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饭,等会就没有时间了!”占红一看形势不太妙。类似这样的情形,到龙头村工作已经遇到了好几回了,他知道后面的工作将会很费精神,便赶紧催促着大家吃饭。
“武哥,你赶紧给乡党委王书记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农工,你吃了马上赶到乡上去办事儿,这儿我和武哥两个人先应付着。”占红安排着人员。
“好!”农通明答应着,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这边驻村队员们刚刚把饭吃完,那边不少的村民已经撵到了村委会(撵到,方言,快速赶到的意思)。农通明刚一上摩托,一个老头上前就抓住了龙头:“当官的,我可认识你!咋个的?想跑?你们不把问题解决了,休想走脱!”
老头此语一出,一波人便把农通明团团围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让走了,把他急得满头大汗。
另外两位,占红与武坤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村民们早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嘴里嚷着:“今天没个交代,绝对不肯罢休!”
占红拨通了支书龙占魁的电话,要求他立即到村上,协助解决问题。占红知道,龙占魁心里正不是滋味,但他还是打了电话。
“知道了!”龙占魁没有说多余的话,便挂断了电话。
占红心里清楚,今天的工作会异常难做。村干部们可能会在这件事情上罢工。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可能还有人在幕后组织,面对思想并不解放且文化水平普遍较低的在家群众,工作将很难做,很难做。
人不停地往村委会汇集,与上一次一样,何幺婶的院内院外,到处都挤满了人,把临时的村委会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要村民们不愿意,任何人都休想从中出去或从外面进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占红也并不心急,反而冷静了许多。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这里的“主将”,只有自己保持平常的、冷静的心态,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院子里人声嘈杂,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有的人带头高喊着口号:“祖坟不能迁,事情要解决!”。虽然反复叫喊的都只有这一句,但群众的呼声越来越齐整,很明显,这背后肯定是又有人在做文章。
不知是不是约好了的,村民们来得很快,时间也很集中。
占红一看,差不多了,估计也不会再来多少人了,他便慢慢地前移,想找一个高一点儿的地方,好给群众对话。几个大汉紧跟着占红和武坤两人,生怕他们跑了。
“乡亲们,大家请安静,有话一个一个地说!”占红站到了他日常开会的地方。
“占书记,我们今天来也不分钱了,只要你把大家的问题解决了,我们立马走人!”有人高喊着。
“好!你们的钱还在村账户上,一分也不少!不分钱就好!这钱留着将来为大家办好事,每个人都可以监督!”占红说道。
“我们今天不是为钱的事儿来的,你就少废话了!只要他们不迁我们的祖坟就够了!”有村民脑子还挺清醒。
“这话,你们是听哪个说的呀?”占红问。
“你是真不知道啊还是假不知道啊?还要听哪个说?不瞒你说,我们好些人就在放线组里帮着搬东西,这些都是我们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有人怒气冲冲地高声回答道。
“这么说来,你们掌握了最真实的情况咯?”占红问道。
“那是自然!”有人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好嘛,既然你们什么都比我清楚,那就好!”占红环顾了一下四周,反问到:“这个事情谁最清楚?你们推荐一个上来!”
“我,我最清楚!”人群中有一个大汉举起了手。
“对!就是这个白文才最清楚!”群众们纷纷扭头去看了看那个毛遂自荐的人,齐声高声回答道。
这时朝天奔赶到了,给占红递过来一支手持喇叭。
“好,那就请白文才到这上面来!”占红接过喇叭对着刚才说话的人大喊,一步一步地布下了一局棋。朝天奔的到来,让他的心更加的稳定了。
“白老师,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就好!这事儿我也还不太清楚,你今天就当着大家的面儿,给大家和我讲讲,这路到底它是个什么样儿的修法?到底要经过哪些地方,在哪儿有几个桥墩?我们村内的路在哪儿接头,在哪儿收尾,高程各是多少?定位经纬度各是多少?听说前面的大龙山下面还要钻隧道,隧道平面高程是多少?洞径多大?隧道长度是多少?进口和出口各在什么地方?……”占红用喇叭对着那个白文才,一连就是十余个问题问了下来。
虽然下边的群众骚动得凶,但由于有了喇叭,大家都听清楚了占红的问话,都觉得占红问得有道理,一下子把目光都聚集到了那个白文才的身上。
问完话,占红顺势就把手持喇叭递了过去。
“修条路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嘛?不就挖吧挖吧弄平了,然后铺上柏油就完事儿了?”面对占红铺天盖地的问题,这白文才一个也回答不上来,瞪着两只眼睛发呆。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现在好好给群众说说吧!也好给大家宣传宣传嘛,难得今天群众来得这么整齐!”占红使了个激将法。
“嗨!我,我,我,答不上来,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白文才急得一跺脚,“啪!”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顺手把喇叭递还给了占红,红着脸溜溜地下去了。
人群中就是一阵哄笑。
“还有谁清楚情况的?欢迎上来给群众们宣传宣传!”占红拿着喇叭,高声询问道。
有了这白文才在台上下不了台,下边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占红连喊了几声,却再也没有谁敢说自己清楚了。
“同志们,我来龙头村工作快一年了。我和队友们来这儿工作的目的,是帮助贫困户脱贫,帮助一般群众增加收入的!”占红说到这儿,故意停住了。
“帮助我们增加收入,你们来村上工作了一年了,帮我们增加了多少收入?”低下的人听到这里,都很不满意,叽叽咕咕地议论开了。
“对了,大家都很不满意!不但你们不满意,我们驻村工作队也很不满意,我自己比你们还要不满意!为了增加大家的收入,我、驻村工作队和村两委干部,都努了不少的力,但结果却非常不理想!为什么?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我们太偏远了!外面的东西很难运进来,我们的东西也很难运出去!我们群众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大家也都穷怕了!”占红说着话,又向四周看了看。
“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省道要从村上过,这是我们祖祖辈辈都做梦都在盼望的呀!可是,现在好事来了,我们却还在往外推!既然这路对我们如此之重要,这是我们几辈子都盼望的大好事情啊!大家为什么不知道珍惜还要打破呢?难道穷苦的日子我们还没过够?还要连累子孙后代么?”占红说到了动情的地方,也眼泪花花。
“占书记,道理我们都懂,我们比你有更深更苦的体会!我们也希望这路早点修好!但是,修路不能把我们的老祖宗给影响到了啊!”有群众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水。
“乡亲们,这条路是国家搞的建设,大家都要鼎力支持啊!这条路是我们龙头村的致富路、小康路!只有路修好了,我们以后才能有大的发展啊!我占红到龙头村日子不少了,驻村工作队成立也半年多时间了,可我们在发展上还没有取得什么成就,不是驻村工作队每天只知道吃干饭,我们想了很多的办法,就是落实起来很困难,主要就是因为这路制约了我们!没有路,资金、项目都引不进来,我们就只能守在贫困边沿上,驻村队员急、村干部急、乡上也急,群众你们也急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呀,乡亲们!”占红越说越带感情,他不停地抹着自己的脸。
“你们省里、县上下来的大老爷,能不能请你们给上面说一下呀,改改地方,哪怕移动过十来米也好啊!”个别群众开始央求占红等人去上面求情。
“乡亲们,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刚刚我给大家说过了,这是国家建设,我们是没有办法的呀!要是能说上话,我占红和驻村工作队员,早已找到上面去了。这个事情我们也说不上话呀!乡亲们,国家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大家的思想也应该解放了。我们每个人都是从老祖宗那儿来的,尊重他们是后辈的责任。但是,我们也要科学地看待这个问题,我相信只要后代儿孙们日子过好了,把老祖宗们安顿在哪里,他们都是高兴的!但是,如果我们当后代儿孙的日子没过好,把老祖宗们安顿在再好的位置上,也许他们也不心安!所以,我希望乡亲们、群众们能站在科学的立场上来看待这个问题,把我们自己的事情办好,让老祖宗们的在天之灵能够安心!”这段话,占红讲得很动情。
“我们懂,可是,我们心里难受啊!……”下边已经哭成了一团。
俗话说“软绳能套猛虎”。眼看着要大干一场的群众们,始终没有谁动手。这或许是就是在农村做工作的基本功,在不违背国家政策的前提下,针对不同的场面,要采取不同的策略。方法用对了,能当十万雄兵。方法用反了,本来很平常的事情,也可能弄成大事!
地痞流氓哪里都有,区别只是人数的多少而已。但尽管如此,这也仅仅是极少数。在广大的农村中,绝大多数的人民群众是质朴的,他们的心是善良的。他们最恨的是什么,老百姓称之为“贪官污吏!”。他们最见不得的是贪污,最见不得的是不公平。为群众办事,只要你能拿出真心,真诚地为他们办事,他们是能记住你的。不要以为群众都是庄稼汉、大老粗,他们比很多所谓的“文化人”更懂得将心比心,更懂得感恩。
场内,瞬间平静了许多,只有细小的“咽咽”哭声。
“我,我和你们一样,我也很难受啊!我老龙家几十代的祖宗,这次也要迁坟啊!国家建设,哪个能挡得住啊?现在国家修路,就是为我们穷人奔小康修的啊。国家建设,大家都要想得开,要支持啊!不然,我们只有世世代代地穷下去啊!”场外突然有个一边走一边抹眼泪的人大声说道。
占红一看,支书龙占魁赶来了,正在由场外向占红这边靠近。龙占魁的这一举动,多少让占红有些欣慰。必定,龙占魁还是老党员,虽然文化并不高,但党教育了这么多年,素质还在那儿。
“书记啊,你是当官儿的,你可不能把咱们龙家的老祖宗给毁了啊!”龙占魁的话刚一出,下面就是一片哭声。
“哪个敢毁了龙家老祖宗的坟,老子今天就把哪个放倒!”与大多数人在哭泣不同的是,有一个人在人群中大喊了一声,举起了粗大的胳膊。
众人回头一看,此人是本村“四大天王”之一,名叫龙华。
书中交代,这个龙头村是有些来头的村。村里有“四大天王”,分别为急先锋龙华,鹦鹉嘴何肖,假诸葛王太和九头牛柴军。
要说这四个人,基本都属于那种不太服管教的人,而且多少还真有些本事。这个急先锋龙华,性格犹如李逵般,是一根肠子到屁眼儿的人,直来直去。对佩服的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不服的人和事儿,只要谁跟他干上了,那是舍了命也要分出个胜负来的主儿。因为在村里总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人脉并不好。
这鹦鹉嘴何肖,没有别的什么本事,既没有大的力气,也没有什么冲劲儿,唯独那张嘴生得利索,什么事情只要经过了他的脑子和嘴,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而且还能让听者无可辩驳。
假诸葛王太则对事物特别的敏感,别人认为不是事儿的事,他总能从一开端便能揣摩和预测出最后的结果。因此,群众中都言传他得到了某某师傅的真传,能掐会算。对于这样的“神人”,群众们均不敢惹。
这九头牛柴军不但人高马大,而且力气之大是远近出了名的,双手能同时提起一百五十斤上下的东西,单手每只手能轻易地提二百斤以上的东西。对于这样的人,村民们依然不敢惹。听说当年江开河退伍转业回家,就有人两头作妖,把江开河和这个九头牛柴军弄到村上去比试了一把。江开河以一胜两败败下阵来。江开河不服,提出要摔跤再决高下。要说凭真本事,摔跤江开河未必是这柴军的对手,但江开河通过交手,也找到了对方的死穴——那就是力气很大,灵活性和技巧性不够。正是出于此考虑,江开河向柴军发起了挑战。这柴军刚刚胜了这个当兵的,想想自己还从来没有找到过对手,也很爽快地答应下来了。两个年轻人说比就比,就着村委会泥土操场坝子,就比划上了。四周很快就聚集了百十号人(那时在家的人很多,外出的人很少),随着周围群众的吆喝,两个年轻小伙子就动手了。江开河辗转腾挪,时时处处避开柴军的锋芒,让对方抓不住自己,看准对方一个破绽一用巧劲,这柴军应声倒地,重重地砸在表面有一层厚厚浮土的泥地上,腾起一圈尘土。周围的群众兴致立即高涨了起来,“好啊!比得好啊!再来一盘!”他们既想继续看,又要回避这尘土。
这柴军在众目睽睽之下输了一局,从没有败过的他面子有些挂不住。爬起来一抹满是灰尘的脸,要求再比比。
江开河可说话了:“比,可以,但是不能冒火(方言,不能动怒伤和气的意思),三比二胜。”这柴军同意了。两人又继续比了两局,均以柴军失败告终。
事先有约定,只能比三次,这三次柴军都没有捡到便宜,虽然不服气可也没有办法。他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很是不服气。顺手砸在了一块石板上,那块石板瞬间裂成了好几块。江开河乐呵呵地走过来一只手拍着柴军身上的土,一只手顺手捡了一块小石头,瞬间石粉就顺着他的手指不停地往下掉。
这一切群众和这柴军都看明白了。柴军赶紧向江开河一拱手:“你是大哥!”
“哪里,哪里!我们都是中国人!是一家人!”江开河也赶紧一拱手。
从那以后,村民们都知道了,村里除了有“四大天王”不好惹外,还有一个江开河也是万万不能惹的!尽管江开河与其他四个人完全不同,但不久后,还是有好事的人将江开河也加进了“天王”的行列,并称龙头村“五大天王”。
有文人还写了一道童谣,童谣唱道:“龙头村龙头舞,穷山里有老虎。第一虎龙华华,急先锋莫惹他。第二虎何可消,鹦鹉嘴嘴当刀。第三虎王太行,假诸葛知晓长。第四虎柴将军,九头牛干不赢。山中四虎很恼火,更加恼火江开河。一拳打倒九头牛,奈何奈何又奈何!”
只是后来,江开河当了村上的干部,有人又将他悄悄地驱逐出了“天王”的行列。
这些年,这个急先锋龙华都在外面胡乱混日子,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村里。
龙占魁定睛一看,龙华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群众队伍里,他的心不由得一震,有些惊慌。
龙占魁在村里龙家,辈分不高但也不算低,按辈分这龙华已经是他的孙子辈了。可是,有时秀才遇到了兵,理还真的不好扯,这龙华就属于那种蛮不讲理的人,按照老百姓的俗话讲,就是“癞子的脑壳不好剃!”。这龙华要是在现场发起飙来,龙占魁还真的难对付,弄不好还下不来台。
说来也巧,正当支书龙占魁“骑虎难下”之时,场子外面又有人大喊了一声:“大家都围着干啥?难道你们还想继续穷下去吗!?”
“我都想通了,没啥子了不起的!迁就迁嘛!迁了一棺坟,富了千万代,这个买卖值得啊!值得啊!”占红正在那儿为龙占魁感到欣慰,又为如何巧妙回答龙华不至于引起意外犯愁时,场子外面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与前面一个一样,占红很熟悉。
大家抬眼一看,一个人红着眼睛正在往里边挤,这个人大家都很熟悉,非是别人,正是村主任江开河。
“散了吧,在这里围着有什么作用!”江开河红着眼睛大声叫道。
这三个人怎么也来了呢?话说江开河等闷闷不乐地离开了村委会,虽然谁也没有事先沟通过,但三个又都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石碾子。大家都眼泪巴巴地,只顾抽着闷烟,谁也不想多说话。其实不约而同地到这里来,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还是当过兵的江开河率先打破了沉寂。
“大家怎么看?我们怎么办?”江开河一抹眼泪,抽了一口烟问道。
石碾子周围很安静,除了抽烟的“吧嗒”声,就只剩下风吹动周围小草和树叶的声响了。
“你们,倒是说句话呀!这样怎么能解决问题嘛!”等了良久没人答话,江开河有些急了。
“哎!我看这个事儿没得解啊!”龙占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江开河问。
“你也是当干部的人啊。你知道,这国家建设,它不是其他的什么私人搞建设,哪个有能耐挡得住啊?国家大于一切啊!”龙占魁抹了一把泪水,哭着脸看了看了一眼江、朝二位。
“我也知道这国家就是天啊!可我这心里,我这心里它空空的,不好受啊!”江开河说道。
“哪个心里好受啊!可是我们大小也是个干部啊!思想上还得要转过弯来才行啊!”龙占魁说道。
三个仔细地讨论了好久,总的结论还是除了支持还是支持,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任何办法。最后,龙占魁给每人发了一支烟,说道:“既然横竖都只有支持的份儿,我们不如想开一点了,与其挨了批后又挨斗,最后还是只得服从。不如我们自己姿态高一点,这样反而主动些!”
江开河和朝天奔两人,一边抹泪一边点头……
临时村委会场子上,有细心的村民这次看清楚了,在这一件事情上,村干部们与自己是“一伙”的!
人群中,“四大天王”之一的龙华一看江开河也来了,借故“解手”,悄悄地溜了。
话说自从那次九头牛与江开河公开比试了过后,话就在村里悄悄地传开了,人们都说这江开河有九牛二虎之力,连九头牛柴军的头都被他“剃”了,都不是对手,村里几乎无人能敌。这“四大天王”自然敬而远之,轻易不敢惹这个不是“天王”的“天王”。这龙华呢,虽然也有些力气,但不管论谋略、论说作还是论武力,他哪一样都不占优,唯独一股傻傻的冲劲儿,似乎谁也比不过。加之在村里名气还算“大”,这在一些不知真相的人面前,似乎还有些管用。但在真正有本事的人面前,龙华的“本事”就不算得什么了。为了不让人把自己的老底儿给拆穿了,在江开河面前,他只能明智地选择离开。
“修了路就能富了吗?谁敢作保证?!”有人高叫道。
“我!我可以给大家作保证!我们村的贫困户很多,我们驻村工作队就是来帮助大家,我们共同努力一起脱贫的!我可以向大家郑重承诺:不实现贫困户全部脱贫,不实现整村脱贫,或者脱贫达不到上级要求,驻村工作队绝不拆离!我占红就绝不离开这里!”占红拿着喇叭大声回答道。
“占书记,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你是省上派下来的官儿!其他的驻村队员,也都是上级派来的。我们知道,你们都是上级派来镀金的!这金镀好了,你们就走了,就不管我们了!”队伍里,有人似乎知道得很多。
“怎么会呢!党中央早就已经明确,不打胜脱贫攻坚战,绝不收兵!即便将来组织上把我占红调走了,把现在的驻村队员也调换了,只要这里没有完成脱贫任务,就会还有人来接任!”占红拿着喇叭高声解释道。
“话是这么说呀!谁敢保证以后的政策不变呀?再说了,你们到这里来了快一年了,我们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啊!除了给我们栽了几棵树,我们的收入也没有提高多少呀!这还以后呢,眼前的事儿都还没有做好嘛!……”有人又高声给怼了回来。
“是啊,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啊!原因前面我已经讲过了。只要路一通,我们的发展就会加速……”听到群众这话,占红又一阵脸红,但他不得不作出回答。其他两个驻村工作队员也感到脸上无光,表情严肃。
随后,驻村工作队员农通明、武坤、江开河等也先后上场,对群众进行了劝解,道理反复讲了好几遍,但效果都不好,只要路还走原地过群众就不走。群众和干部之间由此陷入了僵持,占红遇到了他到龙头村工作的最大挑战。
与其他干部不一样的是,村会计朝天奔只是木讷地站在那里,偶尔说一句:“大家散了吧!”便没有了下文。
“不脱贫,驻村工作队不会拆!大家要相信占书记说的话!乡党委和乡政府更是搬不走!”正在这关键的节骨眼儿上时,群众团团围住的场子外面,又有人高声说话了。
群众抬头一看,有认识来人的,是乡上的纪委书记廖广稀,还带了两个工作人员,乡派出所的也来了。
“即便以后大家都脱贫了,驻村工作队拆了,乡党委和乡政府还会永远存在。受乡党委王书记委托,我代表乡党委、乡政府,再给大家就修路的事情,作个宣传和解释!我首先要宣布的是,你们中多数人的担忧是多余的!大家都散了吧!”这廖广稀一边大声讲解着,一边向村上干部们站的地方挪,因为在这个院子里,只有这里的地势稍微高一些。
“我给大家讲,这次修的这条路,很多人家的祖坟是碰不到的!”廖书记接过占红递过来的手持喇叭。
“修这条路,将在大龙山上打一条隧道,有影响的只是这个隧道和隧道周围二十米范围内的坟。我这里有张图,大家来看,有影响的坟只有两座,也就是……”说到这儿,廖广稀拿出一张图来,看了看周围的群众,又看了看江开河和龙占魁。
“也就是江家的和龙家的两座!其他的一概不涉及!姓李的、姓黄的、姓凡的等等都不涉及!涉及的两座坟,据考古队和地质队的人说,时间都不是很久远,估计也就涉及一、两代人。但具体是哪个龙家和江家的,我就说不清楚了!”廖广稀书记一边讲解一边指着图上,比划着。
“你的消息准确不啊?不要骗我们哈!”有人一听就高兴了,但还不放心,特意地问了一句。
“我是乡干部,不准确的消息不敢告诉大家!我以乡纪委书记的名义向大家保证消息绝对准确可靠!”廖广稀说道。
群众一涌向前,把廖广稀手中的图就夺了去,周围一下子人潮涌动争相观看。
“我亲自去看了,我家的祖坟上面撒了白灰,是不是也要迁啊?”有的看了图,还是不放心,又问。
“只要图上没标明‘迁移’字样的,撒了白灰也不迁的!”廖广稀十分肯定的说道。
“不迁为什么还要撒白灰啊?”那个人还在问。
“那是因为路要走那里过!”廖广稀说道。
“要走那里过,那还不是要迁移么?!”那人一听,又着急了!
“我刚才说了,撒了白灰不一定要迁坟!那是因为路的路线要走那里过。”廖广稀再次解释道。
“我家的也撒了,路走那里过,不迁移才怪!”这人也跟着急了。
“哎!大家不要着急!是我没有给大家解释清楚!是这样的,凡是撒过白灰的地方,路都要走那里经过!但是,请大家听仔细了:走那里经过不一定会碰着什么!”廖广稀这一解释,大家就更糊涂了。
“主要是,现在修路不像过去那样,架桥、开山、钻洞的多,撒了白灰的地方,多数都是从上面经过,不妨碍下边什么!”廖广稀这一次终于把问题解释清楚了。
一听到这里,有人便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有人则不停地抹着头上的汗水,有人木木地站着,有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捂着胸口慢慢地缓着气儿……
“哎呀,妈呀!廖书记,你怎么不早点来告诉我们啊!看来,是我们今天吃多了!害得我伤心了一下午!”有人开始破涕为笑。
“大家慢点儿,慢点儿!”长时间闷着的朝天奔,这时也一下子有了精神,大声在那里吆喝着,主动开始维持秩序。
“是啊,廖书记,你早点来给我们讲讲啊!你要是早来了告诉我们一下,我们还围在这儿干啥呀!”看过了图,不少群众的心一下子就放下来了,纷纷埋怨乡上的人来晚了。
“不是我不想早点来啊,这图我也是刚刚才拿到手的啊!还是王书记从上面要来的呢!”廖广稀说道。
“大家什么都清楚了,散了吧!都散了吧!以后不要再听着风就是雨了!”朝天奔大声叫道。
“是啊!大家有什么事情,把问题弄清楚了再说嘛!我们村信访比较多,有个别群众听见风就是雨,也不问个究理,这样下去对我们村的发展将带来不可估量的负面影响!还是朝会计说得好,以后大家不要再听见风就是雨了!这样既害自己也害别人还要害了全村!”纪委廖书记趁机作起了群众的思想工作。
“当然,我们是欢迎群众监督的!但是请大家在监督的时候,一定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廖广稀继续做着工作。
“是啊,这谣言确实害人,确实害人!”今天有着亲身体会的群众深有感触。
“修这条路,可能还会影响到个别人家的房子和耕地,希望大家要多多支持!”廖广稀要趁机把事情说完。
“那些都不是事儿咯!只要不挖祖宗的坟,那些都不是事儿咯!国家要挖便挖,要我们的房子迁移便移!反正我们实在憋在这儿憋得太久了,也穷怕了!要是能挪一挪岂不更好?”这时的群众们无不支持这件事情了。
但是,群众们的这些话,却有意无意地刺痛着在场的两个人。
群众们慢慢地散去了,乡上来的干部也走了。临时的村委会里,就剩下三个村干部和三个驻村工作队员。江开河和龙占魁两个人,颤抖着手拿着廖书记带来的那张图纸,呆呆地看着大龙山。
事情很凑巧,这要迁的两棺坟,一个是龙占魁父亲的,一个是江开河父亲的。龙占魁想不明白,天底下这么宽的地方,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偏偏要埋在那个地方,江开河则为自己的不孝大口大口闷闷地抽着香烟……
修路的时间很紧迫,上面留给村上的时间并不多。地里已经没有了青苗,也没有未收割的庄稼,这相当于少了一些工作。但还涉及到几家的拆迁和两棺坟的迁移。
正如村民们承诺的那样,房屋拆除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乡上来人把房屋拍了照片,对面积进行了测量,对房屋的价值进行了评估,与相关的村民鉴定了协议,便顺利地拆除了。
剩下的事就是迁坟了。龙占魁和江开河一商量,挑了一个他们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日子,请了相关人员。龙江两家在村里的相关人员,几十口子们准时出现在了现场。
按照龙头村的习俗,龙江两人分别在自己父亲的坟头上燃放了鞭炮和纸钱,其他人也烧过了纸钱,个个擦眼抹泪,场地上充满了细细的哭声。时间一到,龙占魁一抹泪眼,用颤抖的手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镐头,鼻子一酸,两行热泪禁不住地往下流淌,手中的镐头又慢慢地滑落下来。龙占魁几度举起镐头又几度放下……
旁边的江家人,也如同这边龙家人一样,个个流泪满面。
“挖!大家动手,给我挖!”时间一到,江开河一抹眼睛,一边大吼了一声,带着头一镐头就下去了。当过兵的江开河最见不得做事磨磨蹭蹭的人。
龙家这边,大家却迟迟不见行动。
“大爸,动手吧!”正当龙占魁下不得手时,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背后大叫了起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人已经冲到了龙占魁跟前,从地上拾起镐头,使劲就是一镐头挖在了他父亲的坟上。
龙占魁心里一惊,一抹迷蒙的泪眼定睛一看,来人像个文人,穿着讲究,但他并不认识。正要阻止,这人却开口说话了:“大爸,你肯定不认识我了!等会,你就知道我是谁了!”说着话,那人往山下一指,山下又来了一路人。
龙占魁仔细看了半天,并没有认出都是那些人。
突然,他心一惊,“难道‘双龙出洞’回来了?”再仔细看看,肯定是他!
“不要忙挖!再等等!”龙占魁一扔手中的镐头,迅速地往山下冲去。
随着年龄的增大,眼睛已经不太好使的龙占魁,往远处看已经看不清楚人物的面目,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他注意到了山下那群人中,有一个人的某些动作特征,与脑子中留下深深印象的一个人很相似!
随着距离的接近,龙占魁终于看明白了,其中有一个人,正是他想念已久的“双龙出洞!”——龙占首!
这龙占首不是其他什么人,正是他的亲弟弟!龙占魁的父亲为了让两弟兄长大后出人头地,给他们各取了一个好的名字,一曰“魁”二曰“首”,均有第一之意。加之他们这一辈属于“占”字辈,便一个叫“占魁”,一个叫“占首”。
这龙占首打小就有一个怪毛病,那就是两只鼻孔止不住地往外流鼻涕,十好几岁了还这样。群众们都笑他是“双龙出洞”,都认为此人长大了没出息,但龙占魁的爸爸却始终不这么认为。
后来,老龙家家道中落。到解放前后,日子过得更是一天不如一天。两兄弟长大后,因为家贫如洗,龙占首到了结婚的年龄,龙家却再也无力为他说上一门亲事。不得已,只得将这龙占首“远嫁他乡”,让其作了上门女婿。
后来,这被人们认为“没出息”的龙占首却意外地发财了。更让人们想不到的是,他的几个子女都很有出息,其中一个不但读了清华大学,还读了博士!现在北京某博物馆当研究员。但是,由于多年未见,龙占魁却不认得这些有能耐的侄子辈们。
人们言传将要挖龙家最老的老祖宗坟。这龙思维今天到这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就着自己的专业,借这个契机,考证一下祖上到底是何许人也,传说是不是属实等等。
一见到亲兄弟,龙占魁“哇”地一声就大哭起来,顺势跪在龙占首面前:“兄弟,你可回来了,哥对不起你啊!”
“哥,你也别难过!事情我都听说了!这是个好事情啊!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们不能那么封建,好的事情大家都应该大力支持啊!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龙家任何老祖宗!”龙占首一把将龙占魁扶了起来。
“不管迁的是谁的坟,你都做得对!兄弟支持你!”龙占首也一抹眼睛,但他肯定了龙占魁的做法。
“哥啊,虽然小你两三岁,但我和你一样,也都老了啊!不像思维他们了,一趟就跑上去了!”龙占首往山上一指,说道。
“那个年轻小伙就是了不起的‘思维’?”龙占魁问道。
“是啊,就是他!”龙占首说道。
“哦,侄儿好生能耐!了不起啊,了不起!”龙占魁不住地感叹。
这时,跟着龙占首来的这些人,一个一个地都来见过了龙占魁。
来到山上之后,龙占首及其家人按照当地习俗,对自己的父亲进行了祭拜。
“动手吧!”龙占首拿起一把镐头,挖下了第二镐。
“大家都动手吧!”此时的龙占魁已经没有了心里的压力,也挖下了一镐……