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村工作队里,武坤也闷闷不乐。姜英的离去,他也在为这事儿感到十分惋惜。接替的驻村队员已经到任,是一中年男性,县农业局下派来的农业高级技师,名叫农通明。
这农业技师是驻村工作队最需要的力量了,对于以农业为主的龙头村来说,是最急需的力量。然而,人是来了,性格秉性却谁也不知道,还得要相互磨合一段时间才能了解。
这儿驻村工作队的事儿还没有搞定,村里的谣言却悄悄地传开了。谣言从何地何时开始,谁也说不清楚。这些谣言,最终还是拐弯抹角地进到了第一书记占红的耳朵里。
谣言的大意是说,第一书记占红,在村里乱搞男女关系,把先耍的女朋友甩了,气起走了。又跟村里的未婚女青年勾搭上了,还不顾羞耻地在野地里乱搞两性关系,将何家人的脸都丢尽了,把何大有气得死去活来还差点儿丧了命。弄到省上大医院医了半个多月了,也不见好转,可能这个何大有活不了好久了……
听罢这些传言,占红只是笑笑,他相信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只是这一件事情,又一次引起了他的反思,群众们为什么喜欢传播这些没根没据的小道消息呢?为什么好的、正确的东西,群众们却不太爱听呢?作为第一书记,到底工作中还存在哪些问题?
这样的话自然也进了三个村干部的耳朵里。三个人的反映却各不相同,都希望占红与何玉凤好的这个想法,却出奇地相同。
龙占魁听到这样的话,除了大怒但他也多了几分理智和小心。他相信这是有人在诬陷第一书记占红,相互间处了快一年了,他对占红的为人已经有所了解。虽然是未婚青年,但他相信占红不会做出那样荒诞的事情来。但是,他除了批评那些传谣的人外,还是留了一手,没有轻易地评价好歹。因为,他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对于这件事情,他早已有所耳闻。但起初几天,他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必定龙头村与省城差起天远。何家与占家门不当户不对,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成事的可能性太小,他认为那是谣传。但时间一长,今天听这个群众说在哪里见到了,明天又听那个群众说在哪里见到了,龙占魁就开始怀疑了。再后来,他从何德来那里得到了确信儿,占红真的与本村的村花何玉凤好上了!为此,他还高兴了好几天,原来一直担心时时会远走高飞的占书记,如果这事儿成了,他就一下子飞不走了!后来,驻村队员姜英的调任,更是直接证明了这一件事情。作为过来人的他,早已看出来这姜英对占红占书记有那个意思。
后来,通过自己的“网络”,龙占魁虽然仍没有弄明白谣言的来路,但占红与何玉凤的清白,他却弄明白了。
江开河呢,听到这些谣言,他知道这些都是奔第一书记占红去的,肺都气炸了。在面前来说这个事儿的人,个个他都没有给对方好脸色。
朝会计却不管好坏,他只关心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占书记短时间怕是走不了了。只要有这一尊“大佛”在,自己的会计业务上也好轻松一点儿。
占红召集驻村队员开了个会议,商讨近期工作。这次会议,占红提出了三项重点工作,一是要抓好各贫困户年度脱贫规划的实施,力争年内让三分之一先达到脱贫标准的贫困户脱贫;二是要马上再次向乡党委打报告,推进村委会办公地点的重建,力争在雨水季到来之前完成主体工程;三是在抓好硬性指标完成的同时,不能忘记另一手要抓好软件方面的建设,重点就是抓好村风民风和精神文明建设,逐步扭转目前民众思想较为混乱的局面。这次会议还进行了人员分工,驻村队员武坤重点工作就是抓文卫,驻村队员农通明主要任务就是抓发展,传授新的种养殖技术,促进群众增收。
接着,又与村两委一起,开了有小组长一起参加的扩大会议,安排了工作任务。要求要解放思想,管护好三红蜜柚树苗,适时发展好新的种养殖技术。同时,要引导好群众,抓好精神文明建设,特别是好的村风民风建设,逐步形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占书记,要想我们抓好会议精神也行嘛。今天少了一样东西,这个抓落实怕是不好办呀!”会议一结束,牛队长就与占红开上了玩笑。
“还差个啥子嘛?明说!”占红问道。
“要想我们雄起,你得给我们整两支噻!”牛队长一比划,占红明白了。
“有,有,有!刚刚全部心思在会议上了,忘了这个事情了!”占红说着,就从工作包里拿出了一包精品“红双喜”,挨个发了一圈。
发到牛队长这儿,牛队长却不干了。瞪大了眼睛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牌子是整对了的,烟名儿更是发对了的!可是怎么只发一支呢?明明是大红双喜嘛,双喜双喜成双成对才喜嘛!怕是(方言,恐怕的意思)该发两支才对哦!”说着话,这牛队长就是哈哈一地阵大笑。
此话一出,屋里所有能抽烟的都跟着叫嚷起来,要求占红发两支。因为他们都已经从谣言中,一知半解地听说了占红与何玉凤的事儿。这当中就包括江开河和朝天奔两人。
农村有一个习俗,大凡是男女结婚给客人发烟,都要一次发两支,意思是代表夫妻双方向客人敬烟,一人敬一支。当然也有祝福新婚夫妻“好事成双,白头偕老”的意思。
“唉,你们这就不对了嘛!人家占书记今天是预发!你们没长眼睛啊?这不还少了一个人吗?人家一个人怎么可能给你们发两支?”龙占魁见占红不好下台,主动解围。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要想早点抽上占书记的两支红双喜啊,大家回去都好好加油干吧,带领群众好好抓增收!我们村脱贫了,占书记的女朋友也变成他的老婆了,这才是我们龙头村真正大喜的日子!”龙占魁停了停,继续说道。
“我也说两句!”刚到村里不久的农通明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屋里的人继续说道:“我刚到村里来工作。但最近,占书记这个事儿谣言传得很凶。请大家对这件事情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党培养出来的干部,不是个别人谣传的那种人!我想时间长了,事实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传播谣言的人对占书记不满,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不但想赶走驻村工作队,更想赶走占书记!那样的话,个别人想要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少了些障碍。但是,他们是不能得逞的!我也相信乡党委和上级组织,是有一双雪亮眼睛的!”
屋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几个刚抽上“红双喜”的,又悄悄把烟灭了,仔细听着农通明讲。
“中国有句俗话,叫‘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也了解过了,占书记是未婚青年,而何玉凤也是未婚青年。两个年龄相当的年轻人自由恋爱,这是国家法律允许和保护的,这一不违法二不影响哪个,又碍着谁了啊?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嘛!难道只准城里人耍朋友,就不让我们村里的人谈恋爱?天下没有这个说法嘛!因此,我觉得,我们的村民在精神文明建设上还是差了点儿!”农通明看了大家一眼,他发现有人在不住地点头。
“万一这事儿发展顺利,难道你们龙头村就不欢迎占书记这样的女婿?”武坤也接过了农通明的话题,说道。
“如果事情成了,当然欢迎咯!占书记这么好的人,哪里找去呀?”有人开始小声议论。
“原来,我们只知道一心抓发展。现在看来光这样做这还不够,人民群众的思想建设也得要跟得上才行!你们看,谈恋爱这在城里司空见惯的事情,在我们这里却传得比说书人打评书都还要离奇,这很不正常嘛!大家要正一正视听嘛!人是高等动物,是受思想意志支配的。思想跟不上,其他方面再努力效果也不好!从今天开始,我不定期地通过村广播,给全村人民宣讲这方面的知识!在此我还建议,驻我们村的农技师农通明同志,也不定期地通过村广播,给全村人民宣传农村种养殖技术,促进群众增收!”武坤讲完,看了一眼屋里站着的参会人员。
“哗!……”屋里不约而同地响起了掌声。
“各位干部,我占红是没有过任何婚史的未婚青年。何玉凤也是未婚青年,这个你们是最清楚的。我喜欢玉凤,她也喜欢我。因此,我们谈个人感情的问题这是合法的!我们之间也是正经地在谈,没有某些谣言中言传的那些荒唐事儿,更没有乱来!希望大家监督,同时也请大家正确看待我与何玉凤之间的事情,正确引导群众舆论!”占红也郑重地向各位说明了情况。当然,他这个表态,也正式向干部们或者说是全村群众,公开了他与何玉凤之间的关系。
通过这次会议,在村组干部这个层面对谣言有了正确的认识。但众多群众的嘴却无法堵上,做工作还需要时间。仍然有不少的人在传说着这件事情,而且还有越传越玄乎,越传越难听的倾向。
占红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理会这些,继续与驻村队员们干着他们应该干的事情。他始终坚信,事实将会还他们以清白。
傍晚,随着马达的轰鸣,临时的村办公地点开来了一辆汽车,运来了一张新床。司机一到临时村委会的院子里,就大声叫嚷着:“占书记收货!”
占红不明白什么意思,直直地盯着拉货的人。
“哦,还有这个忘了交给你!”来人交给了占红一个牛皮纸袋。
占红急忙拆开一看,是他老爸占德牛的亲笔,上书“旧换新,全心护旧,大用!”
一看纸条,占红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晚上,占红正在电脑前做着文案,何玉凤微信视频联系上了他。那背景正是自己那间寝室。何玉凤眉飞色舞地告诉占红,他爸的病好了,想要马上回来。可是,占红的父母却仍然不放人,要他们再多耍几天。
这一忙,好久没有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儿了。看见何玉凤一个人住在他的房间里,占红心里一热,心里说要是我们现在就有了一个证儿,那就好了!要是你一辈子住在这间屋里那就更好了!他不禁暗暗佩服起自己的父母来,难道是让玉凤事先熟悉熟悉未来的生活环境?这安排也太有水准了!
村里正谣言四起,占红怕这老斧子一回来,又因为这事儿急病了,他也想尽量拖延一下他们回村的时间,这里正在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现在,占红当然是顺着父母的意思,连哄带劝,让他们再在家里多住几日。
“儿子,你明天赶紧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占红这边刚刚与何玉凤微信视频完,那边占德牛就打来了电话,详细交代了要他做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占红与支书龙占魁一商议,又通知村组干部开会。昨天才刚刚开完会的干部们,以为是什么急事儿,都准时来到了临时的村办公室。
这次会议非常简单,也很特别。占红把干部们领到了自己的寝室里,指着自己睡的那张老床说:“这床摔了我好几回了,今天请大家来,主要就是商量这事儿。如果有人买我们就把它卖了,卖的钱我们打在村上的公用账户上,用来办村里的公益事业。当然咯,卖了旧的就得买新的,不然我没得地方睡。但是大家不用担心,买新床的钱我自己出,不用公家一分钱,大家有意见没有啊?”
干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说:“这不是小题大做么?这么一张老旧的烂床,还要大家跑一趟来作决定么?恐怕送给别人,也没有人要哦!又耽误我们一会儿工夫,大农忙时节大家都正忙着呢!”
但都是心里嘀咕归嘀咕,嘴里却没有人说。
“就这么个事儿么?”有人反问。
“对,就这么个事儿!我也了解过了,这床谁也说不清楚它的来历,那就只能是集体的了。集体的东西,就不是哪一个人说了算得了数的。所以,要请大家来商量商量。”占红说着话,用手摇了摇床,那床就像要散架的样子,随着开始四处摇摆,“吱呀”作响。
“唉!除非那些吃饱了撑的,这破玩意儿怕是没有人要哦!扔到外面垃圾堆里都嫌它挡事儿!只有一把火烧了还差不多,这样倒是来得干净痛快!”不少人开始猛烈地摇头。
“你是省里派来的大干部,处理这么个没有人要的烂东西,难道还没得点儿权利?三下两下把它掰成几块,往火上一放,又简单又方便!”有人不高兴了。
“我看这破玩意儿也只得这么处理了。你们驻村工作队煮饭要是没柴烧,这玩意儿倒是也能抵两天!”也有人这样说道。
“这么说,大家都同意把这张老床处理了哦?有没有不同意的?同意的举手!”占红拉大了嗓门问道。
“同意!”村组干部异口同声,而且都举手表示同意。驻村队员武坤飞速地按下了手机拍照的快门。
会计朝天奔则在村会议记录簿上,仔细地记录着每一位的发言。而刚来村上不久的农通明,则在人们不知不觉中录着会议的全程。
干部们以为表完态就完事儿了,但没想到还有会议议程。占红还要求每个人,在会议记录上签上了各自的名字。弄完这一切,本想去忙农活的干部又被占红叫住了,他给每个组发了一份征求意见书。上面简单说明了征求意见的事项,印有那张快散架老床的照片,并有列表。列表上有“同意出售”和“不同意出售”两个选项,后面有被征求意见人的签名栏。占红要求每个组,至少要征求百分之七十的户的意见。
会议不到半个小时,小组长们出来就议论开了。“现在这些干部,没事找事儿!”“处理这么个破烂东西,又耽误了我们的时间!”“这官当得越大越怕事儿,处理张无主的烂床都不敢了!……”
村组干部散后,驻村队员们又将村上盖有章子的《征求意见书》,张贴在了临时村办公地点和各要道口及人流集中的地方,广泛征求全村群众的意见,请群众如有不同意的直接打占红的电话。
几天下来,《征求意见书》被交了回来,占红算了算,征求意见率按户达到了85%左右。虽然有很多人没有在家,但通过微信、电话等还是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很多人对此都认为是小题大做,没事找事,谁也没有拿一张已经报废的老床当回事儿。
占德牛很快知道了这个结果。这样的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必要的程序必须要走。自己的儿子还在那里工作,他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有句话叫:“祸不单行福不双至”。意思是说好的事情一般都是单个儿出现的,而坏的事情却是成堆地出现。当然,现实生活中,却也有一些例外,这个例外恰巧就被占红碰上了。
这天,时至中午,占红与驻村队员刚刚访户回来。走到老村委会那儿,占红发现那里突然来了几个外来人,扛着一些看样子像是测绘的仪器。仔细一看,没有谁认识。
“是不是来找石油的?”占红与驻村队员小声地议论着。
“有点像!”武坤和农通明异口同声地答道。
既然他们在“找石油”,占红与驻村队员们便没有多管,径直向临时的村办公室走去。突然,占红他们却被这些人叫住了,点名要找占书记和龙书记,询问如何才能找到他们。
“请问各位有什么事?我就是占红。”占红很是纳闷,这几个“找石油”的人找自己干什么?难道有村民不让他们开展工作?
“我们是县委组织部、民政局和县住建局的,专门来测绘你们村办公室的。”来人简单地作了介绍。
“啊!?”占红瞪起了眼睛。心说:“这么大的一个事儿,乡上怎么事先没有给一个信儿啊?”
“这儿是不是原来的村委会?”来人中有人问占红。
“是啊,就是这儿!”占红一指门外一根木头电杆。那上边还能看到一块腐烂的木头牌子,上面还隐隐约约有“龙头村”三个字。
“你们村两委房子重建,是在原址还是移址?”来人问。
“我们研究过,由于包产到户这么多年,土地不好调,只能在原址重建。”占红回答着。
“这么大的一个事儿,你们没有告诉乡上么?”驻村队员中,有人问。
“我们到了这儿才给他们打的电话,估计等会才能来吧!”说着话,这些人已经开始了他们的工作。
“这个什么时候能动工?”占红问。
“不清楚,上头只喊我们来测绘,没有交代其他的。”正在测绘的人告诉他。
尽管没有问出个头绪来,但只要开始测绘了,说不定其他的事情就快了。必定这是好事儿,驻村队员们也开始帮忙,牵皮尺、打地桩、立标尺……
这儿大伙正忙着,村上三个干部也到了,片刻乡上的人也到了。
大伙又是一阵忙碌,搞定这里的测绘,已经是下午快两点的光景了。个个又累又饿,无精打采地坐在原村委会的空地上缓神儿。
“请大家到临时的村两委办公地点坐坐!我请大家吃碗方便面!”占红发出了邀请。
“好啊!好啊!”在场的人几乎异口同声。人是铁饭是钢啊,谁也架不住饿饭的难受滋味。此时,不管好坏,只要能有东西充饥便可也。
“可惜咯,这下也只能请大家吃方便面咯!”武坤说着这话,长叹了一声,还故意把“也”字的音调拖得比其他字长一些。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只要是个活人,都要干“吃喝拉撒睡”这几件必须干的事儿。不管干什么工作,首先要解决好的,也是这几件最要紧的事情。如果吃不好睡不好,偶尔坚持一、两天还行,时间长了换谁也受不了。因此,会办事儿的领导,不是先看工作干得怎么样,而是先解决好工作人员这几件急事儿,又特别像是驻村工作队这样在异地工作的人员,他们在生活上比起当地人来有很多的不便。试想,后顾之忧没了,除非脑子有病,谁不会好好努力工作啊?但相反的,那些急功近利而又不顾民生者,甚至连人最基本的生理需要都解决不好的,不管那样的领导有多强势,最终的结果多半是不如人意。
武坤无比地怀念和姜英一起工作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是他最舒心的日子。虽然大家平日里工作都很累,但每次回来,都能准时吃上香喷喷的可口饭菜。有时衣服脏了,也有人帮忙洗。
如今人去楼空,村上三个大男人,都不会做饭,日子过起来就艰难了。要么吃方便面,要么简单地煮点儿稀饭,偶尔弄点“硬菜”也不可口,不好吃也得吃!吃得发吐也得硬往胃里塞。因为,不吃更不得了!
武坤这话,只有占红听得懂。听到这话,占红又暗自叹息了几声。好在他向来是个有准备的人,上次为弄清楚何玉凤到底姓甚名谁,故意在何德来那里多买的那箱方便面,如今派上了用场。
测绘这一来,给了占红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村委会办公场地要开建了!
果然,这一次没有让占红他们等多久,一个星期后便得到了结果。乡党委通知龙头村干部和驻村工作队,召开了一个专题会议,主要议题就是龙头村两委办公场地重建的事情。大家兴高采烈地去参加了这个会议,满以为这下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
但开完会,很多人却又高兴不起来了:原来,为重建龙头村两委办公场地,上头的配套政策是三个一点,即上级财政补一点,乡财政匹配一点,龙头村自己出一点。而县级财政补贴的资金为5万元,乡财政补贴1万元。按照设计,重建需要的资金至少在16万元左右。也就是说,要想重建村两委办公场所,村里至少还要自己筹集资金10万元左右。
10万元,对于富裕地方的村来说,那就是小钱。但对于处于整村贫困的龙头村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现在,又不能向群众集资,龙头村就是砸锅卖铁,或是挖地三尺,也凑不出这笔钱来!
支书龙占魁拉着村主任江开河和村会计朝天奔,出去小声商量了好一阵儿才回到会议室。三个人权衡再三,表明要放弃这次机会。
没有想到,这下占红却不干了!为了重建,他仅打报告这件事儿就干了好几次了,这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岂能轻易放弃?
占红明白,就是目前的这种支持政策,对这个财政并不富裕的小县来说,也是相当不容易了。但要是放弃了这次机会,下一次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因此,他力排众议,坚决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即重建村两委办公场地!
村支书龙占魁心里很清楚,这第一书记占红和两个驻村工作队员,必定都是国家从上面派来的。迟早有一天,他们还是会离开龙头村这个地方的,才来不到半年的姜英就已经离开了。人这么一走,要是留下了烂摊子,最终还是村上干部们的。
尽管现在这个第一书记,在与本村女青年在处对象。但自古以来女生就是外向,嫁了人,最终绝大多数还是跟了男方。如此一来,就会给村上留下一个欠着巨债的烂摊子。因此,村上三个干部权衡了再权衡,宁愿不重建,也不愿意再欠一屁股债。
事情就此陷入僵局。
乡党委在急切地等待着村上的结果,因为马上要上报到县里。
人做事情,首要的要看方向,然后要看眼光、胆识和格局。村上的几个干部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龙头村这个屁股大的地方打着转,跟他们谈眼光、胆略和格局,这些都是多余的。但驻村工作队员却不同,他们有知识有文化,见识面也与村上干部们有着巨大的差异和不同。
占红要求村干部们再作商议。趁着三个村干部出去商议,占红迅速统一了驻村工作队员们的思想,大家都赞同抓住机会重建。占红要求驻村队员一对一做好村干部的工作。
经过三番五次地做工作,仍然进展不大。平时思想相对还比较活跃的江开河,此时却成了持反对态度龙占魁一派的“死党”。
这里要求建的和不建的各占一半,仍然僵持不下。乡办公室主任小张急匆匆地跑了上来,大声问道:“占书记,只还有5分钟!你们赶紧决定修不修,领导在等着你们的回话!”
占红一看表,11:55分。
“这个事情已经弄了一上午。希望大家要对全村人民负责,对历史负责,大家举手表决!同意的举手!”占红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要作最后一搏。
屋里只有六个人,村上三个,驻村队员三个。占红一看,还是三票对三票!怎么办?他只能挨个点名了。
点到龙占魁和江开河时,两人都摆了摆手,表示不同意。最后只剩下这个朝天奔了。
“朝会计,啥意见?”占红问。
朝天奔看了一眼左右,举了举手又放下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见嘛?同意就举手,不同意就不举手,你这举一下又放下是啥子意思嘛?这里大家都是平等的,不要管别人的意见,你只要准确表达自己的意见即可。”占红觉得有门,赶紧给朝会计打气。
朝会计猛烈地吸了两口烟,慢慢地终于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好,四票对两票!我们同意修!”在最后两分钟,占红向小张说道。几乎对此事已经绝望的占红,怎么也没有想到朝天奔在最后关头,站在了正确的一边。虽然占红也知道,他老爸说过也要帮他,但他老爸却从来没有说出帮他的底线和额度在哪里。在事情还没有明确之前,他也不敢轻易地在干部们面前说什么。
而小张此时拍了张他们表决的照片,飞一样地就下楼了。
占红后来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说,人们都说“有钱好办事”,这个是绝对正确的。但无钱也要办事,不但要办事儿,还得要把事情办好,这个真的很难很难!
从乡政府出来,大家都闷闷不乐,没有人说话。不知底细的龙、江两人,在心底里不停地埋怨朝天奔“叛了变”,要害了龙头村。但在占红和驻村队员们面前,他们也不好明说什么。
驻村工作队这边,三个人也在为明明三、两下就可以搞定的事儿,墨迹了半天才拍板还差点儿搞黄了而大大的不悦。
本来几分钟就可以搞定的事情,他们却几乎足足用了一个上午,还差点儿失败!这件事对占红触动很深,他感觉到干部尚且如此,何况普通百姓!从此,他也才真正认识到,搞扶贫不仅仅是要在收入等“硬”的方面下功夫,也要在思想、精神文明等“软”的方面全方位使劲。否则,就有可能像今天这样卡在最为关键的时候。
为了说服大家,占红今天可没有少动脑子,他整个脑子都是昏沉沉地,只顾埋头往前走。大家已经说好,随便找一个饭馆,每人吃上二两面就往回赶。因为村办公室重建的事儿定下来之后,村上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红,红儿!”占红一惊,对面突然传来一个他非常熟悉的声音。喊话这人,本来是想喊“红孩儿”的,但在大街上,她不想让大家都知道了占红的小名儿,喊着就不由得顿了一下。
别人不清楚,占红心里明白啊!他急忙抬头四处一看,街边那辆“川AXXX99”小车上,走下来了他的老爸、老妈、何大有,还有他朝思暮想的何玉凤这几个人!
占红身上一热,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跑了过去拉拉这个的手,又拉拉那个的手。最后拉着何玉凤的手,却怎么也不肯放开了。
占德牛、喻铁扇和何大有看着这样的情形,自然都很高兴。
这何大有,病一好可就闲不住了。住在占家,平时除了出去四处走走,在这举目没有一个熟人的省城,他也没有别的事儿可干。时间一长,就感觉到很不自在。一则现在的情况,自己顶多算是占家的一熟人,凭什么这么长时间吃人家喝人家的?玉凤一天没有到人家的门下,自己就一天还是个外人,他心里很不安。二则他在乡下生活惯了,在城里还真心待不住。年轻人觉得城里好耍,而老年人却觉得乡下自在。所以,他不停地闹着要回家。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相处,占家人已经将何氏父女俩的情况基本摸透了,而何大有的病也彻底地好了。占德牛与喻铁扇两人一合计,如果不出什么特别的意外,儿媳妇就铁定是何玉凤了。何大有也巴不得女儿能嫁到占家!有了双方家长的首肯,又有双方当事人的情投意合,占红与何玉凤的事儿,就这么公开定下了。
当然,占家也架不住何大有时时要回村的意愿,加之占红说村上很快要重修村办公室。现在儿子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带回了家。作为父亲的占德牛当然也不能失信,而好久没有见到儿子的喻铁扇也想见见儿子了。所以,在诸多因素促合下,占、喻两人决定,再访龙头村!
喻铁扇本来想带一个义诊团队到龙头村,但受诸多因素影响,最终还是没有成行。
这一次,何玉凤却提出了要求,事先不打电话和透露消息,她要搞个突然袭击,看看男朋友在村里忙啥。占德牛等自然是同意了,上次他们到村探访就是这么办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样才能得到更加准确的信息。
车子开到腾龙乡,已经中午,大家决定吃点饭再回村。巧了的是,他们恰好遇见了在乡上开会的占红。这是一个令车上四个人,谁都没有料到的意外惊喜。
街道的另一边,朝天奔正给刚来不久的农通明介绍着占家人。他一指何玉凤说道:“那个就是占书记的女朋友!”
“哦呀!怪不得!怪不得有正式工作的姜英都争不赢!好一个美人胚子!哎呀呀!”农通明一见何玉凤,不停地摇头晃脑不无感慨。
人一下子聚得这么齐,见到眼前的情景,占德牛很高兴。他手一挥:“红儿,反正大家都饿了,我们就在这儿吃点饭再回村上!你把大家都请来,咱们一起吃!”
占德牛一看,正好乡政府旁边有个馆子,一块大牌子上面有“李府酒家”四个大字,就带着大家进去坐了。
人刚一坐定,占德牛便问占红:“怎么今天你们村上的人都在街上?”
“我们刚刚办了一件大事!”占红说了半句。
“啥子大事?!”占德牛问。
“乡上找我们来,是说修村办公室事情的!”占红说道。
“怎么样啊?”占德牛问到。
“好险,好险,差点儿搞黄了!”占红说道。
“这是个好事儿啊,怎么会搞黄了呢?”占德牛十分不解。
“缺钱!非常缺钱!县上补点儿乡上补点儿,补了下来都还差十来万呢!就为这,差点儿就黄了!”占红说道。
“哦!”占德牛看了一眼桌上坐的,有人红着脸底下了头。
“今天不是占书记坚持硬起,这事儿就黄了!”武坤在旁边补充道。
“没钱你娃也敢修啊!真像当年的老子!”占德牛说完,在占红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爸,这事儿你得帮我哈,你要说话算数哈!我现在可是山穷水尽了哈!我也实现了诺言,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占红不失时机地将了占德牛一军。
这话一出,龙占魁等村上三个,和两个驻村队员,一个也没有听懂,都瞪起眼睛看着占德牛和占红。虽然不明白占红到底实现了什么承诺,但谁也不是傻瓜,占红要求占德牛帮村上的忙,帮助修村委会这事儿,大家还是听明白了的。
“你爸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的?不为这事儿,我今天还就不来了呢!不过,我不来你妈也要来,她真的太想你了!”占德牛说道。
“抓住了机会就好!后天会有很多人要到村里来,大家先吃饭!其他的事儿我们回村再说。”占德牛见店家已经上了菜,便转移了话题。
占红本想问问,一是当着大伙的面儿,怕有不妥;二是见大伙的眼睛都掉在菜上了,只好暂时不急着问。
“唉!不对呀!这菜少了点儿味儿呀!”会计朝天奔刚一动筷子,就大叫了起来。
占红一尝,并不少什么味呀,十分不解地盯着朝天奔。桌子上其他人也没有尝出有什么不对的,都看着朝天奔。
店家急忙跑了过来,惊恐地问道:“缺盐还是缺醋?”
“我也不知道缺什么,反正就是少了个味儿!”朝天奔不停地摇着头。
占德牛提起筷子,又夹了一筷子。仔细地品尝了一会儿,也没有发现什么毛病,便怀疑地看着朝天奔。
此时的店家一脸懵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江开河在旁边就是微微一笑。正是他这一笑,占红立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店家,请给我们拿一瓶红人醉过来,还拿一包红双喜过来!”占红喊道。
正在一旁不知如何下台的店家一听这话,两腿如飞很快就给办齐了。
今天朝天奔投出了关键的一票,所以占红发烟便从他这儿开始。
“书记,你这数量不对!”占红刚一出手,朝天奔又大叫起来了。
“怎么啦?”占红愣愣地盯着朝天奔问道。
“今天,你看,你们全家都在,又特别是你的未婚妻……哦,不对!现在叫女朋友,她也在,应该发两杆嘛!(两杆,方言,两支的意思)”朝天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屋里的其他人就是一阵笑。
“想抽两杆也可以,还差点儿条件!”占红说道。
“这,什么都齐了,还差什么条件啊?”朝天奔两手一摊,瞪着眼睛翻着白眼儿看着占红,半块红辣椒片儿还挂在他的腮帮子上。
“你、我都还没有准备好嘛!”占红不慌不忙地说道。
“你我都没准备好?”朝天奔更不解了。
“我没准备好是因为我和凤儿还没领证儿,你没准备好是因为你还没有收到我们的请帖嘛!你说是不是呢?”占红说完,又看了看朝天奔。
“哈,哈,哈!妙,妙,妙!”在一旁的占德牛一听儿子这话,高兴地拍了拍手。屋里人又一阵大笑,他们为占红精彩的回答也一起拍起了手。
“不过,今天你还是可以吃两杆的!”就在大家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占红又说话了。
层里的人有惊恐的,也有不解的,都直直地看着占红,等待他的高见。
“我代表我们家给大家发一圈,等下凤儿代表何伯一家给大家发一圈,这个还是可以的!”占红说完,桌子上又是一阵掌声。
“这菜一下就比以前好吃多了!但味还少了点儿哦!”占红和何玉凤刚一发完烟,朝天奔又叫了起来。
这时的店家已经明白了朝天奔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笑嘻嘻地站在一旁看热闹。
“味到你这儿恐怕难得入哦!”占红拿起酒瓶,朝天奔的眼睛早已落进了酒里。
“咋的了?这酒我喝它不得?今天就差这个味儿了!”朝天奔说道。
“话多了,酒就难得入味儿了!”旁边的江开河似乎明白了点儿占红的意思,说道。
“啷个怪!四川人可以用话来下酒。话多了酒不入味儿,我还没听说过喃!”正在兴头上的朝天奔,也没有细思江开河这话的意思。
占红顺势打开了酒瓶,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啊,对,就这个味儿!就这个味儿!吃了半天就差这个味儿!”朝天奔一抿嘴,半眯缝着眼睛,点着头说道。
“啥子酒哦?这么香!”占德牛在旁边也坐不住了。拿过酒瓶仔细地看了又看,闻了又闻。
正准备接酒的朝天奔一看占书记的爸拿了酒,心说:“哎!这酒又要迟到半分钟!”
“酒要喝,可安全更重要!”占红拿着酒瓶晃了晃说道。
“来了,来了!”旁边的江开河一听,这话有极强的针对性。
“对,酒要喝,安全也重要!”想着即将到嘴的酒,朝天奔仍然半眯缝着眼睛点着头,不假思索地在一旁应和。
“大家看到没?我这个提议,酒鬼朝会计都赞同!”占红指着朝天奔说道。
“这是在表扬我呢!”朝天奔心里说,他还很高兴。
“所以,为了安全,喝酒就不开车,开车的就不能喝酒!安全时时都不能少,国家是这样要求我们的!”占红说完这话,特意拿眼瞄了一下朝天奔。
“哦豁!搞个铲铲(搞个铲铲,四川方言,白弄一气的意思)!”朝天奔猛然瞪起了眼睛。闹了半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椅子上。酒这个“兔子”,是自己设计撵出来的。这下倒好,几句话说没了!把自己都卖了,刚刚还在帮着别人数钱呢!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朝会计这个后悔就别提了,他这才明白,江开河的提示是什么意思。可惜,已经晚了!
江开河一听也不言语了。本以为占红是针对朝天奔一个人的,没想到此话一出,把自己也圈进去了,他也很后悔。
占红一看,这样下去桌子上能喝酒的就没有几个人了。
“朝会计是今天的‘功臣’,这酒没他喝着也不香!”占红此话一出,朝天奔一下子又精神了起来。心想,这个占书记还真讲义气!
江开河当然也高兴啊,至少可以喝上一杯。
“今天就这一瓶酒,喝完我们就走人。这样吧,我们调一下:我不喝酒,下午我骑朝会计的摩托,朝会计去挤下江主任的火三轮。江主任也不开火三轮了,由驻村队员农通明同志来开。爸爸也不开车,由妈妈来开……”占红安排完毕,给要喝酒的挨个倒了一圈。
“唉!占书记这个是整对了的,整对了的!”桌子上不少人发出了赞叹之声。
“好酒!好酒!老婆,你帮忙记着,回去的时候,咱们带一件回去,让我的朋友尝尝这儿的特产!”占德牛没等大伙开工(酒桌上的行话,方言,意思是开始吃饭时,由主人家主持一起喝酒的时刻),就迫不及待地品尝了一小口,然后向喻铁扇说道。
喻铁扇没有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众人在“李府酒家”吃完饭,回去办了一件大事。不曾想,却给第一书记惹来了巨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