用过网络。建议多作宣传和引导,从而得到他们的支持和配合才好做工作,必定村干部们是本地的“地主”。如果村干部的工作做不通到处使绊子,即便抛开钱的问题,工作也很难做好。
或许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占红听到两个驻村队员的建议后,幡然醒悟。经过一番思索,他有了新主意。
乡上突然通知龙占魁和朝天奔参加帮扶工作会议。接到通知,龙占魁和朝天奔两人感到好生奇怪。帮扶工作,明明是驻村工作队主抓,这一次偏偏一个都没有通知!而且,他通过电话,了解到乡上似乎只通知了他们两个人参加会议。如此一来,两人就开始紧张起来,纷纷回忆自己到底在扶贫这件事情上做错了什么,值得乡上开如此之“小灶”。两人想了半天,觉得没有在什么地方做错什么。可为什么乡上点名只通知了自己这两人呢?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心里也更是忐忑不安。但是,无论心里如何忐忑,乡上的会必定还是要参加的。
龙、朝两人走后,村主任江开河也被通知开“帮扶”工作会。不过,与龙、朝两人“待遇”有所不同的是,他这次是在村上参加。
“这个会开得有些蹊跷!”江开河也感觉到事情有些奇怪。同样是村干部,为什么不同的人会在不同的地方同时参加几乎一模一样的会议?难道村里出什么大事自己还不知道?难道是什么新任务又下来了?难道这是有意将我们几个分开?他想了半天也想不通,但通知了他又不得不参加。各种迹象,让江开河心事重重,感到了事情的不一般。
急匆匆赶到村临时办公室的江开河,被占红招呼着坐了下来。他一看,村会议室里只有驻村队员三个,没有其他任何外来的领导。
“开会!”占红见江开河坐定,就宣布开会。
“就我们四个开会吗?”江开河瞪着眼睛问。
“不是我们几个,还要等哪个?龙书记他们不是去乡上开会了么?”占红说道。
“他们去乡上开会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等他们回来一起开?”江开河丈二和尚,不知道占红为什么要这样安排。
三个驻村队员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事情急,他们开他们的,我们开我们的!”占红说道。
“今天的会不长,如果来得快,也许几分钟的事情,关键是看……”农通明说到这儿停住了。
“是啊,我们几个事先都商量了一下通过了,关键还是要征求你的意见!”武坤也在旁边作补充。
“现在的社会进步得太快了。我占红到这里来工作,刚刚满一年的时间,我都感觉到自己已经落伍了!”占红说道。
“是啊,这儿太偏僻了,暂时落点伍也很正常!”江开河说道。
“我占红恐怕还得在这呆几年。一年落伍一点还不太可怕。可是,要是每年都落伍一点,累计起来就不得了了,那就太可怕了!”占红说道。
“人落伍,主要不是其他的什么落伍,最关键的东西还是思想落伍!人是受大脑支配的,是受个人思维支配的!这儿落伍了,就什么都落伍了!”农通明一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听到这儿,江开河已经明白了几分。
“对群众的思想教育不可少。但我们的干部也不能落伍啊!我们落伍,主要是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虽然我们现在已经通了电视,但有更多的东西,是我们在电视上看不到的,找不到的!”武坤说道。
“因此,我才全力以赴地想把村上的网络弄通。现代社会,如果没有网络,我们就处在信息的孤岛上,几乎什么也干不成!”占红说道。
“哦!这个问题不是今天上午就讨论过了么?现在是单独给我开的‘小灶’”江开河一听占红这话,与猜测的丝毫不差,他便明白了。
“其实,我……”江开河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嘛!我们只是征求你个人的意见,就这件事情,你给明确表个态。”占红说道。
“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建网络的事情,我们向上面争取专项资金,不会用村上一分钱的。你只需要表个态,是同意建还是不同意建,就行了!”农通明这话提醒得恰到好处。
“哦!如此说来!”江开河一听不会用到村上的钱,为了掩饰他的某些内心活动,本来不想此刻抽烟的他,拿出一支香烟点着吸了一口,作思索状皱了皱片刻眉头。
“如果说征求我个人意见,我个人觉得还是建设的好!必定社会在前进,现在好多小青年买东西也在网上弄!这个嘛,肯定今后会更加发达!”江开河说着话,又吸了一口烟。
“你只看到小青年儿可以在网上买东西,网络建成后,我们也可以在网上把我们的农产品卖出去嘛!”农通明一看江开河同意了,也挺高兴。他拍了拍江开河的肩膀,说道。
“这就对了!散会!”占红也拍了拍江开河的肩膀,说道。
“难道就商量这么个事儿么?”江开河又吸了一口烟,问道。
“是啊!”占红肯定地回答道。
“哎呀,这么个事儿,可以打个电话给我,就把事情搞定了嘛!”江开河说道。
“那可不一定!我们今天上午在这儿讨论了半天,不还是没达成一致意见么?这可是大事儿啊,还是当面商量好一些嘛!”占红说道。
“我一个人同意也不得行啊,他们两个要是不同意,我也没得办法呀!”江开河说道。
“那可不一定,估计他们可能要同意了哦!哎,还是等他们开完会回来再说吧!说不定,到时他们的观念改变了呢?”农通明说道。
“你也不用走了,我们一起先做些脱贫资料。我估计乡上的会开不了多久。等他们两个回来,咱们再开一个会!”占红说道。
江开河没有办法,只得干等着。
终于,支书龙占魁和会计朝天奔两人回来了。太阳已经开始下山。
“现在继续开会!”占红召集着大家。
“开会,开会,一天就知道开会!”在乡政府无端受到一通教育的朝天奔,心里窝火却又敢怒不敢言。
龙占魁这时心里也有一种别样的味儿。正如龙、朝两人所预料的那样,今天的会是给他们两人专门开的“小灶”。乡上的会议其实并不长,两个人跑了一圈几十公里,来去耗费了两、三个小时,也就开了几分钟的“会”。
召集他们开会的,是乡党委副书记魏前程。魏书记的话不多,但是颇有教育、批评和引导的味道,说的中心内容就是网络建设的事情。
现在回到村里,没想到还开同样的会议。村主任江开河的“病”已经事先被占红他们“医”好了,剩下的就是专门针对龙、朝两人了。
经过了乡里的教育和引导,龙、朝两人虽然依然没有彻底明白网络对村子的发展到底有什么好处,但他们至少也看明白了,这件事儿不干还真的不行,因为乡上的领导给他们限定了完成时限。
尽管钱袋子捂得很紧,但谁也拗不过领导。龙占魁明白,这肯定是第一书记占红在背后“捣鬼”。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了回天之术,无法再阻止了。
两人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看。占红也明白了他们两人的心思,在会上当着他们的面儿,明确表了一个态:建设网络的钱不用村上出一分!他和驻村工作队员想办法!只是看他们两个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亲耳听到第一书记占红说建设网络不用村上的钱,龙占魁的脸色一下子就好看了许多,马上说:“网络的事儿我不太懂,但是为了村上将来的发展,我个人同意开展网络建设!虽然我们全乡,村上建设网络的,我们还是第一家!”
朝天奔一辈子话多,尽管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他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毛病”,那就是有些怕领导,只要领导一发话,不管当初的意见如何,他都没有什么意见了。
对于这件事情,占红还留了一手,那就是如果乡上的工作没有做通,他就会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进行举手表决。现在,驻村工作队已经做通了村主任江开河的工作,不再是当初的三票对三票,占红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取得胜利。好在,今天没有弄到这一步。
建设网络的事情在村两委会议上通过之后,占红和驻村工作队员便着手开展这方面的工作。
说话容易做事儿难啊!要建设网络,人、钱、物什么都需要,但占红手里偏偏什么都没有!
事情很难办,但现在“大话”已经说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办。占红做事,每一次几乎都把自己逼到绝境。
驻村队员们,本来想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地办清楚,一件弄完再干另一件。但事情往往不是大家所想像的那样,很多事情它是同时在发生的。就在大家全力以赴想方设法准备弄通村里的通讯光纤时,又出事儿了。
尽管事前作了充分的培训,手把手地教农民群众开展蔬菜种植,要在全村推广绿色蔬菜,而且保证质量。他有一个初步的想法,如果绿色蔬菜能打响,尔后再推广“有机”蔬菜。但一些传统的耕作方法,依然在不少人的脑子里根深蒂固。这一次,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虽然在山里,六、七月的天气,也还是够热的。这个季节,也是一年中虫子们最繁盛的季节。刚刚长出苗子的鲜嫩蔬菜,自然就成了它们可口的“饭菜”。由于村里的事情太多,驻村工作队也仅仅只有三个人,很多的事情处理不过来,农技员农通明一个不小心,个别地块里便出现了虫害。这本来是很自然的现象,对与庄稼打交道几十年的老农民来说,随便弄点农药喷一喷,已经成了他们固有的处理习惯,他们对此做法习以为常。
然而,农通明的要求却又恰恰与他们的做法有些格格不入。为了“绿色”两个字,他要求村民不能用传统农药。地里长了虫子,管技术的又要求不能用传统农药治,群众们心里很急。他们也非常清楚虫要早治,但治虫不用农药,他们觉得不靠谱!正是由于这样的“矛盾”,种了蔬菜的个别村民们,便悄悄地背着农通明,用起了传统农药!
听到了这个消息,作为技术方面的负责人,农通明很是气愤,与驻村工作队员武坤两人急急地赶到了事发现场。
菜地边,几个人坐在一起抽着旱烟,正在交流“治虫经验”。
农通明仔细一看,正是午大爷、吕云和龙川三个人。农通明的突然到访,三个人一看,立即不说话了。龙川一看,技术员来了,肯定没有什么好事儿,起身背起治虫的手动喷雾器就要走人。
午大爷和吕云两个人一看农通明,知道肯定是为他们用农药这事儿来的。午大爷一撇嘴,一把拉住了龙川,眼睛一耷拉:“怕他做什么,他又不是老虎,要吃人!”
龙川忐忑着又坐在了地边,他不敢看农通明的脸。
“农技术员来呐?过来抽口烟吧!”午大爷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是来看看菜地的。这里到处都是农药味儿,你们这是怎么搞的?我不是给你讲清楚了的么?不是不让用普通农药治虫的么?”农通明很气愤,急切地问。
“农技术员,我一辈子这么大的年纪了,祖祖辈辈也都是这么干的。不用农药治虫又用什么?难道要一只一只地用手抓?”午大爷的脸色不太好看。
“虫要治,但得讲究方法!我们这是专门生产的绿色蔬菜,到时是要弄去检验的,如果有农药残留,是通不过的!因此,不能用传统农药治虫!这些早就给你们讲过的!”农通明说道。
“你是讲过!但是,用你的办法治虫,要么造价高,要么太麻烦!”吕云也开始“帮午大爷”说话了。
“现在麻烦总比到时卖不出去好太多!”农通明说道。
“什么?卖不出去?那可不行!蔬菜是你叫种的!合同是你们签订的,卖不出去你就得给我一颗一颗地吃了!否则,我就直接到你们单位去要损失!”午大爷一听就火了。
“午大爷,你先别火!我们发展绿色蔬菜的目的,是想增加大家的收入。但是呢,这绿色蔬菜要求比较高,要达到它的标准才能卖出好价钱。城里的超市里,这绿色蔬菜是普通蔬菜价格的好几倍。如果不按照标准来种,出来的蔬菜只能是普通蔬菜的价格。如果农药残留超过了国家标准,甚至还卖不出去。我们做事情,不能只顾眼前,要看长远一点,才有出路……”武坤眼看这两个要闹僵,赶紧过来“灭火”。
“好吧,你们是为我们好。可是,好歹你们倒是弄一个样板给我们瞧瞧,用你们的办法它能治到虫!我就信!要是治不了,时间就耽误了!”午大爷说道。
“我们这块地现在比较严重,其他的地还算好!如果你们能尽快想到办法,我这块地里的菜打了农药就算白种了!但其他地里的菜还能保住!”仗着人多,龙川这时也开始说着话了。
“对啊,我们就这几块挨着的地虫害严重,如果你们搞得快,我们其他的地还能保住!”吕云也说道。
“好!好!好!明天我们就开个现场会!这儿没动的地儿不能再动了!这个会,明天就在你的地里开!如果有效果,你们就按我说的做,如果没效果,你们怎么治虫,我以后就不管了!这样如何?”农通明当场给了答复。
武坤一听心里就是一紧,农通明农工这话放得太开,万一没有效果,大家都用农药,驻村工作队宣传的绿色蔬菜岂不全泡汤了?
“这话我爱听!那就这么着吧!明天你们来,我们欢迎,如果效果好,你农技术员今后说什么,我都照办!”认死理的午大爷也表了个态。
“好!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农通明从衣袋拿出香烟,给每人发了一支。
处理完地里的事儿,农通明一边回一边在总结着。自己时时刻刻都在说农民群众是很“现实”的,但这一次却没有把这个事情做好。还是午大爷提醒得及时,为什么不事先弄一块样板地给他们看看呢?
这里的事儿还没完,谁知村里又闹起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